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窮追
李作文了毒誓:一定要殺了「李作文」。
自從梁三麗像個狐狸一樣,在他的懷裡突然消失之後,他就揚言,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她,而且要毀她的容。
這半輩子,他一直在玩女人,沒想到,這一次他竟然被女人玩了。他咽不下這口氣。
這天,他終於得到了一個可靠的消息:梁三麗跟「李作文」搞在了一起。
他聽了之後,突然「嘿嘿嘿」地笑起來。他的手下馬上明白,老大要殺人了。
那些日子,李作文派出手下人天天晚上到一些重要的娛樂場所守株待兔,希望現這對狗男女的蹤影。
那一天,他的兩個曾經和「李作文」一起吃過飯的兄弟終於看到,「李作文」一個人走進了電影院。他們立刻到售票口甩進兩張鈔票,吩咐售票員一張票也不要再賣了,然後分頭從兩個入口走了進去。
沒想到,那一次「李作文」竟像泥鰍一樣成功地逃掉了。
從那以後,「李作文」和梁三麗就再沒有在哈市露頭。
最後,李作文隻身一人來到了七河台市。
他仍然穿著樸素,一件白T恤,一條黑色牛仔褲。
他甚至沒有帶武器。
他想,「李作文」上次逃脫之後,一定帶著梁三麗溜回了七河台市。即使他沒回來,那麼自己在七河台市也一定能挖到他在哈市的一些線索。
他沒想到,他從此被卷進了一系列的鬼怪事件中……
先,他通過黑道的一個叫翟三的朋友查明:原來在七中讀書的文馨現在在電視台工作。
他馬上給文馨打了個電話。
「喂,是文馨嗎?」他沉穩而友好地問。
「我是。你哪位?」
「我是李作文。」
「李作文?哪個李作文?」文馨似乎警惕起來。像她這樣在電視台拋頭露面的美人,平時接到的騷擾電話一定不少。
「你不認識我?」
「你打錯了。」說完,文馨就掛了電話。
李作文馬上意識到,這個「李作文」很可能是個假名。文馨和他是同學,甚至是相好,她不可能忘記他的名字。
第二天,有個男人像幽靈一樣出現在電視台。
他一直呆在電梯里,升上去,降下來……像個無聊的孩子。
偶爾有人乘電梯,不過沒有人注意到他,他們匆匆地上來,或升或降,到了自己要去的樓層,再匆匆地下去。
多數時候,電梯里只剩下他一個人,升上去,降下來。
吃中午飯的時候,文馨和一群同事走進了電梯。她是最後一個進來的。
大家說說笑笑,講著一個廣告客戶的笑話。
電梯下降了。
忽然,文馨感到電梯內有一雙冷森森的眼睛。
她從大家的腦袋中間看過去,看到了半個光禿禿的腦袋,那隻眼睛正死死地盯著她旁邊的一個男同事,好像在想什麼。
電視台的餐廳在一樓。
電梯停了之後,文馨第一個走出來。
她另外的同事都走出電梯之後,她回頭看到那個光頭仍然留在電梯上。
電梯門緩緩關上了,那個人最後的眼神還在直直地盯著那個男同事的後背。
這時候,她感到奇怪的人有幾分面熟,但是怎麼都想不起他是誰。
吃完飯,文馨一個人先回了辦公室。她為了保持苗條的身材,吃飯一直像小貓一樣少。
電梯下來了,緩緩打開,她剛要走進去,陡然現那個奇怪的人還在裡面站著。
她一下就緊張起來。
正猶豫著,那個人已經伸出手,一下把她拽了進去。
她尖叫了一聲,尾音被電梯門關住了。
這個人用手按著關門鈕,冷冷地問:「你讀高中的時候,那個天天送你回家的男生叫什麼?」
文馨嚇傻了,大腦好半天才開始轉動。這時候,她似乎想起這個男人是誰了。
「他叫蔣中天。你找他……幹什麼?」
「他欠我一頂帽子。」
「什麼帽子?」
「這不關你的事。我只需要你告訴我,他是不是還在哈市?」
「他好像回來了。」
「還有一個女人?」
「我不知道。」
「他現在在哪兒?」
「大約十天前,他給我打過一個電話,說他住在黑天鵝賓館,可是第二天我打電話卻沒有找到他。」
停了停,文馨又說:「我有他的電話號碼,你可以給他打電話。」
說著,她顫顫地掏出手機,調出一個電話號碼,舉給對方。
他沒有接,只是看了看,然後,他收回了一直按著關門鈕的手,說:「你長得和上中學時一樣漂亮。」
門開了,外面等了很多要乘電梯的人,幾個男人正在罵罵咧咧地牢騷。
光頭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文馨一下就靠在了電梯的一角,豆大的汗珠滾下來。
李作文並沒有完全放棄文馨這條惟一的線索。
他開始暗中調查她和蔣中天的關係,漸漸掌握了一些零碎的信息:
文馨和蔣中天曾經同居過很長時間。
兩年前,蔣中天突然離開了七河台市,下落不明。原因不詳。
目前,文馨住在一個剛剛建好的靠山別墅里,那房子肯定是別人送給她的,也就是說,她被哪個有錢人包了起來。
李作文相信,蔣中天還會找文馨的。
像文馨這種生活在籠子里的金絲雀,大部分時間都是獨守空幃,說不定哪一天,這對舊日情人就會偷偷摸摸地搞在一起。
他想,只要在靠山別墅蹲守,一定能揪住蔣中天的尾巴。
這天晚上,李作文一個人開車去靠山別墅了。
出了市區,一直朝西開。
翟三告訴他,靠山別墅距離市區大約半個小時的路程。
開著開著,天黑下來,而且下起了雨。雖然雨不大,但是天陰得像一口黑鍋。估計這雨一夜不會停了。
他打開雨刮器,同時減慢了車速。
這個人在黑道混了十幾年,滿身刀疤槍疤,誰都認為他是一個不要命的主。實際上,他的內心深處有兩個不為人知的死穴——
怕鬼。
怕血。
他殺的第一個人並不是什麼黑道的重量級人物,他殺他也不是為了搶佔地盤或爭王爭霸之類。
那個人不過是個滿身油漬的汽車修理工。
平時,李作文害怕出車禍,從來都是親自駕駛。那天,他開車路過外省的一個小鎮,現左前胎的氣不太足了,就在一個很不起眼的汽車修理部前停下來。
當時,天已經黑了,小鎮的街道上幾乎不見一個行人。
李作文直到殺死那個修理工,都沒有完全看清楚他的長相。他只記得他十分高大,態度很蠻橫。
他看得出李作文是外地人路過,充完氣之後,張嘴就要了兩倍的錢。
李作文說:「你太黑了吧?」
那個人轉身就幹活去了,嘴裡說:「不交錢你就走不了。」
李作文滿身的血一下就湧上了頭顱。他掏出一張大票放在了地上,說:「師傅,不用找了。」
然後,他上了車就開走了。
他並沒有離開那個小鎮。開出了不遠,他就把車停在了路邊。然後,他從座位下摸出一把鋒利的刀子,下了車,沒有熄火,快步朝那家汽車修理部走去。
那個高大的修理工正弓著寬闊而平坦的脊背,蹲在一輛破舊的切諾基旁邊砸著什麼,「乒乒乓乓」,震耳欲聾。
他悄悄地走到他背後,猛地舉起刀子,朝他扎了下去。
那個修理工低低地叫了一聲,掙扎著想站起來,屁股剛剛撅起來,就一頭撲倒在地了。
李作文吃力地拔出刀子,那髒兮兮的工作服上就露出了一個硬幣側面大小的刀口,黑糊糊的,旋即就溢出了鮮血。
李作文一刀一刀地紮下去,總共扎了十五六刀,這才罷手,連夜駕車逃離了那個陌生的小鎮……
回到哈市之後,他連續幾天做噩夢。
他夢見那個高大的修理工從黑暗處一點點顯現出來。他依然滿身油漬,面容模糊不清。他的手裡捏著幾張髒兮兮的小票,一步步走過來,嘴裡叨咕著:「我來找你錢……」
還有一次,他夢見那個修理工趴在他汽車的左前輪上,用力地往裡吹氣,一直吹,一直吹……突然,驚天動地一聲響,車胎爆了。他搖晃了一下,慢慢站起來,慢慢轉過臉——他滿臉都是血,牙齒也滴血,眼睛也滴血……
有一次,他還夢見他和幾個人一起唱卡拉OK——歌廳里十分昏暗,其他幾個人都擠在台上合唱《誰不說俺家鄉好》,只有他一個人坐在角落裡低頭嗑瓜子。圓桌上放著一個矮墩墩的玻璃杯,裡面有水,水上漂著一個矮墩墩的蠟燭,燭光忽明忽暗。突然,有一張陰森的臉從座位下慢慢探出來,正是那個髒兮兮的修理工!這張像抹布一樣皺巴巴的臉朝著上面,嚴肅地問:「我的家鄉叫什麼名字?」李作文大驚,因為他一直不知道那個遙遠的小鎮叫什麼名字。那顆人頭等了一會兒,見李作文回答不出來,陡然怒了,他咬牙切齒地說:「我的修理部叫什麼名字?」李作文更驚駭了。修理工的臉在快速扭曲,他嘶啞地咆哮起來:「我叫什麼名字?!」
……那些天,李作文幾乎天天半夜都從夢中驚醒,全身冷汗。
說來也奇怪,那些日子,李作文經常感到他汽車的左前輪不對頭,總跑偏,好像氣不足似的。
他疑神疑鬼地開到修理廠,把左前胎的氣放掉,重新充足。可是,沒幾天,他又覺得這個輪胎有問題了,尤其是深更半夜一個人駕車時。
後來,他索性把它卸下來扔掉了,換上了一個新輪胎。
儘管是這樣,情況似乎仍然沒有好轉。
漸漸地,他不敢再深夜一個人開車了。
而現在天黑了,還下起了雨……
車燈射出去,可以看見白白亮亮的雨充斥天地間。
他離開市區已經將近半個小時了,卻沒有看見靠山別墅的影子,甚至連一盞燈光都沒有。
遠處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雨刮器在無聲地工作著,好像兩隻從車前伸上來的乾瘦的手臂,急切地擺動著,似乎在阻止什麼。
李作文想,他之所以還沒有看到靠山別墅的燈光,是因為他開得太慢了。於是,他稍微加快了車速,繼續朝前開。
影影綽綽有一輛切諾基出現在前方,它車頭朝前停在路邊,好像壞了,車燈沒有亮。
李作文減了速。
慢慢靠近了這輛切諾基,他看到它的駕駛室里黑洞洞的,好像沒有司機。
他慢慢開過它,終於在車前看到了一個人,這個人上半身鑽進了車下,下半身露在外面,他拿著手電筒,正在左前輪下面搗鼓著什麼。
他的褲子被雨澆得**。
看得出來,他長得高大而健壯。
李作文停下車,搖下車窗,喊道:「師傅,去靠山別墅怎麼走?」
那個人在車下伸出手電筒,照在了李作文的臉上,粗聲粗氣地說:「一直朝前開。」
手電筒的光很刺眼,李作文並沒有看清楚車下這個人的長相。
他正要走,那個人又說了一句:「朋友,你千萬不要走錯了。」
李作文一踩油門,開走了。
開出了很遠,他回頭看,公路上一片漆黑,隱約可以看見那孤獨的手電筒光晃來晃去,就像夢中那忽明忽暗的蠟燭……
他又朝前開了一段路,那手電筒光才漸漸消失。
一個「丫」字形的岔路口出現在了前面。
李作文馬上警覺起來。
那個人不是說一直朝前走嗎?這裡怎麼突兀地冒出了一個岔路口?
他忽然想起了那個人最後說的一句話:朋友,你千萬不要走錯了……
朝左?
朝右?
他忽然有了一種預感:這兩條路分別通往生死、幽明、陰陽,一旦選錯了,那麼就是踏上了一條永生永世不歸路!
他掏出手機,給翟三打了個電話,問他怎麼走。翟三說,他從來沒走過這條路。
放下電話,他從車裡探出腦袋,向四周張望了一下——左邊是黑黢黢的山影,右邊是坦蕩蕩的平原。他想,靠山別墅當然應該靠山。
於是,他一轉方向盤,開上了左邊的公路。
遠方,像命運一樣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