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七章 暗戰之二
一縷金色的陽光,從烏雲的縫隙間透射下來,在照耀著破損城牆的同時,也照耀著陸奉川那張茫然不解的臉上。
這張臉無疑是疲憊的,雙眸布滿血絲。
陸奉川昨夜一晚沒睡,他擔心叛軍會來偷城,便繞著城牆不停巡視,雖然有上過戰場的族兵告訴他,已安排了值班的哨兵,而且還在城牆的牆壁上放置了鈴鐺,只要叛軍來偷襲,便會觸發報警,但陸奉川還是不放心。
在天快亮的時候,他小憩了一會,但睡的也不踏實,當相距城牆三里多遠的叛軍大營響起晨號時,他就也被驚醒了,吼叫著:「趕快吃飯!吃完飯後,準備戰鬥!」
早飯是烙餅夾肉,陸奉川從來都不知道,烙餅夾肉這樣粗劣的食物,竟會是這樣的好吃,他無比悲哀的想,這也許是最後一頓早飯了,陸恆,我就是變成厲鬼也不會放過你。
是的,那怕是在這一時刻,陸奉川仍然覺得,陸恆比城外那些隨時都有可能攻上城牆,殺死自己的叛軍,更加可恨。
陸奉川把一籃子的烙餅夾肉都給吃完了,他松著褲腰帶,覺得自己就象是臨刑前,還能喝上一碗酒的囚犯,便是打出來的飽嗝,都有著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
當天色越來越亮,晨曦的霧氣漸漸散去,隨著沉重的牛角號聲,叛軍的營門打開了,一隊隊兵卒如浪潮般的涌了出來。
「拿起兵器,準備戰鬥!準備!」
陸奉川厲聲大喊。城牆上的氣氛立刻變地緊張起來。
可叛軍並沒有來攻城。
從營門中出來的叛軍,只留下部分弓弩手,遙遙的劍開陣式,堵住了江夏城的城門,更多的叛軍或者離去,或者象個耗子似的,在地上挖起坑來。也有些人舉著柴刀,沖入遠處的樹林中去砍樹。
這,這是怎麼回事?陸奉川一頭霧水。
漸漸地,陸奉川看出來了,挖的坑。都是陷馬坑,幾乎把整個江夏城都給包圍了起來,但更多的坑,則布置在北邊的路上。而砍下來的樹木,則做成了鹿柴和拒馬,多梯次地環圍住了江夏城、還有叛軍大營的北面,和各個北上的路口。
看那規模,頗有里三層外三層的嚴密。
「這,這是怎麼回事?」一個聲音在惠邊響起。
陸奉川轉過臉去。看見同樣茫然不解地吳氏二公子吳良,也就是一晚沒見,原本就瘦的吳良好象又縮了水,在風中瑟瑟而抖,滿臉寫著憔悴。
沉吟了片刻,陸奉川猜測道:「怎麼回事?現在還不好說。但我估計著,可能是有救兵來了。」
聽到『救兵』兩字,吳良那雙黯淡眼眸,遽然爆射出一道璀燦光華,便是照射下來的陽光,在這雙眼眸前面,也剎間的似乎失去了顏色,他整個人更如充氣般的有了精氣神,抬頭四下張望:「那呢?那呢?」
他的頸子都拉長了三分,能夠清楚聽聞頸椎處。發出炒豆子般地爆響。
「我只是推斷的,究竟是不是救兵來了,現在還不好說呢。」
陸奉川指著城下,正熱火朝天挖陷馬坑,和布置鹿柴拒馬的叛軍們,苦笑說道:「就算是真的救兵來了,在這樣的布置下,要想打贏勝仗,解江夏城之圍,恐怕也不容易。」
卻不料,剛才還萎萎縮縮的吳良,此刻竟毫不猶豫地說道:「我對恆少爺有信心!」
靠!陸恆也不是你爹,用的著剛有一線生機,便急不可耐的拍馬屁,表忠心么!
陸奉川極其鄙夷的撇了吳良一眼,但不知為什麼,當想到是陸恆,有可能率軍來救,陸奉川也在這忽然之間,覺得踏實了起來。
但在陸奉川心中,他是絕對不肯承認,這種踏實的感覺,是跟陸恆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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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王軍的中軍大帳中,長沙王李實、桂陽王李亥,還有那名姜先生,正圍著放置在長案上的地圖,激烈的討論著。
新都王李亮昨夜喝多,此刻都還沒有醒酒,所以沒有出席軍議。
「陸恆最擅長的就是長途奔襲,他手下的陸氏族兵不但武力強悍,而且騎術更是驚人,所以才會有縱橫草原萬里地驚人戰跡,在從襄陽南下的路上,應多設立陷馬坑、鹿柴拒馬,這樣,就可以有效的防止,陸恆會出其不意的發動襲擊。」
那名姜先生在地圖上指指點點地說道:「從襄陽到江夏,有兩條路好走,一條路,是走躍馬峽谷,還有一條路,是走黑沙灘,我建議,在這兩條路的要害處,各派五千人駐守,同時在這附近的高處,每隔兩里都建立一個烽火台,如果陸恆派軍來襲,便能有效報警。」
長沙王李實看著地圖,捋著鬍鬚,緩緩的點了點頭:「先生這樣的安排,到也算穩妥,如果陸恆只率兩萬軍隊,又沒有突襲之利,想要在短時間內,把我準備周全的勤王大軍擊敗,那是根本就不可能的。」
「只是先生,如果陸恆想盡辦法,從西邊繞到江寧,又從江寧繞到赤安,再從背後向我軍發動進攻,那可怎麼辦?」
桂陽王李亥瞪著眼睛,就象是聽到最不可思議事情般的難以接受:「叔叔,這怎麼可能呢?」
卻聽那姜先生笑道:「在戰場上,是沒有不可能的,赤安是我軍堆放輜重之所在,留有一萬軍隊駐守,絕對不容有失,所以請王爺你派人去下令,在這裡、這裡,也是兩里一座的設立烽火台,同時在這幾條路上,也要設置大量的路障和陷馬坑…」
聽到這裡,長沙王李實放心般的點了點頭,說道:「本王這就派人,到赤安去傳令。」
而桂陽王李亥則嘆息道:「在這樣的安排下,陸恆就算是插上翅膀,也絕不可能無聲無息的來到江夏了,只是,有必要麼?這也太縮手縮腳了,就象是烏龜縮殼,完全是全面防禦,就是為了拖時間,難道那陸恆,還真有三頭六臂不成?」
「謹慎無大錯,我就是因為當初漏算了一招,所以才有汝…」
說到這裡,那名姜先生意識到自己失了口,便頓了頓,蒙面的面巾無風自動,等再開口時,已把話題轉移了:「王爺你說,這番安排是為了拖時間,這到也不錯,因為雙方交戰的時間越長,對我軍便越有利,既然如此,我們為什麼不拖時間呢?」
「至於王爺你所說的烏龜縮殼,全面防禦,那就不對了,我軍也是要主動出擊的。」
那姜先生伸手戟指,正是江夏城城牆方向:「我軍還應該繼續攻打江夏城,只是昨天的攻打,那是急攻,而以後的攻打,則要文火燉湯,以不損耗大量戰力為主,慢慢來攻,同時還應派人去四處宣揚,就說江夏城正在遭受我軍攻打,隨時都有破城被屠的可能,而陸恆率軍駐守在襄陽,就是不派兵來救,實在是無情無義…」
「妙!實在是太妙了!」
便是長沙王李實這樣老謀深算的人,在此刻,也不由擊掌讚歎:「這便是先生你昨晚在酒宴上所說的,以江夏城為餌,釣陸恆來上勾的謀略吧!」
「不錯。」
那姜先生陰柔的聲調忽然轉高,隱隱有兵戈殺伐之聲:「我軍只派少量部隊,騷擾廣陵、豫章,而直接便來攻打江夏,在時間上,我軍已經搶到了先機。」
「而派出斥候、密探,遠行三百里,出人意料的發現了陸恆率軍到達襄陽的消息,從而可以提前調整戰略,佔據到地利上的優勢。」
「我十萬大軍,為恢復李氏王朝的輝煌,眾志誠誠,而陸恆率軍南下,不過是奸臣父子,為了一已之私,謀逆篡位,人人恨不能將其誅之,所以我軍又得人和。」
「天時,地利,人和,我軍三樣皆占,所以此戰雖然還沒有開始,但在下已可料定,我軍必勝,請允許在下,在此先為兩位王爺賀。」
說罷,那姜先生一揖而下。
卻不料,還沒等他直起身來,便聽桂陽王李亥揚著大嗓門,歡喜之極的喊叫道:「本王想起來了,本王想起來了,你定然是汝陽王府上,那個叫俊鳳姜安的傢伙,你蒙什麼臉么?難道是擔心本王要操你的屁眼…」
在喊叫的同時,他大手一伸,已把那姜先生的蒙臉面巾給扯了下來,隨後,柱陽王李亥傻了眼,張大的嘴能看見后槽牙,蒙面巾從他手指間飄落到地上,發出『唰』的一聲輕響,就象是一聲嘆息。
那張臉上,布滿了大大小小深褐色的斑點,有的斑點,還在流著膿,難看到了極點,與桂陽王李亥記憶中的俊鳳姜安相比,實在是天差地別。
或許,唯一有所相同的,便是在這張醜臉上,既流露出些許難堪的惱意,又有著別樣的意氣風發。
長沙王李實惱怒無比的喊叫聲,這時候才傳來:「不許對姜先生無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