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悶雷宣示著暴風雨即將到來,空曠的訓練場上已經空無一人。張雷如同一個瘋子一樣在400米障礙瘋狂地跑,豆大的雨點落下來,落在他沒有眼淚的臉上和已經被汗水濕透的身上。他不知道這已經是跑的第幾個來回,只知道瘋狂地跑,來宣洩自己內心深處燃燒的火焰。
「張雷——」
劉曉飛跑入訓練場。
張雷停都沒有停,就是在瘋狂地跑。
劉曉飛衝過來,一把抱住正在爬高牆的張雷,撲到在地上。
張雷爬出來,不顧臉上身上的泥水,再次爬向高牆。劉曉飛一把又抱住他的腰,直接給他按倒在地上:
「張雷!你瘋了?!」
「放開!」張雷怒吼。
劉曉飛按死了他:「你跟我回去!全隊都以為你瘋了!你再這樣幹部來了你怎麼解釋?!」
「你給我放開——」
張雷使勁掙扎,劉曉飛別住他的腿不讓他起來。
「你是軍人!」劉曉飛高喊,「你是軍人!不是老百姓!」
「放開!」張雷一拳打在他的臉上。
劉曉飛向後倒下,起身,已經開始流鼻血。
張雷爬起身,眼中冒火看著他:「我說過,讓你放開我!」
劉曉飛一腳踢向張雷前胸,張雷敏捷閃過,抱住劉曉飛的右腿要往下摔。劉曉飛腰部一轉,左腿起來直接踢向張雷後腦。張雷被踢中了,一下子撲在地上。
「來啊!」劉曉飛高喊,「你不就想發泄嗎?我跟你打!」
張雷高叫一聲撲了上去,劉曉飛抓住張雷的肩膀一個后倒,隨即一個兔子蹬鷹。張雷飛了過去,在地上一個前滾翻起來,轉身怒吼再次衝上來。兩人打成一團,都是散手高手,所以打起來很驚心動魄,拳腳不長眼睛,落到身上都是帶響,落到臉上就帶血。
「你們兩個幹什麼?!大下雨的也不讓人安生?!」
兩個警通連的糾察在雨中飛跑過來。
兩人都還沒徹底喪失理智,立即鬆開對方趕緊逃竄。糾察也只是象徵性地追了一下,就找地方避雨去了。
兩人跑到防空洞入口狹窄的屋檐下,臉上都是五顏六色。
張雷和劉曉飛對視著,突然之間都是哈哈大笑。
笑著笑著,張雷哭了起來。
劉曉飛抓住他的肩膀,扇了他兩個耳光:「你給我醒醒!醒醒!」
張雷不哭了,木然地看著他。
「你聽我說!」劉曉飛高喊,「你沒錯!」
張雷看著他:「你都知道了?」
「對!」劉曉飛還是高喊,「方子君都告訴何小雨了,何小雨當然會告訴我了!你沒錯!」
「我喜歡的是我哥哥的女人!」
「但是你沒錯!」劉曉飛拍著他的肩膀,「你哥哥已經犧牲了!已經犧牲了!她和你哥哥相愛,但是你哥哥已經犧牲了!張雲,已經犧牲了!你明白沒有?!」
「我不能對不起我哥哥!」
劉曉飛又扇了他一個耳光:「我跟你說什麼了?!你哥哥已經犧牲了!」
「她說了,她是飛鷹的女人!」
「飛鷹分隊已經解散了!」劉曉飛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飛鷹已經成為歷史了!」
「那你說我怎麼辦?!」
「如果你愛她!」劉曉飛盯著他的眼睛,「聽著——如果你是真的愛她,就勇敢地追求她!如果你沒有這個勇氣,就放棄她!就這麼簡單,你有什麼想不明白的?!」
「她已經是我哥哥的女人了!」
劉曉飛被噎住了。
「已經」這倆字的意思,他雖然是毛頭小夥子,也不可能不明白。
張雷看著他,不知道怎麼說。
「我沒別的主意!」劉曉飛說,「你接受得了這個現實,你就去愛她!如果你接受不了,你張雷就趁早放手!也死了這條心!否則是折磨你自己,更是折磨她!」
「她喜歡我?」
「我怎麼知道?!」劉曉飛說,「我怎麼知道她是喜歡你還是喜歡你哥哥?!你他媽的是個男人,是個天殺的傘兵!傘兵生來就是勇士!就是被包圍的!這些都是你告訴我的!是個男人你就給我站起來,是苦你給我吞是辣你給我忍!」
張雷年輕的臉在雨水的衝擊下變得堅強起來。
「愛,你就去追!不愛,你就放手!」劉曉飛高喊。
張雷一下子站起來,把劉曉飛掀個跟頭。
「你幹什麼?」劉曉飛嚇一跳。
張雷站在雨中,仰天長嘯:
「這狗日的戰爭——」
一個悶雷,更多的雨落下來。
張雷急促地呼吸著,大口吞雨水。
劉曉飛站在他面前:「你到底打算怎麼辦?!」
「我需要時間!我需要思考!」張雷喊,「你不要逼我!」
「我們是兄弟!」劉曉飛抓住他的肩膀,「生死兄弟!你給我記住了,是苦你給我忍是辣你給我吞!」
張雷不說話,閃電不斷照亮他年輕的臉。
「如果我哥哥不犧牲,她就是我的嫂子!」張雷苦澀地說。
「但是,你哥哥已經犧牲了。」劉曉飛提醒他。
「他是我的哥哥,我的偶像,我心中最好的傘兵。」張雷撲在劉曉飛肩頭哭起來。
劉曉飛不說話,抱住張雷。
「我的親哥哥…」
張雷傷心地說。
「你也是最好的傘兵。」劉曉飛說,「你會走出來的。」
在雨聲當中,張雷放聲哭起來。
「其實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是因為你還太小。」
傾盆大雨在窗外嘩啦啦地下,整個城市幾乎暗無天日,偶爾有幾道閃電劈開烏雲,帶來一種蒼涼的美。方子君斜*在自己的床頭,抱著自己的膝蓋,慢慢地對著面前的何小雨說。
「我已經長大了,姐姐。」
何小雨看著她。
「我知道,而且你現在也是軍人。」方子君苦笑,「軍人,就是為戰爭存在的職業;而又有多少軍人,能夠經歷戰爭?戰爭催化軍人的成熟,也催化軍人的悲劇。」
「戰爭已經結束了,你應該有新的生活。」
「是的,已經結束了。」方子君說,「但是我心裡的戰爭從未結束過。」
何小雨看著她,不是很明白。
「你還是太小了。」方子君嘆氣,「去我的抽屜,把煙給我。」
「你什麼時候學會抽煙的?」雖然說著,何小雨還是從抽屜裡面把一盒紅塔山和一個打火機拿出來,遞給方子君。
「在前線的時候,後方送上來的煙都抽不完。」方子君熟練地點著一顆,淡淡吐出一口煙霧,「我們都抽,誰都想讓自己活得清醒一點,遇到炮彈可以躲快點。」
何小雨看著方子君突然之間變得陌生的眼睛,有一種寒意生出來。
「覺得我不認識了?對嗎?」方子君笑,「小雨,我問你個問題,你別介意——如果戰爭爆發了,劉曉飛犧牲了,你還會愛上別人嗎?」
「我,我沒想過這個問題。」何小雨說。
「對,你沒想過,因為你沒有遇到過。」方子君笑,隨即笑容消失了:「但是,我遇到了。」
何小雨從心底感到悲涼。
方子君眼中的光芒消失了:
「我的愛人,在戰場上犧牲了。」
一道閃電將方子君的臉映得慘白。
「而我沒有死,這就是我的悲劇。」
1986年,我18歲,在前線卻已經待了將近一年了。我已經不再懼怕鮮血,不再懼怕殘肢斷臂,不再懼怕死亡和炮火,也很少再流眼淚。我的爸爸,也就是你方伯伯,是你爸爸偵察大隊的參謀長。我們很少見面,因為都有各自的一堆工作。
那時候,大規模的戰役已經基本結束,敵人占不到正面戰場的便宜,所以打起了特工戰。他們主要出動小股訓練有素的特工分隊,對我們的軍事和民政目標進行破壞、襲擾,綁架和暗殺我重要軍政人員,甚至襲擊醫院學校,希望*這種手段來給我方造成難以承受的壓力,達到正面戰場達不到的目的。
雙方的邊境線綿延數千公里,犬牙交錯,根本不可能全線布防。於是我們的措施就是以牙還牙,也用小股偵察分隊對敵人後方進行襲擾、破壞,使對方感受到同樣的壓力,最後雙方罷手。
就這樣,前線陸續來了很多來自不同軍區、不同軍兵種的偵察兵。他們都是各自單位的骨幹,年輕氣盛,身手不凡,也是躍躍欲試。
在前線的女兵很少,於是我們除了完成自己的醫護工作,也承擔了文藝演出、出發壯行的任務…
從天邊很遠的地方傳來炮聲,忽而密集忽而稀疏。夜色籠罩下,山谷裡面小規模的文藝演出還在繼續,《十五的月亮》已經唱得接近尾聲。臨時充當後台的帳篷裡面,方子君在對著鏡子做最後的化妝。帳篷帘子被掀起來,方子君頭也不回:
「我馬上就好,先報幕吧。」
沒迴音,她回過頭。
穿著迷彩服沒戴帽子的張雲站在門口。
「你怎麼進來了?這是後台,出去!」
方子君站起來,毫不客氣地說。
張雲一臉深沉地看著她,半天不說話。
方子君毫不猶豫:「再不出去,我叫人趕你出去!」
張雲突然拿出一支煙,叼在嘴裡:「給我點顆煙。」
「為什麼?」
「我明天就要上去了。」張雲的聲音很低沉。
方子君氣得眉毛都要挑起來了:「我告訴你,少跟我來這套!你這樣的我見得多了,到這兒的都要上去!出去!」
張雲被不由分說推出去,方子君不客氣地拉下帘子。
外面傳出一陣鬨笑。
方子君從窗戶往外看去,三四個偵察兵圍著張雲樂。張雲悻悻地把自己的一條中華煙打開分給他們:「我認賭服輸!換下一個女兵我再試試!我就不信我這顆煙今天沒一個女兵能給我點著…」
話沒說完,一茶缸涼水潑出來澆了張雲一頭。
「滾!」方子君站在門口拿著茶缸。
偵察兵們鬨笑著一鬨而散,只剩下張雲還站在那兒。他抹了一把臉,轉身:
「我跟你說,我是天殺的傘兵…」
咣!茶缸子都扔他身上了。
「你就是傘王爺姑奶奶也不伺候!」
嘩!帘子放下了。
張雲想怒,沒怒起來,彎腰拿起茶缸子,上面寫著:A集團軍醫院方子君。
…
「這是你們第一次見面嗎?」
何小雨聽得很入神。
方子君沉浸在幸福當中,許久才開口:
「是啊,第一次見面。對於我來說,他們都是一樣的偵察兵。我哪兒管他們是來自陸軍還是空軍,是裝甲兵還是天殺的傘兵?你不知道,他們這群半大孩子上了前線都喜歡找女兵開逗,別提多損了!尤其是這幫偵察兵,鬼機靈!沒事就跟女兵套磁,裝可憐裝悲壯,欺騙女兵感情,別提多可惡了!開始我還傻乎乎地瞎感動,後來見多了,就對他們沒好臉了。」
何小雨笑了:「沒想到,這幫傢伙上了前線居然是這個樣子啊!」
「女兵,在前線,就是男兵眼中的天使。」方子君笑著說,「其實現在想起來他們也不壞,都是沒怎麼和女孩接觸過的大小夥子,這種心理也可以理解。」
「那後來呢?」
「後來?」
方子君想想,笑了。
「後來,他又把我氣著了。」
張雲用毛筆將自己的名字莊重地寫在那面國旗上,順手遞給下一個隊員。夜色已經籠罩群山,在這個小小的營地,出發儀式正在舉行。張雲寫好自己的名字就背著衝鋒槍站回隊列,這個時候看見對面列隊走來一隊女兵。
張雲在隊伍裡面找,一下子就看見了排在前面的方子君。
方子君看不清楚他,偵察兵們都是滿臉迷彩,何況當時她對張雲也沒什麼印象。
首長講話完畢,喝壯行酒。
張雲算了一下人頭,對旁邊的弟兄說:「咱倆換換。」
「為啥?」
「讓你換你就換,一包中華。」
那個弟兄就往後錯一步,張雲往左跨一步就換過來了。
女兵們拿著酒碗,莊嚴地走上來。
方子君不是第一次參加這種儀式,但是還是很認真。她向左轉,就站在張雲面前。張雲看著她,眼睛晶晶亮。方子君沒搭理他,也沒瞪他,畢竟這是要上前線的勇士。
張雲接過酒碗,還沒喝,低聲說:「方子君。」
方子君一愣,抬頭看他。
張雲笑笑:「我是天殺的傘兵。」
方子君立即就氣不打一處來。
喝完壯行酒,隊伍準備出發,張雲突然開口了:「報告!」
首長就看他:「講!」
「我想讓女兵給我點顆煙。」張雲嚴肅地說。
首長想想:「好的。」
張雲就轉向方子君,從兜里拿出一顆煙等著。
方子君咬著嘴唇,突然也喊:「報告!」
首長納悶:「講!」
「這顆煙我不能點!」方子君語出驚人。
「為什麼?!」首長有點動怒。
潛台詞很明顯——我們的勇士可能命都沒了,你連顆煙都不能點?!讓你點是看得起你!
方子君不卑不亢:「這顆煙,我等他回來點!我相信,他會回來!」
首長釋然,豪爽地:「好!」
張雲一愣,苦笑。
方子君得意地看著他。
張雲拿出鋼筆,在煙上寫了幾個字,眾目睽睽之下莊嚴地交給方子君:「這顆煙你收好了,等我回來點!」
方子君不能不接,氣得胸脯鼓鼓的,低聲說:「算你狠!」
「煙上是我的名字,你記住——等我回來點!」張雲大聲說。
這種場合,勇士說什麼都沒人說不行。
方子君咬牙切齒,但是還是大聲說:「祝你凱旋!」隨即又低聲:「你回來我也不點!」
張雲想想,沒說話,笑笑。
分隊出發了,消失在暗夜裡面。
方子君拿著那顆煙,想扔又不敢,只能收好了。
回到醫院宿舍,她還拿著那顆煙。她看見紙簍子,隨手就扔進去。突然覺得不合適,急忙翻出來,好在煙還完好。拿著猶豫半天,看見上面寫的是「飛鷹張雲」,書法很好,筆鋒勁道,能在香煙上把字寫成這樣,顯示出張雲非同一般的素質。她想了半天,塞進自己床頭的花瓶當中。一顆煙和老山蘭插在了一起,倒是別有趣味。
熄燈了,方子君想了半天還是氣鼓鼓地,拉上被子睡覺。
…
何小雨已經笑得不行不行的了:
「我說,不就是一顆煙嗎?換了我,點十顆都無所謂!」
「得了!」方子君說,「你不知道這個傢伙多氣人!他那個架勢,那種傲氣,就是要我服輸!換了你也不可能會答應他任何要求!別管合理無理,總之就是這種人看了就來氣!」
「那你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他的呢?」何小雨問。
「我也不知道。」方子君陷入沉思,「對他有了擔心好像就是知道他的名字開始的吧?如果你對一個兵不了解,你不會有感覺,因為他們對你都是一樣的;但是如果你認識了他,你對他就有感覺了,這種感覺倒不一定是愛情,可能只是一種戰友之情,你不願意他出事。但是張雲太不一樣了,他太傲氣了,傲氣的我恨不得親手給他一拳;也讓我擔心他出事,和他相比我是老前線了,我知道這種傲氣可能會給他帶來危險。」
「快!快!快!」主任高喊,「都做準備!我們的傷員馬上下來了!」
炮聲清晰可辨,自動步槍聲、輕重機槍聲連成一片,顯示戰鬥很激烈。野戰醫院立即開始忙活,方子君和姐妹們一起在騰出手術室,準備急救器材。
幾輛吉普車急馳而至,傷員們被身穿迷彩服的戰友們抬下來。
「醫生!醫生!趕緊救他!」
一個偵察兵滿身血污,抱著自己的隊友嘶啞著喉嚨高喊:
「他腸子出來了!醫生!救人啊!」
方子君和幾個女兵接過來。方子君麻利地撕開傷員的迷彩服,撕成碎片。大夫趕緊開始手術。方子君正在遞給他剪刀,突然愣住了。
飛鷹臂章。
她看見傷員戴著飛鷹臂章。
「愣什麼?!趕快去接別的傷員!」大夫高喊。
方子君急忙答應一聲,前去門口接傷員。她拽住一個滿身血污的偵察兵:「你們是哪個部隊的?!」
「空降兵!」偵察兵的耳朵有點不好使了,聲音巨大。
方子君顧不上那麼多,也是對著他的耳朵高喊:「張雲呢?!」
「什麼?雲爆彈?!對,是雲爆彈受的傷!他們都是!」
「我是問——張雲呢?!」
偵察兵仔細聽,聽清楚了,高喊:「他還沒下來!斷後!」
方子君愣了一下,手鬆開了。
偵察兵跑過去接別的隊友。
方子君一咬牙,投入到搶救當中,麻利幹練。但是她總是仔細辨認每一個傷員的臉,沒有發現張雲。她的臉上有幾分失落,淚水突然流出來。她含著眼淚搶救傷員,手下依舊麻利。
又一輛吉普車開來,一名傷員送下來。方子君再次迎上去,還不是張雲。
槍聲炮聲依然密集,方子君流著眼淚在搶救傷員,壓抑著心中涌動的情緒。
黃昏。方子君獨自站在醫院外面的山坡上,勞累了一天的她洗了臉換了衣服,卻掩飾不住已經哭腫的眼睛。
她突然高喊:
「張雲——我恨你!如果你不回來,我恨你一輩子!」
她喊完,全身已經沒有力氣了,腿一軟坐下了,大聲哭起來。
帶著一個十八歲少女的哀怨。
一直到哭的沒有力氣,奇迹還是沒有出現。
巡邏過來的醫院哨兵同情地看著她,握緊自己的衝鋒槍遠遠地為她站崗。
方子君破滅了自己的希望,轉過身,搖搖晃晃走下山坡,走向自己的宿舍。這個時候才發現,姐妹們都在帳篷口口同情地看著她。她的眼淚又出現了,委屈地撲在姐妹們的懷裡哭起來:
「他為什麼不回來?他為什麼不回來?…我答應過他,等他回來給他點煙的…只要他回來,我給他點多少煙都可以…」
姐妹們安慰著她送回宿舍,她看見床頭花瓶裡面放著的煙,又大聲哭起來。
…
方子君說不下去了,開始抽泣。
何小雨抱住她的肩膀,淚水也在陪著她流。
「當我看不見他的時候,我才知道,我已經愛上他了。」方子君哭著說,「他真的是一個大壞蛋,他闖入我的心,又不回來了…我以前從沒喜歡過一個男人,從來都沒有,我見過那麼多出色的軍人,從來沒有動過心!可是為什麼我會喜歡他?喜歡他這個甚至有點討厭的傘兵?」
何小雨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
因為,畢竟,張雲後來還是犧牲了。
她只能同情地說:「別哭了,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清晨,沒有朝霞,因為今天是陰天。
女兵,沒有笑容,因為今天是葬禮。
方子君站在三座新墳前。
她的身後是一隊摘去鋼盔的空降兵飛鷹偵察隊員,清一色的光頭迷彩服飛鷹臂章56-1衝鋒槍傘兵靴。
兩名勇士的遺體搶回來了。
張雲沒有消息。
已經是第三天了。
沒有人相信他會當俘虜,這個傲氣如同飛鷹一樣的年輕偵察兵會成為敵人的階下囚。
他的驕傲,足以讓所有人都相信他會拉響光榮彈,會將只剩下最後一顆子彈的手槍對準自己的太陽穴…
所以,飛鷹偵察隊已經將他列入犧牲名單。
方子君潔白如玉的臉上沒有眼淚,只有神聖。
她為了他驕傲。
她為了自己所愛的男人驕傲。
因為他是天殺的傘兵,他是傲氣的飛鷹,他是殺敵的勇士。
方子君拿出打火機。
啪!
黃色的火焰點燃了。
帶著藍色的迷幻色彩。
飛鷹偵察隊員們舉起自己手中的衝鋒槍對天45度角齊聲射擊,槍口噴出的烈焰在呼喚著自己戰友的英魂。
一滴眼淚,滑過方子君的臉頰。
火,還在燃燒。
方子君的眼淚,卻只有一滴。
她的嘴唇翕動著:「我給你點煙了…」
突然,淚花盈盈的眼睛睜大了。
一輛吉普車歪歪扭扭開上山坡。
她不奢望奇迹發生,但是她還是在幻想奇迹。
車開到飛鷹偵察隊營地前面,一個身材高大的偵察兵跳下車:
「媽拉個巴子的!快來接你們的人!」
「何叔叔!」
方子君高喊。
何志軍把鋼盔一摘隨手就扔一邊也不管扔到哪兒:「媽拉個巴子的,你老子方峻還沒死呢!你在這兒幹什麼?——說你們呢!趕緊來接人,張雲是不是你們的人?!」
所有的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方子君手中的打火機已經扔出去了。
何志軍還沒反應過來,方子君已經以最快的速度幾乎是飛向吉普車。何志軍嚇了一跳:「你個丫頭片子跑什麼跑?!這車上沒你爸爸!」
方子君哪兒還管他啊?!直接就跳上敞蓬吉普車。
兩個陸軍偵察兵看護著一個血肉模糊的戰士。
方子君睜大眼睛,那個戰士已經奄奄一息。
傘兵們衝上來,把戰士抬下來:「快!去叫醫生!」
「媽拉個巴子的一時半會死不了,給我找口水!路上撿著的,這小子命大,沒受內傷!別看表面,嚇唬人的!」何志軍接過一個傘兵丟過來的水壺,看方子君眼淚汪汪就要往前跑,納悶:「你個丫頭片子在他們傘兵的地盤幹什麼?」
方子君來不及跟他說,就沖入人群,撫摸著擔架上張雲的臉:「張雲!張雲!是我!」
張雲微微睜開眼睛,嘴唇翕動了一下,臉上綻出微笑。
他在努力說著什麼,方子君仔細貼在他唇邊聽。
張雲全身關節蠕動著,積蓄著力氣到喉嚨,就是在吐出一個字:
「煙…」
方子君淚流滿面:「我給你點,我給你點!」
她拿出那根煙,寫著張雲名字的煙,高喊:「火!打火機!」
何志軍詫異地看著,好像明白過來了,他右手拿著一顆煙還沒放在嘴裡,左手拿著的打火機也僵在半空。
方子君一眼看見了,急忙衝過去奪過打火機:「何叔叔!我用一下!」
何志軍張大嘴看著她沖入人群,連說:「壞了壞了壞了…」
車上的一個偵察兵就問:「大隊長,那是方參謀長的女兒嗎?什麼壞了?」
「我說壞了就是壞了!」何志軍懊惱地轉身指著他們鼻子罵,「我說你們!啊?!媽拉個巴子的差哪兒了啊?!怎麼肥水流外人田啊?!多好一個姑娘,怎麼就被他們傘兵撬走了?!你們要好好反省!唉——」
長嘆一口氣,痛心疾首不是一般的。
方子君把煙叼在自己嘴裡,點著了,咳嗽了幾聲。她在此以前從沒抽過煙啊!她把點著的煙插在張雲嘴裡,張雲叼著煙,吸了一口,滿意地笑了。
方子君連哭帶笑:「你怎麼這個時候還不忘著贏我啊?!我欠你的啊?!」
張雲被煙嗆著了,方子君急忙奪過煙:「別抽了!別抽了!等你傷好再點!我給你點,你讓我點多少我就點多少!」
淚水吧嗒吧嗒落在張雲臉上,滑進張雲的嘴唇。
張雲笑了,孩子一樣得意。
…
方子君破涕為笑。
「不是真的吧?!」何小雨忍俊不禁,「這是我爸說的話?我的天吶!」
「你以為是誰啊?」方子君刮她的鼻子,「就是你爸!幸好啊,你跟了劉曉飛,他是陸軍!你要是跟了海軍陸戰隊或者是空降兵,你到時候就看你爸臉色吧!絕對比包公還黑!」
「我爸哪兒黑了?」何小雨嘟著嘴,「那是健康!」說完自己也忍不住樂了。
「唉——還是戰場上浪漫啊!和平年代,我上高中就被劉曉飛追著了,真沒勁!」何小雨嘟嘴道。
「浪漫?」方子君苦笑,「浪漫,都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張雲受的都不是內傷,皮肉傷恢復很快,明天他就要回到自己的飛鷹偵察隊了。這段時間方子君當然就天天照顧他了,照顧得體貼入微。女人這種動物,是需要降服的;越優秀的女人越難降服,只有更優秀的男人才能成為她的男人。但是女人這種動物,一旦被降服,那麼就是死心塌地的對自己的男人好——所以男人們不要怪你的女人對你們不好,那是因為你沒本事降服她。降服一個女人不需要什麼手段,往往就是那麼一個瞬間,你出其不意劍走偏鋒,直接就擊中了她的要害,剩下的事情就簡單化了,男人就等著享福沒別的。
方子君顯然是被張雲降服了。
其實方子君的傲氣也不是一般的,但是張雲比她更傲。開玩笑,飛鷹么能不傲氣么?這種傲氣是沒有理由的,如同傘兵天生就傲因為他上天的緣故。張雲的爺爺是傘兵,父親是傘兵,他自己也是傘兵,所以這種傲氣是天生的。
方子君再傲氣,畢竟她也是女人。
或者說,還是個十八歲的少女。
二十二歲的張雲就成為她的男人。
因為,她服了。
張雲在病房收拾自己的行裝,夜色已經籠罩這裡,醫院歸於寧靜。方子君在他的背後默默地看著他穿著嶄新迷彩服的背影,忍著眼淚,臉上卻有幾分紅暈。
張雲正在收拾東西,突然感覺到芬芳。他已經熟悉這種芬芳,他平靜地感覺到方子君在背後緊緊抱住他。時間在一分一秒流逝,方子君緊緊抱住他,因為她知道時間對於她越來越寶貴。
每過去一秒,張雲就距離出發的時間接近一秒。
也就是距離危險更近一秒。
方子君的眼淚在默默流淌。
張雲不動,感覺著方子君的擁抱,感覺著她高聳的柔軟的胸口貼著自己結實的脊背。
感覺到方子君的心跳,那麼熱烈。
張雲慢慢解開方子君的手臂,對著方子君。他的脊背擋住了窗口泛進的月光,於是方子君就在他的影子籠罩下。
黑暗當中,看不見方子君的臉。
張雲伸手觸摸,觸摸到一臉眼淚。
方子君哭出聲來。
「你是壞蛋!」
「我是壞蛋!」
「你是大壞蛋!」
「我是大壞蛋!」
「你是最大最大的壞蛋!」
「我是最大最大的壞蛋!」
方子君哇哇哭了。
張雲緊緊抱著她,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
方子君攬著他的脖子,張雲低下頭吻住方子君的柔唇。方子君的舌頭一下子跳進他的嘴,猶如小鹿一樣跳動。張雲不敢亂動,只是呼吸更加急促,他不得不和以前一樣克制自己。
畢竟,他是二十二歲的男人。
而且比別的男人更強壯。
方子君卻不管不顧,流著眼淚吻著張雲。
張雲使勁推開方子君,笑了:「你再這樣我喘不過氣了。」
「就是讓你喘不過氣!」
方子君又覆蓋上他的嘴唇。
張雲忍耐著,感覺到方子君的嘴唇移動到了他的臉頰上,吻著他剛剛剃乾淨的下巴。那裡還有細密的胡喳子,扎著方子君的臉和嘴唇。接著小鹿一樣的舌頭跳動到他的耳朵,他的脖子,他的突出的喉結…
張雲只能強制推開方子君:
「你別這樣,外面有人!」
「我看誰敢進來?」
方子君的眼睛在黑夜當中閃爍著淚花。
兩個人都是急促地喘氣。
「子君,我們戰後就結婚。」張雲認真地說。
方子君咬著嘴唇,半天,嘟囔出一句話:
「我想給你懷個孩子。」
張雲跟被雷劈了一樣,呆住了。
方子君撲上來:
「我想給你懷個孩子,我們的孩子。」
張雲呆了半天:「我會回來的,你等我——戰後就結婚。」
「可是我怕…」
方子君哭著堵住他的嘴。
「我會回來的!」張雲堅定地說。
「我等不了你回來,我想給你!」方子君哭著說。
外面遠處,炮兵密集射擊開始,間或有高射機槍的粗重射擊。
方子君吻住張雲的嘴,張雲低下頭抱住她。
「我是你的女人,飛鷹的女人…」方子君哭泣著。
張雲吻著她的嘴唇,吻著她的臉頰,吻著她潔白的脖子。方子君揚起頭閉上眼睛,抱著自己的男人。兩人倒在行軍床上,行軍床立即啪一聲斷裂了。兩人都驚了一下。
外面哨兵跑步過來拉槍栓:「什麼聲音?!」
「去去去!」女兵宿舍那邊喊,「站你的崗去!沒你事兒瞎跑什麼?!」
哨兵悻悻答了一聲是,腳步聲回去了。
「沒事。」方子君羞澀地笑道,「她們都幫我看著呢。」
張雲眼中又是那種傲氣的神情:「你是我的了。」
「是的。」
方子君鬆開張雲的脖子,軟軟地躺在塌在地上的軍被上。
「我是你的了,傘兵。」
張雲的野性被喚醒,嘩啦一聲撕開方子君軍裝的前襟,連內衣一起撕裂了。方子君潔白高聳的乳房一下子崩出來,她驚恐地低聲叫了一聲捂住自己的前胸。
張雲的動作溫柔下來,他吻住了方子君的嘴唇:「你是我的女人。」
方子君點頭,手緩緩鬆開了。
外面的炮聲還在繼續,張雲的手卻溫柔起來。方子君乖巧地將自己的身軀抬起來,讓張雲脫去自己的軍裝和內衣。她閉上眼,等待著自己的成人儀式。
當張雲攻入方子君的城門的時候,她痛楚地叫了一聲。
「疼嗎?」
張雲立即停住。
方子君睜開眼,撫摸著張雲滿背的傷疤,流著眼淚:
「我想你,更疼。」
隨著張雲的攻勢加強,方子君臉上的痛楚摻雜了一種複雜的表情。這種表情聖潔而又充滿誘惑,在這樣一個純真的女孩臉上是那麼矛盾地統一在一起。一種奉獻的快樂從她女性的身體深處湧現出來,她不由地叫出聲音。
這種聲音不再痛楚,而是充滿了快樂。
她吻著他的耳朵,在他的耳朵旁邊低聲呼喚:
「我,愛你…」
當男人爆發出來,方子君終於不能再忍受那巨浪的衝擊高叫出來。
遠處炮聲又開始了,帶著死神的尖嘯。
在提醒他們,這裡還是戰場。
…
天亮了,他走了。
她站在山坡上看著吉普車遠去。
一直消失,也沒有離去。
…
「你,你懷孕了么?」何小雨睜大眼睛問。
方子君遺憾地搖頭:「沒有,我那時候不知道還有安全期。我給他的那天,正是例假頭一天剛走。」
何小雨長出一口氣,不知道是慶幸還是失落。
「我第一次見到張雷,確實有一種異樣的感覺。」方子君說,「因為他太象他哥哥了,但是我知道這不是一個人。我不能再這樣下去,我會毀了張雷。我不愛他,也不可能愛。我和他的哥哥曾經在一起,我怎麼可能還和他在一起呢?」
何小雨不知道該說什麼。
「那,反正…」何小雨想了半天說,「你自己得好好合計合計,事情已經過去好幾年了,就算你不和張雷在一起,你也不能這樣一直下去啊。」
方子君拉開窗帘,陽光灑進來。
「天亮了。」
方子君臉上綻出一絲笑容。
「可是,已經沒有飛鷹了。」
她的笑容凝固了,哭了一夜的紅腫眼睛又滲出眼淚。
何小雨從背後抱住她:「姐姐,你太苦了…」
黃昏的餘暉當中,張雷坐在學院的攀登樓上吹口琴,吹的曲子是弘一大師填詞的《送別》。
劉曉飛和何小雨坐在他的身後。
何小雨輕聲合著口琴的旋律唱起來:
「長亭外,古道邊,
芳草碧連天;
晚風扶柳笛聲殘,
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海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壺濁酒盡余歡,
今宵別夢寒。
…」
空靈的歌聲敲擊著天堂之門。
張雷的口琴聲音漸漸弱下來了,他看著遠處蒼莽的群山,眼淚慢慢流出他深陷的眼窩。一周的時間,讓他消瘦了一圈。原本就稜角分明的臉龐,更加顯得如同岩石一樣堅硬。
口琴是方子君托何小雨送來的,還有她的一張紙條:
「這是你哥哥留下的,應該你收藏。」
沒有落款。
張雷太熟悉這個口琴了,當時他跟哥哥學口琴就是用這個開始的。
從小他們弟兄就是多才多藝,無論在大院裡面還是在學校都是女孩們眼中的明星。張雷很崇拜自己的哥哥,他的哥哥是那麼出色,出色到了他在少年時代都不能容忍哥哥和女生談戀愛的事實,甚至想出各種方法去破壞。因為他覺得那樣的女孩配不上哥哥,哥哥是屬於那種小說裡面才會出現的完美女孩的…
是的,方子君是這樣的女孩。
只有她配得上哥哥。
但是哥哥犧牲了,犧牲在那片熱帶叢林深處。
留下她那顆破碎的心在世間遊盪。
哥哥走了,真的走了。
張雷閉上眼睛,任憑淚水流淌下來。
劉曉飛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張雷沒有回過頭,只是回過手握住他的手:「我沒事。」
「我們還在一起。」劉曉飛聲音嘶啞,「我們是兄弟。」
張雷點點頭。
何小雨也伸出手放在他們的手上:「我們也是兄弟。」
張雷笑笑,淚水又流出來。
「給哥哥磕個頭吧。」劉曉飛說。
三人起身,張雷把口琴放在南邊的樓沿上。
何小雨拿出一包軟中華:「子君姐告訴我,你哥哥最喜歡抽這個煙。」
張雷點點頭,打開煙,抽出一根點著了,插在口琴前面的磚縫裡。
劉曉飛也點著一顆,插在張雷的煙旁邊。
甚至從不抽煙的何小雨也點著一顆,插在張雷的煙另一邊。
三根煙裊裊散著青霧,在餘暉當中升騰,和背景的青山渾然化為一體。
軍帽都摘下來,三個人將軍帽放在身邊,慢慢跪下了。
「哥哥,我們給你磕頭了。」張雷說。
「哥哥,從此以後我和張雷就是兄弟,無論生死,永不分離!」劉曉飛莊重地說。
「哥哥,我替子君姐,給你磕頭了…」何小雨咬著嘴唇,努力不哭出聲。
三個青年軍人,對著南方,對著那看不見的熱帶叢林,對著那埋著忠魂的蒼莽熱土,用中華民族最古老最莊重的儀式來紀念他們的兄長、這個民族最勇敢的勇士群落當中的一員。
那消失在黑夜當中再也沒有飛回來的飛鷹。
張雷伏在樓頂,手指摳著磚縫,額頭貼著冰冷的磚頭,脊背抽搐著。哭聲傳出來,他再也無法控制自己對兄長的思念之情,放聲大哭。
撕心裂肺的哭聲回蕩在攀登樓上空。
只是不知道,天堂的哥哥能不能聽見?
「韓振東!」
「到!」
「劉曉飛!」
「到!」
「陳建國!」
「到!」
「張雷!」
「到!」
…
隨著隊長利落的口令,八名學員邁出隊列。
劉曉飛有點摸不著頭腦,看著面前站著的隊長和副院長,還有一個不認識的中校。
經過心靈煉獄的張雷已經沒有當初的那種初生牛犢的感覺,變得沉默老練,只有眼中還是那種不變的傲氣。
隊長合上名單:「其餘的人,帶回!」
副院長是少將,但是對身邊的那個中校很客氣:「小雷,怎麼樣,這幾個就是我們偵察指揮專業最好的學生了。人我交給你,但是你得給我注意安全。」
姓雷的那個中校點點頭,居然沒說話。
學院領導和隊長等都走了,操場的角落只剩下雷中校,還有就是學院警通連的連長。警通連長大家都熟悉,偵察專業的沒少鬧事,所以彼此都是熟人。只是這次祖籍山東的警通連長沒有往日那種鳥味道,變得非常嚴肅。
戴著金絲邊眼鏡跟學者一樣斯文的雷中校沒有那麼嚴肅,隨便招招手:「都坐下吧。」
就都席地而坐。
「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雷克明,是總參情報部的。」雷中校淡淡說,「你們現在由我指揮,一直到任務完成。」
大家都打量他,也在納悶是什麼任務。
「兩個月前,我把一個人藏在了陸院警通連的禁閉室。」雷中校摘下軍帽,有條不紊地梳理自己頭上已經顯出禿頂的頭髮,「現在我接到命令,把這個人帶回北京。」
大家靜靜地聽著。
「這個人的背景我也簡單介紹一下,你們也應該知道紀律。」雷中校看著他們的眼睛,大家心中不由都是一寒,如同看見了眼鏡蛇的信子。「他也當過兵,後來經商,再後來涉足走私。本來這種案子不是軍隊管,但是他的關係網和利益集團涉及到某些部隊的高層領導,地方警方和海關都處理不了,所以案子就轉到我這裡來了。為了保密起見,對他進行密捕以後就秘密關押在陸院,這是個誰也想不到的地方。我不用擔心他服毒自盡,或者哪天突然上吊,我想表達的意思你們都清楚了。你們雖然是學員,但是也是軍人,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你們要跟我一起秘密押解他回北京移交給地方有關部門,你們將持有槍械,但是不到萬萬一不能開槍。」
大家都聽得如同天書。
「軍區特種偵察大隊將抽調一個排擔任外圍警衛和開道,你們是貼身看守,跟我在一起。」雷中校戴上軍帽,「你們學的是偵察兵,就應該知道偵察兵的規矩。從現在開始,你們斷絕和任何人的聯繫,由警通連長帶你們去準備。一個小時時間,領取武器和通訊器材。去吧。」
「起立!」警通連長起身喊。
八名還沒反應過來的學員起身。
雷中校正要轉身,突然想起來,轉身對警通連長吩咐:「對了,給他們準備紙筆和信封。」
大家更納悶,要這個幹什麼?
雷中校沒有表情:
「留下遺書,有備無患。」
毛還沒長全的軍校學員們腦子都蒙了一下。
雷中校轉身走了,學員們漸漸回過味道來。
「便步走。」警通連長一揮手,「警通連連部。記住啊,你們上廁所都必須是兩人以上。不是不信任你們,這是規矩。」
在連部的會議室,警通連長把信封和紙筆交給每一個學員,看看錶:「二十分鐘時間,寫吧。桌子上的煙你們可以隨便抽。」
他轉身走到門口坐下。
屋子裡面的氣氛是凝重的。
張雷第一個拿過紙筆,想想:「報告!」
「講。」
「我還要一個信封。」張雷說。
「給誰寫?」
「對象。」張雷斬釘截鐵。
警通連長想想:「還有誰需要多的信封,舉手。」
劉曉飛舉手,還有三個學員舉手了。
警通連長對外面的文書說一聲,又拿來五個信封。
「你談對象了?」劉曉飛低聲問張雷。
「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張雷難得開了一句玩笑,「寫你的吧,等任務結束我再跟你說。」
劉曉飛還是為兄弟高興的,但是時間有限而且場合不對,他還是趕緊寫信。一封給爸媽,一封給小雨。
張雷寫完給爸媽的簡短遺書,拿過信紙,想了想,用鋼筆在上面寫下:
方子君同志…
他想了想撕掉,直接在紙上寫著什麼。張雷匆匆寫完,直接裝入信封,在信封上寫上「軍區總醫院方子君同志」,塞在自己寫給父母的遺書下面交給警通連長。警通連長也不看,就直接都裝入一個盒子上了封條。
張雷點著一顆煙,劉曉飛剛剛寫完。
「你對象到底誰啊?」劉曉飛好奇地問。
「我犧牲了你就知道了。」張雷奇怪地笑。
武器拿進會議室。每人領到一把五四手槍和一支85微型衝鋒槍,還有一把俗稱「攮子」的偵察兵專用匕首,接著開始領取子彈壓彈匣。畢竟是學員,有的學員壓子彈的時候手都在顫抖。
張雷叼著煙,仔細檢查著自己的武器。他嘩啦一聲拉開槍膛,看著保養情況。接著就熟練地往彈匣裡面壓子彈,手一點都不哆嗦。
他等待真正的戰鬥,已經等待了很長時間。
禁閉室的門嘩啦一下打開。
「出來吧。」
雷中校的聲音嚴肅,但是不嚴厲。
站在他身體兩側的劉曉飛和張雷就看見一張慘白的臉。這張臉上浮出笑容:「老雷,能不能別這麼一驚一炸?」
「今天你已經被正式批捕了,這是逮捕證。」雷中校拿出逮捕證,「高檢委託我們把你帶到北京,簽字。」
他看看逮捕證,苦笑:「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我想好了,我坦白,反正我也活不了了。既然沒人救我,我何必保他們?」
「這是司法程序的事情,你可以和中紀委、高檢還有海關總署的同志們談。」雷中校接過他簽字的逮捕證,「老趙,委屈你一下。」
張雷走過去,給他戴上手銬。
老趙看著張雷的眼睛。
張雷不說話,和劉曉飛一邊一個夾住他往外走。
雷中校和他們三人被其餘的學員圍在中間,徑直從警通連的連部走廊穿過去。
走到樓下,看見陽光,老趙貪婪地抬起頭,呼吸。
一輛帶警報器的豐田大麵包等在這裡,車上的牌照已經摘下來,車窗前面放著一個「警備」紅牌。司機不是陸院的,是雷中校的人,一看也是那種精明幹練的,迷彩服上沒戴軍銜,腰部鼓囊囊的,也是揣著傢伙。
「老趙,配合點。」雷中校說,「我不想你自己給自己找麻煩。」
「有人比你更看重我這顆腦袋。」老趙笑笑,「我的腦袋現在值錢了,不知道他們出多少錢買。」
「這個不用你操心了,我不會讓他們得手的。」雷中校指指四周的學員,「這些都是你的晚輩,你的小師弟,你別讓這幫小弟兄作難。」
老趙點點頭:「我知道,你肯定研究透我了——走吧,我還是個漢子。陸院養了我四年,我不會對他們下手的。」
上車后,張雷坐在老趙旁邊,劉曉飛坐在他後面。老趙把手放在腿上,雷中校坐在他隔著通道的座位上:「你們別小看這個老趙,你們還和尿泥的時候他就是陸院偵察系的高材生。他和我還曾經是一個單位的,執行過不少任務,是真開槍殺過人的主兒。對他尊重點,但是前提是他不找麻煩。開車。」
車無聲駛出,通過陸院綠化很好的校園。
出後門以後,看見門口僻靜的路上裡面停著三輛掛著偽裝網的吉普車。車牌也已經卸掉,每輛車邊都站著一個抱著81-1自動步槍的戰士。臂章已經卸掉,但是頭上當年絕對少見的黑色貝雷帽、臉上的偽裝油彩和腳上的黑色牛皮戰鬥靴顯示著他們來自一支特殊的部隊。
麵包車停在這列車隊後面,雷中校下車。
戴著黑色貝雷帽的陳勇少尉從車上下來,兩人敬禮。
「報告首長,狼牙特種偵察大隊特戰一連一排全員到齊。請您接管!」
雷中校點點頭,接過文件簽字:「何大隊還好嗎?」
「是。」陳勇說。
「你要不要上車去見見老趙。」雷中校說。
陳勇臉上表情不是很舒服,想了想,點頭。
站在引導車邊的林銳抱著自動步槍,槍托抵肩,眼神銳利。他現在是特戰一連一排一班戰士,角色是第一突擊手,也是突擊小組的組長。田大牛坐在司機位上,看著外面,身後是烏雲和其餘的戰士。
「別緊張,走火了可不得了。」田大牛對車邊的林銳說,「誰都有第一次執行任務,習慣了就好了。」
林銳點點頭,食指從扳機位置鬆開了一點。
目光所及之處沒有什麼異常。
但是汗水還是從林銳額頭滲出,流進嘴裡澀澀的。
陳勇上車,走到老趙面前,敬禮:「老連長。」
老趙笑笑:「沒法給你還禮了,沒想到是你送我上路。」
陳勇嚴肅地:「職責所在。」
老趙點頭:「你和老雷送我,我心裡舒服點。走吧,路上我不會找麻煩。但是你們自己要注意,一路上情況可很複雜,他們應該是有能力得到我今天上路的情報的。」
陳勇點頭:「路上如果有照顧不周你儘管開口,我會儘力滿足你。」
老趙嘆口氣:「混到今天這步,我自己也不願意看見。一步錯步步錯,我沒什麼可說的。替我問何志軍好,走吧。」
陳勇掏出一包煙塞給老趙,看了他半天,轉身下車。
「走!」陳勇下車以後高喊一聲,吉普車開始發動。
林銳拉開車門上了副駕駛的座位,持槍在胸,警惕地注視著前方。田大牛踩下油門,車離開原地出發了。陳勇在第二輛吉普車上,麵包車跟在他後面。再後面是另外一輛吉普車。
三輛車上都有電台,單兵都配備了對講機。
張雷坐在老趙身邊,打量著這個奇怪的男人。
老趙抽著煙,也不說話。
雷中校也不說話,只是觀察著外面的動靜。
劉曉飛坐在老趙後面,手裡握著微沖。上車前,雷中校專門交代過,如果出現意外,在合適時機,可以將老趙就地擊斃。
劉曉飛問什麼是合適時機?
雷中校還是那麼淡淡一笑:「就是合適的時機,聽我命令吧。」
車隊拐出小路,開上大街,徑直開向郊區的公路。
「一號車,注意前方路況。我在你後面20米,保持現在車速。」電台裡面傳出陳勇的呼叫。
「一號車收到。」電台兵回答。
林銳的眼睛始終沒有放鬆過,右手一直抓著步槍。
車隊在午間的海濱公路穿行,不時掠過身邊的民車和騎著自行車的行人。
麵包車內,雷中校一直在看著後視鏡。後視鏡有兩個騎著摩托車的年輕人一直遠遠跟著,他皺著眉頭在思索。
張雷貼著老趙坐著,側光在注意老趙。老趙只是在抽煙,許久他問:「老雷,看見什麼了?」
「你說呢?」雷中校回過頭。
老趙笑笑:「保密教育,要長抓不懈!」
「你會怎麼處理?」雷中校問。
「斷掉尾巴沒什麼用,往北京的方向就一個。」老趙說,「條條大路通北京,製造假情報打幌子,真實目標另奔他路。」
「不愧是老偵察。」雷中校笑笑,「就按照你說的辦。」
他拿起電台:「陳勇,前面停一下,你過來。」
還沒回答,前面一號車電台兵報告:「一號車報告!一號車報告!前方出現突發情況!一輛麵包車在擋路!」
麵包車不緊不慢,就是不讓路。田大牛按著喇叭,對方跟聽不見似的。
「戰鬥準備!」田大牛高喊。
林銳步槍抵住肩膀,槍口沖前。
「一號車,鳴槍警告!」雷中校的聲音傳來。
「鳴槍警告!」田大牛對林銳說。
「是!鳴槍警告!」林銳將槍口伸出車窗,對天扣動扳機。
噠噠噠噠…
一個長點射。
前方面包車視若無睹。
「一號車報告!前方車輛無視警告!請求開槍射擊目標!」田大牛高喊。
「情況不明,不許射擊目標!」雷中校回答,「準備衝撞!」
「是!準備衝撞!」田大牛高喊,「抓穩了!」
林銳關上步槍保險,抓住車前杠,頭低下來。後面的弟兄們都抓住了自己的支撐物,神情嚴肅。
「撞擊目標車輛,清道!如果對方有動武傾向,可以射擊!」雷中校果斷的命令傳來。
「撞擊目標!」田大牛高喊。他駕駛吉普車,瞅准麵包車尾部*近道內一側撞擊上去。
咣!
加固的保險杠直接就撞擊在麵包車尾巴上。麵包車向一側偏去,但是又頑強拐回來。
「再次衝撞!」田大牛高喊。
咣!
麵包車被撞擊到山崖一側,車在山崖上擦出火花。吉普車和麵包車在狹窄的海濱公路並上了。
「戰鬥準備!」田大牛高喊。
嘩啦啦一片拉槍栓的聲音。
麵包車的後車門被撞壞了,但是窗戶打開了。林銳一眼看見黑洞洞的槍口,一把按下田大牛的頭,自己也往後一閃。
噠噠噠噠…
子彈打破車窗,從田大牛腦後射過去,擦過林銳的鋼盔前沿。
林銳毫不猶豫,步槍順手就架在田大牛肩膀上扣動扳機!
噠噠噠…
車裡有慘叫。
一班的弟兄們直接就在車裡對著麵包車齊射,大屁股班用吉普車的半面蓬布和對面的麵包車成了馬蜂窩。
一號車開過去,停在前面。
林銳在停車的同時就已經下車了,自動步槍在手打出兩個短點射。
麵包車前車窗出現幾個彈洞,司機歪在方向盤上。麵包車失去控制,開下山崖。
林銳聽著下面的爆炸聲,心有餘悸。二號車以及其餘的車輛從他們身邊徑直開過去,毫不減速。
「清理尾巴!前導變後衛!」雷中校的聲音響起來。
後面兩輛摩托車剛剛過來,看見戰士們已經封鎖道路步槍在肩掉頭就竄了。
「不要射擊,防止流彈誤傷。」田大牛說,「跟上隊伍。」
麵包車內,學員們第一次見到戰陣,緊張起來。
「老趙,看來這趟不太好走。」雷中校淡淡一笑,「前面跟我換車。——電台兵,通知總部,讓地方公安機關收拾現場。」
林銳在車內急促喘氣,田大牛一邊開車一邊說:「都別緊張!戰鬥沒有結束!林銳,放鬆點!」
林銳咽下一口唾沫:「是,班長!」
遠處山坡上,一個男人放下望遠鏡,點點頭。
黃昏時間,車隊開入一個軍用倉庫。雷中校指揮部隊下車,倉庫主任也不多說話,直接就招呼他們進了招待所。陳勇帶一排住在一樓,雷中校帶老趙和八名軍校學員住在二樓。
「你跟附近老百姓的關係怎麼樣?」雷中校上樓的時候問主任。
「一直很好,我們還幫他們蓋了小學,官兵都去輪流義務助教。」主任說。
「你去鎮里借車,借的出來么?」雷中校問。
「可以。」主任問,「不過鎮裡面有車的單位不多,裝不下這麼多人。」
「一檯面包一台吉普,別的你不用管。如果車出了問題,我們會照購買價格賠償。」雷中校說,「天亮前,你辦好這個事情。車況要好,加滿油。」
「好。車開到哪裡?」
「直接開進來,停在招待所門口。」
進了二樓專門為首長準備的套間,雷中校告訴老趙:「你今晚就住在這兒,不過他們倆得陪你。——你們倆,可以輪流休息,但是不能分開。」
劉曉飛和張雷答應一聲。
招待所一樓,每個房間住了三個戰士。晚上外面都是雙哨,樓頂有步槍手和狙擊手值班。
「烏雲,我現在有點後悔,沒寫遺書。」林銳趴在樓頂,拿著夜視儀在觀察,嘴裡念叨著。
烏雲的眼睛從85狙擊步槍的瞄準鏡離開:「你不是說你命大,子彈打不著你嗎?」
「今天中午我才知道,原來子彈不長眼睛。」林銳的語音很平靜,不是害怕而是一種感慨。
「現在你說還有啥用?現在咱連個紙筆都不能帶,你想寫都沒得寫。」烏雲說著又開始掃視前方。
「我就是那麼一說。」林銳說,「當我今天打死那個司機的時候,我突然覺得生命無常。我想,我應該留下遺書。那應該是我最真實的人生感受。」
「你打算寫給誰?」
「我爸爸,還有我媽媽。」
「你給你爸爸媽媽怎麼還寫兩封?」
「他們離婚好多年了。」
烏雲想想:「嗯,你是該寫。不然他們會互相怪罪,沒照顧好你。」
「對。」林銳點頭,「還有兩封,寫給譚敏,還有徐睫。」
「你這怎麼也寫倆啊?」烏雲納悶,「你對象不是譚敏嗎?」
「是譚敏。」林銳的聲音很冷靜,「徐睫是我的朋友,我救了她的命,我想告訴她只有這個時候我才理解她當時的感受。」
「搞不懂你們城市兵,怎麼那麼多花花腸子。」烏雲搖頭。
「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林銳說,「譚敏已經考上財經大學了,等她畢業了,我們就結婚。」
「那你呢,到時候還當兵?」
「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我明年就考軍校,等譚敏畢業的時候,我想我會是一名優秀的軍官。」林銳看著遠方,「她為我打過兩次胎,那時候我不懂事。無論她還能不能懷孩子,我都要娶她。」
「我沒那麼多想法,我就想以後可以提干,實在不行就轉個志願兵。」烏雲低沉地說,「把我娘接到部隊來,她在草原上放羊,太苦了。為了讓我當兵,她把積蓄都掏出來送禮了。她不識字,信都是托別人寫的,報喜不報憂。我也不知道,她現在到底過得怎麼樣。」
招待所會議室,陳勇和雷中校在地圖前站著。雷中校的手指在地圖上遊走,片刻,他抬頭:「明天早上,分頭走。」
陳勇點頭:「好,你需要多少人?」
「兩個學員,三個戰士。」雷中校看著他的眼睛,「要最好的!」
招待所首長套間,老趙和衣躺在床上抽煙。劉曉飛坐在床邊,手裡還拿著微沖。張雷坐在窗戶邊上,看著外面出神。
「你去睡會吧。」劉曉飛說,「醒了過來接班。」
張雷搖頭:「看這個架勢,這位大師哥不是善茬子。咱倆還是都戳在這兒吧,也好有個照應。」
老趙笑了:「小傢伙,如果我想跑,再來十個你也不是對手。」
張雷掉轉臉看他:「我知道,但是你首先要從我和他的屍體上走過去。」
老趙苦笑,半天:「你叫什麼?」
「張雷。」張雷說。
劉曉飛想制止他已經晚了。
「沒關係,」張雷說,「如果你和我打,死在我的手上應該知道我的名字。」
「你不想知道我的名字么?」老趙問。
「不想,因為你會死在我的手上。」張雷說。
老趙哈哈大笑:「後生可畏!下輩子我還會當兵!可惜沒有酒,否則我就和你們兩個後生把酒當歌!」
「老趙,你是個爽快人。」張雷說,「我敬重你是條漢子。如果有不測,我保證我一槍打死你,你不會死得痛苦。」
天色擦亮,陳勇點名:「田大牛!林銳!烏雲!出列!」
三人在大廳站出來。
「長槍交給班副,你們只攜帶短槍和匕首,去換便裝。」陳勇說。
「是!」
招待所首長套房,雷中校把兩套便裝扔給劉曉飛和張雷:「換上吧,我替你們看著。今天,我們和大隊分頭走。」
二十分鐘后,軍車隊出發。
遠處山坡上,那個男人拿著望遠鏡在看。
半小時后,那兩輛民車也出來了。
男人在思考著,拿起對講機:
「跟軍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