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兩個自己 8 他和他a
桑丫放學后,想好好做一頓飯,請婁小婁來一起吃。
正好婁小婁發來了一條簡訊:你在幹嗎?
桑丫:我今天買了很多菜,要好好做一頓飯,正想請你來呢。
婁小婁回道:嗓子長了一塊息肉,痛得厲害,説不出話來,吃東西也難以下咽。等好了再説吧。
桑丫:怎麼搞的?
婁小婁:不知道。
桑丫:吃藥了嗎?
婁小婁:我是醫生,不用你操心了。對了,我給你買了一條裙子,有空我給你帶過去。
桑丫:謝謝。我喜歡裙子。
放下電話之後,桑丫想到了一件事——那個和婁小婁一模一樣的人,好像從來都説不出話,現在婁小婁突然得了這樣的怪病,難道是命中注定?
剩下桑丫一個人,她就沒有了做飯的興緻,下了一碗面,草草填飽了肚子。
天黑之後,她來到窗前,朝外望去。對面是朱璽的窗子,裡面黑著,看不到那盆粉紅色的格桑花。
她望著望著,心慢慢提了起來,她感覺那扇黑洞洞的窗子里,似乎有一隻黑洞洞的巨大眼睛,正在盯著她。她想了想,離開了,轉了一圈,關了燈,又回到窗前,眯眼朝朱璽的窗子望。她終於看清,那是一副單筒望遠鏡,有支架,正瞄準她的窗子。
變態!
她一下把窗帘拉上,接著心就怦怦怦亂跳起來。
從此,桑丫再也沒有拉開過這面窗帘。
她開始懷疑,上次朱璽來,會不會在自己的家裡安放了監聽器或者監視器。她里裡外外搜尋了一番,沒有發現什麼。
她的眼睛又盯住了電腦。
監聽器和監視器都是實物,如果存在,她可以看見,拆除。如果他通過網路,在她的電腦里安放一個小小的木馬程序,那麼也就等於鑽進了她的家中。監視器和監聽器只能窺視到她的行為,而木馬卻能窺視到她的內心。
記得有一次,她正在網上和婁小婁聊天,朱璽打來了電話。
「你在幹嗎?」
「學習。」
「學習網戀?」
「朱璽,你現在越來越神秘了。」
「是你變神秘了,我才變神秘的。」
朱璽睡在桑丫家那天晚上,兩個人還有過這樣的對話:「你最近是不是認識了什麼人?」
「你怎麼知道?」
「我隨便問問。」
「是的,一個北方的男人,叫婁小婁。」
「他是中醫?」
「你怎麼知道?」
「猜的。」
現在想起來,很可能那時候朱璽就在她的電腦中安放了木馬!
尾行,監聽,木馬……桑丫感到生活越來越不安全了。心裡光明的人永遠在明處,心裡陰暗的人永遠在暗處。心裡光明的人永遠要被心裡陰暗的人偷窺,防不勝防。
既然防不勝防,也就不管他了。
她坐在了沙發上,拿起婁小婁的照片,靜靜地看。
一片銀色沙灘上,只有婁小婁一個人。那無疑是廣西。海風浩浩蕩蕩地吹過來,撩起了他的頭髮,看上去帥帥的。藍天白雲,像他的神態一樣清朗。
放下照片,桑丫開始自問:你願意嫁給這個人嗎?
沒見面之前,不可否認,遠方的婁小婁有父親的影子。現在,在她心裡婁小婁是一個純粹的男人。她願意嫁給他,結不結婚都不是重要的,她設想著,畢業之後,給他生個孩子。在她想象中,她和婁小婁一定會生個女孩……
有人敲門。
她第一個想到的是朱璽——她擋上了窗帘,他一定知道她發現了他的望遠鏡,於是跑來解釋了……
她的心裡陡然有些害怕,隨手拿起一把剪刀裝進了口袋裡。
她輕輕走到門前,通過貓眼望出去,門外站著婁小婁。他穿著米色T恤,黑色西褲,笑吟吟地朝上揚了揚手中的裙子。
她打開門,説:「我又不急著穿,這麼晚了你還送來!」
婁小婁指了指嗓子,搖了搖頭,然後走進來,坐在沙發上,指了指裙子,讓她換上看看。
桑丫笑了。
這是一條淺綠色的裙子,正是桑丫喜歡的顏色。款式別緻,質地精良,一看就知道挺貴的。她拿起來,走進卧室,把門關上了。幾分鐘之後,她換上了這條淺綠色的裙子,又換上了一件無袖白背心,姍姍走出來。
婁小婁上下看了看,眼神里透出濃濃的愛意。
桑丫又走回卧室,換上了剛才的衣服,走出來説:「你等著,我給你熬點兒梨汁去,敗敗火。」
婁小婁對她搖搖頭,不想讓她去。
桑丫説:「聽話。」
外面隱隱響起了雷聲,看來今夜還是要下雨。
桑丫端著梨汁走出來的時候,婁小婁正在看電視,他調到了花都衛星電視台,裡面正在放一個電視劇,演的是北京的故事。
桑丫把梨汁遞給婁小婁,説:「趁熱喝吧。」
然後,她倒了兩杯清水,放在了茶几上,又搬過來一個軟凳子,坐在了婁小婁的對面。
婁小婁拉著她的手,讓她坐在了沙發上,坐在了他的旁邊。他一隻手輕輕摟著她的肩,一隻手在茶几上的便箋上寫字。
桑丫第一次這樣被婁小婁擁抱在懷裡,幸福而緊張。婁小婁的動作很自然,就像抱著自己的女兒。
婁小婁在紙上寫道:你喜歡這條裙子嗎?
桑丫不再説話,她學著婁小婁的樣子寫字表達:很喜歡。
婁小婁:你喜歡,這裙子就價值連城了。你不喜歡,這裙子就一文不值了。
桑丫:對於我來説,是你買的,就價值連城。不是你買的,就一文不值。
兩個人就像網上聊天一樣,房間里只有寫字的聲音,十分安靜。雨點已經打在窗子上。
婁小婁:你小心,我又看到那個人的蹤影了。
桑丫:那個像你的人?
婁小婁:是的。
桑丫:好長時間沒有他的蹤跡了,我都感覺他在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婁小婁:昨夜,我遇見他了,可是一轉眼他就消失了。雖然他消失了,我卻聽見他對我説話了!
桑丫:奇怪,他能説話了,你卻不能説話了。
婁小婁:説不定,我出現的地方,他就不能顯形。他出聲,我就不能説話。
桑丫:他説了什麼?
婁小婁:他説——年月日,將在被。
桑丫:什麼意思?
婁小婁:這句話一定被什麼力量遮擋了某些內容。他説的應該是在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哪個人在哪個地方被怎麼樣了。
桑丫讚許地點了點:嗯。
婁小婁:我想他要説的是……
這時候,一聲驚雷在窗外炸響,把桑丫嚇得一哆嗦。接著,婁小婁手中的筆就寫不出字了。
桑丫看了看婁小婁,跑進書房,從書包里又掏出一支筆,遞給了婁小婁。婁小婁又在紙上試了一下,還是寫不出來。
兩個人不安地互相看了一眼。
婁小婁乾脆用手指在茶几上寫字,寫得很大。桑丫緊緊盯著,看了半天,她皺起了眉,説:「你寫的是什麼字啊?繁體?我不認識!」
婁小婁愣了愣,站起身,走到書房,拿出字典翻起來。
桑丫明白,他想把一些字指給她看,連成語言,她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是,他翻來翻去,似乎找不到他需要的字!
婁小婁沮喪地搖搖頭,指了指那六個字:年月日,將在被,指了指天;指了指那兩支筆,指了指天;指了指在茶几上寫字的地方,指了指天;指了指字典,指了指天;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指了指天……
他在告訴她:昨夜那個人説話被遮擋,今天這兩支筆寫不出字,他在茶几上寫,她看到的字卻如同亂碼,他的嗓子説不出話,他在字典上找不到他需要的字……所有這些,都是某種神秘力量在左右著。
接著,婁小婁用動作比畫起來。
桑丫説:「啞語?」
婁小婁使勁兒點點頭。
桑丫説:「好,你想説什麼,比畫出來,我明天買一本啞語方面的書對照一下就明白了。」
婁小婁正在比畫著,突然像小丑一樣亂扭起來,動作很不協調,很難看。桑丫感到,婁小婁好像突然變成了木偶,被幾條看不見的線牽扯著,在不由自主地動。她傻傻地盯著他,一時不知所措了。
炸雷一個接一個,越來越響。猩紅的閃電忽明忽暗,滿天烏雲亂七八糟,如同被炮火炸遍的土地,坑坑窪窪,殘破不全。地下似乎也有轟鳴聲,如同一萬輛坦克車從地下「轟隆轟隆」開過,樓房微微顫動著——世界好像到了末日!
婁小婁像中風了一樣,還在狂亂地揮舞著手臂,身體一下下扭動,露出驚恐和痛苦的表情。
桑丫一下站起來,緊緊抱住婁小婁。
她能感受到支配他身體的那股神秘力量的強大。她用盡全身力氣按著他,明明知道不是婁小婁的問題,還是大聲説:「婁小婁,你怎麼了?你躺下別動,我害怕!」
婁小婁控制不住,依然舞動著,臉部肌肉都扭曲了。
桑丫死死抱著他,六神無主地喊道:「你不要向我再透露什麼了!讓我像所有的凡人一樣,低頭朝前走,未來聽天由命!答應我!」
過了好長時間,婁小婁才漸漸安定下來。
他似乎從很遙遠的地方跋涉回來,異常疲憊,臉色蒼白地靠在沙發上,一言不發。桑丫注意到,他左手的無名指還在一下下抖動著。
桑丫一直抱著他。
過了很久,婁小婁徹底恢復了。桑丫突然説:「婁小婁,今天夜裡你別走了,在這裡陪我吧。」
婁小婁睜眼看了看她,表情有些吃驚。
桑丫又説了一遍:「僅僅是陪我,我們什麼也不做,好嗎?」
婁小婁點點頭,緊緊抱住了她。
兩個人合衣躺在床上時,外面的雷雨消退了。剛才它似乎在警告什麼。
他們沒有關燈。
婁小婁仰面躺著,桑丫側身躺著,靜靜地觀望著婁小婁。她有一種幻想——她結婚了,躺在身邊這個人就是自己的丈夫,兩個人一起過日子……這樣想著,心裡就充滿了甜蜜和幸福。
婁小婁突然想起了什麼,一下就坐起來。
桑丫嚇了一跳,問:「你怎麼了?」
婁小婁雙手搓了搓,做了一個洗手的動作,桑丫就明白了,他要去衛生間。
接著,婁小婁就下了床,快步走了出去。換了平時,婁小婁去衛生間是很正常的事,可是今天不一樣,桑丫竟然有些擔心他。她等了一會兒,想去衛生間看看他,又不方便,只好等。
過了大概兩分鐘,婁小婁回來了。
他對桑丫笑了笑,側身躺在了她身邊,望著桑丫的眼睛。這時候的世界一片安靜,似乎所有人都睡了。
桑丫有些睏倦,她聆聽著婁小婁的呼吸聲,輕輕撫摸著婁小婁的下巴,鼻子,額頭,頭髮……
摸著摸著,她停止了動作:「你理髮了?」
婁小婁搖了搖頭。
桑丫有些疑惑了。最後一次她和婁小婁在一起逛王府井,是三天前的事情,那時候,婁小婁的頭髮比現在長許多。
婁小婁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又急忙點了點頭。
他在悔改,他在更正,桑丫的心裡一下就布滿了陰影。她繼續望著近在咫尺的婁小婁的眼睛,忽然頭皮炸了——這個人是婁小婁嗎?
婁小婁似乎從她的眼睛里發現了什麼,閃過一絲慌亂。他用手把桑丫的眼皮合上,不讓她再看他,然後輕輕拍著她,示意她該睡覺了。
婁小婁的手撫過桑丫的臉之後,她又把眼睛睜開了,這個人的一雙眼睛正在近近地觀察著她的眼睛。桑丫立即把眼睛閉上了。
她的心狂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