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靠山別墅

拾:靠山別墅

又朝前大約走了十多分鐘,蔣中天終於看見了一片小樓,心一下就踏實了。

這片別墅果然建在山腳下,四周都是樹木,層層疊疊,交錯紛雜,夜裡看上去黑黢黢的一片。

看不見河,但是蔣中天聽到了流水聲。

這裡無疑是狩獵、漂流、垂釣的好地方。

圍牆是老紅色的,不太高,可以看見裡面的建築,都是俄羅斯風格的木製小樓,有二十幾幢的樣子,顯得很疏落,其中只有兩三幢亮著燈光。

蔣中天開車繞到大門前,看見老紅色的大門上有幾個墨綠色的書法大字:

靠山別墅。

公路從靠山別墅大門前經過,伸向了山裡。

一個穿灰色制服的保安朝他的車敬了個禮。蒼白的水銀燈光照著他的臉,那是一張兇惡的臉。

他並沒有攔他。

蔣中天徑直朝里開去。

樓與樓之間,是大片大片的綠地,種著高高低低的樹木。那草坪好像很久沒有修剪了,高高地竄起來。

路邊,遠遠近近地亮著日本式的燈籠,幽幽地白。

一個中年人蹲在一片花地里澆水。

蔣中天的車開過來,他回頭木木地看了一眼,又低下頭去繼續工作了。蔣中天看不出他是業主還是園丁。

蔣中天很快就找到了13號小樓。

這是一幢二層建築,四面牆是白色的,尖尖的樓頂是灰色的。窗戶窄且長,上面呈拱形。

一樓的窗子黑著,二樓的窗子亮著。文馨無疑在二樓等著他。

蔣中天停好車,登上幾級木台階,站到了13號別墅的門前。

門是厚墩墩的木門,關得死死的。門外面的燈沒有打開,很暗,蔣中天摸了半天也沒有摸得門鈴。

他輕輕敲了兩下,沒人開門。估計文馨在二樓聽不到。

他順著窗下有護欄的通道,繞到小樓的側面,看到了戶外樓梯。

他試探地走上去,那木頭樓梯「吱吱呀呀」響起來。他立即躡手躡腳了。

上了二樓,就是一扇門,同樣是厚墩墩的木門。如果說一樓那個正門是嘴,二樓這個側門就是一隻耳朵了。

這扇門外面的燈也沒有打開。

蔣中天伸手拉了拉,它竟然虛掩著。

他一下就領會了文馨的苦心:

她關掉了門外的燈,是不想讓人看見有陌生男人走進了她的小樓。而她為他留了門。

他一閃身就從耳朵里鑽進了小樓。

進了門,是一條小走廊,壁燈的光是淡綠色的,柔柔地亮著。

棚頂,牆壁,地板,都是拼湊不規則的細碎木塊,看起來眼花繚亂,有點像迷宮。

兩旁幾扇門都靜靜地關著。

蔣中天一邊朝前走一邊小聲叫道:「文馨!」

沒有人答應。

他一直走到一個寬闊的客廳,還是不見人影兒。

頂棚的吊燈高高地掛著,有幾個燈泡已經瞎了,所以光線不是很明亮。

客廳正中間,有兩個寬大的黑色真皮沙,中間是一個瘦瘦的乳白色小茶几。

茶几上有一個玉雕,蓮葉托桃。下面碧綠,上面粉紅,十分漂亮。

蔣中天想起小時候有一本連環畫,那裡面寫到過這種玉雕的寓意,好像是諷刺八國聯軍進攻北京時,慈喜太后「連夜脫逃」。

靠近窗子處,有個樓梯口,通向一樓。繼續朝下,也許還有地下室。現在,那個樓梯口黑洞洞的。

牆上有一排衣櫃,和牆壁一樣,都裝飾著細碎的參差不齊的木塊,因此看起來很累眼神。

蔣中天盯著那排衣櫃看了半天,才分辨出總共有十一個門,顯得很擁擠。

自從經歷過黑天鵝賓館307房間那個恐怖事件之後,他對衣櫃有了一種強烈的恐懼感。他不明白,文馨要這麼多衣櫃幹什麼?

「有人嗎?」他大聲喊起來。

還是沒有人出來。

他走到那個樓梯口前,慢慢朝一樓走下去。下面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清。

他走了一半就害怕起來,停下了。

今夜總是不對頭。

他慢慢地退到二樓,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開始懷疑這到底是不是文馨的住所。

他的眼睛又四處掃視了一下,看到牆上有一個小小的畫框。他走過去看了看,上面是一個女子的鉛筆素描,正是文馨。

不過,從裝束、型和神態上看,這好像是文馨高中時代的畫像,或描摹的是一張文馨高中時代的照片,一臉學生氣的文馨正甜甜地笑著。

沒錯兒,這就是文馨的家。

也許,她等不來人,著急了,開車出去迎自己了。

不過,畫像就是畫像,就是畫得再像,也肯定和真實的長相有些出入。蔣中天端詳了這幅畫像一會兒,越來越感到這個女子不像文馨了。

他在沙上坐下,等她回來。

樓里靜極了,連鐘錶聲都沒有。

蔣中天低頭坐著,回想今天他一路上遇到的一樁樁怪事。

他不願意抬起頭,因為一抬頭就能看見那一排衣櫃。

突然,他的手機響了,是簡訊。他以為是文馨來的,打開一看,卻是一行莫名其妙的字:

鬮闖閩閑間閘閔問聞悶閃

這是什麼意思?

他皺起了眉頭。

這時,那排衣櫃里好像有什麼響了一下。

他敏感地抬起頭,把目光射過去。

一排衣櫃靜靜地立著,再沒有動靜了。

蔣中天盯了它們半天,沒現任何問題,這才把目光收回來,繼續看簡訊。

他查看了簡訊后的電話號碼,很陌生,但是他不認為這是一個錯的簡訊。在這樣一個怪事連連的夜晚,又接到這樣不正常的簡訊,決不是偶然。

他費力地回想這個號碼是誰的,怎麼都想不起來。

對面的那排衣櫃似乎又響了一下。

他放下手機,慢慢站起身,走了過去,站在了第一個衣櫃前。

他豎著耳朵朝裡面聽。

難道是文馨想開個玩笑,藏在了這個衣櫃里?

不會,他和她之間不具備這種氣氛。

難道是那個慘死的小姐的冤魂又跟到這裡來了?

他猛地拉開了第一個衣櫃。

裡面空蕩蕩的,只有一幅畫,是龜兔賽跑。

下面寫著:

烏龜比兔子更了解道路的情況。

接著,他又拉開了第二個衣櫃。

裡面還是一幅畫,畫著十多匹駿馬在草原上奔騰,體態奔放,四蹄如飛。

下面寫著:請數數馬頭和馬腿。

他數了數,十一個馬頭,四十條馬腿。

他一驚,少四條馬腿!也就是說,有一匹馬沒有腿卻夾雜在馬群中奔跑!

他又拉開了第三個衣櫃。

這裡面畫著一條軟軟的蟲子。這條蟲子長著一隻眼睛,那毫無疑問是人的眼睛,睫毛長長的,雙眼皮,讓人感到陰森可怖。

下面寫著:萬物皆有靈。

蔣中天和那隻長在異類臉上的同類眼睛靜靜地注視了一會兒,接著打開了第四個衣櫃。

這裡面畫著一片黃昏的樹林,樹榦粗壯,樹葉繁茂。有一條土道,蜿蜒著伸向樹林的深處。樹林和土道,都塗著一層厚厚的酡紅。

整個畫面十分寧靜。

下面寫著:請注意第四棵樹后。

他仔細觀察第四棵樹,沒現什麼,至少它的邊緣沒有露出頭或衣角。

它又打開第五個衣櫃。

裡面畫著一個圓圓的東西,著昏暗的光,像太陽又不像太陽,像月亮又不像月亮。

下面寫著:日全食。

接著,他打開第六個衣櫃。

裡面畫著用金屬和皮革製成的古代盔甲,冷冰冰的,似乎彌散著地下文物的味道。

下面寫著:遺物招領。

他打開第七個衣櫃。

裡面畫著一個很大書案,上面有一摞書,都是線裝古書,似乎散著幽幽的書香。旁邊有筆墨紙硯。

下面寫著:立即打開上面數第七本書,翻到第七頁,有保命之法。

書在畫中,怎麼打開?

這些怪兮兮的畫越來越讓他感到陰森,他決心打開所有的衣櫃,只有這樣他的心才會踏實一些。

接著,他打開了第八個衣櫃。

裡面畫著一隻像臉盆一樣大的嘴,血紅血紅的,分不清性別。從中間看進去,裡面黑洞洞的,看不見牙齒。

下面寫著:要了解一個人,必須去聆聽他沒有說出的那部分話。

他又拉開第九個衣櫃。

裡面畫著一隻耳朵,這隻耳朵很大,跟第八個衣櫃里的那張嘴同樣的比例,像個蒲扇,密匝匝的汗毛清晰可見,看上去毛烘烘的。耳眼像個蛇洞。

下面寫著:這是一隻聾耳朵。

他打開第十個衣櫃。

裡面畫著一顆逼真的心臟,有點像醫學院的教學圖,旁邊標註著:主動脈弓,肺動脈,肺靜脈,左心房,右心房,左心室,右心室,冠狀動脈……

下面寫著:思想與感情。

最後只剩下一個衣櫃了。

他伸出手要打開它,又縮了回來。

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麼,轉身走到茶几前,拿起手機又看了看那條簡訊,頭一下就炸了——

鬮闖閩閑間閘閔問聞悶閃

這個神秘的簡訊是一個暗示,它告訴他每一扇衣櫃門裡有什麼!

這樣說來,最後的那扇衣櫃門裡,就應該是一個人!

蔣中天坐在沙上,死死盯著最後那扇衣櫃門,不敢動彈了。

他在想:這扇門裡是一個真人,還是一個畫像?

他肯定那裡面藏著一個真人,不然,裡面不會有聲響!

他又想:這個人是一個活人還是一個死人?

這時,他的眼睛好像射穿了那扇門,看到黑糊糊的衣櫃里站著一個女人,她穿著一身白衣服,面部四分五裂,血肉模糊……

他忽然想到:那個被藏在黑天鵝賓館衣櫃里的小姐會不會是洪原殺的?

洪原出車禍那天,駕車的女人會不會是那個小姐的冤魂?

眼前,這個衣櫃里站著的人會不會是她?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蔣中天哆嗦了一下,緊緊盯著最後那扇衣櫃門,把電話接起來。

「喂?」他顫巍巍地說。

「蔣中天?」

「你是誰?」

「我是文馨!」

是文馨!

蔣中天太緊張了,竟然沒聽出來!

「你,你在哪兒?」

「我在靠山別墅啊,我們不是說好今晚見面嗎?你怎麼沒來?」

「我已經到了!」

「你到哪兒了?」

「靠山別墅啊。」

「那你進來呀,13號樓。」

「我已經進來了!」

「胡說,我沒開門,你怎麼進來?」

「我真的進來了,在二樓呢。」

「我也在二樓啊!」

「那就怪了,我剛才叫了你幾聲,你沒聽見?」

「沒聽見呀。」

「你在哪個房間?」

「我就在二樓的客廳里。你在哪兒?」

「我也在二樓的客廳里啊!」

文馨愣了一下,說:「你別玩了,告訴我,你到底在哪兒?」

「我說的是真話!」

文馨想了想,似乎警覺起來:「你是不是走錯了,跑到了別人家?」

「13號樓,沒錯兒!」

「那我怎麼看不到你?」

「我哪兒知道!」

「你說,你四周都有什麼?」

「兩個黑色真皮沙,一個乳白色的小茶几,靠牆有一排衣櫃……」

文馨說:「對呀,你說的正是我家的客廳啊。」

「你在客廳什麼位置?」

「我坐在沙上。」

他朝兩旁看了看,沙上空蕩蕩的,一股寒意「刷」地掠過他的脊背,他哆嗦起來,牙齒開始互相撞擊。外面起風了,颳得窗子「啪啦啪啦」響。

「你怎麼了?」文馨在電話那頭小聲問。

他驚怵地說:「我也坐在沙上……」

文馨一下就不言語了。

過了會兒,她突然問:「你是不是從高麗屯出口出來的?」

「是。」

「然後一直朝西走。」

「對,一直走到那個岔路口,左轉。」

文馨馬上打斷他,說:「什麼岔路口?」

蔣中天說:「不是有個岔路口嗎?」

「從高麗屯出口一直到靠山別墅只有一條公路,根本沒有什麼岔路口!」

蔣中天一下就傻了。

那個趕著一群黑羊從黑暗走進黑暗的老漢果然有問題!

在他的指引下,蔣中天走上了一條根本不存在的道路!

現在,他這是到了什麼地方?

「你一路上都看到了什麼?」文馨顯然還想再核實一下:「有沒有看到一個巨大的滑雪場的廣告牌?」

「沒有,我只看到了一個土房子。我想問問路,可是裡面的人卻問我,怎麼才能把一個人身體的各部分混合到一起……」

文馨突然驚恐地說:「骨灰!」

蔣中天一抖:「你,你說什麼?」

「他說的是骨灰!」

蔣中天呆了。

多麼簡單的問題!

不論腦袋肚子胳膊大腿,不論眼睛鼻子耳朵嘴巴,不論心肝肺脾胃腎腸,不論骨頭頭指甲……燒成了灰,就可以混合到一起了!

文馨顫巍巍地說:「中天,我懷疑……」

「你想說什麼?」

「我說了,你肯定害怕。」

「你說。」

「我懷疑……你現在已經跑到了另一個世界。」

「不可能,我們不是在通電話嗎?」

停了停,文馨問:「你知不知道洪原的墳在哪兒?」

「不知道。」

「他的骨灰就埋在西郊的甸子上,那位置正好在公路的南面,大約十幾里路的樣子。

蔣中天來的時候,就在那個不存在的岔路口朝西南轉了,那正是甸子的方向!他見到的那座土房子是洪原的墳!

「你看到了岔路口,為什麼不給我打電話?」文馨問。

「我打了,你的手機不在服務區!」

文馨說:「你的手機才不在服務區!我一直都在給你打電話,剛剛打通!」

「你說我現在……該怎麼辦?」

「快離開那個鬼地方啊。」

「我擔心我回不去了……」他盯著那最後一扇衣櫃門,輕輕地說。

「別著急,我立即幫你打電話報警!」

「沒用,警察找不到這地方。」

「那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

「唉,都怪你,要不是兩年前……」

「現在你還說這個幹什麼!」蔣中天一下就惱怒了。

文馨就噤聲了。

停了停,蔣中天緩和了一下語氣,說:「沒事兒,我現在就往外走,我倒要看看,到底能生什麼事。」

文馨小聲說:「好吧,你走,不要掛電話,我聽著。」

蔣中天沒有動。

他說:「等一下。文馨,你總共有幾個衣櫃?」

「十……十一個。」

「那裡面裝的都是什麼?」

「衣服啊。」

「你為什麼需要那麼多衣櫃?」

「我們電視台的幾個主持人都這樣。」

「你再看一看,現在那裡面裝的還是衣服嗎?」

「你弄得我都不敢打開它們了……等一下。」

文馨好像從沙上站了起來,她走到衣櫃前,打開了幾扇門,說:「沒錯呀。」

蔣中天說:「你看沒看最後一個衣櫃?」

「沒有。」

「你把它打開。」

「嗯。」

很快,電話里就傳出開衣櫃門的聲音:「吱呀……」

緊接著,蔣中天聽到了一聲凄厲的尖叫:「啊!——」

電話一下就斷了,傳出一個冷冰冰的人聲:「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不在服務區,請稍候再撥。」

蔣中天毛骨悚然了。

他舉著電話的手慢慢放下來,繼續盯住那最後一扇衣櫃門,一點點朝門口移動。他想逃出去。

樓里死一般寂靜。

突然一聲巨響,他的褲腳颳倒了小茶几,那個蓮葉托桃的玉雕摔得粉身碎骨。

他哆嗦了一下,猛地朝門口衝去。可是,到了門口才現,厚墩墩的木門已經關上了。

他使勁扭了扭門鎖,紋絲不動——這扇門被反鎖了!

他一下就轉過身來。

就在這時候,所有的燈「呼啦」一下都滅了,樓里一下變得漆黑。

他嚇得魂不附體,在黑暗中張大耳朵聆聽四周的動靜。

「吱呀……吱呀……吱呀……」

他聽見,衣櫃的門打開,關上,打開,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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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岔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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