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莫尼羅的囚徒
地球歷2490年9月13日。AM9:00。二號開發星首都城,紅蛇骨基地。
「九月九日那天晚上諾亞方舟那裡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高少將緊急命令我們集合,隨時準備應對突發情況。急得好像電廠要爆炸了一樣。」
「那天晚上諾亞方舟的內部能量池出現了能源超載的異常狀況。」
「這麼嚴重的故障啊。」包包停下了腳步,看著我手臂上的繃帶。「一定很艱難吧?怪不得你又受傷了。」
「不怎麼嚴重。小傷罷了。過幾天就會好的。」
我們進入電梯,開始向司令官辦公室徐徐墜落。
仰望著上方的醫療區,我想到了李傷。
他的情況在朝最糟糕的方向滑行。醫生說他能再次恢復意識的可能性現在已經低於1%。
這樣才好呢。李傷。不知道你還能不能做夢,夢見二號開發星球某個城市廢棄大樓里一男一女兩具屍體?
「你在想什麼?」包包沙啞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覺得……我似乎比以前強大了。」我隨口說,看著自己胳膊上的肌肉,「很奇妙的感覺。」
「是因為曾經死裡逃生,所以才有這種感覺的嗎?」包包也看著我的肌肉,若有所思的樣子。「戰鬥的經驗也是一種力量。曾經到過死亡邊緣的人,對『死』一定有一種奇特的,跟旁人不同的感受吧?」
「可能吧。」我笑了笑。「你懼怕死嗎?」
包包笑著搖頭。「在經歷過在社會地層死命掙扎的恐怖生活之後,除了恐懼本身,我已經一無所懼了。但我對『死』倒的確是有點好奇,因為那是我將來所必須要面對的東西。」
我默默點頭。
門打開了。
司令官辦公室還是那樣寧靜而幽暗。霍依蘭坐在辦公桌后,正在閱讀什麼。當我們走到她面前時,她抬起了頭。「包包,要你從前線火速趕回。真是辛苦了。」她將雙手放在桌子上。「你們知道人造人戰士已經順利生產,投入戰鬥的事情了嗎?」
我和包包一起搖頭。
「這一批人造人十分理想。」霍依蘭簡明扼要地說,「戰鬥力遠遠超出人類戰士,在性價比上也達到了均衡。然而在投入使用的第三周,也就是在邊疆城市6531跟人類一起進行防守工作時,大約三百位人造人卻在一夜之間無聲無息地被全體消滅。奇怪的是,從屍體來看,他們並非死於槍彈或常規武器,而是死於一種……類似於異能的東西。」
我和包包詫異地對望一眼。
「莫非,出現了我們所不知道的異能者?」包包問。「還是說,我們的敵人也有了異能?」
「目前無法確定。」霍依蘭嚴肅地看著我們。「我也考慮過是否是人造戰士跟莫尼羅族發生肉搏戰,導致驗屍官的判斷錯誤的問題。據我們所知,以莫尼羅的戰鬥力,想無聲無息地幹掉三百名人造戰士,幾乎可以說是不可能的。」
「那……分配給我們的任務是……?」
霍依蘭沒有馬上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將桌子上的資料拿起來,分別遞給我們。「根據間諜發來的情報,莫尼羅族星球上的某片原始森林中,出現了一個新的不明建築。這跟人造士兵的事情似乎有些關聯。這次你們的任務就是對此建築進行進一步勘測。除了弄明白這座建築的作用之外,最好也弄到結構圖,人員分布圖之類的詳細資料。」
我和包包又一次互相對視,幾乎同時開口問:「就我們兩個?」
「只能再增加一個人。」霍依蘭乾脆地說。「最近情況緊急,蛇牙全都沒閑著,連子晚美兒也被迫上陣了。能再給你們安排一個同伴,已經是最大限度的調配了。我會盡量想辦法。下午六點鐘,在這個宇宙空港,協助你們的同伴會在那裡與你們匯合。這裡是計劃書,抓緊時間記熟吧。」
2
地球歷2490年9月13日。AM6:00。
我坐在非法的宇宙空港里,等待著。按照那張手寫船票上所記載的,飛船將在十五分鐘之後起飛。
由於最近戰事變故,所有飛往莫尼羅以及郝古拉的宇宙航班已經全面停止。但還有一些非法飛船仍然在運作。要進入莫尼羅,這是我們唯一的渠道。
整個空港魚龍混雜,熙熙攘攘。什麼樣的人都有。這些人大部分都是在地球族範圍內因種種原因而無法生存的人,不知道他們當中有多少曾經看過「外星黃金夢」那個片子,並且認為自己將像男女主角一樣,靠著運氣和聰明的頭腦鑄造一個新的傳說。
計劃書已經完全記熟了,妝也已經化好了,行李毫無遺漏,船票在手上,現在只剩下等那個協助我們的同伴到達,立刻就可以出發。
可是他究竟在哪兒呢?整個空港都看不到約定當中提著黑色軟皮包,穿著戰鬥靴,帶著耳環的年輕人。
還沒來嗎?還是他沒等到,或者沒發現我們,已經先走了?
我不由自主地朝包包那邊看過去。她已經變成了一個憔悴不堪的中年婦女,坐在候機室的角落裡喝最便宜的咖啡。她的態度沒有絲毫焦急,但我知道她肯定跟我一樣也有些不耐煩。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距離飛船起飛的時間越來越近,我也越來越不安。如果到了預定時間他還不來我們怎麼辦?繼續等?還是不管他,先上飛船再說?
我看了看站在空港四周,一身橫肉,手持機槍的打手。他們的目光緊張而兇狠,像某種沒有大腦的猛獸。
如果就這樣坐著不動乾等著,肯定會引起那些傢伙的懷疑的。他們相當警覺,若在這個地方面前露出馬腳,計劃將全面泡湯。但同樣我也認為霍依蘭既然給我們安排一個同伴,必然有理由。如果不等他,僅憑我和包包兩個人,很可能無法從那麼危險的地方全身而退。
再還差兩分鐘就要起飛,空港響起催促旅客立刻上船的廣播之後,包包突然站起來,好像忘了什麼東西一樣,朝我這邊飛奔過來。
我還沒想到她要幹什麼,她就已經跑到我面前,腳背在我的腳腕上掛了一下,然後——「撲通」一聲結結實實地跌倒在地上。
「你要幹什麼?」她從地上坐起來,帶著哭腔尖聲叫嚷,「你想絆死老娘啊?」
我差點笑出來。現在的包包十足是個潑婦。看來她的意思是要等下去,但不能引起空港主人的懷疑。「誰要你不長眼睛?」我故意很刻薄地說,「年紀大到快死了就不要到處亂跑!」
「你們吵什麼!」旁邊的一個警衛朝我們大聲吼叫,「上不上船了?」
「嘿,你們來說說理!」包包抱著自己的腰腿,歇斯底里,上氣不接下氣地亂叫,「天下還有這麼不要臉的人!腿伸得那麼長絆倒了人還能……還能……老娘要是摔斷了兩三根骨頭……」
警衛顯然對我們的吵鬧非常反感,還不等包包把話說完就咆哮起來:「船馬上就開了!你們到底上不上船!」
我立刻說:「上船,我當然上船!」說完拔步就要向前走,倒在地上的包包卻一把扯住了我的褲子。
「別想跑!我的腿摔斷了,你不賠我休想溜!」
「放手!」我一腳踩在包包的手上。看上去雖然很用力,但事實上不過是在她手上擦了一下。「明明是你自己願意摔倒的,你想騙賠償費嗎?」
「你們兩個!」警衛終於忍無可忍,快步走過來,一把扯著我的衣領把我扔進旁邊的座椅里,又順手把包包從地上提了起來。「告訴你們兩個,再鬧老子就不客氣了!」
他話剛剛說完,飛船啟動的聲音就從外邊傳了出來。
我和包包都露出一臉絕望的樣子,看著天花板。
「哼,活該!」警衛呸了一口,「船票作廢,明天另買吧!」
說完這句話,我們兩個就被像垃圾一樣地扔出了那個狹小的空港,落到骯髒的街道上。
3
半個小時之後,我和包包住進了非法空港旁的廉價旅館。在骯髒的浴室沐浴過之後,我撥通了包包的呼叫器。
很快,包包慵懶的聲音就從那邊傳了過來:「喂,是我。」
「包包,剛才的表演十分精彩啊!」我忍不住笑起來。「怎麼學得這麼像的?」
包包笑了一聲。「我以前認識的一個老妓女,就是這樣在交易之後朝沒給夠她毒品的毒販撒潑的。」
我發現我好像問了一個不該問的問題。
「很抱歉踩了你一腳,我沒踩疼你吧?」
「不疼。只是留了個鞋印。」包包的聲音變低了。「其實我學得也不算像,她當時說得更難聽呢,但……那些話我說不出來。」
髒話,毒品,妓女,肉體交易……
我的思緒被包包的話語帶進了那不見天日的昏暗街頭上。一時之間,我忽然想起了玫瑰,阿吉。想起了那毫無希望,放縱的日子。我們之間所發生的事情,像泛黃的老電影一樣出現在腦海中,那麼朦朧,遙遠,不可觸摸,那麼陌生。
陌生的友人,陌生的街頭,陌生的生活,陌生的自己。我情不自禁地想到,當時的我和現在的我,究竟哪一個更為真實?
「……默?你聽到我說話了嗎?」
我在一秒鐘之內恢復清醒。「對不起,我剛才沒聽清楚。可以重新說一遍嗎?」
「我是說,我們所等的傢伙根本就沒來。我相信我的眼睛,絕對沒看漏,紅蛇骨里什麼時候出了作風這麼差勁的傢伙?執行任務的時候也能遲到,還真是第一次聽說。」
「我也覺得很奇怪。可能是出了什麼意外事故吧。」我玩弄著放在桌子上的一次性杯子,不自覺地冷笑起來。
我怎麼會想那麼愚蠢的問題……現在的我和過去的我哪一個更真實,就好像問「太陽跟一灘嘔吐物哪個更重要」一樣。根本不需要思考就能得出答案。
「你不知道那個人是誰嗎?」我問包包。
那五年之間在街頭生活著的我不過是一堆垃圾……
「不知道。但估計一定是個習慣性馬大哈。」
「如果他明天繼續遲到的話,怎麼辦呢?」
但卻是一堆能發出真心微笑的垃圾……現在的我像童年時代所受到的教育一樣,變得冷漠,虛偽,對於鮮血和自己所沾染的罪孽毫無反應。習慣性地自我否定也否定他人,同時因此而沾沾自喜。人的天性似乎正在從這具肉體里流失,每天多一點,全部流光之後,還會剩下什麼呢?
「如果再不來,我們也只好先上船了。總之,希望他明天能到,別出什麼事情,順順利利完成任務才好。」
但現在的我被人需要,被人尊重,被人重視。
「那麼,晚安。包包。」
通訊切斷了。
我看著通訊器,險些笑出來。
我在想些什麼蠢事啊。跟自己辯論有什麼意思?與其考慮過去自己的存在意義,還不如想想明天的任務。
我站起來,向床走去。
4
第二天下午,事情比想象重要順利。那個遲到的傢伙在六點鐘以前到了空港。由於他跟我們一樣利用「折射率操縱器」進行了偽裝,無法看出他到底是誰。
在通過檢票口的時候,我利用從他身邊經過的時間,在他耳旁輕輕說:「老兄,你不覺得你遲到的有點過分嗎?」
他笑了一下,沒有回答我。但那雙眼睛中卻吐露出了一種奇怪的神色。
旅途很順利。經過兩天的顛簸,殘破而速度緩慢的飛船終於到達了終點站——莫尼羅一座小型的城市。
我們下船之後便假裝互不相識,各自進入了預定的旅館,以早就準備好的假證件辦理了住宿手續,而後就開始期待所約定的動手時間。
5
地球歷2490年9月14日。地球時間AM1:11。
這是我第一次來到莫尼羅族的城市。莫尼羅是帝制國家,目前由年輕的王子以及經驗豐富的攝政王所統治。這個王國的每個城市都有一種無法形容的陰柔美感,所有建築都採用類似於水晶的半透明材質,大多數建築高得驚人,跟莫尼羅族的身軀一樣細長秀美。
美麗的城市,美麗的人民,卻是我們最大的敵人。光從那柔弱的外表來看,很難明白它們的力量到底有多麼巨大。
我很喜歡這個種族,也喜歡它們的城市。當然,這種欣賞這並不代表我在感情上也傾向於它們。我還是希望地球族能在戰爭中獲得最後勝利。
約定的會面地點是距離城鎮數公里,原始森林中的一個小山脈,從那裡可以俯瞰整個「目標建築」。
山頂上站著兩個莫尼羅人,看樣子已經等候多時了。他們背光而立,薄薄的粉紅色頭髮貼在瘦瘦的臉頰上,巨大的眼睛寶石一般閃爍著,細長的身軀在夜風中似乎立刻就要隨風飄起。
看到我,又看看我手腕上所佩戴的手鐲,左邊一人笑了起來。「遲到了。來,去掉偽裝,確定一下彼此的身份。」
我們把手伸進衣服里,關閉貼在心臟上的折射率操縱器。
假象立刻消失了,站在我面前的,是兩個我非常熟悉的人。左邊是銀髮的包包,右邊是——邯鄲殘!
我大吃一驚,包包似乎也嚇了一跳。
「你……你也會遲到?」包包脫口而出。「而且遲到了足足一天!」
「你們知道的。我剛剛被調到距離紅蛇骨基地最遠的一個邊疆要塞。那裡交通有夠落後,連空港都沒有。只好先坐車到有空港的城市。但半路上反引力車卻在荒山上拋錨了。我足足等了大半天才等到救援。」邯鄲殘做了一個表示無奈的姿勢之後,把話題轉入了正題。「現在我們怎麼辦呢?巡邏時間已經開始了,是由門進去,還是走地下水路?」
我站在形狀古怪,類似於傘菌的植物下,看著遠處的圓形白色建築。「根據資料來看,下面有一條下水道可以通到內部。另外,這裡似乎有什麼防衛星之類的東西,完全無法看到基地內部的樣子。而從資料上來看,基地的面積遠不止我們所能看到的這一點。大部分被樹林隱藏起來了。我們所見到的,僅僅是基地的入口。」
在夜晚看上去一片漆黑的原始叢林中,這神秘的基地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地方呢?
我對此充滿好奇。
「從哪裡進去能躲開衛兵呢?」我問。
「走水路。」包包說。
「不錯,」我同意說。「感覺好像水路會比較安全,也比較快捷。」
「快捷是真的,安全可不見得。」包包做了個鬼臉。「那條水路是他們排放腐蝕性污水的下水道,一旦陷入那些廢水裡,四五秒就足夠讓你化成骷髏。」
「那就定了,」邯鄲殘說。
6
我套上保護服,把工具包扣在腰帶上,戴上水戰用護目眼鏡。包包把自己銀色的頭髮紮起來,把一柄小刀插進大腿上的刀鞘里。邯鄲殘套上厚厚的手套,最後檢查一遍自己所攜帶的槍支膠囊。
「地球族的科研部不太明白這種酸液成分,所以防護服是按照普通規格製作的。按照防護服的強度來看,在全部浸泡的情況下只能支撐一分鐘,便會被溶透。所以我們要利用這一分鐘的時間,沿著排水管向里前進,一直游到可以擺脫酸水的地方。由於可能發生戰鬥,不到萬不得已,不得使用防護罩,消耗異能。」包包解說完畢,抬起手腕看了看錶。「現在正是莫尼羅換班的時間,有問題嗎?」
「沒有。」邯鄲殘的臉藏在防護服里,看不到他的表情。「誰在前面?」
「我。」包包不等我發出反駁意見,抓住身邊類似於藤條的植物,從茂密的樹葉之中盪了出去,在排水口上方鬆手,直直落入了這條被污染的河流里,看不到了。
我抓住盪回來的植物條,後退了半步,把自己像秤砣一樣墜在藤條上,衝出了樹葉的包圍,然後鬆手。
半秒鐘之後,我一頭扎進了淡綠色的酸水。防護服中的警報立刻響了起來,鏡片上出現一行「警告!防護服迅速腐蝕中!請立刻離開酸水!」的文字,並且顯示出了倒計時。
水中,我看到包包正在鑽入一個黑乎乎的洞口。我也立刻跟了過去。
在酸水之中遊動,防護服的腐蝕幾乎可以感覺得到。時間一點點過去,防護服也越來越薄。游入排水口之後,周圍變成了一片漆黑,我只能透過水戰眼鏡的夜視功能來辨別周圍的環境。
包包在前面遊動著,身體有力地上下擺動,沒有絲毫多餘的動作,宛若一條魚。
倒計時進入了三十秒。「包包!」我通過內部對將系統對包包說,「我的防護服腐蝕速度比想象中要快,肩肘和膝蓋都要穿了!現在還不到目的地嗎?」
「目的地是這條水道中的另外一個下水口,具體方位我也不很清楚!」
我的身體幾乎要變得冰冷了。這樣下去會在這個地方爛成一具骷髏的!那個下水口到底在什麼地方?還沒到?還是已經游過了?
「別擔心。」邯鄲殘平靜的聲音突然傳過來,「我們沒錯過什麼,僅僅是還沒到目的地。」
倒計時十五秒。
倒計時十五秒。
我用力遊動著。水道內一片漆黑。特別的材料製造的水道牆壁上沒有任何缺口,也沒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倒計時十秒。
包包的動作開始慌亂,死命地加快速度,飛速向前遊動著。我的胳膊因為連續不斷地快速滑動而感覺到疲勞和麻木,防護服也不知道怎麼了。
倒計時八秒……七秒,六秒……
我的防護服肘部似乎已經爛穿了,皮膚感到一陣深入骨髓的灼痛。游在我前面的包包在水中痛苦地扭動,企圖擺脫這種無可抵抗的疼痛。
就在我打算啟動防護罩時,漆黑的水道拐彎處突然顯出了一個圓形的缺口!
我幾乎沒有思索,就發動我所能發揮出的所有力量,像炸彈一樣從水中躍起,跟在包包後面一頭扎進了那個缺口。幾乎是我進入的同時,邯鄲殘也進來了。
這個管道幾乎是垂直的,我們必須張開手腳用力撐住牆壁才能保證自己不掉下去。
黑暗之中,我們的喘息清晰可聞。剛才的危機感仍然籠罩著我們,一段時間之內,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已經脫險了。
「喂……還好嗎?你們?」
「還可以……」包包在我頭頂上說。「防護服好多地方都快穿了。剛才真夠可怕!」
「同感。」殘的聲音從下面傳上來。「別在這裡撐著,往上走吧。」
我們三個人手腳頂著牆壁,一點一點向上移動。這對我們來說不是很難,因此前進速度不算很慢。
大約十分鐘后,漆黑的管道終於有了一點光線。看樣子我們馬上就要抵達莫尼羅的基地內部了。
就在我這樣想的時候,爬在我前面的包包突然莫名其妙地慌亂起來,低呼一聲,手腳在牆壁上滑動幾下,驟然落下。我還來不及反應發生了什麼事情,她已經重重掉在我身上,帶著我一起墜到了最下面邯鄲殘的身上。
邯鄲殘的驚叫跟管道的碎裂聲同時響起,我們的下滑趨勢停止了。「你們兩個怎麼了?」
「不知道!」包包在我身上劇烈喘息著,「好像上面在排放什麼液體,手腳打滑了。」
我搓了搓沾著相同液體的右手手指。的確有些滑,帶著些微的香氣,應該不是專門用來對付入侵者的潤滑油。「這……好像是肥皂水!」
「肥皂?但這裡是莫尼羅,怎麼會有地球的肥皂?」
「我說,你們兩個可不可以別躺在別人身上討論問題?」
我這才想起,邯鄲殘正在一個人撐著我們兩個人的體重。
「對不起,馬上就離開。」我和包包繼續開始向上攀爬。同時注意盡量放低聲音,以免驚動上面的莫尼羅。
接近管道出口的時候,我們暫時停了下來。從外面泄漏進來的燈光來看,上面顯然有人。
「是什麼地方?」我輕輕的問包包。
「不知道。」包包回答。「可能是污水處理中心,洗衣房,或者……」
話還沒說完,上面已經傳來一陣陣莫尼羅女性的笑鬧聲。水戰眼鏡內含的翻譯功能自動啟動,鏡片上出現了莫尼羅族語言的對話翻譯成地球語的文字。
女性1:「地球運來的名牌天然香皂,ESSEX,是不是很有趣?據說有幾百年的歷史了。」
女性2:「很好玩呢!又香又滑。」
女性3:「是不是用多了?地板上到處都是肥皂,不小心就會摔跤。沖了這麼長時間都沖不幹凈。」
原來上面是……浴室。
三個好奇的外星女人在上面洗澡,由於不明肥皂的使用方法,不慎使用過量,就只好用水來沖洗。稀釋的肥皂水流到下水道里,導致我們三個差點掉下去。
「現在怎麼辦?」包包問。「不要驚動她們比較好吧?我們是不是應該等她們洗完再上去?」
「我不想繼續泡在肥皂水裡。」邯鄲殘立刻發出不同意見。「沒有催眠彈之類的東西嗎?」
包包在上面做出一臉相當詭譎的表情:「莫非你是想看到莫尼羅女孩子暈倒在浴池裡的畫面?」
邯鄲殘無言地看著包包。我看不到他的眼睛,但我卻清楚地看到了包包在看到他的注視之後,所做出的表情。
「我知道了。」包包收起誇張的嬉笑神情,撕開腰部的防護服,從背包里拿出一條鉛筆一般長的催眠彈管,對準排水口的縫隙,按動發射鍵。
水聲中,響起輕輕的一聲「嗒」。我們立刻摒住呼吸,快速開動空氣凈化系統。
兩三秒鐘之後,上面戲水的聲音不見了,只剩下噴水器單調的「嘩啦啦」的噴水聲。
7
包包推開排水口,離開下水道,爬進了浴室。
外面是一個裝修華麗,面積龐大,充滿肥皂泡沫的粉紅色公共浴室。半空中漂浮著一個巨大的水球,有四個閃閃發光的金色噴水器從不同方向不住把水噴到水球表面,而污水就從水球下放流入了下水道。
三個莫尼羅女子的身體被包在水球中,只有臉孔露在外面。看上去已經暈厥了。
我很小心地站在滑溜溜的地板上,身旁全是香噴噴的肥皂泡沫,像山一樣堆著。腳邊的透明架子上放著三把已經空了的真空肥皂槍。這種槍只要輕輕扣動扳機便可以一瞬間把身體噴滿肥皂,一把槍的容量大概可以使用三百次左右。看來這三個女子恐怕是一次使用了槍里所有的肥皂,才會把這裡弄成這麼一副狀況。
「它們在莫尼羅基地里幹什麼工作?」包包好奇地看了那三個女子幾眼,「好苗條的身材。」
我撕下身上的防護服,也接過包包的和邯鄲殘的,一起扔進了下水道里。現在我們三個都恢復成了本來面目。
邯鄲殘進入了更衣室,非常謹慎地按動牆上的按鈕。一面牆壁立刻打開,排成一排的衣物箱出現在牆壁內,其中有三個是滿的,其它幾個都是空的。
他打開其中的一個,檢查一下裡面的衣物。
「好像是服務人員的衣服。找不到類似於通行卡之類的東西,看來她們可能是基層人員。」
「那麼我們三個一人一套好了。穿上莫尼羅的衣服,再加上折射偽裝,除非搜身檢查,否則很難露出馬腳。」包包順口說。
邯鄲殘回頭,皺著眉看她。「你在說什麼?這是裙裝。」
「那有什麼關係?」
我和邯鄲殘都被包包理所當然的口氣嚇出一身冷汗,直愣愣地看著她。
「這難道不是好主意嗎?」包包詳細地解釋著,「莫尼羅族的裙子和高跟鞋你們一定穿得上去。莫尼羅族女人的身高也正好跟你們差不多。這樣就算髮生意外碰撞,也不會給對方造成不正常的感覺……」
她話還沒說完,我和邯鄲殘一起發出抗議的怒吼:「絕對不!」
就在我們發出這聲咆哮的同時,更衣室的門突然打開了,四個莫尼羅女子唧唧喳喳地說笑著快步走進來。
聽到我們的尖叫,看到我們的人,它們立刻呆在原地,巨大的眼睛左轉右轉,似乎在分辨這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我和邯鄲殘在它們還未做出任何舉動之前跳起,扼住它們的脖子,重重一拳打在那漂亮但卻充滿了驚訝表情的臉蛋上,讓它們暈了過去。
「抱歉。」我抱起被我打暈的兩個莫尼羅女子,把它們放在一個比較乾燥也比較乾淨的地方。「希望你們醒來的時候不會覺得太疼。」
「現在恐怕沒有時間去關心它們疼不疼了。」邯鄲殘冷淡地笑著。「它們剛才開門開的正是時候,我們的嚷嚷恐怕整個樓層都聽到了。」
邯鄲殘的確不是在危言聳聽。走廊上已經傳來了很微弱,但顯然正在漸漸靠近的雜亂的腳步聲。
聽清楚腳步聲的來源之後,我們三個箭一般地衝出了浴室,朝著相反的方向衝刺而去。
男性1:「怎麼回事……這些女孩子怎麼在浴室里暈倒了?」
男性2:「外面四個是被人打暈的。裡面的三個……好像是吸入了催眠性氣體。」
男性3:「基地裡面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難道是地球人來了嗎?」
男性2:「不可能的。他們又不是神仙,怎麼可能無聲無息地通過這麼多層關卡?通過了這麼多層關卡,又為什麼要鑽進浴室?」
男性1:「或許他們迷路了?也或許他們是通過地下水路進來的?」
男性2:「別傻了,若真是通過地下水路,他們早變成骷髏了。」
男性3:「總之,先通知醫療室來人看看這七個女孩,然後把情況彙報給小隊長。等女孩子們醒來之後,問問她們看到了什麼,再把她們說的話彙報給小隊長,如果是無關緊要的事情,就按照小隊長的命令行動,如果是大事……」
男性2:「你還真夠羅嗦的!好啦,快走吧!」
8
我聽到半截的時候,險些笑出來。
「這三個警衛員還真有趣。」包包低聲說。「看樣子它們還要過一段時間才能確定我們的存在。現在應該怎麼辦?」
我們現在正躲在走廊拐角處通氣管道里。這裡又黑又狹窄,地板還十分光滑,三個人擠在這裡實在不太舒服。
就目前的周圍形勢來看,我們似乎是在通氣管道的中央部分。管道前後都有通路,不知道連接著什麼地方。
「巡邏次數以及路線都不詳,現在只有撞撞運氣,看看這條通氣通道是否能通向我們想要到達的地方。」邯鄲殘說。「我認為應該向右走。」
我看了看包包,「走左邊如何?」
「我也贊同走左邊。」包包說,「雖然這是憑下意識做出的選擇,沒經過深思熟慮,但我認為在這種時候與其思考太多還不如依靠本性來得好。」
邯鄲殘點點頭,沒有任何反駁,毫不堅持自己的看法。
我們剛踏出第一步,走廊的通氣孔突然無聲無息地關閉,唯一的光源隨之消失,下面的情形也看不到了。
「怎麼了?」包包下意識地問。
「應該是換氣系統啟動了吧。」邯鄲殘回答。一臉無所謂的樣子。
我花了兩秒鐘才弄明白「換氣系統啟動」這句話的意思。幾乎是我弄明白的同時,強大如頂級颱風的氣流從通氣通道內部咆哮而來,我們就像一片樹葉一樣,無助地順著風的力量向右邊飛了過去。
在這光滑無縫的通氣通道中,我們幾乎沒辦法固定住自己。手指沒有任何可以著力的地方,我們又沒攜帶任何攀爬工具,只能依靠皮膚的粘性。但這一點點粘性在如此強大的風力下,根本半點作用也沒有。
「現在我明白你為什麼選擇右邊了!」包包在飛行中鼓足力氣大喊著,「現在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讓我們挽回這個錯誤以及停止下一個錯誤?」
「我不知道。」邯鄲殘平靜地回答她,「這樣不好嗎?比我們爬行快了上百倍。」
「快未必就是好啊!如果繼續這樣飛下去,我們都不知道要到什麼地方去了!」我嚷嚷著。
在衝過第二個拐彎的時候,我和包包幾乎要慘叫起來——在我們正要通過的道路上,一張散發著紅色電波的防護網正在閃爍!
我們當中顯然沒有任何一個人想到會出現這種狀況,全體慌了手腳,下意識地張開了抵擋光壁。
糟糕的是,這樣狹窄的空間對於正常的抵擋光壁來說實在太小了,而我們在慌亂之中,完全沒想到調整光壁的大小。
三個光壁在張開的同時互相衝撞,互相腐蝕,瞬間歸於無形。而作為能量來源體的我們,也在光壁破碎的同時感到了巨大的痛楚。
我們在自己的尖叫聲中衝進了第一層防護網。灼熱的電流在皮膚滑過的時候,我整個身軀都開始痙攣,麻木得幾乎感覺不到疼痛。
我幾乎是在失去知覺的情況下通過其它幾層防護網的。包包的慘叫在我耳朵里變得那麼模糊。與其重疊的還有一聲又一聲刺耳的電子聲。過了很久我才反應過來,那是莫尼羅族的警報。它們已經發現我們的存在了。
莫尼羅竟然在通氣通道里也安裝帶有警報設施的防護網。如此細心的防備,足以證明這是一個多麼重要的基地了。
我不知道莫尼羅是否能確定我們脫離了防護網之後的去向。但從我的經驗來說,我認為我們現在最應該乾的就是在強風之中停下來,然後落到其它隨便某個空間里去。
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好運偏偏在這個時候來到了我們面前——平滑如鏡的通氣通道里,突然出現了一道裂縫。邯鄲殘反應敏捷地把腳尖卡進了那道裂縫裡,順手抓住了我向他伸去的手。
我的另一隻手立刻抓住包包的手腕,我們三個就像一條長風箏一樣在強風的通道里漂浮著。
「殘!那道裂縫下面是什麼?」
「不知道。」邯鄲殘回答我,「我試著打開它看看。」
邯鄲殘將空著的手也塞進那道裂縫中,身體像橋一樣躬著,然後突然用盡全力挺直身體。
那道裂縫應手而開,失去支撐的邯鄲殘落進了下去——他把我拉了下去,而我順便把包包帶了下去。
一陣悶響,我和包包滾成一團,重重跌在地上,眼冒金星。而最先落下來的邯鄲殘卻好端端地站到一旁去了。
「有沒有搞錯!好疼啊!」包包一隻手抱著腦袋,一隻手抱著腰,搖搖晃晃地推開我的胳膊,從我身旁站起來,「這……這裡是哪兒?」
一個陰沉而緩慢的聲音從黑暗之中飄出,回答了她的問題:「是我居住的房間。」
9
我本來摔得混混沌沌的腦袋瞬間恢復清醒,急速後退,擺出備戰姿態。
這裡是個很小很小的房間,只有一張床和一個簡易的衛生間,整個房間都充滿一股令人無法接受的惡臭,頭頂的照明設施射出的碧綠色燈光,把破破爛爛的被子照得宛如一灘腐爛的垃圾。
而剛才跟我們講話的人,就坐在這垃圾當中,看著我們。
看到他,我不由自主地產生了本能上的厭惡,眉頭皺了起來。
「你來這裡幹什麼?」他幾乎是用質問的語氣說,他是個地球人類,年齡似乎不是很大,但頭髮卻已經開始脫落,某些部分甚至露出了頭頂,色彩也變成了蒼老的灰色,髒兮兮地貼在骷髏一般消瘦的臉上。而那對突出的,圓滾滾的眼睛,正在惡狠狠地盯著我——沒有看包包,沒有看邯鄲殘,就是在看我。
我在他的注視下渾身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忍不住步步後退,辯解說:「抱歉,我們是無意闖入這裡的。」
「無意?」他發出一陣比鬼叫還讓人討厭的笑聲,「你從二號開發星球千里迢迢來到莫尼羅,來到我的牢房裡,竟然還說是無意?廢話少說罷,你要我為你做什麼?雖然因為被你出賣而恨過你,但與其一直過現在這樣生不如死的日子,還不如再讓你出賣一次得好。」
出賣?利用?他在說什麼?
我有點想不明白,愣愣地看著他。
「您一定是誤會了。他不是你所想的那個人。」邯鄲殘突然開了口。這時候我才發現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到了這人的背後,而且那套黑色的立領中國服仍然是那麼整齊,一塵不染。我簡直有點懷疑他剛才究竟有沒有跟我們一起度過電網。
「你說什麼?」那人看了看邯鄲殘,「你知道我說的是誰?他怎麼可能不是……」
邯鄲殘伏下身,跟他低聲說了些什麼。
此人看我的目光改變了。他從頭到腳打量了我一番,仔仔細細地用目光檢查了我的衣著和臉孔,最後終於點點頭。「的確,看來是搞錯了。不過還真像啊。」他轉頭面對邯鄲殘,「你——又是誰?」還不等邯鄲殘回答,此人的臉上就突然顯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我明白了。你們是——紅蛇骨的人?」
我們三個點點頭。
這個人被莫尼羅囚禁在這裡看來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
我默默想著。根據間諜的報告,這個基地剛剛完成不久。這個人一定不是一開始就關在這裡,而是從別的監獄轉到這裡來的,應該是個重要人物吧?反正如果馬上往外跑,也有可能正好撞上莫尼羅的巡邏部隊。還不如跟他談談,或許能了解到一些什麼。
本著這樣的念頭,我開口說出了我們的名字:「這位是包包,站在您身後的是邯鄲殘,我叫詭諸默。我們都是紅蛇骨的蛇牙。也請您把名字說出來好嗎?」
聽到我的名字的瞬間,此人臉上閃過一絲驚訝,乾癟的嘴唇張了張,似乎想說什麼,但還是忍住了。直到我說完最後一句話,他才接著開口:「我叫哈恩。哈恩·洛斯里。」
我們三個悚然動容。
包包驚訝地略略提高聲音:「莫非,您就是那個『27歲時不幸失蹤』的科學家,哈恩·洛斯里?」
「呵!」洛斯里瘦如骷髏的臉上露出一絲驚奇的神色。「沒想到竟然還有人知道我。」
「我們的教程當中有記載,您和『阿馬賴亞·蘭多』,『洛佛爾·黑文斯』並稱為當代科技界三大天才。」
聽包包提到另外兩個名字,洛斯里的神色不經意地被一抹滄桑和寂寞遮住了。
當年這個人曾經是國家科學院中年齡最小的院士,後來又成為生物工程方面的主研師,許多項研究發明給地球族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現在軍隊所使用的無副作用戰鬥激素膠囊,就是他發明和改良的。
所謂的三大天才當時風光無限,人人敬仰。可是後來卻個個慘淡收場。一開始是阿馬賴亞,在進行外星球勘探之後發生了不明事故,飛船空載而回,包括他在內的十三個人全部沒了蹤影。推測是遇到了外星怪獸或特別的宇宙細菌,但至今沒有定論。接著是把自己瑣在實驗室里,不眠不休瘋狂工作整整五天,完成了多子彈手槍的最後改良,但卻過勞死的黑文斯。哈恩·洛斯里則在一次與莫尼羅的小型戰爭之後失去了聯絡。部分人認為他被殺了。
誰能想到,當年曾經以絕頂天才和英俊容貌而聞名的洛斯里會變成現在這種樣子。
想到這裡,我有一點不是滋味的感覺。無法再像剛才一樣,輕鬆地直視這張扭曲變形的面孔了。
稍微沉默了一會兒,我開口問:「您為什麼會在這裡?大家都以為您已經死了。」
「我跟真的死了也差不很多。」他有點暴躁地說,「你以為我願意呆在這裡,而不願意回去嗎?如果不是因為卷進了『那個任務』,再加上被『那個人』騙了……」他突然停住,不再繼續說下去。滿腔話語似乎都噎在了喉頭,最後只能化作一聲長長的嘆息。
他所說的「那個人」,應該就是他第一眼看到我時所想到的那個人吧?
我在心裡想著。跟我那麼相像的人,只有一個答案。
我情不自禁地抖動了一下。
其實答案是顯而易見的,只是我的潛意識在逃避罷了。
「可不可以問問,『那個人』指的是……?」包包小心翼翼地問。
他看看包包,搖頭。「不能說。」
「這樣嗎。」包包用詢問的,略帶不甘心的眼神看著他,「您覺得這樣值得嗎?在被出賣之後還為那個人保密。」
「就算我說出來對我自己也不會有任何好處的。他的行動是獲得地球族政府完全支持的。」稍停了一下,他接著說,「我明白他所做的事情是有意義的。我越是為這件事情……勉強可以說是工作吧,就越能感覺到這件事情的重要。」
「能告訴我們是什麼計劃嗎?」包包再次提問。
「不能。因為根本講不清楚,而且我對這個計劃也並非十分明了。我只是很清楚它的技術構成罷了。『那個人』也就是放心我這一點,才讓我來到這個地方,天天干著背叛自己種族的事情。」
我們三個一時無語。面對這個蒼老的,曾經風光一時的人物,我感到一陣深深的隔閡感。我想我是不可能理解他的。
「這座基地的作用是什麼?」我問,「您對這個基地有了解嗎?」
他沉默不語。
「這個問題請不要拒絕回答,因為我們是受了地球政府的命令,特別來調查這件事情的。」
「也好。這裡是莫尼羅人的聖殿。」哈恩·洛斯里神秘地笑了。「開玩笑的。我對這裡也不是很了解。我在這裡,只是一個工具。負責讓莫尼羅人從我腦袋中強行所提取關於地球族科技的一些問題。其他的我就一無所知了。」
強行提取……指的是「強制性思維閱讀」嗎?
我想我的臉色一定變得蒼白了。
這類東西給人體造成的痛苦是無法估量的。我曾經親眼目睹過,那些最兇悍的罪犯在面對強制性思維閱讀時是怎樣痛哭流涕,苦苦哀求。長期接受這樣折磨,難怪他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久未開口的邯鄲殘此刻突然咳嗽一聲,說:「洛斯里先生,我們現在在基地的什麼方位?」
哈恩·洛斯里笑了起來。「這是個實用的問題。這裡是我的牢房,距離基地的中心地帶——『聖殿』其實非常之近。但從另外一個意義上來說,距離聖殿又非常之遠。因為除非莫尼羅族認可,否則任何人都不可能進入中央聖殿的。」
「這是什麼意思呢?」
「你們應該知道,莫尼羅族擁有很多特別的科學技術。其中一項就是各種用途,各種規格的防護網。目前,整個基地都處於一個巨大的,無形的防護網當中,隔絕了衛星的探測。聖殿也是處於這種狀態,但聖殿周圍的防護網更精密,更強大。不得到許可,連靠近都不可能。」他詭譎地笑著,好像很高興我們無法完成任務似的。「所以我勸你們最好還是撤退。再這樣下去你們遲早會被逮住。」
「真的沒有任何辦法可想嗎?您也沒有進去過嗎?」包包說,「如何才能取得莫尼羅族的認可?」
「從來沒有,甚至連設計圖都沒見過。我只是負責回答它們所提出的各種問題。它們對地球的科技不太懂。但是從它們所提出的問題中,我能感覺得出它們正在製造的是一個多麼了不起的東西。不過據我所知,到目前為止進入聖殿的人寥寥無幾。你不妨找個莫尼羅高官來問問看。」
「我想恐怕用不著了。」邯鄲殘十分乾脆地離開他剛才靠著的那面牆,走向門口。「從剛才我們觸動警報開始,直到現在,外面一直沒有任何動靜,這未免太不正常了。電網布滿了整個上層通氣通道,莫尼羅們應該很容易就推算出我們現在的活動範圍才對。」
邯鄲殘的看法無疑是正確的。
我和包包沉默無語,跟邯鄲殘一起走向門口。
「喂,你們等等!」
我們停下動作,回頭看。
「你們用過我的那種戰鬥激素丸嗎?」哈恩·洛斯里十分感興趣地問,「好用嗎?」
「相當好用。我們都很喜歡。」包包回答。
哈恩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真正的,欣慰的笑容。「太好了。如果你們日後見到阿馬賴亞·蘭多,請告訴他,我還活著。」
他突然說出阿馬賴亞·蘭多的名字,讓我們都有點兒驚訝。
包包微微側一下腦袋。「蘭多,不是死了嗎?」
「或許死了,或許沒有。或許會在宇宙的某個角落遇到他的。總之,拜託你們了。」
「不想跟我們一起走嗎?」包包問。「我們很強大,足以保護您安全返回地球族領域。」
「我沒興趣。」他搖頭。「我更想讓一個好形象永遠留在那些使用無副作用戰鬥激素膠囊的人心裡,而不想讓他們知道我現在乾的背叛勾當。反正,我的壽命也快到盡頭了。」
「那不能怪你,」包包同情地說。「你是被迫的。」
「反正都一樣。」
我們再也無話可說,推開門,走入了外面的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