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驀然回首
當武問澀芷,下一步該往哪個方向走的時候,她想了想,才說:
「強也許保護殿下離開了戰場,假如他們逃了出去,沒有犧牲的話,應該會馬上往萬月台奔去。」
「可是他們並沒有回去。」有人說出疑問。
澀芷隨即垂下了兩排長長的睫毛,這也是她所擔心的。振作了一下,她還是對武露出了笑容:「總之,方向其實非常明確,我們就沿著回去萬月台的路走吧。」兩國交戰,蒙古人以為對方將軍已死,就不可能追著沅蔚他們跑,所以沅蔚他們肯定會選擇走官道,越多人發現他們就越有機會安全地回到萬月台。想必這也是他們當時所用的計謀之一。只是,假如他們沒有死,那麼已經三個月了,他到底去了哪裡?就算受了重傷不能回去,也總能派人送封信啊。
於是,十個人變成了五個人,分頭行事,澀芷那一隊以最緩慢的速度,沿著附近有民居的地方,一路問去。
這樣過了將近半年,直到他們重新踏入高麗國境,就在與宋國交界的地方,她又重新來到了當年沅蔚初見她沐浴的湖畔。
戰事結束多時,這個地方早就恢復了平靜。縱然銷毀的東西依然沒有恢復過來,可至少已經有了民居。
該有三年了吧?瞭望著優美的綠色湖畔,她輕嘆當時是在晚上,並沒有看清楚這裡。原來,這裡是這麼的美。
她看向右邊的樹叢,淺淺地露出了笑容,笑自己當時根本沒注意到樹叢的背後可能會有人,沅蔚肯定是從樹叢背後看見自己的。他一定是嚇呆了,沒有想過軍營附近竟然還會有女人赤身露體地洗澡。
澀芷抬頭看向蔚藍的天空,想起了什麼:「瑰娘,今天是中秋嗎?高麗可有中秋節?」
「回娘娘的話,」瑰娘對澀芷是越來越恭敬了,這是所有人不約而同的改變,澀芷說他們不聽,她便也早就習慣了:「您說的是秋夕節嗎?是的,正是今日。」
「秋夕節?原來高麗今晚也是一個節日?」
「是的,這是親人團圓的節日。從前每到這個時候,醉香樓的生意就最淡了,因為男人們都回家陪老婆去了,姑娘們無家可歸,就會聚在一起,自己給自己慶祝,那個晚上,喝酒就不再是為了陪男人了……」瑰娘悠悠地回憶著往事,澀芷點點頭,知道做妓女不為人知的悲傷的一面。
深深地吸了口氣,記憶中她跟中秋這個節日一點緣分也沒有,每每都是在工作中度過。來到這裡以後甚至還曾經在軍隊中度過,就是真正遇到沅蔚的那個晚上。然後呢?之後的中秋她都是怎麼過的?她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了?想必不是在逃難就是被困住吧?
真想好好地在這裡再洗一次澡,也許,那個男人又會忽然出現在她的背後也不一定,他不就是在那時候畫下自己的嗎?沒想到博物館中懸挂在大廳的畫像竟然是自己,這到底是怎樣的緣分啊?
至於天唯……
澀芷甩了甩頭,不願後悔自己做過的決定。
愛恨分明,這也是小紅之所以給她起外號叫「蛇子」的原因,她常常表現出來對心懷不軌的人的警戒,做法還真的是心如蛇蠍啊。
她從不後悔自己所作的決定,唯獨在天唯這件事情上,她總是一想起來就覺得內疚:為什麼會走到那一步?原本不應該這樣的不是嗎?
就在她陷入沉思的時候,從樹叢的背面忽然傳來一陣陣水聲,澀芷下意識地就踏著淺水,繞過樹叢,完全不在乎衫裙被弄濕。
「娘娘?」跟她一起失神的瑰娘趕緊跟了上去,直到澀芷頹然地定在了樹叢背後。
樹叢背後根本不是那個她朝思夜想的男人,而是一個溫婉可人的女孩。
女孩將衣裙卷到膝蓋處,正在湖邊洗衣,衣服有男人的,也有小孩的,她年紀很輕,長得就跟現代所有美麗的韓國明星一樣,高高瘦瘦,溫溫婉婉,非常清秀,也討人喜歡。她聽見聲音,同時往澀芷的方向看去,露出了驚訝,怕是嚇著了。她恐怕也不知道樹叢背後還會有人吧?
澀芷失笑了,卻沒有放過任何一個機會:「對不起,唐突了,請問您有見過一位長這麼高,身材魁梧的男人嗎?」她比了比沅蔚的高度,相信跟他一樣高的男人並不多:「呃,他長得還挺好看的,鼻子比別人的要高要挺,也許總會黑著臉,但笑起來的時候兩腮的鬍子上面還會有酒窩。」總是這麼形容著自己的男人,她覺得要是讓沅蔚聽見了,一定會笑話她的。所以她只說「他長得挺好看」,並沒說「他長得非常好看」。
只是每次武聽見這些形容,總是一次又一次地詢問:「娘娘,您真的確認殿下笑起來會有酒窩?」從小就跟在沅蔚的身邊,可還真的沒有發現啊,簡直難以想象。
那是只有澀芷能發現的秘密,因為他總是只在她的面前笑。
瑰娘見少女呆在那裡,沒有回答,恐怕是被忽然出現的澀芷的美麗所呆住了。於是便做了翻譯,等女孩終於聽懂了以後,她卻忽然囁嚅著什麼,急急地搖搖頭:
「沒有,沒有!」她說得斬釘截鐵,隨後就逃也似的拾起還沒有洗完的衣服,往樹林內跑去。
其實所有人早就放棄了尋找沅蔚的希望,因為已經回到高麗國境了,要是沅蔚真的在高麗,也早就應該回到萬月台了,否則高麗人民哪個人敢強留二王子?肯定會首先協助他回去皇宮,好領取高額賞金的。
卻只有澀芷一個人,仍然不死心地挨家探訪,逐人詢問。
見小姑娘被嚇跑了,澀芷即使心有懷疑,也覺得不太可能,一個小姑娘又怎麼可能綁得住沅蔚?在萬月台,還有她跟孩子呢,這對於沅蔚的信心,她根本從沒懷疑過。
不過小心使得萬年船:「我們回去吧,跟武說我想在這裡多呆幾天,等挨家找到剛剛的姑娘以後,再離開這裡。」這就是蛇子,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找到沅蔚的可能。只有這樣,等她回到了萬月台,她才有可能死心地帶著兒子離開。
允諾不在她的身邊已經有八個月了,沅蔚一定恨死自己扔下他了。澀芷這麼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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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瑰娘跟武一起,張羅了中秋的晚宴,飯桌上非常豐盛。
這半年以來,武告訴了澀芷非常多沅蔚小時候的事情,包括他在六歲以前,他的母親還沒有去世時的點點滴滴:
「那時候的殿下非常跋扈,總是欺負哥哥翼太子,也常常捉弄三王子熙。」武比沅蔚年長六歲,嚴格來說,威、武、剛、強四人是看著沅蔚長大的。
「怎麼可能?!」澀芷發出怪叫,武則開懷大笑起來:
「哈哈,跟允諾小王子真的是一模一樣。」
「天啊,那能治得了他的,一定只有他的母后吧?」沒想到沅蔚母后的去世,對他的影響有這麼大。
武卻搖搖頭:「他是宮中的魔王,當時的王妃總是寵著他,根本不會委屈他一點點。」
澀芷皺了皺眉,這跟沅蔚告訴她的不相符啊:「可是不是說他的母后總喜歡逼他吃他不喜歡吃的,總希望他能長胖一點?」
「怎麼可能?當年王妃雖然貴為宋國大將軍之後,但性情溫和,對自己的孩子更是千依百順,常常被二殿下捉弄得無可奈何。」
怎麼會有這麼大逆不道的兒子?澀芷低頭沉思起來:原來沅蔚說的都是假話,什麼覺得她跟他的母親很像,都是假的!
澀芷恨得牙痒痒,沒想到那個傢伙在戒毒那麼惡劣的環境底下,還會用這種把戲來「把妹」!企圖得到她的同情,害她當時為了他如此想念自己的母親,感動了不少時日:「那最後二殿下為什麼會變成後來這樣的性格?」
「原本三位王子都活潑而天真浪漫,可因為生在皇宮,三王子熙的母后,也就是現在的皇后,在前皇后死去以後,想要得到那皇后的寶座,便設計害死了二殿下的母親,從此以後,三位王子的心中,就變得不再單純。」
「意思是說,原本成為皇后的,該是二殿下的母親?假如現在的皇后如此明目張胆地害死了二殿下的母親,皇上又怎麼可能那麼愛她?」
「並沒有那麼簡單。」武搖搖頭:「皇后詭計多端,首先命人給王妃送去一盅鵝肉燉品,一起食用,看上去情同姐妹;另一方面卻教唆當時才4歲的三王子,在跟二王子玩耍時,送給他兩個又大又甜的柿子。二王子得到柿子以後,馬上回去讓王妃食用,結果就中毒身亡了。」
「怎麼這樣?!」鵝肉跟柿子不能混吃嗎?她還真的不知道……
「很少人知道鵝肉跟柿子不能混吃的事情,也因為那樣,二殿下成為害死自己母后的罪人,從此皇上對他更是不聞不問。」
皇宮實在不是個好地方,怪不得現在的沅蔚會那麼恨沅熙了,也怪不得沅熙會這麼變態了,原來全都是皇后一個人害的。
也怪不得,沅蔚會這麼狡詐了……但最讓澀芷不甘的是,這個男人狡詐得來,竟然還能欺騙所有人!讓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個最老實,最不懂阿諛奉承的正直王子,其實他只不過是知道阿諛根本沒有用罷了。
發現自己被騙了的澀芷腦海中靈光一閃,忽然想起了什麼,便問:「當時二殿下將別苑的池塘填平了,是怎麼回事?」
相對來說,武就一點戒心都沒有:「殿下當時中了劍傷剛醒來,就命人到池塘找一把鑰匙,結果下人把整個池塘的水都抽幹了,把全部淤泥挖了起來,才在淤泥里發現那把鑰匙,從那以後,就乾脆把池塘填平,種上樹木了。」
澀芷眼睛上的柳眉無法剋制地跳動,是她在極力控制自己將要爆發出來的怒氣。
一切都是謊言。
包括那句「一定要等我回來」也是假的。
澀芷忽然覺得自己從沒有真正了解過沅蔚,恐怕當時處處表現出來對自己的殷勤和痴迷,有八成八都是裝的吧?該不會是……連對允諾的愛也是假的吧?!
越想越生氣,澀芷忽地站了起來,轉身就離開了飯桌,拋下命令:「我想自己出去走走,都不許跟過來。」
可恨地是,哪怕發現那一切都是假的,她卻仍然無法抑止地想他,仍然沒有辦法恨他……
在這樣一個中秋的夜晚,她再次獨自走在那條迂迴的小道上,直到離開暫住的屋子足夠遠的距離,她才從懷裡掏出一把銀色的金鑰匙。當時沒有明白畫像的中間,為什麼會藏有這把鑰匙,她也沒有多想這把鑰匙是用來幹什麼的,就拿著畫像,去找天唯了。
但八個月後的今晚,她終於明白過來了。
她抬起右腳,腳上的鈴鐺隨即發出了「叮鈴鈴」的聲音,果然,金鎖被鑰匙打開了——
沅蔚確實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惡的大渾蛋!!
「王沅蔚……你混蛋……」澀芷咬著唇低咒:「你這個大混蛋!」竟然一直在欺騙她。他由始至終都沒有想過要把自己跟允諾讓給天唯,說什麼只要求她再留一個晚上,說什麼明天就找人把池塘挖起來,把鑰匙找出來還給她,說什麼一定要解開她腳上的金鎖還她自由,這一切,只不過是緩兵之計,都是假的!
「可惡,可惡!」她頹然地呆坐在草地上,無助地抓住手中已經解開了的金鎖,直到現在才真正地發現,沅蔚根本從沒有想過要放她走,哪怕他左腳快要踏入鬼門關,他右腳也要把她從華亭縣找回來才肯踏入地獄——
一滴淚水無聲無息地劃過她的臉龐,可是,可是……她竟然一點也不恨他,哪怕他一直在說謊……
她竟然現在才發現,她是如此深愛著這個可惡的男人,哪怕他跋扈得根本不像表現出來的那麼尊重她的意願……
她原來愛著他,深深地愛著他,哪怕知道他多麼可惡……
哪怕他沒有信守承諾,哪怕他扔下了他們母子……可她還是愛他。
澀芷蜷縮在大樹底下,激動地抱住自己,開始低聲啜泣起來……這是自從媽媽死去以後第幾次哭了?第一次還是第二次?
她想起來了,是第三次。
第一次是在2008的夜總會裡,看見她從小心中的白馬王子嫖妓的時候,當時她哭得好傷心,因為那個人在她心中住了好久,是多麼的高不可攀,可是……
第二次呢?是在沅蔚可惡地強迫而貫穿自己的時候,但她也只不過落下了一滴淚水。
而此時此刻,她是多麼地無助,因為她意識到自己愛上了一個男人,她多麼地思念他,可他卻該死地沒有信守承諾!他沒有回來,哪怕她一直等著他。
樹頂上皓潔的月亮發出了神秘的彩色光芒,抱著自己哭得像個孩子一樣的澀芷,根本沒有發現在圓月的周圍,竟然蒙上了一圈七彩的光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