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幽思凝恨對殘暉
康熙五十六年的除夕之夜,宮內遍掛花燈,設台唱戲,觥籌交錯,熱鬧非凡。
我和李德全一整天腳不沾地,累得人仰馬翻。饒是如此,還得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侍侯老爺子,因為他最近的心情實在糟糕——幾個月前,準噶爾部的策旺阿拉布坦數次起兵,禍亂西藏,邊塞戰況不斷,令他晝夜難安。加之他年事漸高,身體雖大不如前,脾氣卻越發焦躁,我等若不加倍小心,只怕小小差池,就會牽連一片。
黃昏十分,康熙草草應付了一眾妻妾,滿堂兒孫,便在養心殿西耳房小睡。
「煙寒,你臉色很差呀,快去休息一下,這兒有我呢。」李德全對我說。
「多謝公公。」他總是那麼關照我。
我真的需要休息,渾身發冷,四肢無力。
遇見他們哥仨,是在我穿過乾清宮偏殿的時候。待我發現他們,他們也都瞧見了我。既然避無可避,只有迎面上去。真是的!幹嗎不在宴席飲酒,倒在這裡小酌?害我心中尷尬,還要強裝無事。
「楚顏,好久不見!」十爺聲音含混,顯然已有醉意。
「老十,她現在是煙寒姑娘,你可別再亂喊!四哥那個沒有名份的小妾,早就逝去多年了。是吧,煙寒姑娘?」九爺手中拎著酒壺,更是喝得酩酊大醉。
只有八爺,沒有酒意,沒有失態,負手而立,默默無言。
他們這是幹嗎?歲寒三友大聚會?
「煙寒給八爺,九爺,十爺請安,幾位爺吉祥!」我低身行禮。
「得了,矯情什麼?不管你是林楚顏還是楚煙寒,我必須鄭重地忠告你——你跟著誰都不要緊,就是再也不能跟著老四那個混蛋!」九爺忽然抓住我的手。
「老九,你瘋了?還嫌不夠亂?咱們別在這裡扎眼了,趕緊走吧!」八爺過來拉他。
九爺甩開八爺的手臂,冷笑著說道:「八哥怕什麼?老四敢做,你不敢說?他對兄弟都能痛下殺手,怎麼可能善待一個女人?煙寒跟著他,有什麼好處?」
他接著對我說:「聽著,就算你對我無心,就算你與八哥緣盡,也不能跟著一個人面獸心的偽君子!哪怕跟著老十,也比跟他好些!」
「九哥,這話咋這麼彆扭?你是誇我呢,還是損我呢?」十爺尚有幾分清醒,立刻表示自己不滿。
「九爺到底想說什麼?」我問道。
難道當年的「刺客疑案」,他們知道了個中隱情?我心中一驚。
「你聽說過兩年前『海東青』的事情吧?」九爺問道。
原來不是那件事,我暗自鬆了口氣。
「兩隻威風凜凜的海東青,一路派遣專人看護守侯,為何呈給皇阿瑪之時,卻變得奄奄一息了呢?」九爺說道。
「或是餵養不力,或是水土不服,卻與四爺何干?」我大惑不解。
九爺不住地搖頭。
「呈獻天子的禮物,哪容半點的疏忽?押送之人都是忠心耿耿的死士,他們沿途嚴加防範,處處小心謹慎,怎麼會有意外發生?」
「既是如此,問題出在哪裡?」這件事情的確讓人生疑。
「直到進宮之前,海東青都安然無恙。進宮之後直接呈給了皇阿瑪。」九爺嘆氣。
「既然這樣,首尾順利相連,中間並無環節,當然只是意外了。」我說道。
「中間並無環節?你錯了。有一個人可以改變一切。」他苦笑。
「老九,夠了!」一旁的八爺忍不住插口。
「八哥不用擔心,殿外有咱們的人望風呢。」九爺不以為然。
我用詢問的目光看著他。
他趨身上前,附耳說道:「唯一可以天衣無縫,轉換乾坤的人,便是——九門提督隆科多。」
不,怎麼會這樣?我全身冰涼。
四爺不會做出這樣喪盡天良的事情!我不能相信!
真的不能相信嗎?前事種種,不乏先例啊!
「別說九爺只是妄想臆斷,就算真是隆科多一手遮天,隱瞞皇上,這與四爺有何關係?」我拚命辯解。是為他嗎?抑或是為自己?
「你是真傻還是裝傻?現在誰不知道隆科多緊貼老四,親如一家?他負責皇宮和聖駕的安全,除他之外,誰能在短短的時間裡,將蒼鷹變成死鳥!你知道嗎?這狠毒的一招也徹底改變了八哥的命運!」
「不會…」我的聲音沒有一點力氣。
「老九,你再要混說,別怪我翻臉!」八爺憤然說道。
「八哥生氣了,心疼煙寒嗎?那我不說了。」九爺踉蹌著向殿外走去。
「沒譜的事情,別放在心上,老九喝高了。」八爺扶著十爺經過我身邊,輕聲地安慰我。
他幹嗎用同情的眼光看著我?四爺和我早就沒有關係了!他無情,他殘忍,他狡詐,他心狠,與我有什麼相干?
可是我的淚,拚命往下墜;可是我的心,止不住傷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