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的三條路

寫作的三條路

我們常形容男生追女生的「君子好逑」,則出自詩經里的「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詩經》里還有一首《氓》,描述一對男女的自由戀愛,也寫得傳神極了——「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意思是「臭男生笑嘻嘻,抱著布來換我的絲,其實不是真來換絲,是想來接近我。」你說《詩經》是不是很好看?

詩經雖然距今已經有三千年,但是寫作技巧非常高明,單單前面我舉的這些例子中,就已經用了「比」、「興」和「賦」三種寫作方法。「比」是比喻,像是「美女如雲」。「興」是

從遠處談起,先說河上沙洲的水鳥在叫,把大家的興趣帶起來,再引到君子好逑的主題;至於「賦」,則是開門見山地直說:「你哪是來換絲啊,根本是打我的主意!」

如果你很細心,說不定已經發現,我寫作很愛用「興」的技巧。

譬如前幾篇,在《熱筆與冷筆》那篇文章里,我明明談的是寫作的技巧,卻在一開始先說美國人嫁女兒時,有個習俗是由父親帶女兒跳舞,賓客在旁邊唱歌……

在《讀書的微量元素》那篇,我的主題雖然是談讀書,卻在一開頭先說我從年輕就有氣喘的毛病,然後談到十全大補湯。

至於上一期寫的《處處有文章》,說的雖是格物致知的方法,卻先講土耳其人用咖啡渣子算命。

我為什麼這麼寫?

答案是:為了在一開始就引起大家的興趣。因為我知道人們對父親帶女兒跳舞的習俗,十全大補湯治氣喘的功用和看相算命這些迷信的東西特別感興趣,所以好像用糖果引小朋友,先繞個彎子,把讀者的好奇心帶起來。

「興」確實常繞彎子,它跟直說的「賦」恰恰相反。舉幾篇大家熟悉的名作為例——

陶淵明在《桃花源記》里,一開頭就寫:「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為業。」他們都開門見山,兩三句話就把主角交代了,屬於「賦」的寫法。

可是碰上歐陽修寫《醉翁亭記》,用「興」的寫法,就不一樣了。明明是寫「醉翁亭」,他卻由「環滁皆山」談起,先談到琅琊山、釀泉,再慢慢帶到亭子,卻還吊著大家胃口,只講那「醉翁亭」是由當地太守命名的,直到文章最後一句話,才點出來:「太守謂誰?廬陵歐陽修也。」原來是作者自己。

同樣的道理,今天如果你寫自己的家,可以用陶淵明寫「武陵人」的方式,直接講:「我家裡有幾個人,住在某市某街」也可以用沈從文寫《邊城》的方法說:

「當你到高雄,出了機場,就會看到一棟藍色的十四層高樓,樓頂上像個公園,有好多樹,如果你眼力好,還常可以見到在那片綠陰之間,有個白白的頭,那八成是我奶奶正在空中花

園澆花。」然後把你的家逐步介紹出來。

同樣的,你今天寫《父親》,可以像孟子一樣單刀直入:「我父親是個朝九晚五的公務員,從我很小,他就……」

你也可以學歐陽修:「看電視里播出蓮花節的新聞,看到好多荷花,就讓我想起小時候,父親總帶我去植物園賞荷,父親總是一手牽著我,一手拿著相機,碰上……」於是你由電視新聞淡到荷花,想到植物園,再憶起帶你去賞荷和攝影的父親。

由以上這許多例子可以知道,「賦」比較強而直接,「興」則興活而委婉。所以寫論說文、短文或新聞稿時適於用前者,寫景言情和小說時比較能用後者。當然「寫作無定法」,任何

題目到手上,你都可以把那開門見山、格物致知、迂迴引帶的三種方法想一遍,挑最適宜的入手。甚至能將三者融合,以「興」的方式帶入,以「比」的方式申論,以「賦」的方式作

結。相信只要你不斷試探、不斷練習,遇上任何難題,都能循著這三條路,一一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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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一步,就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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