V79 加餐
魏楹和沈寄住的主卧改建前是魏楹當年的卧室。汪氏依然住她舊屋的位置,小豆沙還同她睡一起。然後乳母帶著兩小住的是後來給沈寄修起來的那一間。廚房、茅房都還是當年的位置。只是少了汪氏用來種菜的那片小菜地,被擴進房子里來了。
魏楹去小解回來,看到沈寄披散著順溜的長發抱著個枕頭對著他笑得詭異,忙低頭看了一下自己,沒哪不對啊?
「持己,你還記得我們當年的初見么?」沈寄眉眼彎彎的問道。
魏楹站床前想了想,然後失笑,「嗯,想起來了。」實在不是太美好的初見啊!那會兒他病得不行,上茅房都托賴養母扶到裡頭去。然後再扶出來的時候在門口就遇上喝了點能照見人影的稀粥、完全沒有一點吃飽的感覺、走路都有點打飄的沈寄去上茅房。粥太稀了,她也是不得不上得勤點。
魏楹在外側躺下,以手掩面笑了起來,「我還記得你那會兒盯著我看呆了。當時想什麼呢?對,當時村裡不少人說你是被買來給我沖喜的。你是不是想看看清楚未來相公長什麼樣兒啊?」
「我那會兒八歲,就跟如今的小豆沙一般高矮,瘦得跟豆芽菜似的。怎麼可能是買來沖喜的?我不會這點常識都沒有。我就是覺得你長得其實還不賴,如果臉頰能長點肉就好了。」
魏楹笑出聲來,「原來那個時候你就看上我啦!果然是美人慧眼識窮途啊。」
「誰那會兒就看上你啦?我那會兒看你跟看一件傢具沒兩樣。只不過你這件傢具好看些而已。那你呢?對第一面的我什麼印象?」
「第一印象:這是餓了有多少天了?該不是娘到亂墳崗撿回來的吧?肯定讓賣孩子的人騙了銀子!」
沈寄氣結,用力拍魏楹肩頭兩下,「我都能從你久病蒼白又深凹的臉頰看出你未來的美好。你居然就那麼看我!哼,美人在骨不在皮呢。沒眼光!」
「你也說你那會兒跟小豆沙如今一般高矮了,又彷彿風吹吹就能吹走、皮包骨頭的樣子。頭髮又少又黃,還亂糟糟的。我要是還能細細的看,看出你未來的美好,那我得有多變態?那會兒就想著最後的家底居然就換了這麼一個黃毛丫頭,真是虧大發了。我可是不信什麼擋災的說法的。」
「那會兒十四五的大姑娘,街上也有賣的啊。你是遺憾沒真給你買個沖喜暖床的吧。」
「我是那麼不挑的人么?」魏楹將沈寄攬進懷裡。感慨地道:「那會兒是真有些絕望了,哪兒敢想如今的好日子啊?然後你就那麼從天而降一般出現在我的生命里,給我帶來陽光。」
兩人正喁喁低語,忽然聽到外頭一個輕悄的腳步聲。魏楹臉色變了變,小聲道:「那會兒就這個點,你老起來喝水。就這樣的聲音!」
很快又傳來輕輕開柜子、掀開各種蓋子的聲響。兩人對視一眼,下床取了燭火走到發出聲響的廚房。今晚屋裡就他們一家幾口外加兩個乳母。挽翠等人都住在隔壁王二叔家的。
進到廚房一個矮矮的身影正搭著凳子在翻箱翻櫃。
沈寄道:「小豆沙,你幹嘛呢?」
小豆沙回頭,可憐巴巴的道:「娘,我餓了。」
「你晚上沒吃飽么?」
「嗯,有點不合胃口。」這是小丫頭生平頭一次吃大鍋菜、流水席。往常她要是沒吃飽,說一聲香秀就會讓小丫頭去小廚房要宵夜。就是在路上,客棧里或者船上、胡府也都好辦的。可今晚,連香秀都睡隔壁去了。至於兩小,他們吃的是另做的,倒不存在不合胃口的事。
沈寄好氣又好笑,「那你怎麼跑到廚房來找吃的?家裡又沒有開火。就是開了,冷的也不能吃啊。也不知道來叫娘一聲。」
「我是想自己找找看,找不到再來叫娘。要不,我去吃菩薩的供果吧。就是明天祖母發現了會不會說我大不敬啊?」
沈寄道:「家裡儲物的柜子在這邊,你找錯地方了。」一邊說一邊過去打開堂屋裡的柜子,找出鄉親們送來的接地氣的零嘴還有一些瓜果。
「咯,你先吃著,娘去討些食材給你做點。」
小豆沙咬著地瓜幹道:「要不,我就吃這些吧。這麼晚了,娘還是歇著吧。」
魏楹問道:「吃這些能扛事兒?」
小豆沙道:「不是說喝涼水都行么。」
魏楹和沈寄對視一眼,那會兒是沒法子。這會兒肯定不能讓閨女委屈啊。
就在這個時候,外頭有人輕輕叩響了廚房門,「是夫人么?」挽翠的聲音。估計是在那邊還沒睡,看到這邊廚房亮了燭火過來看看。
沈寄應了一聲,「你來得正好,小豆沙餓了,廚房裡沒有食材。你回王二叔家隨意討點送過來。」今晚全村人都沒有開火的,集中在祠堂那邊吃的流水席。
「是。」
挽翠很快用托盤裝了雞蛋、麵粉等過來。本來想留在幫沈寄做的,看魏楹杵在那裡便識趣的告退了。
魏楹對動著小嘴嚼嚼嚼的小豆沙道:「墊個底就是了,別吃多了。爹爹這就和面,等下娘給你下雞蛋面吃。」
沈寄從身後把挽翠尋來的圍裙給魏楹繫上,「嗯,辛苦了。我力氣不夠揉面的,回頭揉出來也是死麵疙瘩。」其實她本來是想省事兒**蛋餅的。不過既然魏楹突然來了興緻,那就隨他吧。反正小豆沙這
隨他吧。反正小豆沙這會兒有吃的墊底,多等一會兒也無妨的。
小豆沙眨巴眨巴眼,她只見過他爹過年包餃子的時候偶爾來擀麵皮。這麼系著圍裙在窄小的廚房裡忙活還是頭一遭。沈寄點點她的額頭,「瞧你多好的福氣。哥哥姐姐全不在,小弟小妹又吃不了。」一邊朝汪氏的卧房看看,「祖母睡得沉么?」
「我出來的時候都在打呼呼了。這麼趕路祖母肯定累著了。」
「那我們輕一點。持己,你多和一點,我也想吃一小碗。」
魏楹便又抓了兩大把麵粉,要吃那就大家一起吃吧。他娘睡熟了就算了。
魏楹帶著給閨女、媳婦和面的澎拜情感用了大力氣和面,嘴上道:「那會兒聽到你半夜起來喝涼水其實我挺難受的。要是家裡那時候也能輕易找到吃的就好了。」那時候作為家丁唯一的男丁,看著家裡一大一小兩個女人吃不飽卻無能為力,真的是很揪心的。
小豆沙坐在馬紮上,腿上放著裝零嘴的攢盒,「娘,家裡有老鼠么?」她聽說鄉下很多老鼠的。
魏楹笑道:「從前有兩隻,不過也瘦瘦的。被你娘抓來剝洗乾淨叉到灶膛里燒來吃掉了。」那會兒柴火都是有數的,肯定只能燒火的時候順便燒來吃。
坐在那邊有些生疏地生火燒水的沈寄道:「你沒吃么?那隻大的明明進了你的肚子,你還說怪香的呢。忙活半天剛烤好就出現了。」
魏楹肩膀抖了抖,「是,是被爹娘吃掉了。」
小豆沙興緻勃勃道:「那我們也捉幾隻來吃吧。」
魏楹道:「明天讓人帶你去捉魚逮蝦,田裡還有青蛙可以吃。老鼠就別吃了。那時候是實在沒吃的了。」
沈寄道:「田裡還有蛇呢。有一次二狗子哥捉到請我去炮製的,還給我們分了一碗蛇羹來著。當時我端回來大娘死活都不敢吃,就咱倆包圓了。你吃得最多!」
「我塊頭比你大那麼多,當然吃得比你多。」
小豆沙由衷的道:「爹、娘,你們小時候真好玩!」
沈寄道:「嗯,好玩。」差點兒就餓死了啊。
挽翠半道又來送了一次工具,她在門外聽到魏楹說要和面,就知道自己之前送來的東西不夠了。來了沒敢抬頭看魏楹系著圍裙和面的樣子,放下東西就趕緊離開了。這會兒面和好正發著,沈寄把火也升了起來,摻水洗鍋。然後喚洗好手的魏楹去顧著火,自己過去預備把面擀薄切條。
小豆沙道:「娘,我來就好。」
「這麼大的灶,你給你爹打下手就好。」
魏楹牽著小豆沙過去長凳上坐好,「來,坐在爹爹旁邊。」劈好的柴和綁好的干穀草也是方才挽翠送進來的。估計外頭還有人幫著抱東西。不過沒讓他們送到裡頭來,省得影響魏楹的形象。
沈寄問道:「吃粗面還是細面啊?」
魏楹道:「隨意。」
小豆沙抬起頭來,然後喚了聲』祖母『。原來汪氏被廚房的動靜弄醒了,看小豆沙又不在,想起她愛搗鼓廚房的事兒。怕她餓了弄出什麼意外,忙起來看看。結果是這一家子在折騰呢。想吃什麼說一聲隔壁就可以做了送來,非在這裡自己動手。顯見就是想一家人弄著好玩。
汪氏道:「怎麼,餓了?」
魏楹』嗯『了一聲,沈寄問道:「大娘,我們**蛋面,您要不要來一碗?」
「我倒是想來一碗哦,可我吃了克化不了啊。小孩子腸胃也弱,這個時辰了別給小豆沙吃多了。我先睡了!」既然父母在,她這個當祖母的就安心去睡了。
一會兒,香噴噴的三小碗面就起鍋了。一家三口圍坐在小桌子旁邊就著燭火呼啦啦的趁熱吃著。
小豆沙放下碗,「還是娘做的面好吃。嗯,還得是爹和的。」
沈寄道:「剛吃過別急著睡,等下咱們去外頭散散步。」鄉間睡得早,其實這會兒也就九點鐘。
「嗯。」小豆沙便坐在那兒等著。
等都吃好了沈寄把碗放進鍋里,幾下涮洗好,便和魏楹牽著小豆沙出去在庭院里遛彎消食。這會兒月明星稀還能聽到鄉間特有的蛙鳴聲。
「娘,這兒和溫泉莊子好像不太一樣。跟王伯伯的菜園地也不完全相同。」
沈寄笑笑,「嗯,是啊。這兒就是爹娘長大的地方了。」
小豆沙一手牽一個,「去年大姐姐回京說起過。可是聽到跟看到還是不一樣的。」
沈寄覺得跟前如今有個不大不小的小豆沙,真的是很大的安慰啊。從小權兒那會兒算起,她跟前好像真沒斷過有孩子的日子,總是前後相繼。
一家三口圍著房子慢悠悠繞了三四圈,覺得差不多了,沈寄便送小豆沙回房間去睡。汪氏已經又睡著了,沈寄輕手輕腳給小豆沙脫了外衣,她就自己爬進她的小被窩裡去。沈寄再執著燭火出來和魏楹一起回屋。
這會兒就十點了,在鄉下算是挺晚了。兩人躺在床上,慢慢有了困意。
「你的信快到京了吧,希望太子能聽你勸。」伴君如伴虎,伴半君其實也是啊。小包子做下的事兒,在上位者眼中是很嚴重的。
最是無情帝王情,張居正那十年嘔心瀝血輔佐明神宗,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之後被抄家,長子自盡,次子和三子被充軍;老四被削職為民……
好在,皇帝身體健康,從年輕時候打熬出來的身板,估計活七十不成問題。那就還有二十多年。到那個時候小包子應該也是桃李滿天下了。他是謹言慎行的性子,不會輕易落下把柄給人。於小包子來說,二十年的時間給他,應該能做成他想做的事了,大不了將來追隨汪先生的腳步出海雲遊四方就是。
而魏楹也不是驕橫不知進退的性子,斷不會做威脅到君權的權臣。那同太子應該還算相得。而且,太子還有這麼長時間的太子要做,這二十年他也不能跟魏楹翻臉。他是愛惜名聲的人,將來上位再翻臉的可能性也不會太大。還有一個例證,當年魏楹也拒絕過嵐王,嵐王成了皇帝也沒找過茬。
這麼一想之後,沈寄的心寬了許多。反正不管怎麼樣,總不能讓清明真的陷進去。她以後也不要表現得太憂心忡忡,省得他愧悔難當。不過這些就算沒人說,他回過神來應該也都能想明白。宦海翻騰,跟走鋼絲一樣的。可是還是前赴後繼總有那麼多人入帝王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