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宋朝年間,京城有一項賭注──凡是能跨進「白子園」一步而能全身而退者,賭金一百兩全數奉上,外加醉香樓半年的酒席。
聽起來是挺誘人的。
不過,十年下來,別說沒一個男人能全身而退,凡是硬闖白子園者,不是掉了一隻耳朵,便是發了瘋,生了重病,再不然就是被戳瞎雙眼,就此成了盲人。
就拿上個月來說吧!有個要錢不要命的外地流浪漢,一聽說有上百銀兩可拿,當夜憑著膽大,就闖進白子園里,臨去之前還吩咐醉香樓擺好酒席,等他凱旋歐來。哪知,他才進白子園沒多久,園里忽翟痿火通明,那流浪漢發出駭然的尖叫聲,一路屁滾尿流的爬了出來,如今還躺在大夫那兒,喃喃自語說不全話來,只怕也是瘋了!
這白子園究竟是什麼天大地大的地方,十年來,進到裡頭的人竟沒一人能全身而退呢?那園子里究竟是有鬼?有魅?還是有那妖精呢?
據那經過白子園的百姓言道,每回經過那兒,總聽見銀鈴似的笑聲,既甜美又頑皮,再不然就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尖叫聲,例如──這會兒,白子園里又傳出駭然的尖叫聲了。「老鼠!有老鼠!救命啊──」對!就是這種叫聲。既無奈又駭怕,像是遭人捉弄,又沒法子反抗。
「老鼠?在哪兒?在哪兒?我怎麼沒瞧見?」
回話的是一位十六、七歲的小姑娘。那略嫌蒼白的容顏有一抹頑皮的笑意,黑眸如星,偏偏又閃爍著得意的光采;小嘴如菱,卻微地上揚,像是剛做了件好玩的事;齒若編貝,是明顯可見,因為這會兒,她笑得開辛砄了。
這該是個絕美的少女,可惜一身的蔥白衫裙弄得一身是泥,細緻的小臉洋溢著惡作劇的頑皮;這本該是芙蓉出水般的少女,偏偏性子古怪,讓那些終日服侍她的丫環大呼吃不消,例如今兒個──「小姐,你就行行好!明明知道咱們怕這玩意兒,何必拿出來嚇唬咱們呢?」那膚色黝黑的小泥巴忍不住叫饒起來,一瞧見那白老鼠又逼近了她們幾分,連忙撩起裙子,同另外二個丫頭跳上池邊雕砌的石攔上。
那十六、七歲的頑皮小姑娘聞言,薄怒道:「什麼嚇唬?敢情是把這事推到我身上來了!我可是好心聽見你們求救,出來瞧瞧到底是怎麼回事?小姐我這般好心,難不成你們全給當驢肝肺了?」小嘴悄悄的揚起,再佯怒道:「算了!算了!就當我沒出來過。」語畢,竟回頭朝閨房走了幾步。
那小泥巴見狀,又氣又急,忙嚷道:「我的好小姐,算小泥巴說錯了話。你就發發好心,把這──把這老鼠帶走,好不好?」
「老鼠?」那小姑娘又笑嘻嘻的回過頭,舉目四望,道:「可我沒瞧見什麼老鼠啊!」那小泥巴氣極敗壞的指著那仰著鼠臉、朝著她們看來的小東西,惶道:「這不是老鼠是什麼?」
那小姑娘無辜地投以一眼,恍然道:「原來你說的是小白啊!牠可不是普通的老鼠,是我白銀兔養來的寵物,你放心,牠不會隨便咬人的──」嘴角頑皮一笑,忽道:「不然你們試試好了。」
她吹了吹口哨,手指向小泥巴等人,那白毛的天竺鼠倒也聽話的跳上小泥巴的衣裙,嚇得她們尖叫連連,一個立不穩,往荷花池裡「噗!噗!噗!」三大響的跌進去。那白銀兔一瞧,捧腹大笑起來,招來小白往她身土一跳,又要溜出花園,另找樂子去了。
「銀子,你又欺負人了?」那責難的聲音從她身後響起。
白銀兔暗暗叫苦。難得一槐春作劇,怎麼這麼快就讓人給捉著了呢?
「不敢回頭嗎?」語氣似有嘲笑之意。
「誰說不敢回頭?」那白銀兔眼珠子轉了轉,回過身,俏笑地彎腰拱手,道:「今兒個大嫂、二嫂、小嫂興緻可好,是來賞池裡的荷花嗎?」她故作認真地抬眼瞧了瞧無雲的天空,再道:「天氣是挺不錯的,就是嫌熱了些,不如小姑我體貼點,去叫丫頭拿把蒲扇來好了。」此時不溜,待何時?
正要和那小白舉步溜跑之際,一個人影晃到她面前,擋住她的路。
「丫頭片子,溜得倒挺快的嘎?」那二嫂梁玉奴笑道:「若不是嫂嫂我曾習過幾天的武,哪能比得上你這丫頭片子腳底抹油的功夫?」瞧了瞧被救上來的小泥巴等人,道:「你闖下的禍,該怎麼解決?」
那銀兔兒嘴一扁,道:「什麼禍?我怎麼一點也沒瞧見?二嫂你功夫好,也不能隨便欺負我這手無縛險之力的小姑──」想了想,她又溜到三嫂那兒,直嚷道:「三嫂,你來評評理!今兒個天氣不錯,我帶小白出來曬曬太陽,也錯了嗎?」
那貌美似仙的三嫂掩嘴笑了笑,道:「小銀子一日沒作亂,便已是天下奇事了,要我評理,我可不敢。」語畢,瞄了一眼那年近三十歲,長相清麗的大嫂,低語道:「我說,你就向小泥巴她們賠個禮,下回別再捉弄她們也就行了,不然大嫂那關,你可難過了……」這三嫂柳若蘭是好心的勸告她,偏那銀兔兒是聽不進耳,還直接跑到成了落湯險的小泥巴面前,逼問道:「小泥巴,先前的話你也聽見了。三位嫂嫂硬是賴我推你落池塘的,這也好,現下你也在場,有什麼委屈直接跟她們說,她們定會為你作主的。」
那小泥巴心一驚,心想:這小姐又要耍什麼花招了,向來她捉弄人是從不但承的,怎麼今兒個忽然變了?
小泥巴才要開口說話,那銀免兒馬上笑嘻嘻的打個岔──「怎麼說不出話來了呢?一定是冷得發顫,說不出話來了。這樣好了,本小姐問你-句,你答一句,答前可得好好細思量,若有一句錯言,你的小屁股就得小心了。」「你這不是在威脅她嗎?」梁玉奴忍不住出聲了,她實在看不過去了。白子園里上上下下誰不知白家大小姐頑皮成性,簡直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
「不!不!小姐可沒在威脅我。」小泥巴搖頭如搖搏浪鼓,連二條粗辮子都甩飛了起來,急道:「小姐說什麼,我便答什麼,這合理得很。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你們千萬別怪小姐……」
「怪什麼怪?」銀兔兒白了她一眼,道:「本小姐又沒做錯事,嫂子們想怪我,還捉不到辮子呢!閑話少說,我問什麼,你就須答什麼,可不許作假,知道嗎?」「是!」
那銀兔兒小嘴滿意一笑,雙手擺到身後,問她:「先前你們掉落池塘,可是我親手推你們的?」那小泥巴想了想,坦白搖頭道:「不是!」
「那可是我命獵竻們的?」
「也不是……」
「那是有『人』逼你們的嘍?」
小泥巴略為遲疑。那老鼠可不算是人吧?
「不,也不是……」
銀兔兒得意地瞧向嫂嫂們,再問道:「既無人逼你們,那是你們自個兒自願往下跳的嘍!」
那小泥巴脹紅了臉,點頭道:「是咱們自願往下跳的……」
「那就對了!」銀兔兒回過身,瞧著三位各有千秋的嫂嫂,笑道:「三位嫂嫂可是親耳聽見了小泥巴的證言,不是本小姐推她們下去的,若說怪罪,那也只能怪她們自個兒心甘情願的跳下池塘,完全與我無關。」那絕色的小臉像是剛解決了什麼無頭公案似的,好不得意。
那三位嫂嫂彼此互瞧一眼,只得無奈一笑。
若說在這白子園里誰最大?那丫媛們會同聲說道:銀子小姐最大。
挺奇怪的吧。在這年代,天大地大,男人最大,白子園里哪裡容得個小姑娘作威作福呢?其實這是其來有自──原來這所謂的白子園,既不是煙花柳巷也不是那龍潭虎穴,充其量只能算是富豪級的住宅罷了。
那又何以傳出那十年不墜的賭注呢?
那前因恐怕就要往白家數代以前開始說起了。
白家向來男丁單薄,能有一子僅存就已經是天貼的恩德了。到了這一代,白老夫人共生了四男一女,白家喜極之餘,不免擔心有天貼的恩德會何時用盡,連忙買了三個窮困家庭的小丫頭,收作童養媳,就等房子們十七歲那年一到,再行圓房。白家的擔憂不無道理,就拿白老爺來說吧,他那一代共有七個兄弟,可過了十七歲,僅存他一人,更別談白家的祖先是多辛苦,才能勉強留下一子,一代傳一代,直到如今這一代,白老夫人生了男丁四個,為免男兒早夭,才買下童養媳,盼早日能為白家再留後代。
哪知老大未滿十五歲,就因病而逝;老二才滿十六歲,不慎掉落井中死了;老三在圓房的前幾日,誤食藥物,中毒而死。短短時間內,白家一連失了三子,僅剩一女一男,那女的便是白銀兔,男的是晚她幾分鐘出生的雙生弟弟白雲陽;至於白家老爺,卻在雙生姊弟出生后沒多久,就因意外而死,而白老夫人也在三年前謝世,如今白子園里只剩三個未圓房的媳婦與雙生姊弟,還有那上百的丫嬛。
換句話說,白子園里除了白家繼承人外,其他的全是女人,既沒有長工,也沒有男僕,只有孔武有力的丫嬛,還有專服侍小姐的小丫頭;至於他們的生活費是靠鄉下收租來的,再不然就是靠大嫂李迎姬的金頭腦,在京城各地投資生意賺來的銀兩。
白家相當富裕,卻是名副其實的女人國,自然惹來閑言閑語,因此有不少非分之想的漢子想一闖白子園,探個究竟。若真是女人的天下倒也挺好,他們就乾脆賴在那兒,讓上百的女人服侍著,順便私吞白家的銀兩,這是貪心過剩的想法,可是,事實不然。於是乎,從十年前消息傳出去后,就有人試圖闖進白子園;那白二夫人梁玉奴當年不過才十六、七歲的年紀,一怒之下,就率著一團孔武有力的娘子軍,力抗「外敵」,活生生的削下來人的耳朵,要不就桃斷他們的腳筋,要他們一輩子不能行走。她梁玉奴雖是窮人家出身,但是最氣趁火打劫之人,管他居心良不良,來人便砍,直到近幾年,砍人的事少了,反而是嚇側說氖戮佣啵而這全是那白銀兔的傑作。
只要說起她的傑作,是說上三天三夜也說不完的。因為白家出了個古靈精怪、刁蠻有餘的丫頭,打她懂事起,梁玉奴教她習武,她不學;李迎姬教她投資理財,她就頭痛;柳若蘭教她女紅,她就跑路;偶爾跟著她胞弟念幾天書,便在白子園里四處跑,去捉弄人,像今兒個,她不過是無聊得發慌,才趁機欺負小泥巴她們。
不過說也奇怪,她愛捉弄人是出了名的,可是白子園里上自她的嫂子下至丫頭們卻是疼她疼得不得了;想氣她嘛,瞧她一臉精靈古怪的笑容,就打心底氣不上來;想罰她餓頓飯嘛,到頭來是米軃丫頭都偷偷送飯過去。
總之,誰都想同她交好,受她幾回捉弄不打緊,只要她大小姐開心就成;相較之下,那向來斯文的白雲陽雖是白家唯一的繼承人,倒也不若她討喜了。
思及此,那三位年輕的嫂嫂不約而同的歎了口氣,竟又喜又憂起來。
喜的是,雖未圓房的相公早逝,可也留下一個頑皮的小姑讓她們開心,不致寡婦生活如死水似的無趣。
憂的是,那銀兔兒已滿十七歲,早該是嫁人的時候了,雖說外界都不清楚白家有個待字閨中的小姐,可是夫婿還是一定要找的;然而,哪天這丫頭片子真嫁人了,那她們三人在白子園里的生活豈不寂寞許多。
那銀兔兒瞧三位嫂嫂不氣了,連忙陪笑道:「既然三位嫂嫂捉不到小姑的辮子,那麼小姑我先告辭啦!」
「你又想去捉弄誰了?」那梁玉奴向來沒心機,有事便大聲嚷嚷,藏不住心事,這種人習武最易,沒心眼想太多的事。
銀兔兒吐了吐粉舌,笑道:「二嫂大可放心!我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對付二嫂,白子園內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二嫂武藝高強,誰敢捉弄你,不怕給削了一隻耳朵嗎?」「那是那群人活該!」梁玉奴怒道:「若是天下人都同那些貪心的漢子一般,我寧願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此待在白子園里終老。」說這話算是白說;從她八歲被收作童養媳起,就再也不曾出過白家大門一步,自然不知外頭究竟如何如何的好,也只能藉由外出購生活必需品的丫頭嘴裡得知。
別說是她,就連白家姊弟與另二位嫂嫂都沒邁出白家大門一步呢!
那銀兔兒的黑珠子悄悄地轉士一圈,小臉上有一抹光采,好像又要惡作劇的前兆似的,那梁玉奴暗叫聲不妙,同嫂子弟妹瞧土一眼,不知這丫頭片子又要搞什麼鬼,哪個小丫環又要受災了。
梁玉奴正要開口勸幾句,哪知銀兔兒早猜到她的心思,腦筋轉得比她快;銀兔心想:若讓三位嫂嫂一人說士一頓,不說到天黑是不會罷口的。
銀兔乾脆編個理由,道:「小泥巴,瞧你們渾身濕透,還不快去換件衣衫,免得著涼了。」她開始覺得自個兒也挺好心的,再補上道:「雖然這事與我無關,可好歹我也是你的主兒,你若著了涼,誰來服侍我呢?不如,由我盯著你們換衫,再吩咐廚子娘給你們煮碗薑汁。」語畢,便以眼神逼著小泥巴等三人回僕人房去。
她是準備溜之大吉了。
那小泥巴又豈會瞧不出小姐的心思,趕鉸砆了擰拖重的濕裙,拔起小腳就奔回僕人房去,免得小姐一個不開心,又拿她們開刀了。
※※※
跑出了花園,銀兔兒倒也真的跟著小泥巴回僕人房去。她本來是難得好心的拿起小泥巴的乾凈衣裙要為她換上,哪知小泥巴嚇呆了,不敢相信小姐何時變得這般好心了?因為小姐的好心通常是有註解的,那隨著好心之後,便緊跟著一連串的惡作劇。
例如,年前銀兔好心地瞧小泥巴沒幾件好看的衣裙可過年,特地為她訂製了一件衫裙,本來她小泥巴是該痛哭流涕以示感激之意,偏偏她心理有數得很,打小就服侍銀兔兒,還會不知小姐的審美觀是天差地遠嗎?選了件大紅的料子,這倒也罷,還讓裁縫拆了滾繡金邊,換成淡黃色的滾繡,這點她是還能接受,畢竟是丫嬛嘛,又挺喜歡這位小姐的,能不接受嗎?哪知衣裙送來的那一天,那大紅的衫子前竟繡著綠色的三個大字」小泥巴」,當下把她嚇得一楞一呆的,是不穿也不行,穿了又大丟臉。
那時,那銀兔兒還一蹦一跳的跑到她房裡,挺開心的拿出另一件淡紅色的衫子,上頭也繡著「銀子」二宇,說是順便為她自個兒做一件,兩人約好大過年那天主僕一塊穿出去獻寶,聽銀兔兒的口吻是興奮極了,頭一回為自個兒和丫嬛選定樣式,自然不開心也難。小泥巴向來是喜歡這小主子的,不敢違其心意,大過年的那日,硬著頭皮換上那件大紅衫裙到廳前拜年,惹得丫頭們指指點點不說,她一到大廳嚇了一跳,那銀兔兒哪裡換上那件繡有「銀子」的衫裙了?是嫣紅似的衫子沒錯,可上頭只繡了幾隻俏麗的蝴蝶,哪有字來了?
原來,那大嫂李迎姬瞧見那可笑的繡字衫裙,明白告訴銀兔兒那件衫裙不能穿,另外再叫師傅做幾件。
三個嫂嫂里,銀兔兒是最怕大嫂的,只得答應下來,所以,那件繡字的衫裙從此見不得光,一輩子只能當壓箱底,而那日她小泥巴是受盡嘲笑,出盡了糗。
總之,銀兔兒雖是無心,但這類事仍是三逃鄴頭可見,也難怪這小泥巴是怕極了她所謂的好心,連忙推拒銀兔兒為她換上衣衫的好意,用最快的速度搶過衫裙,再將這小小主子推出房門,否則她可不敢保證她的下場會有多慘!
「有什麼了不起?一定要纏著你,我銀子才有事可做嗎?」她朝房門扮了個鬼臉,想了想,先跑回閨房,再溜到書齋房去。
二個時辰的時間,她就悄悄的在書齋房陀嗒東弄西的,等弄得差不多了,才輕敲房門。「誰?自個兒進來便成。」
「你老姊,還不快出來開門!」她咳了咳,沒好氣地說道,一雙美目是睜大了仔細瞧著,沒一會兒,房內傳來腳步聲。
一、二、三,跟著是「喀」一聲,門開了,站在門前的,是個十七、八歲的白面書生,一張臉蛋是與銀免兒分毫不差,不過臉嬌源罅誦,黑眸也沒她這般活意。他正皺起眉頭,奇怪她自個兒不會走進來嗎?哪知「咚」的一聲,唐朝瓷器花瓶從他面前掉了下來,嚇得他大驚失色,還算明白那玩意兒價值不低,連忙伸手捧住了它。「銀子!」他冷汗直流,急怒道:「你想害死人嗎?我可是你的親兄弟,玩我也不是這麼個玩法!」
銀兔兒偏了偏頭,打量他,然後大搖大擺的走進書齋里。
那白雲陽小心翼翼地將花瓶擱下,拭了拭冷汗,走到銀兔兒面前,深吸一口氣,道:「我在跟你說話呢!」
「小弟放心,我從來無害你之心,如果我要害你,大可在門陀嗒了二嫂的飛箭,待你一開門,那箭就穿破你的肚腸,就好像五年前,二嫂對付那想要闖進白子園的壞人一般。」那白雲陽聞言,汗又流下。他不是怕事之徒,只是──只是凡是這丫頭的惡作劇,他沒一次料得準的,再瞄一眼那龐大的花瓶,若是他再跨前一步,豈不是砸到他的頭了嗎?「才不會砸到你呢!」她儋賡獾男Φ潰骸澳閌俏野弟,你的性子我還會不知道嗎?天生就是讀書人的料,能懶得走一步便是一步,你開了門便成,是絕不會開了門,再走出沒必要的一步。之所以設個陷阱,是你親愛的姊兒瞧不過你終日與書本為伴,再這樣下去,可能什麼叫活動你都不知道了。所以我也算是為你好,訓練訓練你的反應;先前一瞧,你的一雙手除了翻書外,還能做其它事,真是可喜可賀。」換句話說,他該感激她才對。白雲陽是哭笑不得,反正他向來就不是生氣的料子,只得接受胞姊的頑皮,不禁脫口道:「咱們除了長相一般,性子真是大不相同。我的性子定然是遺傳了爹娘的,就不知你那頑皮成性的古怪個性是從哪兒遺傳來的?」
「呸!你這話裡有話,是想說我不是爹娘的女兒嗎?」她瞧了瞧白雲陽的相貌,小嘴忍不住笑道:「你也算不幸!如果我不是爹娘的女兒,你同我長相一般,自然也不是爹娘的兒子。所以呢,你最好還是認命,乖乖做你的白家大少爺。」
那白雲陽只是一逕地苦笑,沒答話。瞧他才說了一句,她小姐就回了十句,他是早從錯誤的經驗中學到什麼叫沈默是金。
「對啦!你今兒個又唸了什麼猩,背來給我瞧瞧。」她眼珠子轉了轉,隨意拿了一本書,坐在大嫂平日坐的藤椅上,咳了咳,有模有樣的學道:「男人家,就該什麼都懂。書是一定要唸的,十年寒窗苦讀,也要讓人家瞧瞧咱們白家男丁雖不多,可唯一的一個,是全京城最棒、最好的。今兒個,你試膱得如何呀?」
白雲陽不覺輕笑出聲,鼻里又酸又甜,道:「書渡磮得差不多了,家中藏書都看過上百遍,該背的也已背得爛熟。」銀兔兒擠擠柳眉。大半她在玩的時候,這書獃子弟弟都關在書齋房裡,真是可怕。須知家裡那些艱深難懂的書,她向來是連碰也懶得碰一下,這書獃子到底是不是她的同胞弟弟,竟然全給看過了?
「這嫂子們也真古怪!要你十年寒窗苦讀,卻又不想你參加科舉,既然如此,要你唸那些老八股到底有何用處?」俏皮的小嘴一揚,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忽道:「雲陽,咱們從小到大都待在白子園里,可說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知外頭的世界到底好不好玩?」「絕對不會好玩的!」他壓根就沒半點興緻,坐回紅色的桃木書桌后,拿起《論語》,又道:「外頭人心險惡。上個月不才來了一個惡人,若不是誤踏你設計的陷阱,只怕這下咱們白子園不早落入他的手中?」每說至此,他就一股腦兒的厭惡自己。
所謂百無一用是書生,指的便是他。每槐春人硬闖白子園,哪一次不是靠白家娘子軍抵抗的?如今連不滿十八歲的銀子都同她們抗外敵,而他呢?白家唯一的男性,手不能提,腳不能踢,腦子裡全是聖賢書,連殺只險他都不會──他還能做什麼?
「書獃子弟弟,你也別自責了。論起才智,你也比為姊的差不了哪裡去,就是人呆板了些。」銀兔兒美目流轉,忽笑道:「你若想讓那些惡人別再硬闖白子園,為姊的倒也有一個小小主意。」
白雲陽一怔,素知胞姊精靈古怪的細胞是層出不窮的,脫口道:「你有什麼法子?」「法子挺簡單──就是咱們溜出去幾天便成。」銀免兒笑得好不得意。
「溜出去?」他大叫道,一臉愕然。「銀子,你瘋了不成?那些貪白家財產的惡人就是從外頭世界闖進來的,如果咱們出去──豈不活活被他們打死!」他是從沒出去見過世面,自然以為外頭的世界凈是那些大惡之徒。
「笨,你笨,你真笨!白子園平日除了由幾個經驗老道的丫頭在外處理白家生意,是再也沒人接觸過外頭的世界,如果咱們能讓外頭的人知道白子園里沒什麼值錢的寶物好撟ì試問,他們還會有事沒事便硬闖進來嗎?」
「你說得是,但……咱們要怎麼做才好?」
銀兔兒搖了搖頭,輕喟道:「有你這種人當同夥,沒出問題才是奇迹。」白雲陽聞言,臉蛋脤紅。
「我雖笨也沒你想像中的笨。誰不知你是嘴裡口口聲聲為白家好,心理卻老想往外頭的世界去瞧瞧。拖我下水,是為將來嫂子責難時,有個墊背;再者,你是最沒方向感的了,如沒人陪著,只怕回不了白子園。」
銀兔兒吐吐舌,頑皮笑道:「原來書獃子弟弟還有幾分才智,既是如此,我就將計畫坦白告訴你,所謂嫁禍於人,你聽過沒?」
「是聽過,那又如何?」
她扁了扁嘴,歎道:「書獃子弟弟,你想想,若是外人嘴裡的白家財產與寶物,有一天全讓一個大盜給搶光,你說,外頭的人會有什麼反應?」
白雲陽一楞,道:「可咱們園里有二嫂坐鎮,十年來無人能打退二嫂,又怎會被人搶光園里的財產與寶物呢?」
銀兔兒白他一眼,好似在說「我怎有你這種弟弟」?
「難道咱們就不會無中生有嗎?到時,外頭的惡人轉移了目標,咱們白家從此大平無事,豈不妙哉!」
「說來說去,就是須有人到外頭的世界廣為宣傳一下便是。」一見銀兔兒樂不可支的點頭,他無奈笑道:「倘若我說不去或是上嫂子面前告狀,你會如何?」
銀兔兒美目一流轉,動人的臉蛋頗為認真道:「你若不去,我自個兒出去也成;你若告狀,我這一生一世不再同你說話,也不理睬你。」
對此宣言,白雲陽除了同意之外,還能說些什麼呢?須知銀兔兒生性頑皮,但也說一是一,從不更改。若不允她,只怕她當真會偷溜出去,一個婦道人家出去,只會被那些惡人欺負了,他能不跟著照顧她嗎?雖說他只知唸書,但好歹多一人,多一份力量;再者,他可也不想一生一世不同這位小胞姊說話,那是會憋死他的。
銀兔兒見他點頭,大喜過望。
對外頭的世界,她是好奇的不得了。盼了十多年,總算讓她盼到這一日,真巴不得立時就能出去瞧瞧。
當下,她便溜回房去,收拾收拾細軟,擇日出發。那一天下午,白家那三位嫂嫂還挺納悶小銀子怎麼如此安靜,不惹事端了?
京城的繁華熱鬧非筆墨可以形容的。
雖說白子園是建在那京城近郊,可銀兔兒十七年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自然不知外頭有多好玩、多熱鬧。今兒個一出門,算是開了眼界。她一會兒指著那京城街邊的攤錐〇東問西,一會兒又瞧著那皮影戲咯咯發笑,好不驚奇。這二人活像劉姥姥逛大觀園似的,是什麼也沒瞧過,白雲陽倒還好,雖挺好奇外頭的世界與想像中的頗不相同,可也不似銀兔兒好奇心太過,問他不懂,竟然跑去問擺攤子的老闆。所幸人家雖長相兇猛,也好心好意的告訴她,他倆就是一點不懂,那老闆怎麼看銀兔兒看得傻呆了,說話還統統巴日的,臉不住的脹紅,最後還免費送一個小玩偶給她呢!
一時之間,二人也沒深想,一路沿著京城大街玩。這所謂玩,是銀兔兒自個兒跑來跑去,那貼了二撇鬍、塗了一臉黑的白雲陽是從街頭追到巷尾,她小姐是玩得不亦樂乎,他可就累得呼呼大叫了。
「我好餓呢!」銀兔兒撫著肚皮,才說完,瞧見街頭賣豆花湯的攤子,喜道:「咱們去吃」豆花,你說好不好?」
「一碗豆花能填飽肚子嗎?」白雲陽瞧了瞧四處,忽地見到正對面有一家客棧,之所以知道那叫客棧,是因為旁邊的招牌,至於客棧是什麼玩意,再一細瞧,發現裡頭三三兩兩零散著人坐在那兒,嘴裡不正吃著白飯,手裡夾著菜嗎?
他一喜,拉著莫名其妙的銀兔兒走到客棧前。
「大爺,裡邊請!咱們醉仙客棧是全京城最有名的客棧,凡是外地來的,都得要來這裡坐上一坐──」那招攬生意的小二哥本來說得口沫橫飛,忽地停頓下來,眼睛猛瞧著那中年男人身邊的小姑娘。
那銀兔兒被瞧得是莫名其妙,朝那小二哥薄怒道:「你瞧什麼瞧?本小姐又不是缺了鼻子眼睛的,沒瞧過人嗎?」
那小二哥晃了晃頭,回過神,瞧見銀兔兒的左手成拳,二朵紅暈飛上這二十來歲的男子臉上,道:「姑娘別介意,小的一時失神,所以才……才不小心瞧著你,」不敢明言在這醉仙客棧待了十年,是頭一次遇見這般好看的姑娘,一時看呆了,所以才猛瞧著人家。「這位小哥,客棧是專供人吃喝的嗎?」那白雲陽無知問道。
「不只供吃喝,還供宿。二位客倌,是要吃飯還是住宿?」那小二哥好聲好氣的說道。活了二十三年是第一次有人間他,客棧是做什麼用的?若是平常,早當那人存心鬧事,先揍二拳再說,可這回,是想氣也氣不來,又偷偷瞄了那絕色天姿的小姑娘,臉紅了紅,不由自主的低下頭,一顆心直跳著。
「吃飯!吃飯!」銀兔兒叫道:「我都快餓昏了,再不好好吃一頓,我就要暈了。」那店小二忙帶領他倆進客棧。
時值晌午過後,差不多剛下午,客棧里的人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二樓雅桌共有三桌,正好都坐滿了人,那小二哥引他倆走至一樓的一張方桌前。
客棧里的客倌聞言抬頭,都不覺一呆,驚詫這小姑娘絕俗的容顏和唇角的頑皮。「好活的小美人哪!」眾人悄悄接耳私語。說是活,是因為這小姑娘的神采中洋溢生氣,好似傾城的佳人,卻又似自己的女兒般活潑亂跳,讓人不禁又疼又憐,只怕那大好大惡之徒瞧見了她,也不得不讓她三分似的。
「我要坐那兒。」銀兔兒瞧見滿意的位置,指著二樓靠窗的雅桌,說道。小二哥順眼瞧去,心想:若是普通百姓就為這傾城小佳人趕走,若是有錢少爺,那可就為難了。
那三號雅桌上坐著三名魁梧的漢子,雖不怎麼像細皮嫩肉的公子哥兒,但也身著華服。那小二哥為難的笑了笑,道:「那桌有人坐了。姑娘就委屈些,好不好?」「那兒風景不錯,本姑娘就愛坐那兒。」銀兔兒靈活的眼珠一轉,小嘴笑道:「那桌若是空了出來,咱們是不是就能坐那兒?」
「這是當然……」
小二哥話還沒說完,那銀兔兒就一蹦一跳的跑上二樓,白雲陽一瞧,大呼不妙,知道這淘氣姊姊又要欺負人了,連忙追上樓。
那銀兔一上樓,自然引起二樓的客人注意,尤其那三號雅桌的三名漢子驚艷地瞪著她,一瞧她向他們這桌走來,更是莫名所以。
銀兔兒雙手擺后,大搖大擺的走向他們,笑問道:「三位大哥,樓下人擠,我可否同你們共坐一桌?」
那三人彼此互瞧半晌,直到其中看似為首的青衫漢子頗首,銀兔才朝白雲陽招了招手,道:「爹,這三位好人願意讓咱們同桌呢!」嘴角浮起頑皮的笑意,跑去攙扶白雲陽,低語道:「好不容易有人願意讓咱們同桌,爹,到時你可別胡亂說話,告訴他們你有傳染病,不然咱們又沒地方可坐了。」那音量是小,可也順風飄進那三人耳里。
三人大驚,連忙看向那老爹,白雲陽立即順從的咳了咳,全身虛脫似的靠著銀兔兒。那三人看了看,只看出他身子虛了些,傳染病倒看不出,不過為免萬一──那青衫男子玲起身邊沈重的包袱,道:「李風、高麟,咱們也該走了,再拖晚些,只怕出不了城門。」那兩名穿黃衫、白衫的男子各自拎起包袱,眼看就要下樓。銀兔掩嘴偷笑,就等著他們下樓,好霸佔住那風景不錯的位子,哪知對面屏風半掩的雅桌忽地傳出一聲:「哪裡走!」隨聲竄出紫色人影,直往那青衫漢子身上撲去,立時打了起來。
那在旁的李風心思轉得挺快,連忙疾步奔到銀兔面前,就要拿她當人質,就算逃不了,那紫衫人又敢拿他奈何。
原來那紫衫人是京城的名捕尚青雲,專緝通告上的大盜,而很不幸的,他們三人就是通緝文上的大盜。名捕尚青雲的威名是響遍大江南北的,哪個大盜不聞風喪膽?尤其那尚青雲身邊有一統拜好友,好像是姓什麼展的,是商人卻也有一身武藝,若是二人同時出現,他們三人還有機會可逃嗎?
幸而今兒個只有尚青雲一人,就讓青衫老大對付他,而他李風,只好對不住老大,先挾持人質,溜之大吉去了。
李風的一雙手才要觸到銀兔兒的纖肩,忽地耳邊竟響起一聲怒喝:「拿弱質女流做要脅,要臉還不要臉?」只見眼前藍色布衫一閃,晃到他面前,用力就是二個耳聒子。銀兔兒美目一亮,咯笑地拍手叫好。「好玩,好玩,再來一次。」竟想溜到藍衫人前,打李風一巴掌。
那藍衫人眉一皺,及時環住她的纖腰,將她拎了起來,左手一掌飛出,擊退那老早就等在旁邊伺機而攻的高麟。
那李風怒道:「閃下究竟何人,無故傷人豈是君子所為?」
那藍衫人嘴角一冷,道:「在下展無極,既不是君子也不算無故傷人。只要閃下乖乖交出包袱,隨尚兄回衙門,展某絕不為難各位。」
那李風心一驚,與同夥互瞧一眼,心想:原來他就是尚青雲的統拜好友。那名喚作高麟的漢子冷汗雖直流,卻強自冷笑,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強取豪奪,難不成是目無王法了嗎?」
「羞羞羞,你也敢說王法?」銀兔兒插上一腳,笑道:「現下我就去官府告狀,說你欺負良家婦女,也就是我銀兔兒小姑娘,看看官府是捉你還是捉他?」讓那姓展的拎在身邊倒也挺有趣的;從小到大還沒人用這種方式「抱」過她呢,讓她開心的呵呵發笑。那高麟頓時住口不說,狠狠白了她一眼,同那李風衝上前就是一陣猛打。說也奇怪,那展無極雖僅用左手,但也輕鬆接下招來。初時,那李風一逼近他,銀兔兒也想試試打入的滋味;她人是被拎住沒錯,可雙手還能用,就拚命的往這姓李的衣衫打去,但那姓展的好像不願讓她受傷似的,每一回李風一逼近他的右手邊,他就順勢退了下來,讓那銀兔兒好不容易才碰到李風的衣角,卻又馬上離了一大段距離,讓她恨得牙癢癢的。不過,這是初時的情況,到了後來愈打愈烈,人影不住地在銀免面前晃動,她大嚷道:「不行啦,我不能呼吸了……」連風打在她臉上都是疼的。
展無極眉一皺,不敢放下這丫頭,一鼓作氣,擊退李、高二人,奪來他們身上的包袱。正與青衫人打鬥的尚青雲,剛搶到對方的包袱,便凌空丟給展無極,笑嘻嘻道:「展兄先走,這幾人我還要帶到衙門領罪,不必等我了。」言下之意,是壓根不把這三名大盜放在眼裡。
那展無極騰空接住那包袱,一手拎著銀兔兒,就竄到那窗邊,一躍飛出,直接落到早準備好的棕馬上,一拉砩,便急馳而去,不多時,便消失在熱鬧的街頭。從頭到尾,那白雲陽是看呆了。直到銀兔隨展無極消失在街頭,他才一怔,連滾帶爬的跑下樓去,奔到街上,只見街頭人來人往,又哪裡會有銀兔兒的蹤跡……「完了!完了!這下我非讓三位嫂嫂給罵死不可。」他苦著臉,不知該如何是好。
※※※
馬疾行至郊外湖旁,方才緩緩停下。
展無極下了馬,自然也一併扔下那「垃圾」。說是垃圾,實在不為過。
他今年正逢二十六歲,所見的女人不洗系百,性子皆是大同小異,唯獨現在救的這位小姑娘是個異數。撇開她先前在客棧的奇行怪跡不談,就說她在馬上──她小姐還在那裡拍手叫好,叫他騎快些,還在馬上大聲嚷嚷說醉仙客棧有惡人,聽者快去報官府。若不是他及時摀住她的嘴,還真不知她會再說些什麼?
他何必救她?
反正依她這性子,遲早會招惹禍端,救她是白救。
「哇!大俠好威風,從客棧二樓跳下來,我還以為你要自尋短見呢!」銀免笑嘻嘻道,看著他背對她,在馬邊不知在做些什麼。
「既然無事,你可以走了。」他冷然道。
「走?大俠要我用雙腳走回去?那可不成。」銀兔兒是打定主意不走了。難得碰上一個像大俠級的人物,走?十輛馬車都拉不走她,跟在他身邊,說不定會見到什麼了不起的事,例如,大俠與大挾的決鬥啦,定是好瞧得緊。
須知白家有個會武的梁玉奴,但哪能跟他比,梁玉奴習得三流武技,打打普通惡人還成,萬一哪天來個高手,也只能被擒的分兒。
當下,銀兔兒更是崇拜死他了,正要開口說幾句,哪知他壓根不理睬她,牽了馬就要離去。
這可怎麼成?若讓他離去,豈不毀了她的夢想?
「大俠別走,『銀子』有話跟你說。「不說小女子,也不說銀兔兒,偏偏用小名銀子,是為了吸引他的注意。試問,有那個人聽過「銀子」會說話的?他好奇之餘,一定會轉過身同她說話的。
果不其然,那姓展的是回過身了,至於是不是為了與「銀子」說話,那就不得而知了,因為那展無極一正眼瞧她,全身一僵,一時之間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打先前他在客棧就沒細瞧她的容貌,如今才一睹這古怪丫頭的廬山真面目──杏眼桃腮,小嘴如菱,是天生的傾城小佳人,只怕京城百里之內再也找不出這般俏顏的姑娘。不過,這絕美的玉顏於他,最多也是瞧上一眼便罷,那似如今離不開視線,好像──好像這頑皮的笑意、眉間的神采似曾相識,像在許久許久以前他便將這份奇異的眷戀深印在腦海中。
他猛然一怔,猶自奇怪自己的心思,忽地胸前一片滾燙起來,低頭一望,正是懸於他胞前的金鑰匙發出炙熱,像是呼應些什麼……
至於那銀兔兒絲毫未發覺他的瞧法大過孟浪,反倒也是痴痴凝望著他。
她之所以痴,是因為白子園里除了雲陽之外,是再也沒其他男人了,偏偏雲陽長相似她,將他當作男人是萬萬不可能。今兒個她偷逛外頭世界,瞧見的男人也是普普通通,沒什麼特色,但眼前這男人就不同了──大大的不同了。
此人生就英俊好看不說,剛毅的外貌是十足的男子氣概,她向來就沒瞧過,自然好奇地多觀望幾眼,不過這倒還在其次,重點是她一瞧見他,感覺挺熟悉的,熟悉到好像很久以前就相識了。她皺起柳似的眉,打死她,她都不信曾認識他。忽地,她驚呼一聲,摔動那成拳的左手,又叫又嚷的:「好熱,熱死我了,熱死我了!」她從那草地上跳起,衝進那湖水中,半彎著腰,讓成拳的左手浸進湖裡。
展無極的眼神閃了閃,走向湖邊,沈聲道:「姑娘,可須展某相助?」那眼神竟古怪的打量起她來。
「我有什麼好瞧的?你瞧個什麼勁?怎麼今兒個我走到哪兒都讓人瞧著,又不是猴兒!」銀兔兒是又惱又氣。
那展無極微微一笑,倒也不接話,若有所思蹈橫著胸前仍舊滾燙的墜子。「今兒個八成是黑煞日,出不得門的。」她扁起嘴,咕噥道;待到成拳的左手涼些,才輕吐口氣,挽起浸水的裙衫,走出湖裡。
展無極冷眼瞧著她成拳的左手,心思盤算半晌,忽地人影一閃,晃到銀兔兒的面前,趁她正當訝然之際,捉住她的左手。
「你──你幹嘛?」
「姑娘手中有物?」
「沒有!但,那又關你何事?」
「既無物,為何始終見姑娘緊握拳頭,不曾放開?」
銀兔兒生平最忌人家說起她的左拳,本來因為他的逼近而臉蛋莫名其妙的紅起來,但現在是給氣紅的。
「這是本姑娘的隱私,不便與外人道。」她冷言道。
展無極眉皺了皺,瞧她一穆ノ怒,忽地歎道:「展某本不該探問姑娘隱私,但……請怒展某無禮。」語畢,竟強迫似的想扳開她的手指,痛得她連連呼叫。
「殺人啦,有人要殺人啦!」她痛得眼眶含淚,怒道:「殺人也不是這般殺法,給我一刀豈不痛快些?嫂嫂們總說外頭的世界皆是惡人,我本來不信,現在是不得不信。我跟你無怨無仇的,你想殺我也該說個名目出來,好讓我知道是為什麼而死。」那語氣倒也挺像不怕事的人,銀兔兒不禁暗自得意起來。
展無極失笑,道:「我何時說過要殺你?」
「你想傷我就是事實。」算他倒楣,碰上嘴尖舌巧的銀兔兒。她乾脆收起眼淚,跟他抗辯,心中是難以言喻的失望。她對這人印象最好,偏偏他是個大惡人,若死在他手中,未免有些不甘心。
「我只想瞧姑娘手中之物。」他重複道。
她瞪著他,怒道:「我手中無物,你到底要我說幾次?」
「既是手中無物,何以握拳不放?」
「你──」她眼眶一紅,突然哇哇大哭起來。
這一哭,自然哭得他心驚肉跳,不解前一刻她還好好的,怎麼這會兒又哭起來了?接著,他胸前一冷,他低頭凝望,心中不覺一凜,那掛在胸前的金鑰匙墜子竟隱隱含水超來。先前他與這姑娘相遇時,他胸前的墜子便發熱不已,如今她才落淚,墜子便隱含水氣,這分明說明了墜子遇上主子──那金鎖出現了;那聞名許久的金鎖該是在她身上才是。但,現下可不是追查那金鎖的時候。
重點該是──她。
從沒女人哭得讓他這般心煩意亂,好似不做點什麼,他的心理便也發疼起來──這是什麼械˙,活了二十六年,見過的世面何其多,又豈會對一個小小女子生起憐惜之情來?他歎了口氣,只得放開她的左手,輕輕摟住她,拍著她的背,算是安慰她一下,沒想到這小丫頭片子貪心得很,一尋到溫暖,立即緊摟他著不放,把眼淚鼻水盡往他身上抹去。反倒是他,放也不是抱也不是。須知,先前她奔進湖中,泰半衣衫全濕,先莫論他的衣衫也讓她給沾濕,光說她小小的身子曲線畢露的貼住他……
神志恍惚片刻,他才咳了咳,堅決的輕推開她,走到棕馬負著的包袱里,拿出一件薄衫,再回到她身邊,為她蓋上肩頭,免得著涼。
待這好心事做完后,不覺一呆──他何時這般好心過了?
銀兔兒吸吸紅咚咚的鼻頭,梨花帶淚地朝他怯怯一笑,笑容里有幾訐靦覜,不自覺的流露出十足的女兒嬌態,讓他的心一動,像是將心中的某個角落給融化似的。「你待我真好──好像我爹呢!」她天真說道,差點讓他吐血。
「爹?」他嫌惡的說:「我的年紀還不足以抵諼庾爹。」他不知幹嘛和她廢話。她噗嗤一笑,道:「你的年紀當然不能做我爹。我從小就沒爹,不知有親爹的孩子多幸福,如今你待我好,一定就像別人的爹爹待他的孩子好一樣,所以,你就像我爹啦!」展無極無話可說;頭一回遇上這般古怪的小女子,對於她的怪理論是有聽沒有懂,再一瞧她的左手──她扁了扁嘴,舉起成拳的左手,道:「大俠是一定要瞧瞧我的左拳里到底有些什麼,是不是?」
「姑娘如能告之,是再好也不過的了。」他又恢復那冷漠的神色。
銀兔兒眼一流轉,儋賡獾男Φ潰骸耙我告訴你也成,不過,你得答應我一件事。」展無極淡淡瞧她,沈聲道:「姑娘小小年紀倒也挺精靈,你但說無妨,在展某能力範圍之內,定允諾姑娘一事。」
銀兔兒大喜,突地握住他的手,不理他一臉的愕然,親熱道:「這事你一定很容易辦到的。大俠,你的功夫好嗎?」
他狐疑地打量她眉間的靈動,謙道:「展某功夫只是尚可。」
「只是尚可便能以一擊二,大俠大過自謙了吧!大俠功夫超群,定然有不少人會同你比試比試,如果能讓我在那決鬥場上瞧一眼,我就將左拳里的東西告訴你,好不好?」小臉上充滿期盼。
展無極失笑,奇怪於這丫頭片子的腦袋瓜子是怎麼運轉的。
「我不是江湖中人,也不曾有人挑戰於我,恐怕姑娘是要失望了。」
「江湖中人?那是什麼?不是江湖中人就不能挑戰嗎?」銀兔兒吐出一連串的疑惑。他們白家也不是江湖中人,為什麼每槐春人進白子園被制服后,嘴裡總嚷嚷「有種就一對一的挑戰」呢?
她眼珠子靈活的轉了幾圈,再笑道:「既然你沒法子比試也成,就讓我跟著你,總會有像今兒個的事發生吧,那多好玩啊!」
她溜出白子園的目的就是想瞧瞧有什麼好玩的事兒,如今纏上他是她的幸運;說也奇怪,見到他就挺有親切感的,她真巴不得永遠都跟著他。
那展無極只是冷眼瞧著她,並不答話。
她小嘴充滿倨的一笑,趁他沒答話時,搶白道:「既然你不說話就代表答應了,可不能再反悔……?br/>
「可以說了吧?」他冷言打斷她的自言自語,反正當沒聽見就是。
她吐了吐粉舌,舉起她的左拳,笑道:「這拳頭裡沒任何東西。銀兔兒打出生起,左手就已成拳,不曾打開過;大俠若不信,盡可以嘗試看看,不過你人大力大,弄痛了銀兔兒,你要怎麼賠償?」語畢,竟伸出那小小的拳頭,笑嘻嘻地瞧著展無極,好像看他怎麼反應是一大樂事似的。
那展無極先是臉色微變,看她不似說謊,思量半刻后,嘴角冷冷一笑。
銀兔兒還迷糊地回他一笑,笑容好甜,一雙淘氣的眼珠子直盯著他下一步的舉動。他會做什麼?扳開她的左拳?還是先痛打她一番?
小臉充滿期盼,半晌,終於瞧見他朝她伸出手來,毫不遲疑地捉住她的左拳……
※※※
銀兔兒被綁架了說被綁架是稍微難聽了些,正確的說法應該是──展無極有心綁架,銀兔兒自願當肉票。總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只見一匹健壯的棕馬上坐著一男一女,一路走回京城。
「我叫白銀兔,小名銀子,你要叫我銀兔兒或銀子都成。」她笑嘻嘻的說道,好奇的撫著馬鬃。頭一次上馬,她是嚇得臉色發白,緊捉著馬鬃不放,若不是展無極用力扳開她的手指,極力安撫馬兒,只怕這會兒馬匹受驚,早狂奔個十萬八千里去了。也幸得她平日好奇心頗甚,沒一會兒功夫就收起那懼怕之心,笑瞇瞇的與馬兒說話。
「牠叫什麼名呀?」她好奇問道。
「無情。」
「原來是馬無情大哥。」銀兔兒眼珠子一轉,小嘴輕輕笑道:「你呢?你叫什麼名呢?」
「展無極。」
「原來是無極大叔。」語畢,便感到身後射來兩道炙熱的光芒,她無辜地側過小臉,道:「你怎麼啦!瞧你又板著一張臉,又冷又臭,說有多難看便有多難看,笑一個不也挺好的嗎?」她是存心逗他。
展無極冷冷哼了一聲,並不答話。
這可就讓銀兔兒受不住了;她溜出白子園是為了貪玩,跟著他也是為了好玩,但若遇上不說話的玩伴,那可就會讓她給憋死了。
既然他無意說話,那她自個兒說話也行,是不?
她扁了扁嘴,好奇地瞧著四周盜充海,再冥想半刻,忽道:「無極大叔,為什麼你跨騎,卻要我側騎呢?這樣是坐不穩的耶!」害她須一手捉住馬鬃,另一手是拳頭,只能纏住他手握的砩?br/>
「姑娘家本應側騎。」他冷淡答道。
「理由呢?」
「沒有理由。」
銀兔兒露齒一笑,瞧著他正視前方,道:「你人真古怪,還是外頭世界的人都像你這般古怪?」瞧他皺起眉頭,她再笑道:「不過,你這般古怪的人就是合我的意,就好像──好像咱們相識許久了似的。」眉目如畫的小臉期盼地看著他,直到他莫名其妙的冷瞥她一眼。「姑娘有何事?」
「不!你不該這樣問我,你該問我為什麼的?」小臉上有一絲惱意,誰叫他不配合她呢!
展無極瞧她的目光像是瞧某個怪物似的。銀兔兒氣惱地歎口氣,解釋道:「你若問我為什麼,我就可接著問你,你知道豬是怎麼死的?」
展無極更加莫名其妙的瞧著她,懷疑她的腦袋是否有問題。
她接道:「接著呢,你會再問豬為什麼死的,我就會說是笨死的。這樣,你懂不懂?以往我都是這樣問小泥巴的,怎麼你一點也沒反應。」語氣之中大有不悅之意。展無極暗自好笑,心想:難不成與這丫頭相處的人皆是低智商之人?
忽地,他嘴一抿,傾耳細聽四處落地聲響。
銀兔兒瞧他突然警覺,也立即乖乖的閤上嘴巴,不再言語,靈動的眼珠子四處張望,就盼看到──看到什麼?她自個兒也不清楚,只知定有可怕之物威脅到他了。是狼?是熊?還是蛇?那些動物都是她在書上看見過的,但還不曾實地親眼看過。她當下一喜,更是拚命的傾下身,探頭去瞧,就盼能看到那能毒死人的玩意兒。
展無極眉一皺,及時抱住她的纖腰,不然她會掉下去的。他低咆一聲:「你在胡鹿嬤什麼?」
「我在瞧蛇啊!你不也是在瞧蛇?蛇呢?在哪兒?在哪兒?」她熱切的期盼著。他無法置信的瞧著她,道:「誰告訴你,我瞧見蛇了?」
「你沒看見蛇?」略為稚氣的小臉露出強烈的失望,隨即又開心起來。「沒有蛇,那一定是狼嘍?狼大哥你在哪兒?出來讓小銀子瞧一瞧,打聲招呼。」她四處探望,就差沒跳下馬親自去找。
展無極簡直是說不出話來了;之所以說不出話來,不是氣得要命,也不是為她擔心受怕,而是震驚得不知該說些什麼。
先前短暫相處,讓他暸解她的性子不同於一般女子,但那也就罷了,女人終歐是女人,又不是多了什麼三頭六臂的,可如今他終於明白她不只不同於其他女子,她根本就是有問題──而且是腦子有問題。不然何以呼喚那蛇、狼出來相見呢?她不知那些皆是動輒便會致人於死地的動物嗎?還是她存心裝傻?
「瞧!無極大叔,那脖膊在動耶,一定是狼大哥出現了。」銀兔兒輕輕皺了柳眉,咦了一聲,再側耳傾聽,道:「我好像聽見奇怪的聲音耶!」
展無極聞言一驚,心底暗暗懊惱,為了這丫頭片子古怪的思想,讓他忽略了先前的警訊訊。
他的臉龐倏地冷冽起來,將銀兔兒的一雙玉臂環在自己的腰際,沈聲道:「丫頭,抱好!現下我可沒時間照顧你。」怒斥一聲,一拉砩,那壯馬便朝前方小道飛馳而去。那速度快得嚇人,逼得銀兔兒非得用力抱住他不可,不然她可不敢擔保自個兒會不會跌下去?br/>
「先前還好好的,怎麼現在卻急成這樣呢?」她自言自語,悄悄地探頭往他身後瞧去,不覺駭然又刺激。
先前是在樹林里,瞧不出個所以然來,現在賓士在草原上,放眼望去根本沒什麼可以遮掩的東西,才瞧見展無極身後緊跟著五匹駿馬,駿馬上當然有人,而且是蒙面人,個個手持弓箭,竟對準他──她驚叫:「不好,他們想殺你!」
展無極哪裡能顧得到她說些什麼,耳邊一覺勁風將至,急忙將那好奇寶寶的身子拉回胸前,羽箭從身旁疾飛而過,差點就從她胸前穿過。
「若是要命,就乖乖別動!」他咆哮道。她到底以為她在幹什麼?看戲嗎?他簡直不知道過去十多年來,她是怎麼活過來的!
眼見身邊羽箭飛掠而過,他只得半伏著身,一來減低那攻擊的範圍,二來讓馬兒飛馳更快,但如此一來,不得不和銀兔兒的臉蛋相碰,而她那冰冰涼涼的小臉蛄贗ê炱鵠矗她還頭一遭這般接近陌生男子呢!
說也奇怪,她平日與書獃子弟弟打來罵去,也沒有像現在這樣心跳臉紅過啊!銀兔兒納悶自己古怪的心網,百思不得其解,尤其現在又是險象環生的時候,只得先轉移心思,好奇問他:「你定是做了什麼壞事,才有人想追殺你。」
展無極泠笑一聲,道:「受人錢財,與人消災。我與那五人素昧平生,只怕他們是收了錢財,奉命來殺我的吧!」
「原來如此。」銀兔兒靈巧的眼珠子流轉片刻,心生一計,笑嘻嘻道:「算你運氣好,今兒個遇上我這小福星,不然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展無極聞言,莫名其妙的看著她的笑顏,心想:莫非她是嚇壞了?盡說些古里古怪的話。這本來不瞧她也就罷了,一瞧她,竟發覺她拿起先前搶來的包袱──「你幹什麼?」他喝道。
「救你啊!」她將包袱打開,裡頭儘是珠寶瑪瑙;她懶都懶得瞧上一眼,便抓起-把首飾撒向他的身後,笑瞇瞇的看著那珠寶首飾飛舞在空中,閃爍又紫又紅的七彩光芒,說有多好看就有多好看。
展無極一驚,不是心疼那珠寶首飾,而是她的手臂暴露在箭靶之內,急忙將她的玉手扯回來,以自己身軀護住她,不然她早成箭靶子去了。
不過擔心之後,心念一轉,他倒也知道這小丫頭片子救了他倆一命。散盡珠寶首飾,是為了阻止那五人再追殺於他;如果是仇人,或許不會為了珠寶而放棄殺他的念頭,但若是受雇於人,定會貪這意外錢財,而為了拾起那些珠寶首飾,必須放棄追殺他們。這小姑娘的機智倒也不能讓人小看。
當下,他微微一笑,笑容中有幾許讚許,也有幾分吃驚,讓銀兔兒看得好生詫異。須知,打他們相識以來,不過短洞ψ個時辰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倒也很短,總之,她就是沒瞧見過他的笑容。他的相貌是十分好看,就是大過嚴峻了些,如今他一笑,臉龐柔和許多,讓她──讓她的心臟噗噗的跳動,頭又暈沈沈的,像是醉了似的。展無極一時失神,直盯瞧著她酣紅醉人的俏臉蛋。他向來對女人是不瞧一眼的,如今怎麼竟會鍾情於這相識不滿五個時辰的小姑娘呢?
鍾情?他心一凜,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所謂酒不醉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說得可就是現下這種心情?」她像是喃喃自語,又像是在說給他聽。
他聞言一怔,忙收斂心神,以為銀兔兒用話點他太過孟浪,直盯著她瞧不放,他當然不知銀兔兒是在說她自個兒。
以往她跟著雲陽唸過幾天書,正巧讀過這句話,她為求證實,竟偷偷躲在閨房裡,猛灌了一罈子酒才醉倒,但她還是不明白若沒喝醉酒,人又如何自醉呢?然後她再成天跑去盯著三嫂柳若蘭,可也不覺有被迷倒。但現下就不同,光看他的笑容,她整個人都醉了……好玩,真是好玩!原來跟在他身邊,還能解開先人的謎語,既是如此,她更是跟定他了。
當下,她關辛砄了,忽然想起一事,笑嘻嘻地問他:「無極大叔,你不問銀兔兒是怎麼瞧出那包袱里是珠寶首飾?」她畢竟是孩子心性,雖然對他的好感備增,心也噗通通的跳,但從沒談過戀愛的她,從小生在女人國里,自然不知那是什麼心情,所以就將這感覺暫扔腦後,現在她要的是他的讚美。
見他不吭一聲,她自言自語,道:「其實這很簡單。先前看你跟人搶包袱,是拼了命的撟ì對手也是死命的撟ì天下間最能讓人捨得性命去搶的玩意兒,除了銀子是再也沒其它的了,無極大叔,我說是也不是?」她往他身後一瞧,他們早離那蒙面人十萬八千里遠了,當下更是開辛砄了。
「大叔,咱們要到哪兒?」跟定他果真是刺激橫生,好玩極了。展無極冷哼一聲,從他眼裡看不出翻騰的思網。
「你若想回家也成,只要乖乖回答我的話,我便立即放你走。」
「不回答,不回答,我不回答!」她搖頭如搖搏浪鼓。開玩笑,要是回答了,就不能跟在他身邊了,她會回答才怪。
他古怪地盯著她,道:「我尚未問你問題哩!」
「我才不管你什麼問題呢!總之,不答,不答,就是不答,你能奈我何?綁架我嗎?那好極了,我讓你綁架。」她笑嘻嘻道。
展無極的臉上分不清是喜是怒,輕輕一揚馬鞭,那無情馬兒便小跑步的奔向前方。至於那銀兔兒,是興奮極了。這分明擺明了他是不打算送她回家了。這才好玩嘛!一路上,她一會兒指那兒問東,一會兒指這兒又問西,那好奇心就像是剛開採的井水,源源不絕的冒出來。說也奇怪,她有問,展無極是必答,而且是能簡略就簡略。一路上,就只見那俏麗姑娘東看西看,好奇得不得了,而那外貌嚴肅的可憐男子卻一臉的若有所思,像是在認真思考些什麼,卻又要分出一半心神在那小姑娘身上。為什麼?
只因她好奇得過頭,他若不時時拉她一把,只怕她會跌下馬去。說來說去,究竟誰是誰的救命恩人,恐怕就有待商確了。
展家──在京城算是有名望的家族。
展父展有亮,雖身無半份官職,但官場中人莫不與他交好,只因展家素來德高望重,又是京城富家,每逢皇上征稅納糧,或捐銀鋪橋造路,是從不落人後的。難怪近幾年來,官場中有幾位臣子派媒人來說親,明的是紆尊降貴,暗的呢,自然是因展家富可敵國又素有聲望,有了展家作姻親,做起什麼事來都是事半功倍。
可惜,展無極一一打了回票,原因只有一個──十年之內絕不娶妻。
這項誓言是他十六歲那年許下的。
照古俗禮法來說,男子十多歲成親是理所當然的,何以他今年已二十六歲,又堅決不論婚嫁呢?
那原因得追溯到他五歲那年,有一仙風道骨的高人前來展家拜訪展有亮,盼能供吃供住幾宿,那展有亮秉著積善之家必有餘慶,自然是滿口答應。
於是乎,那高人住在展家月余,直到有一日,才在花園撞見了展無極;他拉著他猛瞧,才忽喜極而道──「總算讓我給找到了!」
從此以後,那高人便留下來,成了他的師父,教他文韜武略,不然以他乃一商家之子,又豈懂得武術?
直至他十六歲那年,展父開始物色各家千金,準備為他娶妻,那高人才交給他用金鑰匙做成的墜子,言明此物該為他所有,將來十年之內若覓得金鎖,定然能找到他這一生中最珍貴之物;然後又命他許下諾言,十年之內不得成親,隔日,那高人便雲遊四海,再也不曾回來過。
如今,他年已二十六,離十年之期尚有月余,展父又開始作起抱孫夢,打聽哪家閨秀最合他意,好作媳婦──但如今十年將近,他卻仍不知一生之中最珍貴之物究竟為何?倘若再尋覓不到那金鎖,只怕今生是有所遺憾了……
忽地聽聞一陣甜笑,回過神來,正好瞥見那銀兔兒的小小身子簡直騰空在荷花池旁的花雕石欄邊,對著那池裡幾隻青蛙招手,笑嘻嘻的叫道:「青蛙大哥,青蛙大哥,我叫小銀子,快過來讓我瞧一瞧;我家的青蛙大哥可沒你長得有氣質呢,快過來嘛!」展無極一驚,疾步奔向石欄邊將她抱下。
「你以為你在幹什麼?」
銀兔兒笑吟吟的瞧著他,道:「我在跟青蛙大哥打聲招呼嘛!無極大叔,這就是你住的地方嗎?」晃了晃頭,打量那修剪整齊的花圃,還有庭院,點了點頭,道:「還算不錯啦!我要睡哪兒?柴房,你說好不好?挺像人質住的地方。不然,刑房好了,會更像回事──」話還沒說完,就讓展無極給摀住了嘴。
一路回京城,才進了這別苑,她小姐就吱吱喳喳的說個不停,一會兒跑去跟青蛙大哥打招呼,一會兒又要學那人質住刑房,他若不時時刻刻跟在她身旁,天知道她會鬧出什麼亂子來!
「現下閑話少說,你還有反悔的餘地,若是願意乖乖回答問題,我就放你回家。」「不回答,不回答,就是不回答。」她拉下他的大手,開心道:「這是我頭一回到人家家裡作客,說什麼我也不回家。無極大叔,你帶我來這兒,既不綑綁我又沒打我,定是要禮遇於我,既然如此,我餓昏了頭,你快快吩咐廚娘做菜給我吃吧!」
展無極這才思及他們先前相遇在客棧,她是打算吃飯的;當下,試圖忽略心理的疼惜,連忙召來一直唯唯諾諾站在旁邊的家丁,要他吩咐廚子立即做些膳食。
在這之前,還是先帶她去飯廳吃些果子充饑好了,主意一定,本打算領她進廳的,不過依她的性子,若不拉著她走,不知她又會好奇得跑到哪裡去,乾脆不避嫌的牽起她柔軟無骨的小手,緩步走進大廳。
幸而她也挺乖巧的跟著他走,就是嘴裡吱喳得活像只小麻雀。
他微歎了口氣,心想:遇上這丫頭,不知是好是壞?
「無極,是哪兒的風將你吹來的?」那珠簾後走出一男子,約莫三十餘歲,瘦高冷淡,神色之中頗有幾分酷似展無極。
銀兔兒笑嘻嘻道:「這位好人定是無極大叔的兄弟,我該怎麼稱呼呢?」偏著小臉蛋,竟開始認真思考起來。
「無極大叔?」那男子失笑,打量起銀兔兒嬌俏的模樣,再一看,嘖嘖,不得了,展無極正牽著這小丫頭的玉手。
光是這點,展有容心中便有數了。二十六年來,何時瞧過展無極這般親近女子了?更別談他神色之間為這丫頭所牽動了。
展有容微微一笑,忽略展教極一臉無奈且怒的神色,溫和地朝這玉人兒笑道:「小姑娘既是無極請來的貴客,就該好好的招待一番。」
「不,不,不,我才不是無極大叔請來的貴客,我是被綁來的。」銀兔兒繪聲繪影道:「先前無極大叔威脅我,若不乖乖回答他的問題,就不給我好飯吃,不給我好覺睡。無極大叔的兄弟,你也是綁匪嗎?瞧你們人模人樣的,住的地方也還算不錯,怎麼干超綁匪呢?先前我瞧無極大叔在光天化日之下,搶人珠寶首飾已是不該,如今又把銀兔兒綁回來,莫非是想進天牢玩玩?」她一連串的砲轟和小臉上的頑皮,讓展有容暗暗苦笑數聲。難怪展無極始終不吭一聲,原來是他說一句,她回十句,而且句句回不得她。展有容苦笑一聲,道:「銀免姑娘,無極所做之事皆與我無關。」關係還是撇清得好。銀兔兒扁了扁嘴,道:「你是他兄弟,卻不勸他改邪歐正,他的所作所為又豈會與你無關?」
「壞就壞在我與他不過是叔姪關係。在下展有容,姑娘且莫攪混了輩分關係。」頓了頓,再笑道:「若是當他兄弟倒也無妨,就是要稱呼大哥為親爹,那倒也吃虧不少。」銀兔兒晶亮的黑眸轉了轉,才要介面呢,展無極忽道:「在客棧搶人財寶,乃因對方是盜,而那錢財是他們搶來的不義之財,我搶來造福人群,不好嗎?至於綁你回來是情非得已,你若願老實回答我,我又何必強帶你來?」
銀兔兒還是那句老話:「不回答就是不回答!你也真古怪,問句話還要問個二、三遍,煩都煩死了……」話還沒說完,她肚子就咕嚕咕嚕的叫起來,他這才想起她餓壞了。展無極輕歎口氣,差人領她到飯廳去;瞧她餓壞的模樣,一時半刻間應該會收斂起那好奇心吧?
「你不去嗎?她問,肚子餓得慌,可也不想離開他。」
「我不餓。」
銀兔兒露齒而笑,道:「原來是鐵打的身子,難怪不餓。敢問無極大叔,你吃的可是仙藥?」語畢,便腳底抹油,跟著家丁溜之大吉。
幸而她跑得快,不然依展無極一臉的怒容,非把她吊起來好好鞭打一番──這是展有容的推測,不過準不準就不知道了,畢竟他倆雖是叔姪,但他也不曾見過展無極的怒顏。如今銀兔兒能輕易牽動展無極的一喜一怒,這倒也挺有看頭的。
思及此,那展有容不覺一笑,道:「這是哪兒找來的小姑娘?跟你倒是挺投緣的。」
「投緣?」展無極差點嗆住。
「是啊!從沒看見你待哪家姑娘這樣好過,你若喜歡她,改明兒讓你爹上門去提親……」說到這兒,展有容不禁納悶,是哪家的千金竟敢跑到外頭來玩?「她姓什麼?」
「白,閨名銀兔兒。」一談起她,展無極就不知心底是喜是怒。
「白?」展有容默默思索半晌。京城方圓百里之內,稱得上富豪的白家共有三戶,但也不曾聽過這三戶人家的千金會如此刁蠻頑皮,卻又似芙蓉出水般嬌俏,難不成──「白姑娘是普通人家出身?」自己先搖頭了。「瞧她一身的衫裙料子,不似普通人家。」展無極淡淡一笑,道:「小叔可記得閔師父?」那閔師父便是當年的高人。「當然記得。一生之中能讓你小叔求人的,也只有他了。偏偏他只願教你武功,卻理都不理我。」展有容莫名地瞧著他,道:「你遇見他了?怎麼不請他來坐坐?」「不!他老人家離去之時,曾說今生與我緣分已盡,是再也看不到他了。」傷感之情略收,再道:「他曾送我一墜子,言道十年之內,我定要靠著墜子找到那相屬的金鎖,否則是再也沒機會找到我一生之中最珍貴之物,小叔,你可還記得?」
展有容豈會不知;他倆雖是叔姪,但年歲頗近,自幼如兄弟般相處,當年閔高人一席話,他也是略知一二,不過他是採半信半疑半恨檔˙度。
近二年來,不知哪兒冒出風聲,說什麼展家一子無極巧獲金鑰匙,若能覓得相配的金鎖,一定能找到天大的寶藏。從此以後,只要頭上有貪字的人不是硬闖展府,就是找上展無極一對一的單挑,尤其最近那傳言是愈傳愈說張了,還說那寶藏足以重新再創一個宋朝,如此一來,就算是心無貪念之人,也不禁蠢蠢欲動。幸而展無極有一身高超的武藝,方能時時化險為夷。
僅僅為了那小小金鎖,竟惹出這般大的風波,值得嗎。依展有容之見,倒不如扔了算了,偏偏展無極幾次欲扔,不知怎地總是狠不下手。
展有容歎了口氣,道:「我怎會不知。那金鎖匙的墜子累咱們展家多年,如今十年將近。無極,若是找不到那金鎖,十年一到,你該知道怎麼做了。」
展無極沈默半晌,才道:「那傳言中的金鎖與小姪定有極大的關係,倘若十年之期已過,小姪並不打算放棄尋覓那金鎖。」頓了頓,再道:「何況如今金鎖已有蹤跡,只須再下一番功夫,就能找到那金鎖。」
展有容一驚,喜道:「有金鎖的下落了?」
「那金鎖定在銀兔兒的身上。」當下,展無極便將墜子一接近銀兔兒便發熱的事全盤托出,只省略那心底莫名的情感。
「難怪你將白姑娘強擄來。這倒也好,趁早找出金鎖,你也可定下心接手你爹的生意,最好能在年底娶個妻子,你爹前些日子才與那王媒婆接觸過,有幾戶好人家的女兒正值二八年華,也有意與咱們攀個姻親關係,你若有空,先回老屋探探,看你自個兒喜歡哪家姑娘,跟你爹說了,他才好有所決定。」話說到此,算是夠明白了吧!
他已代展有亮傳話,這下可不能說他未盡叔叔之責了吧?
他與無極雖像兄弟情分,但若談到婚姻,他還是出賣了無極。沒法子,誰叫展有亮一天到晚在他的耳邊嘮叨,說什麼若是無極還未打算成親,他先成親也成,反正他也三十好幾,再不成親,難不成要孤家寡人一輩子?
總而言之,展家大家長是決定今年年底之前,定要有一樁喜事辦才成,所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先「陷害」無極再說。
並不是他不想娶妻,實在因展家生意過於龐大,光是錢莊、鹽行都忙不過來了,明兒個還要同人見面,決定那生意的合夥──若是娶妻,只會冷落嬌妻,既是如此,倒不如不要娶算了。
如今,展無極雖也將京城幾間商行做得有聲有色,但他的重心仍擺在尋找金鎖上面,展父早呈半退休狀態,那展家的生意自然泰半全落在這展有容身上。
「總之,十年之期一到,就算趕鴨子上架,也要讓無極這小子先拜堂再說。」展有容為了自己的未來,心底早有所盤算了。
※※※
翌日一早,是個大陰天,一大早便細雨紛飛;到了晌牛,雨勢有轉大之勢,路人早避雨去了,偏偏碼頭旁,有二名男子獃獃的站在那兒,像是為了什麼事而驚駭住了。「萍兒,這就是咱們談生意的地方嗎?」其中一位長相斯文,穿著一身輕便的書生衫子,看起來就像是主人的男子不禁埋怨起來。
那扮作家僕樣的二十餘歲的男孩急欲辯解:「大夫人,我不知道展家會選在這種地方。展管事說,說在船上,我真的不知……」
那男子擺了擺手,道:「算了,算了!既要跟人談生意,就得處處遷就於人。」歎了口氣,心思不知飄向何處。「也不知小銀子是溜到哪去了,連雲陽也不見蹤影。」語氣中大有擔心之意。
原來這大夫人便是銀兔兒的大嫂李迎姬,她們之所以出白子園,目的有二,一是為談生意,二是為找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姊弟。
長久以來,她管理白家生意都是用娘家姓,再通過幾個扮男裝的機伶丫頭傳遞訊息,無論是打理生意或是投資,都不須跨出白家一步,對方也不知這是白子園的產業,不然依京城流傳的謠言,一聽白子園內皆是女流之輩,豈不會升起霸佔白家生意之心?所以,凡是白家生意,皆說是李家公子在管理,而且是幕後管理,幕前就靠善於交涉的丫頭扮男裝來傳遞她的決定。
今兒個若不是有一樁大生意要談,她李迎姬又豈會跨出白子園一步?
展家一向與白家有合作關係,也許是因合作良好,展有容才決定將白家納為合伙人,共同合作一樁天大的生意,不過前提之下,是展有容須先評估李迎弟這個人;李迎弟也就是李迎姬對外作生意的化名,不過,外人並不知道。
展有容向來相信看人的眼光不會錯,雖與白家合作多年,但也未曾見過目后的李家公子,如今這次合夥的要求之一,就是須同李家公子見面,再談細節。
所以,今兒個李迎姬只好扮起男裝來見展有容。幸而她雖是女兒身,但長相平凡,扮起男人來,倒有七分相像,另外三分再裝一裝,倒也瞧不出她是女兒身來。但,那並不表示她願意到煙花之地談生意呀!
所謂煙花之地並不光是指妓院,有的姑娘也可自立門戶,例如在湖上弄個花舫什麼的。瞧!眼前就是一例。
大雨滂沱,湖面上隱約飄著霧氣,但也能瞧出湖面上那艘美輪美奐的花舫──她向來是足不出戶的,但一點見識還是有的,那分明就是花舫嘛!
霧中出現小舟,舟上除了划漿的船夫,就剩一名長相可人、撐著紙傘的美人兒。待得小舟停在碼頭邊,那美人兒瞧見迎姬,笑問道:「這位公子,可是姓李?」迎姬雖是百般不情願,但為了白家也只得認了。
她一拱手,回道:「在下正是。」
「那可好極了。李公子請上船,我家小姐與展公子久候多時了。」
那美人兒遞出一把畫著美女圖的紙傘想為她撐起,那家僕萍兒忙斥道:「我家公子有傘了,不必你獻殷勤。」她忠心耿耿的將自己帶來的唯一一把傘撐在主子的頭頂,自己反倒濕了一半。
那美人兒掩嘴低笑,道:「二人共撐一把傘,若是男女也就罷了。你倆都是男人,既無情趣,又遮不至身子,到頭來傷風感冒,可別怪我沒好心告訴你。」
「姑娘說得倒是。萍兒,接過來吧!」李迎姬雖不願到煙花之地,卻也不是一味排斥,當下謝過那美人兒,任著小舟划向霧中花舫。
那花舫便是京城有名的醉香花舫,主人是京城花魁花月痕。她當年在百花樓紅出了頭,被封為花魁,也掙足了銀兩,乾脆自立門戶,造一艘花舫,凡是想上這艘船的,至少要出上千銀兩,雖是天文高價,仍是有不少富豪公子、文人墨客來一睹芳容。
今兒個,醉香花舫讓人包了。只見花舫上約莫十來個的丫頭個個都是美人胚子,撐著傘兒站在船頭或低頭私語,或笙歌曼舞,一見迎姬上了花舫,忙領著她進舫里。舫里的一桌坐著一男一女,女的便是艷冠群芳的花月痕,花容月貌是不在話下,那絕俗的容顏跟銀兔兒有得比,就是少了銀兔兒的天真無邪,略遜三分。
向來迎姬是知分寸的,在白子園里,長相屬她最平凡,因此她看見美人是既不羨也不妒,當下只是淡淡掃過那花月痕,便將注意力轉向那舫里唯一的男子。
那男子生得俊俏不說,差不多三十來歲,舉手投足間竟有貴族似的威嚴,讓人不可小顱。須知,她從小便讓白家買來當童養媳,見過的男人只有李父、白父及那白雲陽,再來就是偶爾硬闖白子園的臭男人,所見的男人屈指可數,自然不知他的長相究竟是好看還是不好看,起碼能見人就是,所以她也是淡淡瞥了那男子一眼,並沒放在心上。那展有容當她是正常反應,因為她是男的嘛!凡舉姑娘家,除了昨兒個的銀兔姑娘不正眼瞧他外,至今只要是見了他的姑娘,莫不傾心於他,不是臭屁,他也是挺煩惱的。要怪就怪他爹娘,基因好並不是他的錯,他的心在展家生意上,對女人的興趣不大,不然他何以要積極把無極推銷出去呢?
他笑著請迎姬入坐。
「百聞不如一見。李公子看來不過二十齣頭,竟將李家生意打理得有聲有色,令展某好生佩服。」
迎姬淡淡一笑,道:「展公子不必讚美於我;展李二家向來有生意往來,我信得過展公子,想必展公子也該是信賴我,才有此次的合夥關係,既是如此,閑話莫說,展公子請歐正題便是。」
展有容一怔,隨即對他心生好感。李迎弟外貌雖文弱有餘,也不怎麼起眼,但就是合了他的脾胃;鮮少有人能讓他在第一眼就產生好感的,而這李迎弟他是交上了。「李家公子既來醉香,就不該只顧談生意,且先聽聽月痕撫一曲吧!」那花月痕插上一嘴,聲音如黃鶯出谷。
京城流傳一句「聽得花奴撫一曲,散盡千金又何難」,由此可見這花月痕的琴藝該是如何的高超了。迎姬未出白子園,自然不知花月痕的琴藝究竟有多好,再者今兒個她可是來談生意的,對那什麼醉香、琴聲是一點興趣也沒,正要開口拒絕,哪知展有容微微點頭,風流笑道:「李兄弟,來了醉春,定要聽聽月痕姑娘的琴藝,方不枉此行。」這讚美之詞讓那花月痕的臉蛋染上紅暈。
迎姬才要不耐的拒絕,哪知身邊家僕萍兒不屑的冷哼一聲:「再好的琴藝也能比得過三夫人嗎?」
「萍兒!」
「大──大少爺,我說得可是事實嘛!三夫人不但長相好看她百倍,就連琴棋書畫都樣樣精通,大少爺,家中上上下下哪個人不讚聲三夫人好的,就連銀子小姐也喜歡聽三夫人的琴聲,就可惜……」一思及銀兔兒失蹤,那萍兒不覺流下眼淚來。
迎姬雖也擔憂銀兔兒的下落,但一見到花月痕沒法下台的臉色,只得歎道:「所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既沒聽過花姑娘撫琴,又怎知她比不上三夫人呢?花姑娘,如不嫌棄,能否為在下及展公子撫上一曲瑤琴?」總算給那花月痕一個台階下了。
當下,那花月痕便撫起琴來,隨著那琴聲,低吟起情意綿綿的情歌來……李迎姬壓根沒在聽,她瞧著舫外的大雨,心裡擔心起若是銀子沒找到躲雨的地方,豈不會淋濕了?她們雖名為姑嫂,但她疼她像是自己的親妹,若是一日尋不到她,只怕是一日放不下心來。
對李迎姬而言,她是不懂男女情愛的,家庭就是她生活的重心,如何使白家生意更為茁壯和照顧白家人都是她的生活目標。
而那展有容就大大的不同了──他正沈思般的凝視著李迎弟。好古怪的心思啊!在乍聞他有妻妾之時,他心底竟泛起幾許失望。他失望什麼?同是男人,一個有妻妾,一個尚單身──莫非他是在羨慕迎弟?
不,不,不,他對婚姻向來沒多大興趣,怎會羨慕李迎弟連娶三個妻妾呢?累都累死了。既然不是羨慕,那心中莫名的情網又作何解嶙扛古怪的是,初見李迎弟是看他平凡得找不出特色來,但如今是愈看他愈耐看,那細長的眼睛挺亮的,那鼻子也很有個性,嘴唇略寬沒錯,但他喜歡。沒錯,他的五官看來是平凡得再不能平凡,但分開來看,倒也挺有味道的──等等,他在想什麼?他竟然在想剝下李迎弟的衣衫后,會是一番什麼模樣?老天爺,他到底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對方可是男人哪!
「展公子?」花月痕連喚了幾聲,才讓展有容回過神來。
想來這一曲琴,從頭到尾就只有萍兒仔細的在聽,好比較其中的好壞。
展有容不敢正視迎姬,抬眼瞧見外頭雨勢忽地變小,道:「李兄弟,可喜歡花雕?」「我不飲酒。」
「也好。月痕姑娘,就煩你為李兄弟泡一壺凍頂烏龍。」這句話算是暫時遣退了花月痕,否則花舫上的姑娘有十來個,又為何獨要花魁去做呢?
那花月痕也知其理,斂手,欠了欠身,便退下了。
「李兄弟,展家生意重心是在京城,除了京城外,江淮、浙江一帶也有幾間鋪子商號,說大不大,但對當地也有幾分影響;展某雖不才,但也想將展家生意向外推展,首由江淮、浙江一帶,一路往南,再以南洋地區的國家與阿拉伯人為主,作為貿易對象。」瞧見李迎弟一臉驚愕,笑道:「李兄弟,『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你可曾聽過?」她驚詫莫名的搖著頭。
他再笑道:「展某的目標之一就是將蘇杭開發為繁榮之地,有如天堂一般,僅憑展家之力,風險大大,故不得不找合伙人。李兄弟的意下如何?可敢冒險一試?」李迎姬沈默半晌,心想:這是一項大挑戰,也是極好的投資,那是說,如果成功的話,但若以白子園為首先考量的話,這風險冒得大大了!
展有容瞧她心中掙扎,決心逼她一逼,道:「展某想與李兄弟合作的不僅於此,李兄弟可曾聽過爆竹?」
「展公子也想打那爆竹的主意?」事實上,白家就有一商行專賣爆竹;京城多富豪,自然對娛樂特別有興緻,這爆竹就是專用來娛樂的,就是有些危險。
「展某手下有幾名火思輔家,發現那火藥雖能製為爆竹,但也能製成霹靂砲,對於朝廷是大有貢獻。這原是項祕密,不過其間耗資頗多,若能也找合夥,對彼此定然有所好處的。」重要的是,他對這李迎弟有好感。
「霹靂砲?那是什麼?」
展有容一笑,忽地握住李迎姬的雙手,正要說話,眉頭突然一皺,怎麼這位李兄弟的手特別的小號,而且柔軟?
她的臉倏地脤紅,用力抽回,怒道:「展公子說話便是說話,何以動手動腳?」展有容先是怔於她的怒氣,而後瞭然的笑了笑,道:「李兄弟莫見怪。我向來不拘小節,一時失神,才對李兄弟不敬,望李兄弟見諒。」定是她恥於一雙男人的手活脫脫的像娘們兒的白嫩玉手,才忌諱他人碰觸。
迎姬嘴角仍是帶怒,若不是看在彼此合作機會頗大,早拂袖而去。
「致命的武器。」他正色答道。
「什麼?」
「我是說,那火藥經改良后,能致人於死地,少則數十人,多則上百人,無一倖免。無論是為大宋國運,或是彼此利益,李兄弟都該與我合作。」
他微微笑著,直到瞧見李迎弟驚愕的大嘴,忽地有了想親她的衝動。
他到底怎麼了?難不成,他多年來對女人沒興趣不是因為管理生意所致,而是──而是──他喜歡男人?
老天爺,這大不可思議了。
「無聊,無聊,大無聊了!」
在那兒仰天抱怨的是誰呢?除了那成天找好玩事的銀兔兒,還會有誰在那兒有閑功夫喊無聊?
她在展家別苑住了一宿,就覺無聊透頂。說是無聊,是因展無極已一天不見人影,她想出門嘛,守門的家僕唯唯諾諾的說了一大堆話,意思挺簡單的,就是──「少爺不追讌跨出大門一步,若是跨出一步,小的腦袋就不保。」這幾句也讓他說得吞吞吐吐,害她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挖出來。
原來,人質的生活就是這般無趣;她若早知道這樣,也不要死纏著那展無極,她自個兒到處玩,不也挺好?
如今,是要人陪,沒人陪,只能去瞧瞧青蛙大哥,瞧完了,就在別苑裡到處探險,探完了險,就坐在亭子里發獃,簡直跟在白子園里的生活沒兩樣。既是如此,她費盡千辛萬苦的溜出白家,究竟是為了什麼?
「不成,不成!再這般無聊下去,我一定會發瘋。該好好想個法子,溜出去玩玩,不然也要讓那姓展的知道,我銀兔兒也不是他說不準出去就乖乖等他回來的小人物。」她眼珠子轉了轉,瞧天上下起細雨來──對啦!她急忙跳下亭子;先前她探險時,早將展家別苑摸個熟透,於是她回房拿了火摺子,趁人不注意,悄悄跑到柴房裡去……沒一會兒的功夫,她在別苑四處跑,邊跑邊叫:「失火啦!失火啦!柴房矢火啦!」她人小,聲音可清亮得很,不多時,那展府里裡外外,只要是人,都慌慌張張地奔向後院的柴房,因為他們全看見那柴房上空的黑煙,趕去救火了。
「古怪,真是古怪!本姑娘明明只搬了幾根木柴燒,怎麼火勢大得離譜?難不成展府的木柴勝過白家木柴千倍?」銀兔兒站在大門前,心裡有些內疚,可是回首一想,既然展府所有的家僕都去救火了,要是再救不了,那也算是展府家丁沒用。
如今,大門沒人守,也沒人像跟屁蟲似的盯著她,此時不溜,待何時?主意一定,就要跑向門口──忽地,黑影一閃,一把彎刀就架在銀兔兒的領上。
「若想留下小命,就別輕舉妄動。」那黑衣人低聲警告道。
「不好玩,不好玩!怎麼無極大叔沒告訴我,派你來盯我?」銀兔兒扁了扁嘴,心思一轉,此人若真是展無極派來監視的,定然不敢動她。這樣一想,她的膽子便大了許多,乾脆轉過身,瞧見那黑衣人蒙著面,只露出一雙眼珠子。「喂!你的刀子別大靠近我。所謂刀劍無限,若是傷了本姑娘,別說無極大叔會找你算帳,我第一個不饒你!」她的本意是嚇唬他,哪知黑衣人冷笑一聲,道:「聽姑娘所言,那展無極倒相當的看重你。」語氣之中,大有沒找錯人的意味。
銀兔兒的眼珠子悄悄地轉了一轉,看見他兇狠的眼神,馬上改了口氣,惡聲惡氣地說道:「他當然看重我啦!我是他拙銬的人質,他若不時時刻刻看住我,難保我不找機會逃出去。」
那黑衣人一怔,脫口道:「你不是展無極的女人?」
「當然不是!」銀兔兒氣惱道:「父仇不共戴天,十年前他親手殺了我的爹爹,十年之後我來報仇,哪知讓他給識破了,就將我軟禁在此。這位大哥──你該不是那姓展的人吧?」她用十足懷疑的眼神睨著他。
那黑衣人何嘗不也懷疑她呢?
「你與展無極既是仇敵,何以他不動手殺你?再者,先前聽你喚他無極大叔,就算不沾親,也是熟人,哼!你這丫頭片子想騙你爺爺,也不先稱稱自己有幈瀋重。」銀兔兒瞪著他,怒道:「你是白痴嗎?本小姐不懂武,能打得過他嗎?自然是先拉攏關係,讓他失了防我之心,再下手也就不難。瞧!柴房的火就是我的傑作。你也真笨,連這點道理也不懂,就想殺那展無極,依我看,就算花個十年二十年,你連他的衣角都沾不上邊呢!」
那黑衣人怒極,刀鋒在她雪白的玉領下陷幾分,細長的傷痕立即流出血來。「我殺人向來是不眨眼的,你既不是展無極的女人,無法威脅於他,留你何用?」擺明了就是你完了。
她是真的完了。原以為假冒展無極的仇人,黑衣人便會放開她一馬,哪知她涉世未深,就算天生聰明機靈又有何用?到頭來,還不是成了刀下冤魂!說來說去,就怪──怪展無極好了。若不是他樹敵不少,她又怎會落得這般下場?不成,不成,她還沒玩夠,定要想出個法子,讓他放了她才是。
可惜她腦袋瓜子終究沒那黑衣人的刀快,只見他眼露殺機,彎刀猛揮,是鐵定砍下那小腦袋;偏她不但聰明,而且眼尖,不等刀動,就先見著他眼裡的殺意,趕緊彎身一躲,就往大門跑去。
「哪裡走!」黑衣人當地是囊中物,冷笑一聲,追了上前,將全身力量傾注在那把彎刀上,趁著銀兔兒拉開木樁,打開大門之際,那彎刀狠狠地從她右肩往下砍,一時之間只見鮮血噴了出來,銀兔兒慘叫一聲,嬌弱的身子往門外軟軟地倒去。
那黑衣人本是想從她右肩砍下,將人砍成二半,偏偏他沒法子如願了,因為門外站著一個人,那人便是──展無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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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兔兒的身子軟軟跌出門檻外,若不是展無極眼明手快,疾步奔出,接個滿懷,只怕這會兒,這小丫頭片子非跌個滿身傷痕不可。然後,他看見了她肩胛上的那片刺目血漬,還有那黑衣人。
「不玩了,不玩了,我不要玩了啦!你別殺我……」平日的活力像是讓那一刀給砍斷了,銀兔兒雖哭著抗議,但雙眸緊閉,分明是陷入半昏迷狀態。
展無極的胸口如遭重槌,如那心頭肉活生生的讓人剁了似的──這份奇特的情感相當特殊;不過與她相識二天,他便已時時刻刻惦記於她,尤其先前突如其來的心神不寧,莫非就是為了她?
瞧見那斑斑血跡,他眼裡不覺聚起狂怒,冷道:「為了那莫須有的寶藏,就該濫殺無辜嗎?」
那黑衣人當場瑟縮了一下,因為他聽出展無極聲音中的殺意,但一想起那天大的寶藏,人性骨子裡的貪婪又悄悄地居了上位。
「展公子,你也別再瞞了。既然你有金鑰匙,不如你我合作,一塊找到那金鎖里的天大寶藏,五五對分,從此享用不盡。」他小睨躺在展無極懷裡的銀兔兒,不屑道:「到時,你要什麼女人會沒有嗎?何況,她與你是不共戴天之仇──」話還沒說完,那黑衣人忽地住嘴,因為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始終沒人敢跟展無極面對面的挑戰了──他瞪視著自己的彎刀正穿透自己的腹部,然後驚愕地抬眼瞧著展無極那一臉的狂怒。
「誰敢動她,就是跟我作對!」展無極冷道。
黑衣人緩緩倒地,飄浮的最後意識竟是──千不該萬不該動了殺機,傷了銀兔兒。展無極立即抱著銀兔兒奔入廂房,沿路吩咐那迎面跑來的家丁找大夫、藥箱、燒熱水等等……
「少爺,我瞧──我瞧這姑娘不行了,還是快請她的家人來見最後一面的好。」那展管事冒著讓展無極打罵,也要把事實說出來。那銀兔姑娘人這般嬌小又瘦弱,別說是遭人砍傷,恐怕連小小的傷風感冒,都得讓人擔心半天,尤其現下一瞧,一張小臉蛋面白如紙,瞧不見任何血色,若不是見那微弱的呼吸還在,他還真以為她已經……
「出去!」展無極視而不見的瞪視著那汨汨流出的鮮血,心痛道:「除了大夫,任何人都不準進來。」
四十齣頭的展管事嚅動嘴巴半晌,想說些什麼,但一瞧展無極的痛苦神色,不覺一驚;他從小見無極長大,從沒見他動過情,而今流露在他的臉上的不正是……當下,他不敢再多言,默默地退出廂房,祈求上蒼保佑銀兔姑娘安然無恙,否則,還真不知展無極會做出什麼事來。
至於那展無極見那銀兔兒的肩傷流血不止,忙拿來白毛巾,瞪著她的領衫一會兒,斷然將她的衫子扯開,顧不得男女有別之事;只見她賽雪的香肩染上紅血,砍傷之處幾乎見骨,他不覺後悔未將那黑衣人千刀萬剮,以洩心頭之痛。
他展無極武藝雖高,但也不愛殺人。死在他手下的,是屈指可數,就連那些想搶金鑰匙的,幾次加害於他,他也未曾動怒殺人,直到這回──那黑衣人是該死,不是因為他的貪婪,而是他重傷銀兔兒。
事已至此,他還須隱瞞自己的心意嗎?本來他是不信那一見鍾情的,可眼見她傷重難癒,那猛烈的情感如排山倒海般向他狠狠襲來,迫使他不得不正視;除了那初次相識的鐘情,短短二日的相處,已不是一見鍾情那般單純──死鮪上了銀兔兒。
這是鐵一般的事實。縱使至今他仍搞不清向來不動情的他,怎會如此輕易愛上了她,但愛上就是愛上了,又有何理由呢?當務之急,便是急力救治她,倘若她死──那是他想也不敢想的。
「無極大叔,你──你在幹什麼?」銀兔兒半張開了眼,瞧見展無極就在面前,是又喜又痛;喜的是,好不容易能在臨死前見到他;痛的是……臨死之前?「完了……完了……我要死了,是不是?」她想起那黑衣人,想起右肩上的劇痛,駭怕極了,尤其一瞧見他手裡拿著染血的毛巾,幾乎暈厥過去。這是她的血?流了這麼多血,還能活嗎?「你不會死!」他沈聲道,除了嘴緊緊抿住之外,是再也看不出任何神色。「你騙我!」她氣若遊絲的哭道:「我一定是要死了,不然為什麼……為什麼我的身子好難受……」
原先,展無極便在她右肩點了幾大穴,防那鮮血拚命流出,如今傷口過深,血仍流不止,難不成真是無救了?
他的臉色不禁泛白,勉強沈住氣,道:「你別慌,大夫馬上就來。」他心想:那該死的大夫究竟死去哪裡,怎麼現在還不見人影!依這血流速度,不必等到那個混帳大夫來,銀兔兒早流血過多而死……
不!她不會死,也不該死。她昨日還活潑亂跳的,教他怎能相信,轉眼之間她便香消玉氉亢齙兀他胸前的墜子滾燙起來,如同初遇銀兔兒那時的炙熱,隱約的刺痛穿過胸前,朝那心臟狠狠的刺下──他一驚,立即拿起墜子,金色的鑰匙在日光之下,竟產生-抹小小的血珠,像是自始至終嵌在那裡,不曾消失過。
這究竟代表何意?銀兔兒身上並無金鎖,但金鑰卻好似與她有緣。
若是有緣──他的心思一轉,立時拿下金鑰匙,握在手中,喃道:「你與她若是有緣,就該救她-命。」像是想將自己的生命力藉由金鑰匙灌注在銀兔兒的身上似的,他用力握住它片刻,才將金鑰匙放在她的右手心裡。
「無極大叔……你在幹什麼?」銀兔兒昏亂的瞧著他的舉動,好生訝異。「它如擁鐓有緣,定能成為你的保命符。」他密切注視那傷口,倘若他的推論正確,這金鑰匙和銀兔兒該是有緣!
果不其然,過了一會兒,那血流緩慢地減量,而後終於止住,展無極不由大喜,但一瞧見銀兔兒慘白的玉容,不禁握住她的小手,憐惜道:「傻丫頭片子,先睡一覺,等醒來后,你的身子便不再難受了。」他何曾哄過人了?這還是頭一遭呢!
銀兔兒定定地瞧他,蒼白的容顏露出慘兮兮的可憐表情。
「我一睡,就不會再醒了,是不是?」那聲音好小,若不是展無極側身仔細聽,還真聽不清楚她在說些什麼。
不過,瞧她一臉又痛又倦的模樣,他的心竟覺得隱隱刺痛起來了──愛人凈是苦滋味嗎?以往只有照顧自己就成,如今卻要為她擔心受怕的。
他的嘴角擠出淡淡笑意,拂了拂她讓汗浸透的髮絲,道:「若不再醒,又如何能玩盡天下好玩的事呢?」如今能激起她的求生意志才是最重要的。
「天下好玩的事?」銀兔兒嚮往極了;輕喘一聲,自始至終,她都不敢瞧自己的傷勢,只覺得右半部身子像火熱,像雪石,又熱又冷。「我真不會死嗎?」她流下眼淚,哽咽道:「我才十七歲,還有好多想玩的事兒;我也還沒告訴你,雖然你成天沒個笑臉,可我也挺喜歡你的,就像喜歡青蛙大哥一般。」
展無極不知該氣該笑,如今這情景,就算她說他像蛇大哥、狼大哥,他都會無異議的接受。
他縱有一肚子安慰的話,到頭來只化作一句──「你不會死!你會活得好好的。」
簡短的幾個字像是讓她安下心,忽地,她覺得睏極了,好想睡它個十天八天的;雙眼微閤之際,又忽地冒出話來:「我睡醒后,你會每天找一件好玩的事讓我玩嗎?」
展無極不假思索的回答了,答案當然是肯定的。然後,他瞧見銀兔兒沈沈地睡去,不覺大笄Z氣。
她睡了才好,才不覺得有何痛苦,尤其對一弱質女流而言,這傷勢大過嚴重,能不能活下去,還不敢定論呢?
他輕歎口氣,撫平她一臉的難過。只怕,在夢裡,她也不好過吧!
「少爺,大夫來了。」展管事悄悄地在門外說道。
「快請!」他正要前去開門,哪知銀兔兒右手緊緊握住他的巨掌,不肯放開,連那右手心的金鑰匙都不惜滑落下來。展無極瞧她雖在昏迷之中,但對他的眷戀甚深,心中對她的憐惜不免更深。他不再試圖離開她,直接命令那大夫進來;門一開,進來的是個小頭銳面的中年男子,展無極冷道:「我要她活下去,不論花任何代價都要她活下去。盡你所能的致她,聽見了嗎?」
那大夫的背脊發起一陣寒顫來,連忙唯唯諾諾的點頭,趕緊走到床邊,略略檢查銀兔兒的傷勢,那驚懼的神色表露無遺。
「怎麼?有問題嗎?」展無極寒聲問,當場讓那大夫嚇出了冷汗。
「公子別急!這位姑娘有救,一定有救!她傷勢是嚴重些,但幸虧血流及時止住了,不然,老夫也不敢保證是不是有把握能救活她。」他說得雖是事實,但終究也沒說出他到底有幾分把握,除非,他想比銀兔兒先死,才會說出只有一半的機率。總之,想救活銀兔兒就得盡全力,還有銀兔兒自己的配合。
那大夫再細瞧傷勢一番,特擋艱出笑容,免得展無極以為他又沒把握了。不過話說回來,銀兔兒的領扣讓人給扯掉了,不消說,定是展無極所為,不然怎麼止血的?「展少爺,你先避避,待老夫清理傷口后……」
「我待在這裡。」展無極始終握住銀兔兒的小手,沒有放開,可那冷漠的聲音讓那大夫不敢再說些什麼。
就算展無極想瞧光這女孩的身子,那大夫都不敢有意見了,何況只是待在房內呢?大夫偷偷瞄一眼展無極關切的神色,不過,他不會不知道這舉動表示些什麼吧?就連三歲小孩子都知道──從今以後,銀兔兒只有二個選擇了,一是當尼姑,另一個則是嫁給展無極。
那是說,如果她活得下去的話。
※※※
-大早,展家別苑就熱鬧得很。
因為有一個人忽然想同麻雀姑娘玩一玩、說說話,所以,展家別苑的下人共五十餘人全出動在花園、在屋頂、在拱門上捉麻雀,就為了討她歡心。
「好久沒見到麻雀姑娘了,想當日,我在家裡的時候,每天一早就有隻棕色的麻雀姑娘落到我粗鍛前,跟我打聲招呼,不知怎麼的,我好想見見牠呢!」就是這一句話,讓展家下人全動員了。
為什麼呢?因為展家少爺曾允諾於她,只要她傷勢痊癒,每一日就找一件好玩的事讓她玩。很不幸的,她今兒個就是想找麻雀姑娘來玩。
「這總比昨兒個小姐想要爬上東院最高的屋簷瞧瞧外頭的景緻要好。」
「是啊!這捉麻雀還容易得很,前天,她還把有容少爺的賬本當玩具玩呢!」「說起那賬本,到底是誰偷渡給她的?」
「絕不是有容少爺和無極少爺。你沒瞧見當有容少爺看見她在賬本上不知寫了什麼字,差點沒氣暈了,誰都知道他最重視展家的生意。」
「更別談無極少爺一找到那賬本時,他臉上的表情;我阿福在主屋做了十年,在別苑做了六年,從來不知道無極少爺的表情還能多變化耶!」
「是啊,是啊……」
半個月來,在展家別苑不時聽到這類小小的「抱怨」,說是「抱怨」是有點牽強,應該說展家別苑最近活絡不少。這才像是人家居住的地方嘛!早上熱鬧,中午熱鬧,就連三更半夜也熱鬧;下人們是有些累,但至少氣氛輕鬆,沒有壓力嘛!
展無極聽聞下人間的傳言,也只有苦笑的分兒。
他才走到廂房外頭,忽聞門內輕脆悅耳的聲音,自言自語道:「整日待在屋內,實在沒有什麼好玩的。偷偷拿來有容小爺爺的賬本來玩,也玩膩了;無極大叔又不准我爬上屋簷,不如──不如趕明兒,叫他教我打獵,一溜到戶外,管他什麼熊大哥、蛇大哥的,先偷渡回來,也好陪我玩玩才是。」
展無極聞言,更是苦笑連連;不待敲門,便推開了門,只見銀兔兒坐在桌前,將小小的杯子裝滿水,一一擱在桌面,拿著竹筷輕敲,竟唱起乞兒的蓮花落。
「銀兔兒,誰讓你下床了?」
銀兔兒一見是他,連忙欣喜的跳起來,纏著他,笑道:「無極大叔,我要的玩意兒,你帶回來了沒?」
展無極見她今天氣色紅潤,心一寬,道:「你想玩?」
「當然!不然,我要你到李記買幹嘛?」
「你要爆竹便也罷了,展家也有那賣爆竹的商行,何必跑那麼遠到李記呢?」銀兔兒吐吐舌,當然不能跟他說,李記就是白子園名下的商行,要捧也該捧自家的店才是。不過,照這樣說來,展家與白家該是生意上的競敵嘍!
她眼珠子靈巧的轉了轉后,嬌笑道:「我說,無極大叔,展家生意大多由展小爺爺包辦,你當然不知京城流傳一句話『爆竹當到李記買,展記尚差一大截』,這就證明了,買李記的爆竹既安全又好玩,我當然是要買李記的啦!」
展無極壓根不信。幸虧她不姓李,不然他還真以為這丫頭是李家派來的姦細呢!前幾天他還聽到她在那兒對米軃遇見的丫頭、下人說道:「買東西,不論是吃、是喝、是穿、是玩都須上李家的商行買,否則大夥看著辦。」
本來,那家丁、丫嬛是可以不聽她的,不然騙騙她也成,偏偏半個月來,銀兔兒性子向來活潑開朗,雖並沒刻意討好誰,人人卻與她交好,就是喜歡看她燦爛的笑容。所以,這幾日不時聽說某某丫頭買布料送親人,跑到李記商行;家僕私下偶爾打打牙祭,跑到李記豆腐店,買幾塊豆腐回來,那豆腐上還戳著李記的印,更別談她竟然讓展有容莫名其妙的跑到李記買了一堆上好的女人衣料回來。
展無極自然不知那展有容是另有目的的,這暫且不談。重點是,她再這樣煽動下去,只怕遲早那天全京城的百姓全中了她的毒,展家生意也就別作了。
「無極大叔,你是怎麼啦?這幾日老瞧你悶悶不樂的,是不是有心事?讓銀兔半仙為你解惑如何?」
展無極難得露出笑容,陪她玩起遊戲,道:「姑娘既神算過人,我倒想聽聽半仙你說得準不準?」
銀兔兒竟然得寸進尺,裝模作樣起來了。這才好玩嘛!以往在白子園,她想玩遊戲,除了小泥巴她們,是沒人陪她玩的,可她們偏又笨得很,腦子不知靈活轉動,玩起來也就格外沒意思,所以今兒個展無極願陪她鬧士一鬧,怎能不喜不樂呢?
她故意咳了咳,撫了撫那莫須有的鬍子,徐步繞了他一圈,又走到他面前,觀看他的氣色,道:「公子心中煩憂多日,定為了一事,那事對公子而言,是很重要的。」「這點我承認。」他微笑,道:「半仙能瞧出這點,多半是猜的。」
銀兔兒眼一瞪,佯怒道:「誰說我是猜的!你是在找某樣東西,是不?而且找很久都找不到,所以心情煩悶,因為找不到所以急,偏偏期限又快到了,讓你整日扳著一張臭臉,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是難看得很。」
展無極若有所思地注視著她,道:「你知道?」
「我是半仙嘛!」她得意道,又看他眼神略有懷疑,搖頭笑道:「無極大叔,你也真不會轉腦子。那日相識,你硬要打開我左拳,找某樣東西,看你神色,分明是急想要某樣寶貝,偏偏我沒有,所以你才帶我來此。而這幾日,你出門的時間不多,回來時又未見大喜,自然是還沒找到你心中那重要的寶貝──那究竟是什麼?」這才是重點,銀兔兒好奇得很。展無極一笑,笑容里倒是不吝於讚賞。
「這幾日,你負傷在床,倒也忘了向你詢問,你一提,我倒想起來了。」他拿起她胸前的金鑰匙,問她:「你可曾見過此物?」打當日她傷重,展無極將金鑰匙作為她的保命符后,這金鑰匙便時時刻刻掛在她胸前。
銀兔兒笑道:「我當然見過啦!這是你硬塞給我的嘛!」銀兔兒拿下它,換她把它硬塞到他手裡。你想討回去就明說,不必拐彎抹角,我銀兔兒向來是大人大量,小小的金鑰匙我還不放在眼裡。那語氣像是這金鑰匙的主人本就是她似的。
展無極沈思般地瞧著那金鑰匙,見當日鑰匙上的血珠已然消失。莫非這金鑰匙當真與銀兔兒有緣,若是有緣,她該有那金鎖才是……
「無極大叔,瞧你又板起一張臉來,鑰匙都已經還給你了,你還不滿意嗎?要不要銀兔兒上銀樓再為你多做幾個一模一樣的,讓你數都數不完?」
「銀兔兒,你我相識之前,你可見過此物?」
銀兔兒瞧他嚴肅得很,吐了吐舌,只好認真答道:「這做得精緻又好看,應該是純金。如果我瞧過,一定不會忘記,偏不幸得很,銀兔兒自小到大,接觸的玩意兒不多,這金鑰匙壓根沒見過。」
展無極信了她。若是初時,他是不會信她的,如今知她性子,雖不是百分之百的老實人,但也是識大體之人,她明白金鑰匙的重要,自然不會騙他。
銀兔兒好奇地凝視著他,道:「這玩意兒當真重要?」
「它曾是我一生追尋的珍寶。」他淡淡答道。
曾是那就是說,現在他找到更好的珍寶嘍!銀兔兒腦子拚命的飛轉,是什麼玩意兒會比純金的金鑰匙還重要?想了半晌,竟然想不出來,她不禁懊惱萬分。
「曾有高人指點,這金鑰匙是相配於一金鎖的,一旦找到那相屬的金鎖,我便會找到一生中最珍貴的寶貝,如今期限將近,金鎖仍是一無所蹤。」展無極一歎,又道:「那高人是仙人嗎?怎麼真能預測你一生中最珍貴的寶貝是什麼?」銀兔兒好奇極了。怎麼這種事就沒發生在她身上呢?都怪從小就關在白子園里,當然高人是遇不見她的。
想來就有點氣,何以展無極比她幸運呢?當下,眼珠子一轉,打量那金鑰匙。真是氣煞她了,早知如此,幹嘛還他?先霸著再說。如果她擁有那金鑰匙,再找到那金鎖,她豈不也能找到她一生中最珍貴的寶貝?那會是青蛙大哥?還是蛇大哥?
「那高人不是仙人,是我師父。他也無法未卜先知,不過他老人家曾說,這金鑰匙是師祖交給他的,師祖臨終前曾囑於他,有生之年若能找到這金鑰匙的主人,便要他老人家傳授武藝於他,並囑他定須在十年之內找到那金鎖。師祖是神機妙算,當囊鯚父若僅將金鑰匙交給我,而不傳武藝於我,只怕我早死在那些搶奪金鑰匙之人的手上。」
銀兔兒對這段傳奇簡直是著了迷,當地是說故事似的,連忙問道:「那些人幹嘛搶你的鑰匙?他們吃飽了沒事做嗎?還是只要是有金鑰匙的人,真能找到寶貝?」
展無極冷笑一聲,道:「數年前,京城不知何人傳出消息,說那金鎖里藏有寶圖,若能覓到那金鎖,定也能找到富可敵國的寶藏。人心貪婪,是寧可信其有,自然時時拼著命上門來挑釁。」「就像是那日的黑衣人一般,是不?」當下,銀兔兒瑟縮了一下,心有餘悸。展無極發現她驚悸的神色,不覺撫了撫她的粉預,放柔聲音道:「現下,那黑衣人是再也不會傷你半分了。」
銀兔兒倒已習慣他親暱的舉動,並不排斥,甚至還有些喜歡呢!從小到大,就沒人拍拍過她,也沒人敢逾矩的碰觸她,嫂子們是疼她,但多半是用說的,是很少拍她的肩什麼的,而書獃子弟弟天生就是迂腐的讀書人,同她玩也玩不來,成天沒嘮叨就不錯了,哪還會像展無極有事沒事就摸摸她的臉,撫撫她的髮絲,讓她有受重視的感覺,而且──「無極大叔,你真像我爹。」她突如其來的冒出一句。
展無極差點氣死。
「我說過,我不是你爹!」
「我當然知道你不是我爹啊!」銀兔兒一臉天真無邪,道:「我從小就沒有爹,嫂嫂們對我極好,但我總覺得少了些什麼。遇上你之後,發覺你待我也很好,很寵溺我,那種奇特的感覺我從來沒有過,像是與你相處是再自然也不過的了,所以我推斷,這定是對爹爹的感覺……」
展無極聞言,憐她早年喪父,只得將憤怒之詞硬生生的吞下。
她竟然當他是她爹?只因為他寵溺她?或許,他該將她吊起來狠狠的鞭打一頓,她就能明白到底誰才是她爹!
「無極大叔,你臉色好臭,是不是不舒服?」銀兔兒的神色像是十分期待他生病似的。他病了,對她有好處嗎?前輩子,他到底造了什麼孽,才會與她註定這一世的情緣呢?或者,他該換另一種激進的方式?那狗屁的溫吞舉止只會讓她以為是親爹再世,對他壓根就沒好處的。
展無極瞅了她一眼,道:「我身子好得很,可以打消你腦袋瓜子的念頭了吧!」
「你怎知我在想些什麼?」銀兔兒扁了扁嘴,略嫌失望的說道。她當然希望他身子健康,只是偶爾來點那種不傷身子的小感冒就成。
須知,這半個月來,她當病人躺在床上都快發霉了,每天喝那治傷的苦藥水不說,這展無極竟然還讓丫嬛熬起十全大補藥,每天起碼要喝完二碗,瞧她喝得都快吐了,他還在那裡嫌不夠,想將二碗改為三碗,分明是想趁機報仇嘛!
所以啦,最好他偶爾也來個小感冒,她從沒煎過葯,一來也可嘗試看看,二來要他喝那補藥看看,好感同身受一番,這應該不算壞心吧?
「丫頭,當日你說你姓白,可是京城一帶的人家?」
「是啊!你問這幹嘛?」
「你離家多日,家人不擔心嗎?」
銀兔兒瞧著他的嚴肅,傾頭認真的想了想,道:「我不是他們,又怎麼知道他們會不會擔心?」
展無極簡直拿她沒法子,乾脆直言道:「近日之內,我打算登門拜訪府上。」
「拜訪」她嚇住了,急忙搖手,道:「不成!不成!我是偷溜出來玩的,你若登門拜訪,豈不洩了我的行蹤?」
「你離家多日,也該回去了,此次拜訪,正是個機會。」
銀兔兒噘了噘嘴,哀怨地瞪著他,道:「原來你不要我了,嫌我煩了,是不?我還一直以為你很喜歡我呢,枉我挺喜歡你的。」
展無極露出笑意,卻遭來她的白眼。這年代談情說愛的少有人在,尤其是女子哪敢將愛啊情的掛在嘴上,偏偏這丫頭不同一般女子,坦率說出她喜歡他──雖是如此,他也明白這丫頭尚未弄清她自己的感情,只怕這所謂的喜歡,她是誤以為對朋友、對兄長的感情。「你遲早會回到我身邊的。」他頓了一頓,別有用意的瞧著她,道:「那時定是名正一吾順的。」
「無極大叔,你老愛吊人胃口,怎麼你說十句,我就十句都聽不懂呢?」她疑惑地問,忽地心生警惕起來,因為他的神色像是早決定了一件她不怎麼喜歡的事,偏又要去執行它。展無極抬起她的下巴,笑道:「你不懂也行,只須明白一件事。」
「什麼事!是好玩的事嗎?」她開始期待起來。
「好不好玩就要瞧你自個兒了,這稀奇角色是你沒扮過的。」
銀兔兒聞言一聽,開心得不得了,直纏著他,喜道:「你要我扮什麼?老爺爺?老太婆?還是會拿柄劍的俠客?」看他一逕蹈簎頭,她眼珠子一轉,有些驚奇,道:「你不會讓我扮狼大哥吧?」
她那天馬行空的想法讓展無極笑了起來。
「不!我絕不會讓你扮狼大哥的。」他幾乎可以想見未來的日子不再無聊了。她皺起眉頭,道:「那究竟是什麼稀奇的角色要我扮演呢?」
「我要你做我的新娘子。」他很堅定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