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你，你昨天為什麼不理我？！為什麼裝做看不見我？！」哭了整整一夜，兩隻眼睛都哭成桃子了，也沒想明白。昨天自己一直眼巴巴的等到他下課，才忐忑不安的迎上去。可是他竟然一絲表情都沒有，就這樣徑直從自己的身邊走了過去，看都沒看自己一眼！他分明就是認出自己了，他的眼睛里閃動的光芒騙不了人！

為什麼，為什麼，他不理自己！自己等了他八年，八年呀！2900多個日日夜夜，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嗎，知道飽受思念的折磨是一種怎樣的苦痛嗎！

「你？！別，別這樣。」最怕看到她哭，每次她一哭，自己的心就好亂，可是她偏偏好喜歡哭。自己真是個愚蠢、笨拙又無用的男人，明明心痛得要死，卻又什麼都不懂去做。

「我恨你！恨你！」握起拳頭捶向他的胸口，他比過去更清瘦了，雖然知道自己的力氣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很大，可是每一拳下去，他的身形都會有些許搖晃，並且拳拳都能觸到他的肋骨。天哪，他究竟過了怎麼樣的日子，怎麼這麼消瘦！這真是比他不理睬自己更讓自己心碎，「你為什麼要走！為什麼！一走就是八年，我到處都找不到你！你為什麼這麼瘦了，為什麼不好好照顧自己！」撲進他的懷裡放聲大哭起來。

「安妮，安妮，你……，唉！」真是不知所措，手都沒地方放了。這個小小的精靈還是跟八年前一樣，一樣那麼漂亮，一樣那麼清澈，她有一雙如泉水般的眼睛，能把人融化的眼睛。

記得第一次見到她，就是在素描課上，當時她好像是皮膚過敏，整張臉上起了好多風團，一塊一塊紅色的風團，很是難看。可是那雙眼睛自己永遠也忘不了，透徹到能看穿心靈的眼睛，只一眼便一輩子都無法忘懷的眼睛！

後來她的皮膚過敏好了，才知道她原來這麼美，像個降落凡塵的精靈。不過她是否美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心是那麼安寧，只要和她在一起，不過是隨意的閑聊就能讓自己或憤怒或狂躁或抑鬱的情緒瞬間寧靜下來。她就象大海一樣能包容一切，消彌一切。好喜歡跟她在一起，哪怕一句話都不說，就這麼靜靜坐著，都覺得是種無比的享受，恨不能時間就此止住，永遠不要再往前走。

明知道這樣很危險，明知道自己是一步一步走向深淵，可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可是自己有什麼資格去愛她，自己這樣的情況有什麼資格去愛她！原本以為不說出口便是沒事，不說出口就可以騙自己說只是普通的朋友，或者更好一些的朋友。

但是，分明就不是的，自己愛她，愛的不可自拔！而她，不知從哪一天起，看自己的眼神也變了，有時會閃耀著羞澀的光芒，有時又憂鬱得讓人心酸，那樣的柔情更讓自己迷戀，讓自己嚮往，卻更讓自己害怕和無措。她是個完美又出色的女孩，本該有更好更優秀的男孩子來愛她守護她，可是自己卻該死的讓她愛上了自己，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懦弱男人：這個男人分明不愛他作為政治交易交換來的妻子，卻怯弱的不敢說離婚；這個男人分明很愛他最優秀的學生，卻連她的眼睛都不敢正視！他是個懦夫，是個混蛋！明知不能去愛，卻還自私的想霸佔著那個完美的精靈！

可是，這樣的愛給他的精靈帶了的是怎樣的傷害呀！她原本應該很甜蜜很幸福的愛情，她的初戀呀，卻因為對象是他而變得灰色和陰霾，象做賊似的偷偷摸摸，見不得人！

她二十歲生日那天，喝了一些紅酒，終於忍不住吐露了心裡的壓抑，她說自己很自私，為什麼就不能大大方方的結束那一段原本就是錯誤的婚姻，坦坦蕩蕩的和她在一起？！是的，自己真的是個自私的男人，只知道享受她給自己帶來的無限溫暖和歡樂，卻沒有想過要如何回報她的愛，甚至還一再傷害她，給她的精神帶來無盡的折磨。

「安妮，為什麼不忘了我？！原本你就該忘了我的！」

忘了？！自己如何忘的掉！上天既然註定了今生的相遇，又豈是一個忘字能抹去的！從自己大二第一天上素描課看見他起，就知道今生今世這個男人必定要糾纏在自己的生命里了。他的眼睛是那麼憂鬱，他的神情是那麼專註，讓自己的視線無法挪開。他是個優秀的畫者，一旦投入繪畫便全神貫注、心無旁騖，他的每幅畫都彷彿有靈魂似的，向你講述著喜怒哀樂、愛惡憎欲；他是個博學的講者，談起繪畫藝術旁徵博引、滔滔不絕，彷彿幾千年的歷史滄桑盡在他睿智的頭腦之中；然而他又是個憂鬱的孤獨者，總是那樣落落寡歡、憂鬱深邃。

後來才知道他的經歷是俗套得不能再俗套得故事情節：政府里有權有勢的高官，跟地方上有頭有臉的大鱷為了達到某種更深層次的聯合，硬是讓一雙兒女結為了夫妻，這樣的婚姻自然除了憎惡外再無別的感情。高官的兒子酷愛藝術，從不看重任何虛名浮利；商人的女兒卻脫不了商人的本性，追名逐利，野心勃勃，他們，於是相互厭惡，相互憎恨。

自己上大二那年正是他家境大變故的時候，他的父親被查出了問題，岳父的集團也因為偷稅漏稅，違法經營被查封了，苦心經營了十餘年的官商聯盟竟然也就是頃刻的功夫，就土崩瓦解了。他倒是無所謂，反正這一切對他而言原本就沒有意義。但妻子很快就辦理了出國手續，離開了他。自己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被他深深吸引住，不能自拔的。自從眼中有了他，別的任何人自己便再也看不見！周圍固然也有很多男孩子，可是比起他的恬淡寧靜來，他們太稚嫩、太浮躁。

那些日子好幸福喲，他一定也很愛自己吧，雖然沒有說出口，可是自己能感覺到他眼裡無盡的溫柔，自己生命的時候，他不是那樣慌亂那樣無措嗎？他也定是將自己看得比他自己還重吧！可是那樣的日子又是悲傷的，他要背負著家庭的陰影——貪官的兒子，奸商的女婿，負心的丈夫，偷情的漢子，自己和他永遠也不能出現在太陽底下，永遠只能在沒有人的角落裡舔舐兩個人的傷口。

可是，自己不過是酒後隨口的胡言亂語罷了，他竟然就選擇了逃走，竟然一句話都沒有給自己留下就選擇了逃走！而且一逃就是八年，任憑自己如何找尋，就是不見了蹤影！難道那曾經令人柔腸寸斷的愛都是假的嗎！

他有什麼苦衷不能說？他有什麼隱情不能講？為什麼偏偏要選擇離開自己，走得那樣徹底，絲毫不留痕迹！

「爸爸，爸爸！」

聽到身邊一個稚嫩的聲音在呼喚，安妮這才想起還在少年宮，人來人往那麼多，一定不好看。伸手擦了擦腮邊的淚，看到了一個漂亮的混血小女孩在拽平雲舒的褲腿。她叫他什麼？爸爸？難道他竟然是她的爸爸？！

「爸爸！我肚子餓了，我要吃東西！」

「小美乖，有沒有喊安老師？！」平雲舒愛憐的抱起孩子，小心的幫她擦去鼻子上的一塊泥點。

小美，小美是他的女兒？！前幾天這個孩子來上聲樂課，大家就都去看過她了，因為她是混血兒，長得非常漂亮，自然格外引人注目，可是怎麼也沒想到她會是他的女兒！

那麼說，他當年是逃出國了，難怪自己怎麼找也找不到他，原來是出國了！後來呢，後來想必終於跟他的妻子離婚了吧，又認識了熱情奔放的異域女子，還生下了這麼漂亮的孩子。那麼自己呢，原來他的世界里根本就沒有過自己的存在！而自己，還痴痴傻傻的等了八年，沒有一天不在等著他的歸來！

哈哈哈哈，安妮忽然瘋了似的仰頭大笑起來，自己真是天下最愚蠢的女人，為了一段青澀的初戀，為了一段別人早已忘卻了的記憶，竟然守候八年！

肝腸寸斷，原來這種感覺就叫肝腸寸斷！原來就是每個內臟器官一個一個滿滿爆裂，痛得每一個毛孔都象針扎一樣！

「安妮，聽我說……」

無力的擺擺手，轉身朝外走去，再不理會身後孩子的呼喚和話語，「安老師！爸爸，安老師為什麼哭呀！」

不能讓她走，不能讓她這樣走掉！平雲舒的心裡忽然湧上一股強烈的感覺，她這樣走出去，自己就會永遠永遠失去她，也許她還會做出傻事！反正不能讓她走！是的，自己固然沒有資格再去愛她，如今自己一個窮困潦倒的落魄教書匠哪有什麼資格來愛她，可是，難道不應該讓她知道嗎？不應該讓她知道當年自己離開的真想和這八年來自己是怎麼忘不了她嗎？難道事隔八年了，自己還是沒有勇氣對她說一句「我愛你」嗎？說一句又何妨，縱然不能愛，說出來又何妨！

「安妮，別走，難道你真的不想知道這些年我是怎麼過的嗎？難道你真的不想知道我為什麼會有小美這樣的女兒嗎？」

「小美乖，自己去玩滑滑梯好不好？爸爸跟安老師有話要說。」

把孩子帶到肯德基買了份兒童餐喂她，她在國外生活慣了，直到現在還是不太喜歡米飯。

「好啊！」很漂亮的小孩，又很乖巧，順從的自己去玩了。

「安妮，我，……其實，小美不是我的孩子！」

不是？！安妮的肩頭怔了一下，攪動咖啡的細棒也愣住了。自己剛才真是連死的心都有了，可是他那樣叫住自己，令自己的腳邁不開步子，明明心裡在說不理他，不要理睬他，可是腿卻不爭氣的跟著他一路過來了！

「小美不是我的女兒。那個時候，林彤，就是我前妻，已經出國了，為了履行對我爸爸的承諾，她把我也安排了過去，我本來不想去的。如果不是媽媽以死相逼，我是絕對不會去的。可是我就是這麼沒用，一輩子什麼事都不能自己做主，還是去了，一去就是三年。後來林彤懷孕生下了小美，那個男人不肯接受孩子，林彤也不肯要她，就求我把她帶走。我呀，三年唯一做成的一件事，就是終於讓林彤跟我離了婚！而我，就帶著小美回了國。

我知道你在找我，偶爾也會從別人那裡聽到你的消息，可是小美這麼小，又因為林彤懷著她的時候沒有遵從健康合理的生活習慣，所以生下來就體質不好，我天天忙著照顧她，根本無暇顧及其他。更何況，我都不知道怎麼跟你解釋！

後來小美還是生了一場大病，我沒有辦法只好賣了杭州的房子，帶她來上海治病。她一病就是兩年，謝天謝地，還是治好了，否則我真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她雖不是我的孩子，可是她從出生十天起就跟我一起生活了，我愛她勝過我自己的生命。幸好林彤還有一絲未泯的良知，把她奶奶在上海的房子留給了我們，否則我們真的要流落街頭了！

生活穩定一些后，我也幾次回杭州去找過你的消息，可是每次幾乎就有著落了，想想還是要放棄。我就是這樣一個人，做事一點不果斷堅決，缺少勇氣，是個懦弱無能的人！

上個星期小美幼兒園的老師建議我送她來學聲樂，一方面說她有天賦，另一方面對她的心臟也好，所以我就送她來了，主任心地善良看我們生活比較困難，就讓我在這裡做兼職，貼補貼補家用！

雖然我也天天想著能再見到你，可是真的沒有想到會是在這裡。昨天我是看見你了，可是跟過去八年的每一天一樣，我還是沒有想好到底要怎麼跟你說，怎麼跟你解釋我的不辭而別，怎麼跟你解釋我的優柔寡斷，沒有主張！

安妮，我就是個沒有出息的男人！我一面希望你忘了我，一面又貪戀著你的愛；一面憎惡著那些生活，又一面膽怯的不敢擺脫！我……」

「別說了！」伸出手捂上了他的嘴，不用說了，真的不用再說了，雖然他不過隻字片言，可是自己能想象他一個男人帶著生病的孩子有多苦！能想象賣了房子給孩子看病有多艱辛！不用說了，真的不用再說了！哪怕他就是懦弱，就是沒有主張，就憑他的善良，他的努力，他還是自己心目中最完美的那個男人，不是么。八年算得了什麼，用一生一世去等候他也是心甘情願的！

（今天晚上和明天一天都要上課，所以只能星期天再更新了，向各位大大表示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