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皇上有首詩,奴婢聽過,自作主張拿來配了個曲子,卻不知道皇上怪不怪奴婢冒昧。」
「你配的曲子,想必是好的,且讓朕聽聽,若是好的,朕便要賞你,若是不好,朕便要罰你。」我笑道,任誰都看得出來,我所謂的「罰」,不過是句玩笑而已。
只見沈鶯輕啟朱唇唱了起來:「暮江平不動,春花滿正開。流波將月去,潮水帶星來……」正是那首《春江花月夜》。待她唱完,我又撫掌說道:「朕的這首詩(不好意思,其實是真楊廣的),早就叫人譜曲,可是今日與你的一比,實在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朕明日便叫他們改了,依你的曲唱。」我說的卻是實話,這首《春江花月夜》,我來東都已經聽過好幾回,確實是今晚所聽,最是悅耳。「朕一直以為你只是曲唱的好,卻原來還通音律。」
「爹爹也是讀書人,教過奴婢識字和音律。」沈鶯說道,臉上卻有了少許黯然神色。
「你家中還有什麼人?」我看出她必然是勾動的思鄉之情,本不想再讓她難過,但是轉而想想,此時迴避,恐怕只會讓她更傷心,說不得還以為我是個薄情寡幸的人,而且我也對她的家有了興趣,一個動了心的人對自己心上人的一切都會關心的,家庭尤其在其中。
「回皇上,奴婢的娘親去世已經四年,家中尚有老父,原也做過幾年縣丞,後來在家中開間學堂教書,還有個兄長沈光……」
我不由心中一動:「你哥哥叫沈光?」
「是啊。」沈鶯臉帶詫異之色,奇怪自己的哥哥只是個普通人,如何會使皇帝如此詢問。
「你是哪裡人氏?」
「回皇上的話,奴婢是吳興(今浙江湖州)人。」
我心中暗想:「難怪長的如此秀麗,聲音好聽,歌也好,原來是江浙美女之鄉來的。」又想起曾經看過一部港台劇《珍珠傳奇》,裡面的主人公是唐朝的大美女,好像還是個什麼皇后王妃之類,歌詞里有句「吳興才女沈珍珠」,看來這吳興沈家,倒頗有出美女的傳統。
我從腦海里搜索出沈光這個名字。這個人不是什麼大人物,但是《資治通鑒》里曾經有提過,屬於那種你自己想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可是別人一提你就會一拍腦袋「我認識這個人」的那種人。根據《資治通鑒》記載,就在今年四五月,楊廣二次東征高句麗,圍攻遼東城,吳興籍的驍果勇士沈光在攻城中,用一根長竿攀緣而上,登城后一口氣殺敵十餘人,敵予以還擊,沈光不慎從城上跌下,未及地面,恰好碰到竿子上的垂繩,他一手抓住,翻身再攀上城牆,這一幕被楊廣看到,愛其英勇,大加封賞並留在身邊做侍衛。
不過,因為我已經取代了楊廣,事情發生了變化,二次東征已經取消,便不可能再有大約一個月以後的遼東之戰,也就沒有了沈光出彩的機會,原本將會籍籍無名,誰想機緣巧合……
「都叫沈光,都是吳興人,難道僅僅是一種巧合?」我想,於是再問她:「你哥哥可是身手矯健,尤其善於攀高?」
「皇上難道也認得我哥哥?」沈鶯驚喜地說,話一出口,也意識到這絕無可能,「奴婢說錯話了,請皇上責罰。」
我從她的神色言語已經判斷出所料不差:「朕不怪你,你只管回答便是。」
「奴婢的哥哥自小不喜歡讀書,卻好習武,為此,爹爹沒少責打過他。他尤其會爬高竿子,所以我們吳興人都叫他肉飛仙。」
「朕很快就會讓你見到你哥哥。」
沈鶯聽了我的話,更是驚喜:「真的?」
「君無戲言。」我從懷中摸出一隻玉鐲,「這是西域進貢之物,你曲子作的好,朕言而有信,當然該賞你。」其實無論她曲作的怎樣,這玉鐲都是我挑了要送她的。我很想親手給她戴上,不過還是遞到了她手裡。
離開御花園的路上,我讓許安設法查明沈鶯父親的情況。
四月初一,我下了一道命令:朕聞吳興勇士沈光,身手矯健,武藝高超,且素知忠義,久有報國之心,當此國家多事之秋,用人之際,此等豪傑之士淪落草莽,至為可惜,當不拘一格,量才錄用,今選入御前,任正七品護衛之職。另,沈光家眷,著地方官優加看顧。
四月初二,攜皇后、貴妃、德妃、淑妃及九嬪游西苑,端的是富麗堂皇。西苑中有「海」,周長達十餘里,完全是人工開挖,「海」中有方丈、蓬萊、瀛洲諸山,高出水面達百餘尺。苑北有條龍鱗渠注入「海」中,龍鱗渠兩旁建了十六座宮殿,每座宮殿中都住有一位美女。
夜,宿皇后寢宮。
我輾轉反側,難以成眠,如此約摸半個時辰,皇后在我耳邊低語道:「皇上此次由西苑回來,為何顯得心事重重。」
我嘆口氣道:「朕今日游西苑,實在感到奢靡,難怪當日張衡要勸楊……朕愛惜民力。」
「西苑臣妾也陪皇上去過數次,以往皇上總是要指出何處尚嫌不足,今日皇上這番言語,臣妾還是第一次聽到。」
「往日是朕錯了,」我勉強替楊廣背下這個黑鍋,「朕如今後悔的很。」
「皇上,臣妾聽人說過,『朝聞道,夕死足以。』只有肯改過,就沒有晚的時候。」
我不由欽佩地望向皇后,黑暗中,看不清她的面容,卻看見她明亮的雙眸。我心中又暗自詫異,皇后一向顯得慎言慎行,今天如何說出這番可能觸怒天顏(我相信真楊廣很有可能)的話來。
「朕不是已經下旨讓宮女出宮了嗎?緣何西苑還有如此多,朕看有數百人,還有那十六個美女。」
「皇上,您下旨是讓兩都以外的行宮只留數名宮女,這西苑卻在東都,據臣妾所知,還不止是西苑一處,顯仁宮等兩都近旁的幾處宮殿,都留有宮女少則七八十,多則一兩百。至於那十六個美女,既非承衣、刀人一般的普通宮女,又不像世婦、女御有名分品階,身份特殊。」
「楊廣你小子,真是造孽!」我在心中暗罵了一句。
四月初三,朝會,下詔:兩都近郊宮殿,比照其他行宮,多餘宮女,皆按先例恩放出宮;西苑美女,賜銀五百兩,放其出宮,自行嫁娶,免夫家三年賦稅差役。世婦、女御有願出宮者,比照先例。所謂的先例,是我去年十一月初六所下的詔書。
也許是看透了我不會再「回心轉意」,這一次,留下的九十七名世婦、女御中,一下子走了五十三個。走吧,走的越多,我心中的壓力和愧疚就越小。
四月初四,交西苑事與內閣議處。
四月初五,張須陀派人送來三月章丘之戰中被俘的「賊帥」石秪闍,刑部議決:囚系終身。
四月初八,內閣回復:西苑雖奢靡,然既已竣工,毀棄殊為可惜,不妨參照其他行宮處理。我不由感慨:只知道或毀或留,腦子一點不知道轉圜。不過又一想,人家畢竟都是一千多年前的人,不必苛求。這西苑毀了固然可惜,但是和其他行宮比又大得太多,不是十個太監幾個宮女打理得過來的,而且一筆「維持費」,也是相當大的開支。近來民部一直叫窮,說是賦稅減得太多,而賑濟、安置流民、移民屯墾、恩放宮女等支出又大為增加。
四月初十,下旨:西苑交工部、民部共辦,開放官民士紳遊玩,可酌定收取一定費用,以供維持修理,盈餘交民部入國庫。一句話,我是把大隋的西苑辦成了二十一世紀的北海公園、頤和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