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叄:夢囈

拾叄:夢囈

蔣中天從靠山別墅逃回來之後,起了高燒,沒白天沒黑夜地昏昏大睡。

他把手機關掉了。

他那輛千瘡百孔的轎車停在密雲公寓的停車場里,一直沒有再開。

他不想去醫院。

確切一點說,他不敢。

他受的刺激太大了,現在,他畏懼邁出房門。

他知道,李作文已經追到了七河台市,自己時刻都可能撞到他的槍口上。

這惡人既然黑燈瞎火出現在那個三岔路口,就說明他掌握了自己很多的秘密。

他是黑道老大,他想在七河台市找到一個人,甚至比公安還有辦法。

除了惡人,還有一個惡鬼在追逐他,儘管他不能確定這個惡鬼的來源,但是他有預感:他(她)也是來索命的。

三天後,蔣中天的高燒才漸漸退下去。

他下樓在門口一家小飯館匆匆吃了點東西,趕緊又縮回了房子里。

他躺在床上,拿起手機擺弄了一會兒,終於把它打開了。

剛剛開機,它就響起來。

是梁三麗。

她咄咄逼人地來問罪了:「李作文,你***怎麼把我一個人扔下跑了?」直到現在,她都不知道蔣中天的真實姓名。

「對不起……」

「對不起就完了?」

「……那個人是誰?」

「哪個人?」

「從衣櫃里走出來的那個人!」

「我怎麼知道!我剛剛藏進去,嘴巴就被什麼捂住了,接著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後來呢?」

「後來我一點點醒過來,爬出衣櫃,現房間里只剩下我一個人了。接著我就離開了那裡,換了一家小旅館住下來。我一直在打你的手機,你的手機總是關著!」

「衣櫃里還有一個人,她走出來了!開始我還以為是你,後來才現不是,差點把我嚇死,就逃了出來……」

「那我呢?你就不管我了?」

「我還以為你變成鬼了呢!」

「你這個沒良心的傢伙!我離開那個房間的時候,還記著拿上了你的西服。」

「把它扔了吧,晦氣。」

「這些日子你跑到哪裡去了?你把我領到七河台就不管我了?」

蔣中天忽然感到了梁三麗的親切,說:「你……到我這裡來吧。」

此時,只有梁三麗一個人可以信賴了。其他人,包括文馨,都是不可靠的。

現在,極度恐懼和孤獨的他,急切地盼望梁三麗回到他身邊,給他帶來溫柔和關愛。

他明明知道她不是一個好女人。

他明明知道她吸毒。

現在,她就是他的毒品。

當天晚上樑三麗就來到了密雲公寓。

她並沒有扔掉那件西服,她把它帶來了。

她來之前,蔣中天叮囑她買一些食物。她到西餐店買了一堆吃的,半生不熟的牛肉、鵝肝、三明治,還有一些啤酒。多日不見,梁三麗竟然胖了許多。

她換了一身衣服,墨綠色緊身上衣,磚紅色燈籠褲,墨綠色運動鞋,脖頸上扎著一條薄如蟬翼的磚紅色絲巾——看上去,竟有幾分動人。

「這些天,你在幹什麼?」吃飯時,蔣中天問她。

「**去了。」

「你別罵我。」

「我在罵自己,怎麼罵你了?」

「我是你老公啊。」

梁三麗冷笑一聲,說:「說不定你是誰老公呢。」

停了停,她又說:「這些天你肯定和你的舊情人幽會去了,對不對?」

蔣中天一下就不吱聲了。

梁三麗步步緊逼:「打中七寸了?」

蔣中天看了看她,說:「三天前,我曾經開車去靠山別墅看一個朋友……」

「女朋友?」

「女朋友。」

「繼續。」

「可是,我順著一條岔路到了她家,卻是一座空房子,不見她的人。後來,她打來了電話,我才知道,去靠山別墅根本沒有什麼岔路……」

梁三麗經過了黑天鵝賓館那場驚嚇之後,膽子似乎變大了,她一邊心不在焉地聽一邊吃水果。

「我對你說過,我有個朋友叫洪原,他死了。他的墳就在那條不存在的岔路上。」

梁三麗用筷子紮起一塊鵝肝,遞給他,說:「你是不是欠他什麼?」

「我欠他人情。讀高中時,他為我挨過一頓打。我也是為了保護一個女生,她叫文馨,我去靠山別墅就是為了看她。」

「你和這個文馨勾搭十多年了?」

「你知道打洪原的人是誰嗎?」

「我哪知道!」

「就是李作文。」

「李作文?」

「對。我從那條岔路逃回來的時候,遇到了他……」

「他來七河台了?」梁三麗盯住蔣中天的眼睛問。

「他是來追殺我的。當時,就像港台警匪片演的那樣,他用車撞我的車,我命大,逃掉了。」

「他怎麼知道你從那裡經過呢?」

「我也不知道。」

梁三麗放下筷子,冷笑了一下,說:「作文,這下我們麻煩了……」

「這段時間,咱們藏在家裡別露面,過些日子,他可能就回去了。」

「我想回老家。」梁三麗突然說。

蔣中天突然很怕失去她,一伸手就把她緊緊摟住了,像兒子摟住母親一樣:「三麗,你不要離開我!熬過了這段非常時期,我們就結婚,好嗎?」

梁三麗用左手推開他,說:「油!」

他鬆開手,用紙巾擦手。

梁三麗喝完了最後一筒啤酒,說:「我可以留下來陪你,不過,我決不會天天像烏龜一樣縮在家裡,那樣能把我憋死,我得出去玩兒!你要是不敢出去,我就一個人出去。」

「可是,萬一李作文逮著了你,那就等於找到了我!」

梁三麗笑了笑說:「你放心吧,我不像你那麼自私,碰到危險只想著保自己的命!即使他抓住了我,我也不會說出你在哪兒的。」

接著,她就起身去沖澡了。

蔣中天也不想吃了,他打開電視,心裡揣摩著梁三麗這個承諾的可靠程度。

電視里演的是一個電視劇,講一個變性人的故事,男變女。那個主角不知道是從哪裡找來的演員,好像真是一個變性人,聲音有些粗,卻女腔女調的,很彆扭。

蔣中天心裡有些噁心。他喜歡女人,真正的女人。不過,他沒有換台。和所有人一樣,他也對這種不男不女的人懷著一種好奇心理,很想了解一下他們的生活和命運。

梁三麗很快就出來了,又是一絲不掛。

她走過來把蔣中天按到了床上。

蔣中天摟著她豐滿的**,竟然像霜打的茄子,怎麼都硬不起來。

梁三麗一個人折騰了半天,生氣地說:「你肯定讓那個叫文馨的女人給抽空了。」

蔣中天沮喪地坐起來,倚在床頭上,說:「等一會兒,一會兒就好了。」

一提到文馨,他就開始牽挂起來:那天,文馨打開最後一扇衣櫃門,出了一聲尖叫,接著電話就斷了。現在,她怎麼樣了呢?

梁三麗把眼睛一點點湊近他,說:「你在想什麼?」

「沒想什麼,看電視啊。你看,變性人,多好玩!」他一邊說一邊古怪地笑起來。

梁三麗仍然看著他,看他的左眼,又看他的右眼。

「你看什麼?」蔣中天心虛地問。

「你最好去看看醫生。」

「為什麼?」

「你好像有點不對勁兒……」

蔣中天抖了一下,說:「你是說我的精神不正常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對這個問題如此過敏。

梁三麗說:「我是學醫的。」

「我已經瘋了,你快走吧!」他一下就惱怒了。

梁三麗軟軟地摟住了他的脖子,一邊親吻他一邊輕輕地說:「我在跟你開玩笑呢,別生氣!」

這就是梁三麗令男人貪戀之處——她溫柔起來,可以像蛇一樣繞男人很多圈。

接著,她摟著蔣中天一起看電視。

那個變性人竟然結婚了,新郎還是一個挺英俊的男子。那個新娘和新郎站在一起正好一樣高。

梁三麗扭過頭來,眼珠轉了轉,壞笑起來。蔣中天知道,這個放蕩不羈的女人一定又萌生了什麼古怪的念頭。

「哎,你怎麼看變性人?」她問蔣中天。

「極其厭惡,不男不女的,二尾子。」

「你說錯了,男人變性后就是女人,女人變性后就是男人,一清二楚。」

「可是,當他們變性之後,大腦仍然是原來性別的大腦,肌肉也仍然是原來性別的肌肉,血液依然是原來性別的血液!」

「要是你最親近的人做了變性手術,你還會不會愛他?」

「想不出來。」

蔣中天一邊說一邊拿起遙控器,把電視關了。

梁三麗摸了摸他,笑著問:「現在行了?」

蔣中天低聲說:「……再等一等。」

梁三麗抱著他的頭躺在枕頭上,笑嘻嘻地說:「花都謝了。」

熄燈之後,梁三麗先睡著了。

過了好長時間,蔣中天才一點點有了睡意。

他在迷迷糊糊中聽見梁三麗含糊不清地說起了夢話:「……我知道你在窗帘後面藏著……我都看見你的腳了……」

蔣中天一下就精神了。

他朝窗帘看了看,它靜靜地垂掛,紋絲不動。他不知道她說的「你」是誰。

從衣櫃里走出來的那個殭屍一樣的女人?

李作文?

梁三麗翻了個身,把後背給了他。

過了一會兒,蔣中天再次合上眼皮,又聽到她說夢話了:「蔣中天……明天你給我一點錢……我沒有大麻了……」

他一下睜大了眼睛。

他轉過頭,盯住梁三麗的頭,心中一下湧出巨大的恐懼。

呆愣了半天,他伸手推了推她。

「幹什麼?」梁三麗說。

「剛才你……做夢了?」

「困!」梁三麗一下把被子蒙在了腦袋上。

蔣中天粗暴地掀開了她的被子,說:「告訴我,你夢見什麼了?」

梁三麗把臉轉過來,不耐煩地說:「我夢見有個人在窗帘後站著,怎麼了?讓我睡覺!」

「還有呢?」

「我夢見我跟你要錢,你不給,吝嗇得像只鐵公雞似的。」

停了停,蔣中天突然一字一頓地說:「你在夢裡叫我的名字了。」

「啊,是嗎?」

「你叫我……什麼?」

「作文唄,還能叫什麼。」

「不對,你叫的不是作文!」

「不是作文是什麼?」

蔣中天慢慢坐了起來,在黑暗中看著梁三麗的臉,看了好半天,低低地說:「你老實告訴我,你怎麼知道我叫蔣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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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岔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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