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七月初八,濟郡公、民部尚書、東都留守樊子蓋病故。
我當時尚在嵩陽宮,聞知噩耗,不勝唏噓---這樊子蓋到底是我的心腹。下旨,讓留在東都的齊王楊暕出席樊子蓋的葬禮,裴矩由嵩陽宮回東都,代天子致祭。又令在東都的百官前往弔唁,賜縑三百匹,米五百斛,贈開府儀同三司,謚「景」公,蔭其長子襲爵。
過了幾日,裴矩返回嵩陽宮,我特地把他召來,問起樊子蓋葬儀之事。
「樊愛卿可有遺言?」
「皇上,樊廬江(註:樊子蓋是廬江郡人,故裴矩以廬江稱之)病重之事,屢屢提起雁門之圍,深以為恥,恨自己不能為皇上掃平漠北。」
「朕來日自當擒阿史那咄吉到樊愛卿墓前,了此憾恥。」
樊子蓋故后,以原民部侍郎韋津為檢校民部尚書,張須陀正式出任東都留守,其河南道觀察使之職,另委他人接替。
同時,調淮南道觀察使王世充改任江漢道觀察使,卻是我擔心他在淮南日久,形成勢力。
千牛衛、兵部、漠北宣撫司抽調精幹,組成了「咨議司」,其實卻是類似於CIA、克格勃的特務機構,專門從事打探突厥軍情,由裴矩主管其事。「咨議司」一方面在邊郡廣布眼線,一方面重金收買一些鐵勒人甚至突厥人,作為姦細密探。
另外一項人事安排,卻是將原婁煩鎮總兵將軍史大奈連同所部三千騎兵,秘密調往定襄鎮,原定襄總兵調婁煩。
七月二十日,御駕返回東都。二十五日,在城郊舉行閱兵大典,參與禁軍,達五萬之眾,十六衛大將軍,除開輪駐南北兩京者,其餘十四位全數參加,連養病在家的宇文述也出席,圍觀的東都百姓,有十餘萬。閱兵之後,詔命左御衛大將軍薛世雄為「河東道行軍大總管」,領左右御衛禁軍六萬,定於八月初五齣征。
八月初三,突厥部五萬,分東西兩路,分由五原、定襄入寇。因太原、涿郡和靈武有隋軍主力,突厥軍主要的襲擾,是榆林、馬邑和雁門等郡。
當日東都觀看閱兵的人中,自然有突厥暗探,得知大軍被征的消息,立即飛鴿傳書,報給阿史那咄吉。阿史那咄吉心中盤算,隋軍進抵雁門,最早也在八月十五中秋之際,目下正是秋收,突厥可以趁機搶掠糧食,再大撈一筆,順便打亂隋軍部署。雖然太原有羅士信兩萬兵馬,可是突厥人機動性強,等隋軍趕到,早已經滿載而歸了。
按照一般的慣例,突厥軍來犯,隋朝邊鎮守軍都是據城而守。
可是這一次卻不一樣,突厥先鋒三千人從定襄城附近路過時,遇到了出城迎戰的史大奈。突厥軍全無防備---在他們看來,自己不打定襄已經是「大度」了,隋軍哪裡有主動出擊的道理。
可是他們不知道,所謂東都點兵,薛世雄領六萬隋軍主力八月初五齣征,不過是個障眼的幌子。韋雲起他們早已經料到,東都必有阿史那咄吉安排下的耳目。十四個大將軍的確都在東都觀兵,那是因為我根本沒有打算讓他們領兵出征。
其實,早在我返回東都前的七月十三,隋軍主力就已經悄悄開拔了,真正的「河東道行軍大總管」,是我的大舅哥,千牛衛中郎將沈光。這樣的人選,連朝廷里除了張須陀、韋雲起、裴矩幾個,都沒有人想到,何況始畢可汗阿史那咄吉?不過沈光畢竟只是在平定契丹的後期領過兵,所以一切籌劃,都是韋雲起他們早就議定了的,又安排房玄齡和杜如晦做他的參謀,更囑託他凡事多與副帥羅士信商量。定襄、馬邑、雁門、婁煩、雲內五鎮,也密令歸沈光節制。
雲定興的兩萬禁軍,奉旨以數百人為一隊,分批出發,多路並進,夜行晝伏,八月初一,會合於馬邑以北,定襄以南,卻不進城鎮村寨,在山谷中悄悄紮營。與此同時,羅士信一面佯裝主力仍然在太原,一面親率八千精銳,秘密進駐馬邑以西的山谷之中。為了保密,這次軍事調動,連當地郡縣官府和鷹揚府也不知情。
此外,我還另外派出一萬禁軍,悄悄進抵雕陰郡,靈武的秦瓊所部八千精銳,調至鹽川,連同榆林、雲中、銀川、夏州四鎮,歸秦瓊轄制,不過此路只是策應,並非主力。
前任定襄總兵奉旨調離時,並沒有帶走定襄的一兵一卒,所以史大奈手下,現在有八千人,其中三千漢軍步卒留下守城,其他五千騎兵,出城迎擊。
史大奈的騎兵主力,三千是他由婁煩帶來的突厥子弟兵,另外兩千原定襄騎兵,多是鮮卑出身,加上少數歸化大隋的東突厥人,也是隋軍騎兵中的精銳,騎射功夫,並不遜色於突厥,加上人數優勢,交手不到半個時辰,突厥前鋒已經折損近半,餘眾向西北逃去---那裡有突厥東路主力。
史大奈到底是突厥人出身,勇武過人,機謀卻似乎差些,不懂「窮寇莫追」的道理,直追出百里之外。
百里之外,形勢大變,因為史大奈面對的,已經不再是不到兩千的突厥殘兵敗將,而是軍容強盛,殺氣騰騰的將近三萬突厥精騎---敵我雙方似乎不謀而合,都把主力放在了東路。
於是輪到了史大奈的四千多人在前面跑,突厥的近三萬人在後面追。史大奈慌不擇路,逃跑的方向不是定襄城所在的東南方向,而是往西南南跑到離黃河不遠的地方,大概發覺再往前只能跳黃河,轉向正南繼續奔逃。
突厥軍追出百餘里,天色黑了下來,史大奈也跑得不見了蹤影,於是突厥軍安下營盤過夜。突厥主將心中盤算,史大奈既然帶了定襄主力,而且看樣子不下四千人,定襄城中此時想來不過一兩千守軍。本來,突厥軍是不打算攻堅的,不過想到雙方實力差距如此懸殊,他決定放過「喪家之犬」史大奈,明日天明,只以一部警戒史大奈,自己領兩萬主力東進,去打定襄城,拿下定襄,可以大肆擄掠城中財富人口,比拿下一些村莊,要強百倍,更可以拆毀定襄城,使隋在邊境少掉一座要塞,豈不是大功一件?
可惜,他有心放史大奈一馬,史大奈卻不領情。
勞累了一天的突厥人很快進入了夢鄉,他們睡得是如此香甜,夢見了故鄉的草原,和草原上點燃的溫暖的篝火。
篝火的溫暖越來越強烈,不僅很快祛除了秋夜的涼意,還讓人感到一種熾熱……有突厥兵從燥熱中醒來,想要找水喝,卻看見自己的帳篷變成了一堆篝火……
史大奈趁著夜色悄悄摸了回來,卻並沒有對突厥大營發動勇猛的進攻,而是命令手下人射箭---箭頭上纏著火棉,四千六百多人,每個人雖然只來得及射出三支,也向突厥大營投出了一萬四千個火球。
然後,他們繼續在黎明中向南逃跑,突厥人咬牙切齒地在後面追趕。這一追一跑,又是一百多里,把長城都摔在了身後。不過,突厥主將仍然沒有忘記兵分兩路,派出八千人去打定襄---本來,他是打算八千人看住史大奈的,如今倒了個個,不過想想定襄只有一兩千人,八千人綽綽有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