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七章 宙斯的狂怒
「需要向親愛的《安南戰紀》的讀者——尤其是不大了解軍事知識的讀者——說明的是,不止一個人對我的上述記憶表示過疑惑,包括尊敬的《安南戰紀》的作者鮑利斯先生——他同我一樣,都曾服役於『遠東第一軍』;不同的是,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士兵,而他,卻是一位優秀的指揮員。」
「鮑利斯先生的意見,是頗具代表性的:山陽戰役當天的視覺條件並不算太好——下著小雨,能見度不算高;正式開戰大約是上午九點半左右的事情,彼時,陽光雖無法透出雲層,但畢竟我方在西、中方在東,對於我方的觀察者來說,光線由東而西,迎面而來,並不利於觀測。」
「還有,中國人的防線,距河岸——亦即距我軍陣地——超過兩公里,而我看到的『飛鳥』又起於其防線之後——考慮到『飛鳥』的實際體積,它們『起飛』之時,處在河東岸的位置上,應該是看不清楚的吧?」
「這些看法都很有道理,我不能反駁;事實上,我並不能保證我的記憶沒有經過任何下意識的修飾,可是,如果您問我在那一刻看到了什麼,不論您問多少遍,我還是只能給您同樣的答案:『我看到了死神的飛鳥』。」
「目下,留在我的記憶中的,就是『一片密密的黑點冉冉上升,好像驚起了一大群飛鳥』——揮之不去,歷歷如昨。」
「好了,我繼續往下說吧。」
「緊接著,我們就聽到了一種——或者說,一片——詭異的呼嘯聲。」
「作為軍人,我們對這種呼嘯聲都不陌生,可是,我留意到,我的戰友們在抬起頭的同時,臉上都露出了困惑、茫然的表情——」
「第一,這種呼嘯聲,同我們聽慣的十二磅拿破崙炮炮彈的聲音,還是頗有些不同的;第二,這不可能是炮彈呀!——世界上根本沒有能夠打介么遠的野戰炮呀!」
「前頭我說過了,十二磅拿破崙炮的射程,低射角時最大射程一千四百八十米,高射角時最大射程一千九百一十一米,而目下我們同中國人的距離,超過了兩公里,因此,這群『飛鳥』,不可能是炮彈——世界上沒有哪一門野戰炮的炮彈能夠飛介么遠的呀!」
「當然了,大口徑的艦炮和要塞炮的射程,要超過十二磅拿破崙炮,可是,這是內陸,絕不可能出現『大口徑的艦炮和要塞炮』的呀!」
「還有,第三——中國人沒有現代化的大炮呀!」
「總之,大伙兒都愣愣的站著,沒有一個人做出卧倒或尋找遮蔽物等自我保護的動作。」
「平時,幾秒鐘的時間,眨巴兩下眼睛就過去了;但彼時於我,這幾秒鐘的時間,卻無比漫長,然而,再怎麼漫長,也有一個盡頭——」
「彼時各相關位置:炮兵位處整支部隊的左翼,負責保護炮兵的步兵——亦即我所在的營,又在炮兵的左翼。」
「我莫名其妙的冒出了一個念頭,『我和炮兵的距離,會不會太近了些——』」
「就在此時,我的右前方十幾米的地方,一門十二磅拿破崙炮突然間四分五裂,火光飛迸之中,沉重的炮管被高高的拋了起來,在半空中急速的旋轉著,向我所在的位置飛了過來。」
「同時四分五裂的,還有該炮炮長加斯帕德上士——對,您的記心很好,就是宣稱『越南女人抵擋不了我的魅力』的那位。」
「我下意識的往下一撲,視野中,泥漿撲面而來,未等我的臉面和地面直接接觸,便覺頭頂勁風掠過,炮管重重的砸在地上,又彈了起來。」
「泥漿鑽進口鼻的同時,慘叫聲鑽進了耳朵——我的眼角餘光里,那根炮管裹挾著斷肢和血肉,一路翻滾而去。」
「緊接著,幾十個驚雷——也許是幾百個——同時落到了地面上,我身下的土地,劇烈的顫抖起來。」
「雷電交加,狂怒的宙斯,雙手揮舞,用盡全身氣力,發瘋般抽打著大地,整個世界沸騰起來了。」
「我整個人趴在地上,整張臉幾乎都埋在了泥漿里,兩隻手緊緊的抱住後腦;大半個小時的時間裡——也許是一個小時,我一直維持著這個姿勢。」
「我承認,這是一個令人難堪的姿勢,期間,我也不是沒有試圖爬起來過,可是,辦不到,略一抬頭,熾熱的衝擊波便將我壓了回去——那是死神的吐息,如狂飆、如巨浪,洶湧澎湃,無可與抗,不要說爬起來,就連正常的呼吸都是辦不到的!」
「天崩地裂,世界的末日,似乎提前來到了。」
「不過,奇怪的很,半空中,死神呼嘯來去,趴在地上的我——至少,有那麼一小段時間——思緒卻異常的清晰:」
「第一,中國人是有大炮——現代化的大炮的!」
「我們的情報部門、我們的偵騎——都是飯桶!都該被送上軍事法庭!都該……判處十年以上的徒刑!」
「可是——」
「大炮不是步槍,不是手槍,不可能裝在褲兜里啊!更何況,中國人的大炮,不是一門兩門——瞧這個架勢,至少有得一百門吧!也許有兩百門也說不定?介么多的大炮,藏在哪兒?怎麼可能藏得住呢?」
「對面的這支中國部隊,離開太原沒多久,就被我們的偵騎緊緊的盯上了呀!——一直盯到了今天早上呀!」
「太他娘的不可思議了!」
「第二,中國人的大炮的射程,遠遠的超過了我們的十二磅拿破崙炮!」
「十二磅拿破崙炮的射程,再說一遍——低射角時最大射程一千四百八十米,高射角時最大射程一千九百一十一米。目下,我們同中國人的大炮的距離超過了兩公里——也許還要更遠些;而且,很明顯的,這個距離,對於中國人的大炮來說,還只是『有效射程』,並不是『最大射程』。」
「就是說,他們打得到我們,我們打不到他們!」
「絕望攥住了我的心——既如此,這個仗,還怎麼打?!」
「中國人怎麼會有這樣子的大炮?打哪兒變出來的?!」
「太他娘的不可思議了!」
「第三,我明白中國人為什麼會發動那樣一次奇怪的進攻了——慢慢吞吞、走走停停,在即將進入我們的夏賽波步槍的有效射程時,停下來,迅速的撤了回去。」
「那是為了誘敵——誘我們的炮兵!」
「我們的炮兵,必是中國人的大炮的首要打擊目標——打掉了我們的炮兵,之後的戰鬥,中國人便可以為所欲為了!」
「如果中國人不發動是次佯攻的話,我們會繼續前進——一直到中國人的防線進入十二磅拿破崙炮的有效射程為止;彼時,雙方的大炮都打得到對方,中國人的大炮的射程的優勢,也就不存在了。」
「中國人既發動了是次佯攻,我們就不能不停了下來,我們的炮兵,就得趕緊解馬、卸車,做戰鬥準備——此時,中國人開炮,便只有他們打我們的份兒,沒有我們打他們的份兒了!」
「當然,我們剛一上岸,中國人便開炮,也是可以的,可是,彼時,我們的炮兵,馬未解、車未卸,雖無法還擊,卻可以立即進行機動躲避,中國人的打擊效果,必定遠不如現在——現在,馬已解、車已卸,大炮寸步難行,除了一動不動的做他們的靶子,什麼也做不了!」
「我們的炮兵過河的時候,中國人『半渡而擊之』,也是可以的——泡在水裡的炮兵,既無法還擊,也無法躲避,可是,這個距離,就未免太遠了些——就算還在中國人大炮的『最大射程』中,卻可能已超過了其『有效射程』。」
「所以,中國人對於攻擊的時機的選擇,果然是——他娘的『精妙無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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