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盤8

胎盤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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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是盧強嗎?」

「誰?這麼早?是我!」

「我……」

「你……林竹英!」

「嗯。」

「啊,我沒想到你會打電話給我……」

「哦?」

「我太高興了……」

「你在盆聚鄉開診所嗎?」

「你還在二院實習吧,正想著哪天去看看你呢!」

「哦。」

「你剛才問我什麼?」

「你在盆聚鄉開診所嗎?」

「是啊,不能說救死扶傷吧,看些小病,關鍵是賣葯。」

「那,離大旗鄉遠嗎?」

「在學校的時光真是讓人懷念啊!還記得那次大禹山野營嗎?」

「記得啊。」

「你不會還生我氣吧?」

「生你什麼氣?」

「野餐時我們烤的肉喊你過來吃,我騙你是貓肉,你就滿山的奔跑,最後我們在小河裡現你,又吐又洗,人都虛脫了。其實那是兔子肉……」

「嘔——哇——嘔——嘔——」

「怎麼啦,又吐了?對不起,對不起,我該死!」

「……」

「……沒事了……」

「對不起,我不該說的。真沒事了?」

「嗯。」

「唉,不知道怎麼了……你這樣子怪讓人心疼的……」

「我問你,離大旗鄉遠嗎?」

「不遠也不近,問這個幹嘛?」

「哦,半個月前有個孕婦在我們這裡早產,然後又匆匆出院了,這不是要對母嬰做回訪嗎,我又抽不出空來。」

「那我能為你做什麼呢?」

「你診所里很忙的……」

「你忘了,我就是盆聚鄉的,診所開在自己家裡,我又不看病,家裡人幫忙看店也成的。你說吧,要我做什麼?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哦,我想拜託你替我跑一趟大旗鄉,看看那對母子的情況。大旗鄉,好石村,產婦叫陳金環。」

「等等,我記一下……」

「謝謝你了。」

「咱們是同學,不用客氣,我非常樂意為你效勞。」

「哦。」

「好石村,陳金環,對吧?我準備一下就動身,差不過晚飯時間我就能回復你消息。」

「謝謝你。請你順便關注一下她家的親戚或鄰居的情況。」

「人口普查嗎?要關注那麼多人?」

「拜託了。」

「你就放心吧!哎,你……過得好嗎?」

「我,好……」

竹英把自己關在衛生間里,打了一通電話。

剛才她醒來,她還能夠醒來,現自己還活著。她花了一點時間確認自己身在何方,慘淡的黎明透過褶皺的窗帘縫隙射進一道虛情假意的白光,刺破了靜態的淡綠色幽暗。

身邊的男人像陽光照射不到的森林裡長滿青苔的大樹,那些手腳倔強地盤繞在她身上,鼻息沉酣,昨晚她一直在他呼出的酒香中昏迷。

有人從走廊的地毯上跑過,腳步聲像摔打一隻布偶。授意退避在牆角里管道的傳導,自來水經久不息。有人刷牙出現習慣性的乾嘔。窗外的市聲像一台老舊的機器在慢慢啟動。

這就是活著嗎?所有的感官處於開放狀態,人時刻都在接納,活著似乎就是接納所有信息的處理過程。

人就像一個竅**,風經過時,出了響聲。

竹英沒有狂喜,沒有感激,她靜靜地躺了一會兒,第一次像一把樂器一樣調整身上那些「竅**」,她能聽出不同的「聲音」。

昨晚赴死的悲壯像蔓延的大火,可怕的痕迹依然存在。她漸漸覺得自己正變得鮮活,像一條柔韌的樹條從男人的四肢里滑脫出來。

為了給這個男人切實的希望,她還要做進一步的確認。她赤腳走進衛生間里,關上門,給盧強打了一個電話。

衛生間里還躲藏著夜的睏倦,她輕盈地像一團白霧,注視著鏡中的自己。瘦削的雙肩,兩個玫瑰色的乳.頭甜甜的,一對悄然而熟的果實。剛才的嘔吐還沒有退卻,在空空的胃底徘徊,嘴巴很苦。

她輕輕擰開水龍頭,接了一杯水,漱口,嘴裡還有汽泡的感覺。

冰涼的金屬把手在手裡轉動,她拉開門,看到男人坐起來寬大的背部,她忽然很遲疑,劫後餘生應該怎麼面對?

男人褐色的、結實的背部靜止著,忽然倒向一邊,那張驚惶的面孔朝床下張望,然後從床上跳起來,裸著身子跑前窗前,窗帘只一揭,又跑向門,再轉回來,看到她突然止步,因為慣性而晃動。

世界像覆蓋著一層羽毛,掀動了一下又飄落下來,或者這只是在兩人的心裡。

這個男人很害怕失去我!

女人帶著無限的痛惜,如同害怕一個高大而貴重的瓷器會摔碎,不顧一切地撲過去抱住男人。

男人的手臂帶著憂傷環住女人,憔悴的、衰老的一雙象眼激動地埋進女人的烏中,雙手自然地托住她的臀部像托著嬌嫩而又脆弱的花瓣。

他們摩挲著,移動動,吮吸著,重新回到那個潔白的、凌亂的、殘有餘溫的床上,現在,他們為了活而接納對方。

傍晚,屋外弧光燈透過褶皺的窗帘射進一道粗略的紅光,房間里充溢著淡紫色的輕霧。天花板上一些柔和的或是強烈的光斑交替著移動。

窗外的汽笛尖聲鳴叫。

某個開著門的房間,電視機的聲音在走廊里迴響。一股淡淡的洗水味道,又送來一股雞蛋灌餅的香味。

在樓上,在隔壁,還是在門口,神秘的不同聲音出一個嘟嚕,還有嘆息,像是進行著某種莊重的儀式,此間敲擊著一種光滑的、堅硬的法器,忽然啪地一聲,嗡嗡之聲暴了,數點、咒罵、嬉笑、咳嗽,同時暴雨一般嘩啦嘩啦之聲席捲而來,隨後收尾只剩下稀落的雨點——一幫灰溜溜的賭徒和一副焦黃色的麻將。

竹英不禁對旅館那些脆弱薄壁的隔音效果大加懷疑,昨夜和今天上午那一陣性.愛風暴是否也收錄在某個陰鬱的房客耳中?然後把他卑污的耳朵像聽診器一樣貼住房間各個方向?

竹英看著身邊的男人在一陣憂愁的鼾聲中漂浮,慷慨地伸出一隻手臂讓她枕著。

竹英伸手從枕頭下摸出手機,看看有沒有來電顯示,也順便看看時間。

忽然,一陣咕嚕嚕的聲音竄過,竹英移開手機,看著男人暴露在外的肚皮,臉上幾乎要現出一個會意的微笑。在男人醒來之前,她要準備一頓豐盛的晚餐。

竹英穿戴整齊,出現在大街上,對沒有迎接就悄然而逝的白天心生愧意,但她帶著滿足的明快走進燈火通明的市。

這時,電話響了。

「喂,喂,盧強,怎麼樣?」

「竹英,我才回來!」

「哦,有什麼情況?」

「你還不知道嗎?」

「什麼?」

「今天市裡幾大醫院都來專家了,你們醫院也來人了,你會不知道!」

「啊,生了?」

「我倒要問你怎麼回事,為什麼要我來好石村?你們醫院有要求對母嬰的回訪嗎?」

「嗯……是啊……」

「嚇死我了,你知道嗎?好石村了瘟疫,前天到今天接連死了七個人!」

「瘟疫?」

「也說不清楚,就是你說的那個陳金環,家裡四口人全死了,親戚和鄰居今天又死了三個,全是猝死!」

「嘔——哇——嘔——嘔——」

「怎麼啦?」

「我在市裡,聞著熟食味兒想吐……」

「那……」

「別說了!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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