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們用血紅的硝在那幅黑袍上畫出了鷹。那個下雨的夜晚他們重新開始書寫天驅的歷史……——江南

大地的西方矗立著巨大的山影如同沉寂在黑夜中的一尊黑色的巨人。浩瀚荒原雨一直下。

馬蹄陷入潮濕的泥地中這支不知來自何方的隊伍艱難跋涉。他們頂著冰冷的風向著遠方的地平線退卻踏上了一重斜坡又是更大的一片荒原在他們面前鋪灑開來。無邊無際彷彿永遠也不能走到盡頭。

雨水沿著長槍滑落到手上鑽進手甲的縫隙中。引以為驕傲的防具此時變成了沉重的束縛熟鐵的甲胄內都是水頭盔壓著濕透的長。漫天都是水可是水囊已經幹了武士們將劍鞘里蓄積的雨水倒進嘴裡水中滿是鐵鏽的澀味。不光是劍鎧甲也久未上油了濕透的甲片互相刮擦的聲音讓人覺得牙齒寒。

那個魁偉的身影一如既往地強頂著寒風走在隊伍的最前方似乎要用他的身體為身後的武士們擋下風雨。他肩荷著沉重的巨劍手持漆黑的戰旗一潑褐色的血將戰旗上的飛鷹生生截作了兩段。這面曾經意味著光榮和驕傲的旗幟如今已經殘破不堪以一個強硬的角度指向天空彷彿用盡最後的力量要撐起它過去的輝煌.bsp;一匹滿身泥污的白馬跑出了隊伍馬上年輕的武士擦去臉上的雨水和領並肩前行:「我們……去宛州么?」

「不商會不會收容我們。」

「那麼我們去哪裡?」

「向南要一直向南。」

「南方就是宛州宛州不收容我們……」

「我們不能回北方了他們會殺了我們」領扭頭用僅剩的那隻眼睛看著年輕人「所以我們只能一直向南。」

年輕人怔怔地看著領的臉。那是一張石頭一樣堅硬的臉每一根線條都像是用刀斧劈成現在這些線條中都是血污一道驚心動魄的刀痕斜斜地斬斷了他的鼻樑。可是年輕人清楚地知道他們早已用完了最後一份傷葯。

「不要怕雖然不會再有人收容我們可是我們還沒有死」出乎年輕人的預料領那張石刻一般的臉上微微浮起了笑容。

在這樣一個雨夜領的笑容如同當年帶著陽光一樣的暖意驅散了年輕人的畏懼。笑的時候他鼻樑上的傷口微微裂開可是他彷彿全然感覺不到痛楚。他拍了拍年輕人的肩膀:「翼天瞻你會活下去的我保證!」

「我們中總要有人活下去……」轉過頭領低聲地說笑容慢慢地消逝。

「您說什麼?」年輕人沒有聽清。

「很大的雨啊。」

短短的對話后一切又沉寂下去。隊伍無聲地跋涉向著南方隱沒在無邊的冷雨中。這是擺脫追兵的好天氣這樣的夜裡即使最精銳的斥候行動也會收到限制。

小腹上那個鐵槍的創口又開始滲血。年輕人扯下一條浸透了雨水的衣帶死死地勒住了傷口的下緣。多虧好天氣的幫助他或許能夠堅持到下一個補給的城鎮雖然他們中沒有任何人知道下一個可以容他們補給的城鎮還有多遠。也許是一夜的路程也許是兩天也許永遠都不會有這個城鎮出現了。

黑色的戰馬從前方的雨幕中緩緩馳來馬背上是一個黑色的人影。那是傍晚時候放出去的斥候他已經從前方探路回來了。

「祁越是你么?」領拉住戰馬按住了腰間的長刀。

沒有回答。

黑馬小跑了幾步停下了阻擋在隊伍的前方。寂靜的雨夜一匹黑馬靜悄悄地站在雨中不祥的預感浮起在年輕人的心頭他看見領的另一隻手緩緩伸到背後按住了巨劍的劍柄手背上爆出了青筋。孤單的一匹黑馬和數百人的隊伍對峙著寂靜如死。偶爾點滴的水聲是雨滴從弓梢上滴落打在了鐵靴。

「祁越?」領低喝。

黑馬背上坐著黑鎧的武士。他端坐在馬背上面容隱沒在黑暗中不做回答。

領從背上的劍囊中提出了沉重的烏金色巨劍年輕人打著火鐮點燃了藏在油布下的火把。兩騎忽然疾風般地撲向了前方的黑馬年輕人的銀色長槍振落了雨水雷霆般直刺向對方的武士。在對方動作之前槍鋒已經刺進了他的肩膀。年輕人猛地懸住手腕沒有再刺下去。此時他已經清楚地看見對方手指上的一星鐵青色光芒那是他們的徽記。

不說話的武士確實是傍晚派出去的斥候而他現在已經是一個死人了。沒有任何一個活人會對槍刺做出那樣的反應不但一動不動而且全身的肌肉都已經僵死。祁越怪異地抬起頭平視著前方空洞洞的雙眼看進了無邊的黑暗中。

可是他為什麼還能坐在馬上驅使戰馬自己跑回來?

領舉高了火把年輕人伸手去推祁越。他現自己竟然推不動祁越的身子那具屍體死死地坐在了馬鞍上!領揮下長刀削斷了馬鞍的皮帶。祁越的屍體帶著馬鞍一起沉沉地摔在泥濘中年輕人終於看清楚一根手腕粗的鐵條豎起在馬鞍上從下方刺穿了祁越的身體一直刺進顱骨。這才支撐住這個不倒下也不低頭的人。

領粗糙的手緩緩抹過自己的臉甩去了滿手的雨水。後面的武士們已經帶馬圍了上來大家以兵器敲擊著馬鞍沒有人說話。單調的敲擊聲中漸漸地多了雜音那不是雨聲而是遠處隱隱的馬蹄聲和號角聲。地平線上亮起星星點點的火光火光連成一條環繞他們的火線慢慢地收攏過來。那些隱約的聲音漸漸清晰起來夔牛鼓的巨響震動了整個荒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他們周圍咆哮馬蹄踏得大地微微顫抖。

他們敵人已經開始衝鋒。這支潰退的隊伍在雨夜中跋涉的時候並未料到自己已經踏進了敵人巨大的包圍圈。敵人佔據了壓倒性的優勢他們不需要列陣推進直接就可以撲上來斬下他們的頭顱。

但是這支即將覆滅的軍隊卻沒有人驚訝。其實當他們看見祁越的屍體隨著戰馬回來所有人都預測到了這個結局。不過他們也並不畏懼對於死亡他們早已經有所準備。他們只是要先哀悼自己的戰友。

「他們都是畜生!」領靜靜地看著祁越的屍體看著那根生鏽的鐵條貫穿了他的整個身體。

「他們都是畜生!」年輕人清秀的臉痙攣著浮起一絲刻骨的狠毒。

「非要殺了我們去永遠獨霸這個世界的權力?」領低聲說。

「那就送他們去地獄獨霸權力吧!」領忽然高舉著巨劍咆哮起來他胯下的戰馬巨龍一樣立起長長的火紅色馬鬃在夜色中飛揚。

「喝啊!喝啊!喝啊!」這支沉寂的軍隊忽然爆出巨雷一樣的呼喊。有一種精神點燃了他們每個人的意志他們高舉起武器直指天空數百人的吼聲將整個荒原上敵軍的聲浪壓了下去。

「只要最後一個天驅還活著總有人鎮壓他們的野心!」領仰天吼叫「鐵甲……」

「依然在!」所有人都隨著他咆哮。

「鐵甲!!」

「依然在!!」

「鐵甲!!!」

「依然在!!!」

三次一次更比一次沉雄的吼聲震驚了整個荒原彷彿巨龍呼嘯著從夜雨中升騰而去狂烈的龍吟化作沉重的雷聲在整個荒原上滾動著推向四周。天空中的雲層也震顫著要為之崩潰。動衝鋒的敵軍在這陣不可一世的咆哮聲中敬畏不安將軍們揮舞著長劍鎮定軍心他們本已經料到剿滅這支數百人的殘軍也並不容易可是無人想到在出生命中最後一次咆哮的時候這群武士依然無畏宛如極盛的當年。

「回北方去!」領高呼著。

數百支火把一起點燃。鷹旗所指一道火流在荒原上飛馳起來向著北方起了最後一次衝鋒。

老人猛地一縮手手指卻已經被灼痛了。那枚鐵青色的鐵指套在篝火上已經烤得滾燙上面的飛鷹標誌在火光中熠熠生輝。

老人低低地嘆息一聲將指套拋在自己的袍角上再握在手中默默地感受著那上面的溫度。最近總是會在想起舊事的時候走神儘管不願意承認可是心裡也明白自己真的是老了。羽人的壽命可以比一個人類長二十年不過沒有什麼生命可以逃脫死亡的劫難。即使傳說中的龍也會在壽命終結的時候獨自游向大海深處神秘的龍冢而後埋身在堆積如山的龍骨中。

老去的羽人和人類的老人並無什麼區別。最近的記憶越來越不清楚當年的回憶卻總是壓不住地浮起。握槍的手也不再穩定如鐵。

篝火前橫著一桿銀色的戰槍通長八尺鏤空的銀白色槍刺顯得秀麗而槍身所用的銀灰色椴木顯得極其罕見。槍身沒有任何的銘文這本來就是一柄無名的槍。他當然拋棄了家族的身份投奔那面鷹旗於是自鑄了這柄無名的長槍。

老人枯燥的大手按在了槍上稍一停忽然揮槍橫掃。篝火的火焰瞬間被壓了下去而後被削作兩截的一隻飛蠓落進火焰中被火一燎就化成了灰燼。老人收回了槍嘴角浮起了淡淡的笑容。時間可以讓他蒼老但是百戰而成的槍術卻不會輕易對時間屈服。

他起身踩滅了火堆背上簡單的行李跨上了一旁白色的戰馬。立在寂靜的樹林中月光靜靜地照著他的一身白袍和銀色的須整個人彷彿要乘著一陣輕風脫塵世那般輕盈。戰馬小步走出樹林踏上一個土坡土坡外是秋季枯黃的草原。周圍一代平坦空闊遠處龐大的城池山閃爍著星星點點的火光。而更多的火光則是圍繞在城牆周圍一片林立的戰旗在夜風中悄無聲息地起落即使是深夜依然有數千的武士封鎖著城池。

從緊密的聯營看去至少有上萬人圍困著這座大城。

「愚蠢。」老人淡淡地說著。

他對著夜空長長了吸了一口氣:「鐵甲……」

四野空曠只有悄悄的細風無人應和。

「鐵甲……」他喃喃地說「依然在。」

銀色的長槍忽然舉起直指天空那雙海藍色的細眼中驟然被一層銳烈的殺氣所籠罩。還是那個白袍的老人還是土坡上一桿銀槍和一匹白馬可是這一騎不再飄然出塵而是有如一柄插在最高處的利刃在月光下隱隱生輝。

白馬一聲低鳴這一騎帶著不可一世的氣焰竟然對著上萬大軍直衝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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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縹緲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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