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八章 雷霆
昭泰二年春,四月十七日黃昏,襄陽城外,小龍山。
烏雲低垂,厚重如鉛,傾壓在百丈山峰之上,直似要將這山峰壓塌,風聲凜冽,更讓人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風急雲涌,林濤如怒,漸漸黑暗下來的天色,竟是說不出來的肅殺。
此刻,正是山雨欲來之時。
有一身影,就象是標槍一般,昂然站立在山峰的最高處,給人一種,便是天真的塌了下來了,只因為有那身影的存在,也能將天再次頂起的強大。
黑色的袍服,在勁烈的風中狂舞著,獵獵作響,就如咆哮的凶獸,要翱翔到九天之上。
「稟恆少爺,秦將軍送來軍報。」
「念!」
「屬下今日已二次向躍馬峽谷,一次向黑沙灘發動攻擊,殺敵一千七百多人,同時還派出大量斥候,攻擊叛軍在南下路途上建立的烽火台,由於叛軍有所防範,所以只攻下了十一座烽火台,在酉時,屬下佯裝力盡,已率軍退回襄陽。」
「嗯,知道了!」
那名半跪的斥候用手敲擊了一下胸甲,向自己的主帥表示敬意,又無聲的退了下去。
現在,一切都布局好了,就看這賊老天肯不肯順遂人意。
陸恆放目遠眺,遠處的襄陽城牆,正的沉浸在深沉夜色之中,漸漸的完全看不見了,唯有城中依次燃亮的點點燈光,昭示著方位。
那昏黃的燈火,因為此刻的風狂雲怒,而顯出別樣的安靜詳和。
可有又誰能夠知道。今天晚上,很有可能就是,自己對叛軍發動雷霆一擊地關鍵時刻。
這次南下平叛。陸恆原本有自己的戰術打算,但在走到新城的時候,他就接到了派到南方去地密探,送回來的急報。根據種種情況綜合分析。陸恆料定,叛軍首先是要攻打江夏城,於是,他又臨時改變計劃,在一番商議之下,決定分兵。
此次平叛,事關重大,更有多方割據勢力在虎視眈眈。所以必須要顯示出雷霆之威,不但要勝,而且還要勝的乾淨利落。
用兵之道,以正和,以奇勝,戰場上。沒有一個人是傻子,要想做到以奇勝,就要做到『動在九天之上,藏與九地之下』。
陸恆讓秦翔率領四千人,打著自己的旗幟,牽走所有地馬匹,並在每一匹地戰馬的馬尾巴上,都綁系著樹枝,揚起漫天塵土的急行軍到襄陽,讓人以為。聲勢浩大的平叛大軍,已全部進駐到襄陽。
到達襄陽之後,秦翔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封鎖所有的南下路口,便是一隻老鼠,也不能讓它逃到南方去,同時還需要大張旗鼓的造勢,表示平叛的大軍是打算在襄陽,與北上地叛軍進行決戰。
兵書中有云:「不能,示之能,能,示之不能」,平叛大軍越是表示,要在襄陽與叛軍決戰,叛軍便越會擔心,平叛大軍這是在施詐呢,其實是準備揮師南下,因此,叛軍便不敢全力去攻打江夏城,而會小心防範。
今天,讓秦翔率軍出襄陽,同時在躍馬峽谷、黑沙灘發動攻擊,還去襲擊叛軍的烽火台,就是為了加深叛軍的這樣認為,因為,要的就是叛軍的小心防範。
陸恆率領六千精銳,則神不知鬼不覺的到達小龍山。手機訪問:ωар.ㄧбΚ.Сn
襄陽城位於漢水南岸,三面環水,一面靠山,雖然城高牆厚,雄偉壯觀,但自建成以後,卻多次遭到水災,為了不出現漢水倒灌地情況,所以前朝在漢水上游的小龍山,利用峽谷走勢,挖出了一條長長的水渠與龍溪河相連,在漢水泛濫時,便可通過這條水渠有效泄洪,使洪水不至於威脅到襄陽城。
當年,為了挖這條水渠,動用了幾十萬人的勞力,足足挖了三年,挖成后,水渠被起名為小安渠。
而龍溪河,則滔滔南下,穿山過谷,蜿蜒數百里,匯入潘陽湖。
龍溪河水南下的路上,正好要經過江夏城郊,不過,龍溪河的水流在平時並不湍急,河道窄小,多淺灘,是行不得船的。
在研究了江夏城郊周圍的地理環境之後,陸恆認為,叛軍要攻擊江夏,大營所駐紮的最佳位置,十有八九便是在龍溪河南邊的山坡上,甚至還有可能,叛軍大營地日常用水,都是要取自龍溪河。
陸恆之所以知道龍溪河的情況,是因為老爺子陸平當年被封為平南大帥,在襄陽校軍,設大將軍行轅,負責平定南魏,統一天下,手上正好有這一帶最詳盡的山川走勢圖。
而陸恆這次南下平叛,便把地圖帶在了身上。
陸恆到達小龍山後,以小安渠為中心,開始層層布防,同時築堤蓄水。
這是一個技術活,既不能讓龍溪河水斷流,而使江夏城的叛軍警覺,又不能蓄水水量不夠,達不到陸恆的要求。
胖子衛元臨危受命,提著鼓鼓囊囊的錢袋,從襄陽城招集來了七萬民夫,星夜趕工的建成了一條蓄水大壩。
而洛義則拿著陸恆的手令,悄悄的回到江北,只用了三天時間,便從蜀地招集來了上千名放排老大。
世上原本沒有路,但自從有了人,就有了各種各樣的路。
此時,就等蓄水大壩的水量夠了,才好行事。
在這段時間裡,也曾下了二、三場雨,但都是下了幾個時辰后,便又停歇了,雖然引入漢水,但所蓄水量,離陸恆所希望的,仍然不足。
而今天晚上,看樣子到是有一場豪雨既將來臨,那麼,便讓暴風雨來的更猛烈些吧!
在黑暗中,陸恆微閉著眼睛,緩緩張開雙臂,任憑袍舞如雲,發飛似旗,從勁烈的狂風裡,他似乎察覺到了某種神秘信息,驀然仰頭向天。
一道閃電在雲層深處燦然綻放,照澈山河大地,在耀眼的強光里,陸恆昂首向天的身影,似乎要將蒼天分為兩半。
「轟!」
驚雷炸響,天崩地裂,豆大的雨點破空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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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風似鞭,暴雨如注,如漆夜色變得黑暗而猙獰。
雷聲轟鳴,閃電撕裂長空,彷彿已到了世界末日。
在樹林草叢間,五千多名精壯的漢子,都身披斗笠蓑衣,肅穆站立,彷彿雕像一般,任憑風吹雨打,也毫不動搖。
黑暗中,風雨里,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他們的眼神,就象是莽原中的虎狼,閃爍著幽幽磷光,迸發著一波又一波令人膽寒的殺氣。
在他們身子的不遠處,是已經暴漲起來的河水,黑色的波濤在風雨中翻滾著,又因為被堤壩所攔,就象是羈絆的巨龍,而發出不甘的咆哮。
在河面上,黑壓壓的陳列著數不清的竹排,每一個竹排上面,都有一個手握長篙,跪著的放排老大,雖然河水激蕩,波濤翻騰,但這些放排老大的瘦小身子,就象是釘子般的釘在了竹排上一樣,任憑濤起濤落,身形也絲毫不動。
這些放排老大個個都是蜀中放排的好手,便是長江三峽之險,也能依靠手中長篙,腳下竹排而來去自如,他們都是被陸恆從蜀中高金聘來,此刻正跪在竹排上,按照每一次放排前的慣例,向龍王爺祈禱呢。
他們一邊祈禱著,一邊用眼珠子打量著在岸邊站立的那些人,由於陸恆保密工夫做的到家,他們直到今天,才知道自己將要去做什麼事情,看著岸邊上那些,在風雨中,在雷電下,仍然流露著滔天殺意的軍卒,一種既懼怕,又含蘊著佩服的情緒,在他們心中升騰。
隨之,他們覺得自己骨子裡的某種東西,也被喚醒了。
夜晚放排,而且還是從來都沒走過的不明水路,這對所有效排老大而言,都是死亡挑戰,但陸恆許下的高額酬金,又確實讓他們產生了…便是死,也值得了…的瘋狂念頭。
「轟隆隆…」
一個接一個的雷聲在天上炸響,雨下得更加密了,打在樹葉、岩石、江面上,發出「啪啪」聲響,這時候,一個高亢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稟恆少爺,所蓄的水,已經超過預定水位。」
「嗯,那麼,上排!」
低沉有力的命令,彷彿是金鐵交鳴,似乎比雷聲更具震撼。
一道閃電裂破長空,只見一個高戴斗笠,身披蓑衣的高大身影,從黑暗中走出,頭笠下的眼眸,閃動著亡命的氣息,掃視了眾人一眼,便率先登上河中的第一艘竹排,卓然而立,就象是一尊從地獄中走出來的魔神。
接著,那些在暴雨中站立的兵卒,也開始紛紛登排,他們可沒有那些排老大的水上功夫,但這些竹排上,都插立有尺許長的短捧,這些兵卒登上竹排后,便伸出兩手緊緊握住短捧,有的兵卒還拿出繩子,把自己和短捧緊綁在一起,一幅要與竹排誓死共存亡的架式。
每艘竹排,登載有五名兵卒。
黑暗中,再次響起陸恆冷厲的聲音:「決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