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安璽玉才這麼想時,遠遠看到三棵合抱的老榆樹,約屋脊高度,不算特高,但樹寬丈余,一眼望去便可瞧見鬱郁蒼綠,離樹不遠的地方有個二進屋子,以竹籬為牆,牆上爬滿開著小白花的蔓生植物,牆高六尺,不易從屋外朝內窺探。

「夫人是來探親或定居?」看她風塵僕僕行來,車多負重,似有久居之意。

「定居。」她毫不隱瞞,實話實說。

她微惑一問:「有親族在此?」

她搖頭,眉眼飛揚地染上恣意快活。

「我是和丈夫和離的下堂婦,當時陪嫁的嫁妝里有一處莊園,無處可去的我,只好來瞧一瞧,看能不能做為容身之地。」

「嗄?!」他訝然,目光從小廝的傷退移至她臉上,詫異地看向神情明顯歡暢不已的女子。

她……她未免笑得太快意了!

畢竟她是人婦,巫青墨並未仔細端詳馬車的女主人,始終謹守男女分際不越禮。

但是此時聽聞她以如此輕鬆的語調說自己是夫家休……呃,和離的少婦,難免多看兩眼,見她眉似遠山眼若秋水,瑤鼻櫻桃口,膚若凝脂,宛如水中青蓮,不由得微怔。

「巫大夫,我們住得不遠,有空來泡泡茶,串串門子,別給生疏了。」遠親不如近鄰,多個人常來走動多層保障,不然她們一屋子的女人,若有人三天兩頭來找碴可就不妙。

車夫、護車的壯丁在卸下馬車貨物后,他們哪兒來就回哪兒去,沒有一個會留在鳥不拉屎、雞不生蛋的荒僻野地,一個個趕回去覆命領賞,誰會在意她們的死活。

不曉得安玉兒奶奶給孫女的莊子大不大,裡頭養了多少人,用什麼方式維生,她乍然出現會引發何種波瀾,她心裡沒個底,只能見招拆招,端出主人的架子先佔上風,不讓惡奴欺主,踩到她頭上。

「你們不會是『洗花塢』的人吧?」小廝突地吃痛的怪叫,一張痛到變形的國字臉布滿駭色。

「洗花塢?」她偏頭想了一下,從諸多產業中跳出一個模糊印象。

「聽說鬧鬼……嗷嗚!少爺,你輕點,壓到我痛腳了……」好痛,好痛,骨頭都要碎了。

巫青墨悄然鬆手。

「弄壁向來口無遮攔,愛道聽途說,請夫人勿見怪。」

「鬧鬼呀!聽來挺有趣的。」她不見驚慌,反而興緻勃勃,久未日晒的嬌妍小臉透著紅暈。

「有趣?」墨黑的眉微揚,黒曜般的眼眸褶褶生輝。

安璽玉掩起唇,裝羞澀。

「我是說鄉里的大叔、大嬸著實有趣,這話令人莞爾,奶奶她老人家待我如珠如寶,怎會尋一處晦氣莊子相贈,定是旁人多想了,繪聲繪影編出個小趣事。」

她是碟仙社的一員,最沉迷的就是鬼神之說,雖然沒有見鬼的經驗,心裡卻是又愛又怕的期待能瞧瞧鬼到底長什麼模樣。

怕歸怕還是非常興奮,鬼屋啊!她不去瞧瞧、探探究竟怎麼成,說不定有意外的收穫,發現人不過以另一種無形的形態活著罷了。

「真的有人死在後院的樹下,舌伸三尺,眼珠子外突、頸部有鬼的抓痕……

噢!少爺,你不要打我頭,會把我打笨的。」嗚!他真可憐,受了傷還挨打,痛上加痛,他只不過把口耳相傳的事說出來有何錯,少爺也曉得那件冤鬼索命之事。

「稻草腦袋不打也笨,要你學靈光點,我看要在你頭上多扎幾針,吃上十年八年的苦藥也許會有所長進。」巫青墨語調感慨的搖頭嘆氣,面露愧色。

聞言,小廝弄壁臉色發白,抖得如風中落葉般直討饒。

「不要呀!少爺,我會改,絕對不多話,你千萬不要用針扎我,我怕痛。」

見他二人對話逗趣,安璽玉忍不住噗哧笑出聲。

「巫大夫,我們的確住在洗花塢,不過這地方是頭一回來,人生地不熟的,看在同車一行的緣分上,望能多加照顧一二。」

黑瞳的主人因那抹燦爛小容而略微失神,但他很快回應,「不敢當、不敢當,鄰里之間相互關照是理所當然,用得到巫某之處,定不推託。」

洗花塢確實有鬼魅傳言,源自七年前一名如花少女在那殯命,因此多年來莊子始終給人鬼影幢幢之感,鄉野間多添了一則鬼怪奇談。

這處莊園原來的主人要搬到城裡,轉手託人賣了,不厚道的經手人並未告知買主此事,高價賣給正準備給孫女添妝的安老夫人,但養尊處優的安玉兒並不曉得陪嫁品有莊子,她以為只有珠釵寶簪、玉石珍珠,還有充做場面的黃金白銀、上好的布料而已。

要不是安璽玉心血來潮,挖出壓箱寶好做為跟安玉兒丈夫較勁的本錢,還真不知道她私房錢多得嚇人,除了名下有莊子及三間店鋪外,莊子外三百畝水田、二百畝旱地全是她的,她只需翹腳收租就好,什麼也不必做,錢自然滾滾湧進。

一到二進院門口,巫青墨先命裡面的下人將弄壁扶進他自個兒的小屋,自己並未入屋,反以步行的方式隨同馬車,引領安璽玉一行人來到看似不小,但門上朱漆已掉的宅院,大門上高懸的「洗花塢」烏木橫匾搖搖欲墜。

他沒有入內,僅是代為叩門,等到一名佝僂的老漢來開門后便自行離去,為多逗留。

「玉夫人?!」聽見安璽玉報出的名字,沙啞的老聲多有懷疑。

安璽玉眉心微擰地審視有待整頓的門面,螓首一點。

「我是這莊子的主人,管事呢?叫他來見我。」

他眯起看不清楚的老眼,一臉局促。

「蘇管事不住這裡,他在城裡有房子。」

「那麼現在莊子由誰來管?」哼,管事不住在莊裡另外置屋,好大的手筆。

「呃!這個……」他支支吾吾地,說了老半天說不出個人名。

果然是奴大欺主,沒人管就個個成精了。

「莊子里有幾個人全給我叫來,先清出幾間能住人的屋子,再把馬車上的東西搬進屋,天黑以前我要能吃頓熱飯,睡個安穩覺,誰要敢發懶就給我滾出莊子,再不聘用!」

「是,是,老奴立刻去喊人,絕不敢誤了夫人的休憩。」他連連彎腰,嚇得冷汗直流。

老漢姓唐,叫唐大,是個看門的門房,人老了又生一身病,只能找個最不費勁的差事做,有得吃、有得住,一個月有一貫錢可領,勉強能養家活口。

可是洗花塢是地方上遠近馳名的鬼屋,少有人肯到這兒幹活,除了打雜的老牛一家三口和兩、三名家境困苦、膽子較大的下人,偌大的莊園竟再也找不出人手。

逼不得已的情況下,徐嬤嬤帶著胭脂、桃紅打了幾桶水四處清清洗洗,老牛十五歲的女兒牛小妹幫著拍拍棉被,整床鋪被,打掃裡外。

牛嫂也沒閑著,把養得肥嫩的老母雞給宰了,生灶火下鍋烹煮,暫時充當廚娘,先把這一餐應付過去再說,把主人伺候好才有活路。

一忙起來,一天很快地過去了,星子在黑幕低垂時升起,天也漸漸地暗了,彎彎月兒高掛枝頭。

「誰去知會什麼蘇管事一聲,明日正午前若沒讓我瞧見人他也不必來了,有錢不愁請不到新管事。」安璽玉火氣不小,故意冷著臉以顯其威。

做一分事領一分工錢,主人都來了大半天,吃人頭路的管事居然連露個臉都沒有,不僅人沒到也未差人問候一聲,好似他才是主事的大老爺,柔弱無能的女主人只能仰他鼻息過活,若是對他不夠恭順只有自找苦吃的分。

身為會計的安璽玉最恨拿錢不辦事的人,尤其拿的是「她的」銀兩,花錢養老鼠她死都不肯,要是誰敢跟她的錢過不去,她絕對是先咬死他,絕不浪費一毛錢。

外面下雨了嗎?

滴滴答答的雨聲落在斑駁的飛燕檐,順著低檐柱往下滑落,春雨霏霏,洗去多少的塵囂和輕愁。

那雨是誰的眼淚,流也流不盡的惆悵,煙雨蒙蒙,瀰漫在無邊無際的天地間。

地震、穿越、生病、由死裡逃生到智斗商府大少,她一路走來倍感艱辛,來到洗花塢以為終於有一處棲身的桃花源,在累了一天後可以輕鬆地睡個安穩覺。

誰知一躺上硌骨的硬板床,這具嬌貴的身軀竟輾轉難眠,翻來覆去總是無法入睡,不管換了什麼姿勢,困得很的眼皮就是不安分,翻個身又睜開。

看似很長的一生,其實只有短短的二十幾年,安璽玉躺平了,瞪著花色平淡的床帳,走馬燈似的回想她比開水還淡的人生。

小學以前就算了,年幼無知,打哭隔壁蘋果班男生的事不怎麼光彩,不值得一提,上了小學后是師長眼中的好學生、同學里大受歡迎的好人,平順而無味的盡完學生的責任,她竟然拿了三張全勤獎!

除了偷摘水果、偷丟垃圾、有時闖闖紅燈外,她還真沒幹過什麼壞事,中規中矩的生活一成不變,只為三餐生計而努力。

她這個人說好不好,說壞不壞,沒什麼特色和長處,像她這樣的人路上隨便一捉就是一大把,可是老天爺是瞎了眼嗎?給了她這麼離奇的遭遇。

也怪她不好,沖著碟仙問什麼姻緣,一句「穿越」就把她們帶到這個鬼地方,難不成她真要嫁個作古的古人……呃,等等,她們?!

安璽玉忽地睜大眼,呼吸急促,想著閃過她腦海的可能性,當時她問的是「我們四個」,如果她穿了,那其他三人呢?她們會在何處?

越想越心煩的她乾脆不睡了,掀開翻紅花錦被下床,藕白雙足套入綉著魚戲夏荷的繡花鞋,足尖輕巧如貓,走到貼著喜鵲登梅窗花的窗戶邊,伸手推開紙糊的木窗。

雨勢不大,雨水隨風飄進屋裡,她打了個激靈,瞬間清醒了不少,眼前的古樸景緻不再是她能逃避的事實,她離原來的世界越來越遠了……

「玉夫人,外頭在下雨,你要到哪裡?」

到哪裡……感覺雨絲飄在臉上,安璽玉怔了怔,原來自己不知不覺走到門外,回頭一瞧在身後喚她的小丫頭。

「你是牛家的小妹?」

見夫人認出她,容貌清秀的牛小妹高興地迎上前。

「嗯!小妹給玉夫人請安,夫人出了房門要披件衣袍,一下雨,天就涼了,小心凍著了。」

「什麼時辰了?」看到半大不小的稚氣面龐說著叮嚀的話,她不禁感到好笑。

在現代,這年紀的孩子還在念書呢!五穀不分的背著數學公式,哪有父母捨得這麼小的兒女去工作賺錢,當個聽人使喚的奴才。

「卯時而已,玉夫人,你起早了。」她大眼眨呀眨的,憨實可愛。

不是起早,是根本沒睡。

「天快亮了,我到附近走走,認認路。」

「可是在下雨耶!玉夫人會淋濕的。」牛小妹很勤快,趕緊衝進屋裡取出一件白鼠毛及膝長袍給主子披上,免得她著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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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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