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誰也不信誰自然產生裂痕,再出現個內賊立刻人人自危,為求自保互捏把柄,防著別人對自己下黑手,你疑心我,我疑心你,疑來疑去生暗鬼,此時再放出風聲,說某某人向朝廷投誠,夾帶著大量證據告發地方官員,那時耐不住內心恐慌的人就會紛紛冒出頭尋求解套之法。
「鹽和米糧。」
「鹽和米糧?」
「鹽走漕運,從水面過,河有河匪,米糧用車載運,走陸路,山賊肆虐,往年上奏的奏章都以兩匪為患來隱瞞短缺的銀兩,我們不妨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派人劫下他們私扣的財物,讓他們窩裡反。」丟失了銀子誰能不著急。
甲說你幹麼搶我的銀子,乙說你偷我的鹽,他說他沒搶,我說我沒偷,雙方乾瞪眼,互起嫌隙。
「妙哉!我馬上讓莫曉生去連絡人,讓他干票大的……啊!希兒小心,你怎麼走路都走不好,左腳絆右腳差點跌個倒栽蔥。」這腰真細,柔若無骨,不盈一握。
「……管二哥,我站直了。」明明是他伸腿絆了她。
「喔,站直了,很好很好,沒傷到吧?」她跌得角度不對,應該絆她右腳,他站在左邊接住她。
裘希梅加重語氣。「我是說你的手放錯地方了。」
「沒錯呀,我的手好好地,沒事沒事,你不用擔心,你很輕,沒壓傷我。」他身強體壯不怕壓,只是她好像瘦了。
「管二哥,我沒跌倒,也無傷著,你可以放開手了,男女授受不親。」他又想捉弄人。
沒往男女情事上想的裘希梅只當他又閑著沒事找人來鬧,可是還是鬧了個大紅臉,微微發燙。
「哪來的男女,分明是兩個男人,我當你是兄弟,咱們勾勾肩、摟摟背,巴山話夜雨……」勾著勾著就勾出情,摟久了成習慣,親親熱熱地變成一家人……
「管哥哥,你又來蹭飯了?」
門口傳來軟綿綿的甜糯嗓音,神色微僵的管元善肢體稍硬地挪開放在裘希梅腰上的大掌,笑得開心地轉過身,低頭一看沒有灶台高的小人精,內心好不悲涼。
「是啊,你家的飯好吃。」他能把她折進包袱里嗎?換馬不換人連夜送往邊關當奴工。
「姊姊賺錢很辛苦,管哥哥你不要吃太多,我和希竹還要長大,飯被你吃光了我們會餓肚子。」一雙大眼水汪汪,小臉皺巴巴,一副小可憐模樣的裘希蘭讓人看了好心疼。
「……我下回帶一袋米來。」天大的冤屈呀!他吃他們多少米?不過兩碗飯,幾筷子青菜,半盤豆腐和幾塊肉而已,以一個大男人的食量真的不多,能吃窮他們嗎?
管元善在心裡喊冤,他瞪……不、是看著五歲的小姑娘和他大眼瞪小眼,他心裡是狂風直掃、雷電猛打,這麼個小丁點的人兒,為什麼這麼古靈精怪,每回都來壞他的好事。
瞧她那多無辜的表情,好像他是做惡多端的壞人,偷了他們的雞,宰了院子里養的羊,還把他們睡的床板給拆了帶走,他簡直可惡到人神共憤,天理難容,人人得而誅之。
「還有熏雞和腌肉,烤羊腿、豬肋條,我們都吃完「。」裘希蘭扳著蔥白小指一一數著,還想著落了什麼。
她是來討債的吧!「柴呢?要不要送幾車,大白菜裝個幾簍,你愛吃兔肉再拎十幾隻野兔來,別忘了河裡的大蝦和肥魚,你姊煮的魚湯鮮美極了,聞者口涎直淌。」
越聽眼睛越亮的裘希蘭吸著口水,點頭如搗蒜。「麻煩你了,管哥哥。」
「你還真不客氣呀!」他忍不住笑出聲,大手揉揉她梳成雙丫髻的頭頂,一臉被打敗的無奈。
「應該的,你天天來蹭飯,我天天看到你,我姊姊說不食嗟來食,你吃我們的,付出微薄代價也是理所當然,我們又不開救濟院,沒法救濟你。」她算得很精,一點虧也不肯吃。
「你……」這還是小孩子嗎?根本是成了精的童妖,一張口成串的童言童語讓人啞口無言。
一個哭笑不得的翩翩公子,一個扁著嘴的可愛小女娃,兩人年歲差上一大截,管元善若早點成親,他的孩子也有五、六歲了,這一大一小竟然還能鬥起嘴來,看得一旁炒菜的裘希梅忍俊不住,噗哧一笑。
「姊姊,你煮好了沒,我肚子餓。」裘希竹揉揉惺忪睡眼走了進來,衣服穿了一半,一半掛在身上。
「怎麼不穿好再出房門呢,姊姊不是教過你要自己穿衣穿鞋嗎?」他都五歲了,不能事事有人幫他做。
「我不會嘛!」他軟著嗓音撒嬌。
裘希梅一看弟弟獃獃的模樣,心一軟,放下炒菜的鏟子,幫弟弟將手伸進袖子里,一拉、一攏,立刻衣著整齊。
「弟弟笨。」裘希蘭拉過弟弟的手,要他乖乖地坐在凳子上。
他不服氣的辯白。「我只是喜歡姊姊幫我穿嘛!」
只是喜歡……只是喜歡……看著姊姊疼愛弟弟,弟弟愛護姊姊的和樂樣,管元善幽深地黑瞳閃動一縷縷柔意,他嘴角彎了彎,神情是難得的溫柔。
「我決定了。」他大聲一喝。
決定什麼?三雙長得神似的黑溜大眼齊齊往發了瘋的男人瞧去。
「我也要搬進官舍和你們當鄰居。」近水樓台先得月,他不信朝夕相處下會擺不平裘家姊弟。
「咦?」為什麼?
「啊!」他沒事做了?
「喔。」又來蹭飯了。
關於管元善的決定,姊弟三人不予置評,他們安靜的擺好碗筷,秀氣而文雅的搶飯吃。
【第七章】
「希兒,我那件石青色綉翠竹紋長衫放哪去了,怎麼我翻遍整個屋子也找不著,你來幫我瞧瞧。」
在屋外晾衣服的裘希梅似乎習以為常管元善時不時的差使,活似她是他家的丫鬟一般,不管她手頭上是否有事在忙著,一張口隨興得很,全然不顧她的身分除了謀士外,還是名女人。
只見她神色自若,頭也不回的照晾一件暗紅色吉祥如意紋男衫,手腳俐落地朝屋內一喊。
「在你床頭邊左側的柜子里,上頭壓著褐色嵌青紋緹花蟒綢直綴,別給掀亂了,我才剛補好……」
「那我的雲底靴呢?我明明記得擺在床腳下,它長腳跑了。」連雙鞋子也跟他作對,還能跑不成?
「我拿去洗了,靴底沾滿泥砂,你去泥里滾了一圈是不是?我費了多大的勁才洗去靴面上那層厚垢。」比莊稼漢還能折騰,也不知他跑了多少地方,靴底都磨平了。
「那我穿什麼?總不能光著腳丫子或踏草鞋吧!」
「看到那雙玄色攢金絲短靴了沒?就在黃梨木雕福壽連三几案下方,勞你彎個身就瞧見了。」希蘭、希竹都沒他麻煩,真不曉得他放著有人伺候的管府不待,跑來湊什麼熱鬧,把她累得像老媽子似的。
一睜開眼就瞧見三張嗷嗷待哺的嘴,其中還有個死皮賴臉,不知羞恥為何物的男人,很想偷懶一天不幹活的裘希梅實在很無言,她不只一次望著床頂帳興嘆,仍不得不爬起來操勞三餐。
偏偏她是一個心軟的人,見到把自己打理得一塌糊塗的管元善就無法狠下心撒手不理,好歹是她的衣食父母,還是幫她甚多的恩人,累就累吧,不差他一個。
誰知這一妥協、到了最後居然要幫他洗衣補衣、收拾裡外,將他隨手一扔的東西歸位,無微不至的照料。
他們此時的對話像一對感情甚篤的新婚小夫妻,丈夫是個楞頭青,老是搞不清楚家裡的東西擱哪兒,妻子賢慧性子好,不厭其煩的整理家務,伺候大老爺。
只可惜在旁人眼中,兩個都是男人,哪裡激得起火花,頂多覺得裘希梅的脾氣太好了,連隔壁鄰居也照顧到了,有一口吃的不忘招呼一聲。
不過自從管元善包袱一卷搬進官舍為鄰后,每日神色緊繃的裘希梅顯然放鬆了許多,臉上的笑容也變多了,看得出她比在丁府時愜意,偶而還會哼點小曲自娛。
說到底她也是完完全全的女兒身,官衙進進出出的以男人居多,她喬裝得再像也掩不去真實身分,在衙門辦差的人哪個不眼利,萬一有誰瞧出她是女扮男裝而心起輕薄之意,單憑她文弱女子哪招架得起。
防狼防賊防小偷,兼具看門的功能,這時的管元善真的很好用,他往前一站,冷臉一擺,黑瞳深幽地一凝,渾然天成的官威展露無遺,令閑雜人等莫再進步三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