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賦與靈魂之書

045

唐霖醒來的時候，尚未睜眼，便感到自己身處溫暖的浮力之中。

他慢慢睜眼。雖在水中，但眼睛的不適感卻比水中要輕得多。透過透明、因某種添加劑而泛著橙紅色的水體，他看清了自己的處境。

身體並未受到拘束，但全身都浸在半球形滿水容器中，容器有一面有圓形的落地窗，可以看到外邊的情景。自己的身體被巧妙地固定在堅直的支架上，並非束縛，而是為了讓他保持一個站立的姿勢。從頂部垂下的細管末端針頭埋在體內，可以感覺出這是某種注射。呼吸面罩罩在口鼻部位以供呼吸，隨著呼吸的節奏冒出細小的泡泡。他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飛速地好轉。

透過前面的窗子，可以看到隊友們圍坐在沙發四周。

像是已經發覺到唐霖醒來，安置在容器內不知什麼地方的喇叭傳來喬的聲音：

「Signore，您已經醒來了嗎？感覺如何？」

唐霖幾乎沒怎麼思考，立刻說到：「貝吉塔的氣又變弱了，沒想到弗利薩已經強到這個地步。」

「……」

沉默。

的確，要說唐霖目前所處的環境，的確挺像賽亞人使用的治療艙。

只有喬若無其是地回答：

「您正在接受主神的治療，搭造這個治療艙主要是為了氣氛。」

「你……真是完全不吐槽我呢。」

喬若無其事地用美國風格聳了下肩，將一杯熱咖啡擺在治療艙外面。

「等等，你這樣要我怎麼喝？」

「反正您馬上就會出來了。」

周圍傳出幾個人的輕笑聲。看起來聚在這裡的大家都在看他們兩人的主僕相聲。唐霖在水中活動了一下手腳，發現傷勢已好了大半，放下心來，問道：

「劉宇在嗎？你們那邊順利么？」

沒有必要詢問勝負，因此唐霖只問了是否順利。但劉宇在回答的時候猶豫了一下：

「還算順利吧。不過凌受傷了。」

「受傷？」

「沒有打中要害，但好像那種子彈比較麻煩，現在也在接受治療。」

他停頓了一下，又說：

「我們太小看正規的士兵了。」

「……這樣啊。」

唐霖稍微嘆了口氣，呼吸器旁邊咕嚕咕嚕地冒起一片水泡。透過窗口，能看清的是於曉晴和劉玉廷。於曉晴還沒有醒過來，在沙發上半躺半坐著，而劉玉廷坐在她的身邊，局促不安。

突然傳來劉宇的聲音：「你很關心獎勵吧。」

他是對劉玉廷發問的。與他較熟的三人聽出他語氣里捉弄的意味較重，但一直被老玩家們恐嚇著的劉玉廷哪聽得出來，反射性地否定道「不，哪敢呢。」

「不用這麼緊張。」李猛溫和帶笑的聲音響起來，「我們不是什麼養殖隊。不過，對於獎勵的分配，我們當然也有我們的考慮。現在大家的獎勵，我們也還不知道呢。等於霖子和風凌出來了，再一起看吧。」

劉玉廷挺直脊背答了聲「是」，然後悄悄放鬆力氣，又蜷縮起來。

唐霖不禁覺得他有點可憐。想像一下，如果自己換在劉玉廷的位置上，唐霖覺得自己也好不到哪去，這樣一想，卻又覺得很自然了。

正想著就這麼乾等著治療結束有點無聊，要不要叫出主神視窗看看能幹點什麼，突然聽到滴滴的提示音，然後身上插著的管子都撤了回去。針孔隨即收縮，一點血也沒有流出來。

然後，橙紅色、有點像LCL的液體慢慢從治療艙底部的出水口排了出去。唐霖正想著自己赤身露體該怎麼出去時，突然整個治療艙開始軟化、變小，慢慢變成柔軟的材料貼在唐霖身上，片刻之後，已變回唐霖之前一直穿著的那套衣服，連破損都一模一樣，只是沒有了污垢和血跡。

「主神的服務還真體貼。」

劉宇開玩笑似地說著，好像很遺憾。

「你那麼想看我的**么？」唐霖反問。劉宇裝模作樣地打了個冷戰，然後轉頭去看另一張沙發。唐霖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只見柳風凌已治好了傷，沉著臉坐在那裡，見劉宇看過來，瞪了他一眼。

「玩笑就開到這裡吧。」

李猛一句話將大家拉回了正題。

「之前治療的時候，是用的各自的分數。所以現在大家的基本分應該不到1000。另外，有沒有人有額外獎勵？」

「我有。」

唐霖老老實實地舉手，然後打開了自己的視窗：

「我和托德使用了一個叫『對決』的附加規則，賭了一個D外加400分……呃，好像治傷就用掉了200多。」

「我用了，370。」柳風凌說。

「呃，如果我說這讓我平衡一點，是不是很氣人？」

柳風凌沒有回答。

像是為了打斷這個話題，劉宇突然站起來，舉起雙手：

「現在，激動人心的時刻到了……團隊頻道！」

他大力喊出最後四個字，一扭身，雙手揮向這個按會議室風格布置的空間中相當於主席台的位置。半空中一道白光閃了幾閃，憑空打開了一個巨大的屏幕。

「現在來查看我們的，獎歷——信息！」

彷彿要吵熱氣氛似的口吻，劉宇喊出這句話來。唐霖條件反射地開始鼓掌。結果劉玉廷以為這是慣例，也跟著鼓起掌來，李猛和柳風凌猶豫了一下才跟著拍手。但一共只有六個人，再怎麼鼓掌，掌聲還是稀稀落落的。

主神似乎也在響應著劉宇營造的氣氛似地，等大家掌聲落了下去，才開始逐條地顯示獎勵信息：

參與打倒狗血馬戲團成員壯漢湯姆：D級兌換券×1,1000分。

打倒潛獵獸成員托德布洛威克：C級兌換券×1,5000分。

打倒潛獵獸成員李國焱：D級兌換券×1,1200分。

打倒潛獵獸成員金九鍾：C級兌換券×1,5500分。

打倒潛獵獸成員乙十郎：500分。

完成「平叛」任務：D級兌換券×1,1500分。

總計：B級兌換券×1,14500分。

大家看完這組獎勵數據，都呆了一下。劉玉廷是覺得「比想像中的少」，而其他人則是覺得「比想像中的多」。

「看起來不錯，至少兌換券的數目能夠滿足基本每個人的強化需要。」唐霖點了點頭，「就是不知分數如何，畢竟大家還要強化素質點數和下載技能經驗。」

「按前兩次的情況來看，大家能夠適應的素質強化和經驗強化分別是三百分和二百分的程度……如果同時強化兩個方向，應該就在一千分上下。這樣看來，主神給每個人基礎1000分，還是有道理的。」

「倒也不一定，我們第一次強化就比第二次強化得多，可見適應值是在不斷減少的。」

「呃，對不起，請問一下……」

劉玉廷終於忍不住插話了，「能不能指點一下，適應值是什麼？還有，支線劇情獎勵都是發給整個團隊的嗎？」

「先回答你第二個吧。是的，都是發給團隊，只有團隊里所有成員都認可了，兌換券和分數才能使用或者分配——記住，不叫支線劇情獎勵，叫兌換券。然後，適應值是我們取的名字。也就是說，在一次休息時間裡，你通過訓練能夠熟練掌握和適應的強化是價值多少分的強化。身體素質強化之後，你不一定能控制得了，而精神素質強化之後，你卻不一定能發揮出來。這樣說你明白了嗎？」

「……明白了。」

解決了中間打斷的劉玉廷，劉宇又仔細研究起獎勵項目：

「看起來不同的敵人提供的獎勵不同。這個金九鍾像個太極國人的名字，聽凌說她的對手利用主神整過容，也許這就是那個人？這個只值五百分的乙十郎又是誰？」

「太極國」是大霹靂系列中曾用過的笑料。其他人雖沒看過，但想到某國的國旗，也明白劉宇指的是誰。唐霖看著乙士郎這個名字，猜測道：

「可能是來襲擊我的潛獵獸新人吧。被藥物強化過，所以有五百分的價值。」

「這樣看來，凌的對手是最能打的，所以最值錢？」

「不一定。」李猛說，「要說強度，和我打的那個女人也相當強，有形無神的海燕也和她僵持了很久。不過，好像打那個人沒有分數。」

「也許是你被打敗得太快了，主神判斷你沒有對那個女人造成傷害？」劉宇笑道，隨即又說：「我只是開個玩笑，別當真啊。」

「不，也許就是這樣。我幾乎沒怎麼傷到她，就被幹掉了……」

李猛的聲音不自覺地有些低落。

唐霖立刻打斷話題：「既然治過了傷，也看過了獎勵，不如就老樣子，今天回去想想自己要強化什麼，明天再來討論獎勵分配。」

「也好。」李猛點點頭，回頭看看，見柳風凌和劉宇也並不反對，又看向唐霖：

「他們兩個怎麼辦？」

他指的是劉玉廷和於曉晴。

唐霖笑笑：

「雖然不太公平，不過我覺得我們還是指導一下他們的強化方向吧。」

說罷，他看向劉玉廷：

「你覺得呢？」

聽說要將自己依前輩們的要求打造，劉玉廷自然是不太樂意，但又不敢反駁，支吾了一會不敢出聲。唐霖皺了下眉，改口道：

「那這樣，你今晚回去也想一下，你想要獲得什麼樣的能力，之類的問題。我們盡量參考你的意願。」

雖然僅僅是「參考」，還帶著一個「盡量」作限定詞，但劉玉廷發覺唐霖已經很大地鬆了口風，不敢再多話，立刻點頭答應。

這時，柳風凌站起身來，問道：「曉晴，怎麼辦？」

幾個男人互相看了一眼。於曉晴一直沒醒過來，但已經接受過主神的治療，昏迷不醒絕非傷勢所致。他們眼神相交之間，已有了默契，一致看向柳風凌。

「不如這樣……」李猛說，「你先帶她回房，如果她醒來的話，就給她解釋一下。」

唐霖微微動了動嘴唇。其他人都沒聽到他說了什麼，只有柳風凌聽得很清楚，彷彿就在她的耳邊說話一樣：「和她談談心，看她有什麼心事。搞不好這姑娘是顆炸彈。」

柳風凌想了想，於曉晴如果醒不過來，就沒有辦法設定個人房間，那也只有同為女性的柳風凌能夠照顧她了。雖然不會感冒，但把一個姑娘就這麼扔在會議室里，總不是個事兒。她點點頭，以傳說中的公主抱手法抱起依然昏迷的於曉晴，回到自己房間。

另一邊，劉宇向劉玉廷解釋了個人房間的種種，又補充道：「想必你也注意到了，這裡就像無限恐怖原文一樣，是有一個製造人形生物名額的。不過，如果僅僅用來製造一個女人就太浪費了，希望你能夠等我們決定這個名額用來製造哪一方向的助手之後再使用它。」

劉玉廷哪敢不聽，點頭稱是之後跑去設置房間。李猛走到唐霖身邊，壓低聲音：「要由我們來決定他們的強化項目？」

「不是強化項目，而是在隊伍中的職能。」唐霖說，「常打網游的人大概比較好理解？你對這種高壓行為會比較排斥嗎？」

「排斥什麼的只是小事。倒是你打算怎麼給他們安排？」

「這個還得商量，不如晚飯來我屋吃，咱們好好商量一下，叫上風凌。」

「也好。」

又過了一陣，吃過了晚飯，也商量過了隊伍的缺陷和對新人位置的決定等問題，已經是相當於晚上十點多鐘了。唐霖坐在仿電腦外形的主神終端前看了一陣強化選項，關了機正要睡覺，喬給他端來一杯溫度適口的熱牛奶。

「哦，正需要這個，幹得好。」唐霖一面說著一面接過牛奶，小心地喝了一口：「說吧，有什麼心事？」

「……很明顯嗎？」

「還好吧？其實我是蒙的。」

「……」

喬無言地嘆了一口氣，理了理頭髮和圍裙，低聲說道：

「有件事想要拜託您，Signore。」

「我在聽。」

但喬又停頓了很久。她張了幾次嘴，但只是發出沙啞的遲疑聲。就像是說出來需要耗費很大力氣一樣。最後，她好像終於想好怎麼措詞一樣，說道：

「我希望……能夠……在更廣泛的層面上……幫上Signore你的忙。」

唐霖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將牛奶杯放下，向前走了兩步，已到了喬的身前。他伸出手，攬住喬的身子，將她拉近自己。喬的身體微微縮了一下，變得僵硬了，卻沒有更多表示。兩人的面孔相距不到十厘米，喬微微仰起頭，迎上唐霖的目光。在唐霖的注視下，她那白皙精緻的臉龐微微發紅，長而彎曲的睫毛微微抖動著。

「如果……我提出，要你陪我睡覺，你會怎麼做？——你應該明白，『陪我睡覺』並不止是『躺在我旁邊』的意思。」

「我將依您說的去做……或者照您說的去『不做』。」

「如果……我是說如果，你不是我的人造人，你又會怎麼做？」

「……夏蟲不可語冰，Signore。」

「我明白了。」

唐霖大大地嘆了一口報，放開喬，坐在床邊。

「剛才說的那件事，你有想好該怎麼執行么？」

「是的。經過一定程度的強化之後，我可以為您或你的隊友製造特殊的補給品或物資。相關強化有魔法物品製造儀式、鍛造附魔術、服裝戰鬥師、魔槍械改造師、鍊金術等多種。」

「你的個人傾向呢？」

「……古典鍊金術。」

唐霖聽到這個答案后，陷入了一段時間的沉默。

古典鍊金術，也就是指並非ACG類或小說類的鍊金術設定，而是歐洲及中西亞在古代所研究的鍊金術加以實現的產物。

與大多數同齡人一樣，唐霖是因為看了名為《鋼之鍊金術士》的動畫，才開始對鍊金術發生興趣，找來相關的資料來看。然而閱讀過相關資料之後，他卻對鋼之鍊金術士這部動畫所講述的鍊金術失去了興趣。

雖然現代人常將鍊金術稱為實驗化學的前身，但古代的鍊金術士們所研究的，並不是化學或物質轉化理論。他們所求的是一種神學或神聖哲學的顯現，是將低賤凝結為高貴、將凡俗精鍊為神聖、將物質升華為不朽的聖跡。無論是造成黃金還是令生物長生，都只是這一探尋過程中的產生而非目的。

雖然的確有不少鍊金術士將鍊金術作為行騙的幌子，混跡於豪門皇家、獲取大量金錢，東窗事發后命喪黃泉，但也有很多優秀的煉金家同時亦是優秀的醫生、聖職者或實驗派的科學家。艾薩克牛頓就曾被冠以「最後的鍊金術士」之名，這個稱號並不是比喻。這些真正的鍊金術士們追求的並不是創造財富和延長壽命，而是更加富於宗教追求和神學意味的抽象目標——為物質賦與靈魂、讓靈魂以物質的形態顯現，最終以實證的手法讓神性在人間顯現。

就結果來說，這些刻苦的鑽研者並沒有在直接意義上達成目的——他們的成果促成了近代化學、西藥學，部分成果促成了食品、釀造和化妝品產業。但是，若將他們的研究，在主神空間中加以具現……

想到這裡，唐霖突然意識到一點。

賦與靈魂，以物質性展現神性。

原來如此。

唐霖抬頭看看喬，看著喬不知是不安還是漠然的複雜表情，他突然覺得有些心軟。走到主神終端之前，開機，唐霖對喬招了招手：

「讓我看看古典鍊金術的強化。」

喬熟練地操作主神的搜索系統，很快調閱出古典鍊金術的強化選項。那是被歸入「魔道書」一類的，名為《至衡》的鍊金術至典。.典藉本身只要D＋600，附送破譯D級所有內容並附送一個不需解讀就能掌握的煉金配方。再往後的內容便全是秘文，每級需要花費兌換券和分數破譯。如果不想自己解讀，可以支付兌換券和分數來由主神代為解讀並轉譯成配方。

「根據描述，這本魔道之書的部分原型對應現實中的《平衡書》，但它很多地方也與純粹傳說的《翠玉錄》相關……等等，Signore？」

唐霖徑自將至衡之書拖入購物車。喬不禁驚叫起來。

「沒關係，個人獎勵好像是不能轉讓的，所以說打賭贏來的D就歸我支配。」

「但是……」

「沒關係，他們不同意的話，這個就算是從我那份里出的。」

「但這樣一來，您的強化程度就會比其他人要弱……」

「你的鍊金術，就是為了這種情況而存在的吧？」

「……」

喬似乎說不出什麼來，沉默片刻，低聲說：「……謝謝。」

「和我不用這麼客氣啦。」

「……為什麼在這種時候才開始學漫畫人物……」

「什麼？」

「不，沒什麼。」

唐霖沒太在意，敲下按鍵完成購物，終端邊的書桌上慢慢浮現出一個缺口，從中升出一個架子，架子上正擺著那本書。書是皮革封的大十六開本，大概有十厘米厚，書脊上鑲著綠色的寶石，看似翡翠。封面圖案是四個空置祭壇，封底則是咬尾蛇。翻開封面，扉頁上的題字是「真實不虛：如其在上，如其在下，依此成全太一的奇迹」。

再往後翻，裡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開頭幾十頁的字依稀認得，是混合了拉丁字母、希臘字母、中東字元和金文等十幾種文字元號的混合語言。再往後，所有的字都是一種無法辨認的奇異符號和古怪花紋。

「該不會這個十八國古書大拼圖，就是破譯之後的結果吧？」

「沒錯，Signore。因為至衡書中的鍊金術包含了西方鍊金術、中東鍊金術、上古時代的香薰藥學和中國煉丹術等方面的內容，所以它的表述也是混合了多種語言的。所以才需要解讀。」

喬已經冷靜下來，恢復為平時的樣子了。她愛不釋手地翻閱著這本厚而沉重的大書，低聲念出認得出的句子。

「如果能夠利用Signore在虛擬空間訓練的時間，以人工解讀代替主神的解讀服務還是有實用性的。」

「是嗎……加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