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葉清越站在窗邊,身後是一黑一白兩個鬼影,他們其實都淡得像煙,在陽光之下更顯得不存在。
葉清越抽泣著轉過身來,「小黑,小白。」
「你要想好喲,這是最後一次機會。」小黑與小白一臉認真地看著她。
她想好了,沒有什麼好猶豫不決的。
也許人生總要冒上無數次險,把對未來的期待放在自己喜歡的人身上,只要他就是紅線那一頭的人便沒有什麼好遲疑的。
「嗯。」葉清越點點頭。
靈魂離開身體之後,現在又要像硬被塞進盒子里一樣擠進去,這種感覺很奇特,她雖然曾經經歷過一次,但還是很不習慣。
她很想大叫一句--
「我不要!」張來福猛然從床上坐起,硬是撞上了正坐她身邊的謝木棟的下巴,兩個人同時都痛得慘叫了一聲。
原本感人的有情人生死相隔終相會的苦情大戲碼,變成了兩個人痛得淚眼汪汪的悲劇惡搞版。
「笨人,你怎麼挨得那麼近。不是有一句話叫做男女授受不親嗎?枉費你視諏聖賢書,頂著忠厚老實男人的閃閃發光大招牌。」張來福抱著頭劈哩啪啦地罵。
謝木棟什麼話也沒有回答,只是扶著她的雙肩左看看右看看,然後一把將她緊緊抱住,「太好了,你終於醒了。」
張來福伸出乎一邊捶著他一邊叫道:「喂喂,不要一上來就抱住我不放,我不記得我和你有這麼親密。」
謝木棟聽她這麼一說,趕緊放開手,但不一會又馬上把她抱住,「不行,我怕我一鬆手,你就會消失不見,就像在茶山上一樣。」
「討厭。」她任由他抱著,想不到木頭也有這麼熱情的時候。
「大少爺,老爺請你去前廳商量賽茶會的事。」門外忽傳來家丁稟報聲。
「知道了。」謝木棟應了聲,他放開了張來福,從桌子上端過一碗黑抹抹的液體,「你把葯喝了我再去。」
天哪,這是中葯啊!那種又黑又苦又難喝的東西,為什麼不能像現代的中葯一樣做成膠囊呢?我可不可以後悔回到古代啊?張來福在心中哀嘆道。
「我不想喝。」
「不行。」
「我又沒病。」
「你一睡十幾天,還說沒有事?」
她驚訝道:「我睡了那麼久?」
「對啊,我還在想你要再睡下去,連賽茶會都沒法參加了。」
「賽茶會要舉行了嗎?」
「對啊。」謝木棟伸手颳了一下她的鼻子,「我的小總管,賽茶會就在三天之後舉行。」
「三天後?!天哪!」張來福一掀被子就準備下床。
身為一名最優秀的下人,此時此刻的她應該站在賽茶會的準備工作第一線,怎麼能躺在床上扮柔弱呢?
「你要做什麼?」謝木棟拉住一醒來就變得活蹦亂跳的她。
「去幫忙啊,我還是這個家的總管吧?」
真是服了她了,彷佛她溺水又昏睡了十幾天,都只是一場夢而已。「你還是好好休息一下吧。」
「與其這樣,我親愛的大少爺,請你為我這個工作了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沒有苦勞還有勤勞的小小總管再加一點工錢吧。」張來福眨眨圓圓的雙眼,用可愛的語氣說道。
「張來福,你這是在向我撒嬌嗎?」發現她的另一面,謝木棟覺得很新奇,也許是知道了她真正的身分后,兩人的相處模式有了些許改變。
從前他是用對待一個敵人兼親人的感覺來面對她,而現在,他完全是以一個男人對待自己喜歡的女人的態度來面對她。
只要和她在一起,就會自然地發現自己以前從未注意到,她那女性化的一面。
比如,她其實眼睛不太好,有時候會瞇著眼睛看人,有時候又會故意將眼睛瞪得很大。
怕熱又怕冷,只有在春秋兩季才會露出舒服的表情。
喜歡漂亮的東西,但是捨不得花錢買,一年四季都只穿著僕人服。
特別怕吃葯,每一次要喝葯時都會鬼叫一番。
嘴巴特別厲害,他總是說不過她。
小氣、愛撒嬌、一張利嘴讓人難以招架,這些就是張來福的特點。仔細想一想,她到底有哪一點稱得上可愛、討人喜歡呢?
他一點也想不出,什麼三從四德、三貞九烈之類的規範,她根本就不屑一顧。
他還記得在華龍書院時,夫子講到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她馬上站起來反駁說:「古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師焉,如果一個男人與兩個女人走在一起,這兩個女人中就有一個會是這個男人的師傅。女子如果是小人,那這個男子又怎麼會讓一個小人做自己的師傅?聖賢講話為什麼會自相矛盾呢?」聽了她似是而非的理論,夫子當場氣得罰她站在門外,不準進門聽課。
印象中的張來福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會想盡辦法開脫,唯獨那一次,她就是堅持己見。
後來自己的親妹妹也做過類似的事,讓夫子差點在課堂上氣得吐血。現在想想,自己真是蠢笨,為什麼就沒想過,那時候一臉倔強站起來反駁夫子的,其實就是一個女孩子?
「你好好休息吧,賽茶會的事就交給我了。」
「可是從前都是我…」還沒有說出口的話被突如其來的吻堵住了。
軟軟的、燙燙的唇緊貼著她的,越來越熱的體溫讓她的腦袋幾乎停止了運作,這個吻和上次的不同,不再是蜻蜓點水,而是熾熱且急切的索求,讓她幾乎無法招架。
餅了很久,她才感覺到他勉強地離開了她,兩人激烈的心跳才得以稍稍平復。
「張來福。」謝木棟捧著她的臉,「在你跳到河裡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好像也要死去了一般。我去救你的時候,心裡想著,就算是個男人又怎麼樣?我敢在眾人面前大聲說,我喜歡張來福。」
她低下頭,安靜地倚在他懷中,不知道為什麼,她在聽到這番話的時候,心中溢滿了酸楚的感覺。
人在太高興的時候,會感到不知所措,她想起曾經在書中讀過的這句話,覺得頗有道理。
「大少爺,老爺在催你了,連表小姐也來了。」
現實如同洪水一樣撞進了這兩人之間。
聞言,謝木棟的心思全都湧向賽茶會的事,但是張來福的注意力卻是集中在「表小姐」這三個字上。
表小姐啊,謝木棟的表妹,正為著能夠親上加親而努力著,因為她家也是開茶莊的,所以在每年賽茶會時都會借故來謝府小住。
其實張來福也很熟悉她,正因為熟悉,所以不得不把這位羅曼史中典型的女配角,擺到討厭的情敵位置上。
不過,她露出一個超級自信的微笑,這對於她來說下過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罷了。
表小姐,你就等著接招吧!——
賽茶會是泉州一年一度例行的活動,各家茶莊擺出自家的新茶,再請專家來品評。
這本來只是民間類似節慶的活動,不但是茶莊推銷新茶的好時機,也是各地茶商來此選焙新茶的博覽會。
其實這種活動自唐朝開始,宋朝盛行於民間,那個時候稱為鬥茶,亦稱之為茗戰。本來是件極其風雅之事,席間文人墨客,清談啜飲,也是人間一大樂事,可是由於今年要從泉州甄選出進貢給皇宮的貢茶,朝廷還特地派了禮部陳大人來監祭此事,泉州這場賽茶會不免帶有劍拔弩張的競爭意味。
於是城裡所有茶莊皆使出渾身解數來爭取北茶頭銜,以聞香、看色、品味三個部分作為評比考量。
賽茶會一般都訂在清明過後不久,讓各家茶莊有時間將清明前後採摘的茶葉烘乾炒製成成品。
新茶採摘之後,根據各地風土、茶葉特性不同,用蒸之、搗之、拍之、焙之、封之等各種辦法來製做成茶。
到了明代,炒青制茶法盛行,更有烘、曬等各式各樣的制茶法,所制茶葉口味多樣化,不但飲茶之風無比繁盛,甚至還遠銷至歐洲。
最的茶只能用當天清晨陽光未出時,沾著露水採下來的嫩尖所制,這樣的茶葉在開水沖泡過後,色綠香高,味道鮮醇,芽葉完整。
只是各家制茶方法與茶葉都有些微不同,誰家的茶葉才擔得起一詞,能送入皇宮做為貢茶,便是各家茶莊爭奪所在了——
「大表哥。」嬌嗲的聲音出自身穿粉紅色重紗長衫的粉嫩小泵娘口中。她頭戴泉州琉璃坊進口的琉璃發墜,手搖秋意坊出產的手繪絹制扇,搧出來的風香噴噴的,那是法蘭西國上個月才運來的玫瑰水的味道。
呀,她擦的胭脂是應天府凝碧居出品的粉霧霜,那可是宮中貢品級別的東西。嘖,這年紀不過二八的小丫頭,光全身上下的行頭大概就要上百兩銀子吧。
苞在謝木棟身後的張來福,以總管的專業眼光仔細打量面前這位年方十六,人稱泉州一枝花的程家茶莊大小姐程羅衣。
其實程大小姐在泉州城裡也算是個名人,先不說她《女誡》、《女兒經》、《相夫教子論》讀得滾瓜爛熟,她對茶葉的特有天分更讓她去年榮獲茶葉仙子的稱號。
而這樣的大家閨秀、美麗才女、賢良淑德,就算是喜歡一個人,也只能在禮教所允許的範圍之內,將自己打扮得光彩照人,含情脈脈地喊上一聲「大表哥」。
張來福在心中拚命地搖著頭。可惜,這謝木棟是名草有主了,誰叫你來晚了一步呢。
「姑父,姑母,這位就是人人稱讚女扮男裝、英勇護主、萬死不辭、大難不死的那位張來福張姐姐嗎?」程羅衣蓮步輕移,一陣香風就這樣飄啊飄地飄了過來。
其實張來福很想大叫一句,別、別過來,您身上的玫瑰水味道實在是太香了!不過,這個時代的香水怎能要求太高,她只能暗自幻想自己掉到了香水槽里。
「表小姐如此形容,在下實是慚愧,小埃不過是在做身為謝府總管應該做的事情罷了。」張來福微微躬身。
「還總管哪,剛剛姑父、姑母還在說,要將張姑娘收為義女,到時候我見了木棟叫表哥,見了張姑娘就要叫一聲表姐了。」體態婀娜的人兒往張來福與謝木棟中間一站,有點向她示威的意味。
這個小泵娘可不簡單,想是謝木棟這幾逃讜她無微不至的照顧已經讓府上的人們看出些端倪來,雖然大家未明說,但足以讓這位自以為是謝家內定的媳婦人選焦躁不安了。
張來福抬起頭,迎向那對著她而來的凌厲目光。
來吧,來吧,誰怕誰。想我讀過五百本羅曼史,熟知女配角的一切伎倆,你以為我還會怕你嗎?
哼!張來福眉毛一緊,大剌剌地回瞪著她。
兩人就這樣誰也不讓誰地在客廳上學金魚比起眼睛大小來。
一旁的謝木棟自然是不明白這兩個女人之間的明爭暗鬥,他正在躊躇著如何向父母親說張來福的事情呢。
令他感到安慰的是,爹娘對他的要求沒有什麼意見,答應了暫緩收張來福做乾女兒之事。
「兒孫自有兒孫福嘛。」謝老爺自從女兒離家出走,又在應天府和陳家小子不是冤家不聚頭之後,得出了這麼一個結論。
不論兒子喜歡的是誰,只要年輕人高興就好。
「夫人,我們先離開吧。」裝作對客廳中的詭異氣氛毫不知情,謝老爺對著自己的妻子說道。
兩位長輩一起離去,客廳中只留著三個年輕人。
謝木棟不知所以,程羅衣銀牙暗咬,只有張來福最輕鬆,她居然盡起下人本分,拿起茶壺為他們倒起茶。
筆意忽視情敵舉動,程羅衣別過臉看向謝木棟。「大表哥,我們程家茶莊這次前來參加茶會,帶來的可是程家絕品--銀山雪尖。大表哥,你要不要嘗一下?」她知道表哥此時心思都在賽茶會上,故而說道。
「表妹,關於茶會一事,我們謝程兩家雖是親戚,但大哥我也不會以此關係藉以打探你家內情。」謝木棟婉言謝絕她的好意。
「表哥,反正我們將來、將來…」
將來、將來怎樣?!張來福在一旁對這位處在花痴狀態中的大小姐擠眉弄眼。難道說,你現在就要自己來做這個媒不成?
「將來的事誰知道呢?所以說,表小姐您還是公私分明的好。」張來福插嘴道。
「你一個下人,我和你少爺說話,你怎麼能插嘴?!」程羅衣一臉不悅,轉頭便罵。
張來福看著這張描繪精緻的小臉,冷笑一聲,「表小姐,且不說我是謝家的下人,不是你程家的,就說剛剛你還要認我這個下人做姐姐呢!」
程羅衣一時氣結,一張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鼻子一皺,眼中淚光亂閃,一臉梨花帶淚的樣子。
「表哥,你看她欺負我。」
謝木棟一瞼無奈地看著她。這位表妹也算是從小就認識,打不得罵不得,可是她這種行為著實很困擾他。
「羅衣,有件事我想要和你說清楚。」
「我不聽!」程羅衣不是笨蛋,她當然知道他要說什麼,便搶先轉身就跑。
看著程羅衣就這樣跑了出去,張來福忍不住拍手稱讚了一下,以退為進,妙招!這是個值得她費神的對手呢。
「小埃,你可要相信我,我和她…」謝木棟拉住正在閉目養神的張來福。
她微微一笑,睜開雙眼看著面露緊張的謝木棟,突然伸手揪住他的衣領,主動獻上一吻。
「我相信你,這個時代中我只相信你。」
「你為什麼這樣說?」經歷這次怪異昏睡事件之後,他對這位神秘的小總管總有一絲不踏實的感覺。
「秘密!」她才不打算告訴他呢,免得因為事實過於驚世駭俗而讓大家都嚇傻了——
賽茶會的準備工作如火如荼地展開,雖然謝木棟以她的身體不好為由,不准她再工作,可張來福是個無事也能生點事的人,她怎麼會老老實實地躺在床上。
何況,還有程羅衣那位不可小看的勁敵。
她抬腳往庫房走去。
聽說山上茶莊的人連夜趕工才做出區區十斤茶花,現在她又有了新點子,準備和謝木棟好好商量一下。
罷轉到庫房門口,就看到程羅衣正黏著謝木棟。
正牌女朋友就該在這種時候跳出來,好好捍衛一下自己的權利。
「木棟,表小姐,好巧啊!你們又在一起。」她身形款款地走了過來,口氣像是剛剛在廚房裡打翻了一缸醋。
「原來是張總管來了。表哥,我有事先走了。」程羅衣看了她一眼,馬上宣告撤退。
懂得避其鋒芒,實在是不能小看呢。
「我不是叫你休息嗎?」謝木棟心無芥蒂地對著她笑了笑,又說道:「不是叫你別再穿這種僕人服嗎?」
「難道要我去穿那種長到拖地的衣裙?我可不想連路都不會走。」張來福擺擺手,嘟起嘴巴小聲地說。
從小到大,她就對這種繁複的衣服沒感覺,小時候是穿牛仔褲過日子,來到這裡,她就自然而然穿起了男裝。
就算是正在戀愛中的她,也不想換掉這種俐落的裝扮,而得知她真正性別的老爺、夫人也給她極大的自由。
「我有事找你。」
「什麼事?」謝木棟停下手上的工作,在這種最忙碌的時候,她不會無事來打攪他的。
「是這樣的。」張來福將她昨晚在房裡奮鬥了很久的東西拿出來。
「這是什麼?」他拿過那張宣紙,看著紙上奇形怪狀的線條。
「你看不出來嗎?」她很是焦急地問了一句。
「看不出來。」老實人說老實話。
「真的看不出來?」
「的確看不出來。」
「一點也沒有看出來?!」張來福的聲音已經隱隱帶著一點哭腔了。她昨晚為了想這些,差點通宵沒睡,可是這個人根本一點心有靈犀的感覺都沒有。就算她自認毫無繪畫天賦,但是他怎麼能一點也看不出?
「請運用一下你的想象力,再看一遍。」她不死心地引導著這塊大木頭。
「三團麻線?」謝木棟不確定地問道。
張來福一把拿過那張紙,氣急敗壞地喊,「什麼三團麻線,這是我新畫的設計圖!」
「設計圖?!」他看著這個不時說些讓人摸不著頭緒的話的人。
這又是什麼東東啊?——
北宋家與政治家范仲淹曾為鬥茶一事寫下《和章岷鬥茶歌》,其中有這樣一段--
鬥茶味兮輕醍醐,鬥茶香兮薄蘭芷。
其間品第胡能欺,十目視而十手指…
眾人之濁我可清,千日之醉我可醒…
其中最為眾人稱道的便是後面這兩句,將飲茶一事提高到如此境界,也可以從旁得知那時的人是多麼的熱愛茶道。
宋朝時,無論民間或宮廷所喜的都是經過許多手續所製成的茶餅,這種飲茶之風經過元朝之後,因為各種原因,變成了以散茶為主的清飲之風。
到明代初期,洪武二十四年九月,明太祖朱元璋下詔廢團(餅)茶,改貢葉茶入宮。至此,葉茶成為今後茶道的主流已成定局。
餅茶雖然沒落了,但是鬥茶一事還在各家茶莊中廣為流傳著,只是在泉州斗改成了賽,一字之改,便讓其中的鬥爭之氣少了很多。
可這一次的賽茶會,各路人馬都對貢茶頭銜誓在必得,所以空氣里不但飄散著茶葉的清香之氣,緊張的氣氛更是充滿了整個泉州。
有些財大勢大的茶莊不但一早就趕到了泉州,包下整間客店,還派人在門口守著,就怕自家最新的春茶的秘密被人偷了去。
謝木棟也不敢怠慢,明天就是賽茶會正式開始的第一天,身為泉州茶商商會的一員,還要負責一些準備事宜,所以他更是增派人手看守庫房,以免那崔家又打什麼鬼主意。
是夜,張來福坐在自己的房中,無聊得都快要發霉了。
那位情敵程羅衣已不能給她帶來樂趣,無論她要什麼手段,就算是把自己脫光了躺在謝木棟床上,她也只會說上一句--
「太老套了。」
唉,當個不管事的總管,日子實在是好無趣啊。
算了,去走一走吧,今晚月色撩人,也許會有什麼奇遇。
想著,張來福便舉步踏出房門,走到花園時,忽見人影一閃。
什麼人在鬼鬼祟祟的?
雖然看不清楚,但那股子濃郁的玫瑰香味卻昭示了此人的身分。
難道說程羅衣其實也想暗中一窺謝家的茶葉?嗯,這不無可能,因為她在數度示好未果的情況下,有這樣的想法也是正常的。
張來福輕手輕腳地跟在她後面,只見程羅衣摸到了謝木棟的房外,趁著四下無人,便溜了進去。
張來福就站在屋外等她出來。
然等等,再等等,就是不見人出來。
「謝木棟現在人還在商會,程羅衣在裡面做什麼呢?」張來福腦中靈光一現,難道說,程羅衣終於使出女配角終極招數了嗎?
她馬上從草叢中站起來,向著屋內前進——
程羅衣此時正躺在謝木棟的床上,她本來是想脫了衣服的,然而實在是難為情,最後還是和衣而卧。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
其實在到謝府之前,她對謝木棟的感情並沒有深厚到非君不嫁的地步,只是看到大表哥喜歡的姑娘,居然就是那個每年都要見一次面的張來福時,心中的震撼久久無法平復。
張來福不是從小到大都扮成男人的嗎?
行不露足,笑不露齒,坐莫動膝,話莫高深這幾樣女子必備的行為準則,她做到哪一點了?
從小在自己心中便是十全十美男子漢的大表哥,怎麼會喜歡上這樣的人呢?從前她每年前來,大表哥對她客氣之外總有著一分親近,可是現在,他連眼睛都難得放在她身上了。
不甘心,越想越不甘心。
無論如何,她一定要從這個女人手中搶回大表哥,她不能放心地將大表哥交給她。
雖然這個法子是難為情了點、卑鄙了點,但是身邊的人都說這是最有用的一招,特別是像大表哥這樣忠厚老實的人,絕對會顧忌到她的名聲而娶她的。
突然,門開了,有人輕輕地走了進來。
是大表哥嗎?
她閉上眼睛,整個人往床裡邊縮了縮,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希望此時自己沒有躺在這張床上,心裡好害怕,一點喜悅之情也沒有。
一隻手摸了過來,摸摸她的臉,然後又拉她的衣服,還往她衣服里鑽了進去。
這是做什麼?為什麼事情和她想的不一樣,她只是想躲在這,造成她與大表哥共處一夜的假象。
因為有人和她說今天會將大表哥灌醉,讓他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可那隻手的行為越來越下流,簡直就是不可容忍。
「大表哥,我沒想到你竟然是這樣的一個人!」程羅衣忍無可忍地轉過身來,然後怔住。
「沒有想到不是你的錯喲,因為他本來就不是嘛。」張來福嘿嘿一笑,對著自己的情敵說道。
「你、你…」程羅衣看著她還放在自己衣襟里的手,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
她此時只有一個想法,好想尖叫啊!
正在提氣準備尖叫的時候,有人叫得比她更大聲。
「不得了了,走火了,庫房走火了。」
張來福和程羅衣皆是一愣,同時啊了一聲地跳下床。
連鞋子都顧不得穿,打開房門就往庫房跑。
程羅衣一邊跑還一邊哭,「我的銀山雪尖怎麼辦啊?」
張來福猛然一個轉身一把抓住她,「程羅衣,現在只是走火了,你不能自亂陣腳!」
程羅衣打了個機伶。這個女孩與她平時接觸到的所有姑娘家都不一樣,那樣的調皮,在這種危急的時候又如此的自信,眼睛閃亮閃亮的,渾身散發出一股不輸男子的光芒。
就在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大表哥為什麼會那樣死心塌地的喜歡她——
這場大火在張來福的指揮之下,總算是沒有延燒到府里其他地方,可庫房還是被毀掉了。
到處都是火神肆虐過後的痕迹,地板上全是黑灰和碎片,空氣里還有著茶葉被燒焦后特有的味道。
程羅衣原本在救火過程中一直都保持著程家大小姐堅強的一面,可是火熄滅后,她一想到自己帶來那些最好的茶葉皆付之一炬,不禁悲從中來,眼淚就緩緩地流了下來,在滿是黑灰的臉上留下了兩道淚痕。
「張…張…」她看著站在身邊一臉凝重的張來福,哭得口齒不清。
「你可以叫我小埃。」張來福伸手拉住她,這位表妹情敵其實還是十分可愛。只是他們歷經無數辛苦,差一點賠上自己一條小命的茶花卻被這一把火燒個精光,怎叫她不氣憤。
「稟告總管,我們找到起火的火源了。」
張來福接過那一塊已成木炭的木頭,這本是一段房梁。她聞了聞,沉聲道:「這是火油的味道,是有人縱火。」
「會是何人這樣惡毒?」程羅衣在一邊恨聲說。
「除了那個崔家還會有誰?」
兩人馬上回過頭去看說話的人,是謝木棟。
只見他一臉沉鬱,眉頭緊鎖。「你們都安然無恙,真是太好了。羅衣,我倒要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程羅衣抬起頭來,淚眼汪汪地看著他。
「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我…」只有一件事情,就是有人給她出主意,會幫她灌醉大表哥,然後要她摸上他的床。可是,那個人不是別人,是自己家的總管啊!而謝家庫房的位置,也是自己在和總管閑聊時無意中提到的。
「今日商會府上總管強留我飲酒,而且在酒中放了蒙汗葯,顯然崔二不甘心他的失敗,將我有新制茶方法的風聲放了出去,利用別人的貪婪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大表哥,你的意思是說,是我們程家做的?!」程羅衣一時之間完全不能接受這個沉重的事實。
「羅衣,你也不用太自責,也許是府上總管被人收買了也不一定,不過,現在這樣…」
「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我…」如果不是自己心懷不軌,也不會讓人有可趁之機。程羅衣擦了擦臉上的眼淚,「不管這件事與我們程家有沒有關係,我都要退出這次的賽茶會!」
「羅衣!」
「表小姐!」
「不用多說了,我心意已決,只是現在,就算我不參加,你們的茶葉也…」程羅衣難過的低下頭去。她想起今天下午總管來找自己,說起大表哥愛上了女扮男裝的謝府總管這件事,她怎麼就那麼糊塗,一氣之下將該說的、不該說的全都說了出來。這下可好,自己的茶葉被燒了倒是其次,遺害他們辛苦了那麼久才研發出來的茶花也毀了。
「羅衣,你不必太過自責,我有辦法應付明天的賽茶會。」謝木棟雙目炯炯自信有神。
張來福與程羅衣兩人聞言皆一臉的驚愕。茶葉都被燒光了,他用什麼去參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