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盤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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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姐來上班那已經是十多天之後了,由於女兒的死她似乎變了一個人,變得不再嚴厲,甚至有護士明顯的犯錯她也只是平靜地說兩句,而且她自己也經常丟三落四,這在以前是從沒有過的。
大家看她過度沉湎於悲傷,反而替她很擔心。尤其是她與孕婦交淡或抱著女嬰時會突然泣不成聲,那樣子實在是可憐。
她更多的時候是坐在辦公桌後面,一連好幾小時看著某一處呆,或是不停地搔頭,好象有頭屑病似的,然後打掃落在桌上的無數根頭,一定要用打火機燒掉。
竹英並不因為護士長疏於管理而放任自己,當然,任何人都可以分派她活干,她成為最忙碌的人,那些保育箱里的嬰兒就夠她折騰的了。現在上晚班她更是撈不著一點休息時間。
胡姐靜悄悄地出現在休息室門口,正在談天的幾個護士緊張地站起來見機溜出去,胡姐卻小聲說:「你們誰帶衛生巾了?」
滿臉青春痘的護士說:「胡姐的好日子不是剛過嗎?我們也和你一樣前後差不了幾天。」
「我也奇怪,剛結束怎麼又來了?」胡姐苦惱地說道。
女人相同的特徵使現場的氣氛一下子柔和起來。還是那護士說:「你們誰帶著?」
其他護士搖搖頭。正巧竹英急匆匆地進來拿記錄表,別人問到她,她已經跑了出去,回頭說:「我包里有,你們誰幫我拿給胡姐吧!」
竹英是實習生還沒有自己的更衣櫃,她的衣服和包一般放在更衣間的櫃檯上。當然,護士長自己去拿可能更合適一點。
胡姐走進更衣間,幾個護士自覺地回到工作崗位上。休息室、更衣間裡外只有胡姐一個人。
更衣間里的日光燈鎮流器出了毛病,出嗡嗡的響聲。她一眼看到櫃檯上棕色的象布袋一樣的大包,除此之外,還有一把木梳,齒上纏繞著兩根頭,她又感到頭皮癢。
漆黑的玻璃窗上出現一個穿白大褂的女人,那是她自己。窗戶外有一些小青蟲和小白蛾叮叮咚咚地撞擊著玻璃。
她一觸摸到那個包,兩條包帶像個活物一樣耷拉下來,拉鏈有些遲鈍,一點一點地打開,她探手進去。
「啊——」她驚叫一聲,猛縮回手,倒退幾步,貼在後面的更衣柜上,更衣櫃震動了一下,裡面像是茶杯一樣的東西倒了,從一邊滾向另一邊。
她確信自己的手摸到一個柔軟的、黏乎乎的東西。她下意識地聞了聞那隻手,有一股腥臭味。以她多年接生的經驗,她能猜到那個包里裝著一個出生不久的胎兒!
那隻大包的容積足可以裝下一個胎兒,但是它所呈現的外觀似乎裡面的物品體積又不是很大。
驚魂落定后,胡姐再次靠近,她用一個指頭勾住包帶輕輕扯起,使張開的拉鏈面向自己,展現裡面的內容。
奇怪的是,除了女孩子包里常有的物品之外並沒有什麼可怕的東西。稍有特殊的是一袋火腿腸,但是火腿腸決不會給她那樣一種觸覺。
難道是職業原因造成習慣性的錯覺?那手上的腥臭味又是怎麼一回事呢?胡姐不禁把頭甩了一下,彷彿這樣頭腦就可以恢復清醒。
她從那袋衛生巾里抽取一片,對於剛才的錯覺她歸咎為這十幾天來一直沉浸在悲傷里的原故。
將拉鏈拉嚴后,她並沒有馬上離開,出於驗證的心理忽然用雙手按住那個難看的大包。她感到一陣輕鬆,雙手只感覺出剛才看到的那些物品的邊角,這才大步走了出去。
胡姐推開廁所的門差點撞上一個正從裡面出來的孕婦。她不禁對自己糟糕的狀態感到慍怒,又或許是今晚本來就有一些異常,誰知道呢?
在門口,她小聲詢問孕婦是否有宮縮、破水等情況,然後她們在愉快的祝福中分開。
廁所里的吸頂燈不是很明亮,也許是凝華使邊緣出現黑現象,所以蒼白的光輝中似乎有一重陰影。
胡姐在一個單間里褪下褲子,情況不是很糟,內褲上只有少量的黑色血跡,可能是前天結束的月經並沒有流乾淨。她墊上衛生巾,迅穿上褲子,因為她感覺到一陣溫熱,同時產房裡的腥臭氣息撲鼻而來。
突然,她看到白色的瓷磚地上,從隔壁流過來一條極細的血水,從她腳后根一直流到便池裡,滴在她剛才撕下衛生巾的粘膠紙上,出輕微的沙沙聲。
血似乎很新鮮,她雖然每天都能看到大量的血,但是這條在白色瓷磚上細細的血流卻讓她感到強烈的不安。
她抓緊護士服輕輕地蹲下來,盡量不出一點聲音,把頭低下去,再低下去,她不得不藉助一隻手掌撐在地上,透過壓縮板下的縫隙,先她看到錚亮的便池,她噓了一口氣,至少可以確定隔壁沒有人。
當她把頭再降低時,目光掃過陰暗的拐角,有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驚得她失去平衡險些栽倒。
腦充血使她頭暈,心口怦怦地跳不停。一股突增的憤怒讓她嘆了一口氣,因為在廁所里現棄嬰也不是第一次了,有些未婚媽媽在醫院裡下生下孩子,不知道是無力扶養還是其他的什麼原因,把嬰兒丟在廁所里而本人消失的無影無蹤。
胡姐打開門走了出來,現隔壁單間的門開著一條縫,她心裡本來就不好受,有些魂不守舍,所以她並不想冒然打開那個門查看棄嬰是死是活?她會通知別人來收拾的。
但還是出於職業道德,她在水池上洗手時,忍不住伸頭朝那道縫隙里窺望,只看到嬰兒血淋淋的兩條小腿,似乎動了一下。
自來水嘩嘩地流著,可是從水管里同時還流泄出一陣莫名的惡寒,胡姐竟然打了一個冷戰,淋濕的雙手也感覺到了冰凍。
她的腦袋轟然一聲,因為眼角的餘光看到水池上的鏡子里,她的身側竟然站著一個年輕的女人!
胡姐渾身一陣麻痹,眼珠驚顫地轉過來,只見那個女人穿一條又大又長又骯髒的老頭衫,顯然是男人的衣服,滿身的污漬好象是黃泥。她的頭蓬亂,烏青的面孔,也許是受胡姐舉動的好奇和吸引,她也微微傾斜上身,一雙眼角流血的大眼睛同樣瞅著那條門縫。
就像靈魂倒灌進軀體,驚醒伴隨著痛苦,胡姐怪叫一聲,猛然轉身——然而身後什麼也沒有!最遠處那個單間灰白的壓縮板上有一個黑點在移動,可能是一隻蒼蠅。
巨大的恐懼,瞬間的錯愕使她感到一陣虛弱,站都站不住,倒退幾步,腳底下一個奇怪柔軟,她跳了起來,雙手及時抓住一個單間的門才使自己沒有摔倒,她看見她踩到的是一個圓形的布滿血絲的紅色肉膜,一面光滑,一面粗糙,還連接著一條長長的臍帶,那不是一個胎盤又是什麼!
突然傳出一聲嬰兒的啼哭,旁邊有棄嬰的單間的門呯地打開,一個女人爬了出來,正是剛才消失的那個女人!
她流血的雙手撐在地上,指甲全部劈開,有幾個指頭好像折斷了,像雞爪一樣,帶著濃重的濕氣爬向癱軟在地的胡姐。
像受到一股力量的逼迫,胡姐揪住胸口,扭曲的面孔帶著最後的哀求搖晃著,頭磨擦在壓縮板上出嗞嗞聲,雙腿不停地踢蹬,一隻白色膠底鞋跳了起來,扣在地上。
當那個穿骯髒老頭衫,下身全裸、血跡斑斑的女人覆蓋在胡姐身上時,伴隨一聲嘆息,像是泄氣的皮球,胡姐一動也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