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巫女

我和大陸都挺鎮定，倒是七叔，眼珠子瞪得老大，嘴巴如同塞了一顆雞蛋似得大張著，渾身僵直，筷子上的肉掉到桌子上，半晌才說：「兄弟你起來，你別告訴我你妹妹被人下了死咒。」

金瀟臉色死灰，垂下的眸子滿是哀傷，捏緊了拳頭說：「不知道各位有沒有聽說過菊里家的巫女？」

我和大陸都搖搖頭，只覺這名字挺怪異。七叔到底見多識廣，臉色一變，點點頭說：「日本巫女始自菊里媛命，菊里家的巫女世代為日本天皇效力，只到了近代才衰落了，據說這一帶才兩名巫女，只在重要的祭祀中露面。」

金瀟點點頭，慘笑道：「白衣似仙子，緋袴如凌波。佳人不曾許，一笑誤終生。——這是我父親在世的時候經曾念的一首詩。那時我還很小，根本不知道什麼是『白衣緋絝』，自然更不知道這『白衣緋絝』是巫女的衣著。」

我只知道，母親過得很不幸福。她整日鬱鬱寡歡，極其敏感，經常父親哪怕下班晚回來幾分鐘，都要緊張兮兮地盤問半天。她實在太過分，有時候父親出去買包香煙，或者出去和朋友聚會，她都會狂躁不安，竭斯底里地沖父親發脾氣。」

而每每到這個時候，父親總是很耐心、很認真的向她解釋，從來沒有過一絲一毫的不耐煩，反而有種愧疚。我那時候不知道他為什麼對母親這麼好，只覺得父親真是天下最好、最溫柔的男人了。但他會在母親不在身邊的時候，輕聲念那首詩，那時候的我縱然很小，卻也能看得到他眼中的眷戀與不舍，那是與看著母親時截然不同的眼神。」

那時候我覺得自己很不幸。在我的記憶中，家裡的傢具總是坑坑窪窪的，杯子、碗碟都經常剛買回來第二天就成了碎片。不僅如此，母親經常會因此而傷害自己，她自殺過好幾次，每次都是因為我或者父親發現的早，被救回來了。她那種竭斯底里，不是一般人能夠忍受的，我不止一次的想：為什麼我要生活在這種家庭中？為什麼別人的母親都是溫柔可親的，而我的母親卻如此狂暴？為什麼我不能和其他孩子一樣，享有家庭的幸福，而是在母親整日的嘶吼和瓷器的碎片中小心過活？為什麼我不能像其他八歲孩子一樣享有陽光下的奔跑和無憂無慮的快樂，而要整天守在家中，無時無刻不緊盯著母親，忍受著隨時可能失去母親的痛楚？」

這樣過了七八年，轉眼我已經十六歲了，這樣的生活我已經習慣，在我的眼中似乎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了。突然有一天，大使館有人打電話來，要父親去一趟，電話里的是個女人，聲音很輕柔，她不知說了些什麼，父親聽了電話，整個人就僵住了，連我不停地叫他都沒聽到，整個人似乎失了魂魄似得。

父親連夜就去了北京。我記得很清楚，那是個秋季的黃昏，院子里樹上的落葉在夕陽中緩緩飛落的時候，趴在石桌上寫作業的我，卻聽到一個甜脆的聲音說了一句話。那句話說的是什麼我沒聽懂，但我能聽出來那是日語。我抬起頭，看見爸爸抱著兩個兩三歲、長得一摸一樣的小女孩。那兩個小丫頭真的好可愛，大大的眼睛，長長的睫毛，粉嫩的臉頰，都梳著可愛的學生頭，穿著一樣的制服，和兩個可愛的洋娃娃一般。」

不過仔細看去，她們兩個還是不太一樣的，其中一個眼中帶著些怯弱，另外一個則看起來很陽光。父親說，這兩個小女孩是我的妹妹，那個柔弱些的叫美子；那個陽光些的叫洋子；後來她們改了名字，一個叫金美，一個叫金洋。」

「啊？」我和大陸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大陸問：「金洋的媽媽是菊里家的巫女？難道是伯父有……那啥，和金洋的媽媽……？」

金瀟搖搖頭，慘笑道：「不！美子和洋子根本和我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當時我也以為，這兩個女孩是父親出軌的結果，後來我才知道，原來美子和洋子的媽媽叫菊里香，大學是在中國上的，和父親也是在那個時候相識。兩個人當時應該兩情相悅吧，但不知為什麼兩個人沒有走到一起，後來菊里香回過後，按照家裡的傳統做了巫女，過了年齡以後就找了個男人嫁了，生下了美子和洋子。」

但直到現在我都不知道，到底菊里香在什麼地方，出了什麼事情？她好像只告訴父親，她那時在中國，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做，讓父親幫他照顧兩個女兒幾天，過幾天她就會帶著女兒回去。但幾天過去了，幾個月也過去了，甚至這麼多都過去了，她卻從未出現過，隱身似得沒了蹤影。父親和我都曾花過不少精力去找她，都沒有結果。父親去世后，我還去過日本，按照父親說的地址找到當地的警視廳，甚至雇傭了最好的私人偵探，但她整個人卻如同人間蒸發一樣，毫無蹤跡可尋；別說她的家人，連她的配偶都沒有找到。」

就這樣，美子和洋子在我家住了下來。可是，以我母親那樣的猜妒，怎麼會相信這兩個不得不呆在我家的小女孩和父親一點關係都沒有？別說她不信，周圍的人也都不信，我當時也是不信的。」

母親變得更加狂躁了，經常指著美子和洋子痛罵，我想，在我看不到的時候，應該還打過她們。可我從未見過她們因此而流淚，也從未說過母親的不是。她們和我小時候一樣，小心翼翼地活著，照顧著母親，甚至照顧著我。尤其是洋子，她總是燦爛地笑著，那如同陽光一般的笑容，將我心中的陰霾一點點的驅散。」

我很喜歡這兩個突如其來的小妹妹。我從小因為需要整天呆在家裡，所以沒什麼朋友，她們的美麗、天真和純潔，以及對我毫無保留的信任和依賴，讓我感到原來我還是個活生生的人！相比於母親的狂躁以及對她們的傷害，她們的乖巧和忍耐讓我敬佩，讓我心疼。我心裡認定，她們是我最可愛的妹妹，我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她們！」

於是，父親和我想方設法的讓她們遠離母親，享受到我從未享受過的家庭溫暖。但是，母親卻每況愈下。終於在六年前，她用一把刀結束了自己的生命。那天是她的生日，那時候的我大學即將畢業，已經找到了一份報酬不錯、福利極好的工作。我帶著美子和洋子出去買蛋糕，準備回家好好慶祝一下。可等我們興沖沖地回到家，一進院子，美子就臉色蒼白，說聞到一股怪味。」

經美子這麼一說，我這才發現，空氣中瀰漫著濃濃血腥。我的心一下子抽緊了，叫了幾聲，卻沒人答應，便叫她們倆現在門外等著，我自己忐忑不安地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