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雖然只是小小的護主行為,卻令人窩心。

「不打緊,雨快停了,我走一走而已,不會走遠。」天將明未明,別有一番滋味。

牛小妹咬了咬唇,不太放心地又拿來一把不算精緻的油傘。

「撐著傘吧!我替玉夫人帶路。」

看她衣衫單薄,發顫的唇瓣凍得發青,安璽玉輕笑著接過油傘,將小丫頭推回雨水打不著的廊下。

「去,去廚房裡煮鍋白粥;炒兩盤小菜等我回來,一會兒我餓了就有得吃了。」

「但你不熟路,我擔心……」天雨路滑,泥濘路容易使人跌跤。

纖纖蔥指點住她開闔的小嘴,將她的憂慮封在口裡。

「小小年紀操什麼心,還怕我走丟了不成,去幫你娘挑水煮飯,等會兒徐嬤嬤她們起床后告訴一聲,我只在莊子附近轉轉,不要大驚小怪。」

勸不住她的牛小妹只好點頭,目送她撐著傘走出大門,一步一步消失在綿綿細雨中。

因為莊子之前一直無主,裡頭的下人也就變懶散了,十天半個月才來一趟的蘇管事也不會加以管束,由著他們愛做什麼就做什麼,只要園子里不長雜草就好。

不過牛家人一向老實,主人沒來就鬆土種菜,早起施肥澆水,捉捉蟲子,鄉下人家不貪眠,雞鳴即起。

因此牛小妹在多年的習慣下照常早起,才會碰到一夜無眠的安璽玉。

而同樣忙了一整天的徐嬤嬤、桃紅和胭脂可就爬不起來了,她們以往的活就是伺候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少夫人,幾時做過勞筋傷骨的粗活,一時體力透支了,沒力氣,累出一身疲憊。

「這雨下得好悲涼,像六月飛霜。」寒意透心。

伸出潔白柔荑,安璽玉從傘下承接微微細雨,有點涼、有點凍手,她輕笑玩著雨,暫時拋卻煩惱,笑得像個天真的孩子。

天色微明,照出雨中的景色,一條不算寬的小路延伸到遠方,兩旁青綠的樹木抖著雨露,顯得特別有精神。

路面是泥濘地,棗紅色小鞋染上污泥,她不在意地往前走去,拉緊保暖的衣袍。

驀地,一隻長耳的灰兔子從草叢中跳出,她嚇了一跳捂住受驚的胸口,隨即取笑自己變膽小了,連只兔子也能嚇著她。

天空越來越明亮,遠處有炊煙裊裊升起,大致走過一遍后,她發現自個兒資產著實驚人,一眼望過去的稻田居然都是她的,一到收成季節要幾個米倉才裝得下。

安璽玉口中的逛逛其實是勘察名下的土地,一畝有多大她不清楚,但是和手中的地契一比較,再問問幾名疏浚除草的農夫,這才明白他們種的是她的田,一村子百來戶有一半是隸屬她的佃戶。

問題是她擁有幾百畝土地,連著六年沒大旱水災,年年豐收,那收成販糧的銀兩到哪去了?安玉兒手中並無這筆錢。

很明顯,關鍵人物是比主子還像主子的蘇管事,他究竟污了多少錢,又能從他口中挖回多少,這是她該最優先處理的事。

「咦,不會又是兔子吧!長草動得這麼厲害,肯定又肥又大,捉回莊子打打牙祭也不錯。」想吃烤兔肉的安璽玉嘴饞了,看著搖動的草叢做出準備捕捉的模樣。

雨是停了,草上仍是濕漉漉一片,她收起油傘放在樹榦旁,腳步很輕地移動,雙眼盯著晃動的那一點,小心翼翼地趨近。

驀地,一張俊雅面孔近在眼前,她霎時傻了眼,久久沒能回神。

大樹上方的樹葉積存的雨水忽地嘩啦啦地淋下,她大叫一聲往後跳,想避開教人無措的尷尬,因為「兔子」竟變成一個大男人!

誰知她退得太急,沒注意腳下踩的是生了青苔的石子,腳一滑整個身子失衡地往後倒,嚇得她放聲尖叫。

「玉夫人,小心!」

一隻大掌及時拉住她的手臂,巧勁一施,將人往回拉,免去佳人出醜。

只是他拉的力道雖不大,可回扯的跌勢卻是始料未及的,害怕摔倒在地的安璽玉將全身重心往前一送,沒料到她會撲向自己的巫青墨愣了一下,一時反應不及,竟被撞得倒向雜草叢生的泥地。

不是很痛,因為有厚草墊著,但是下了一夜的雨,衣服不濕也難,他身子連背都濕透了。

「玉夫人,你沒受傷吧?」他悶聲問道,表情有些緊繃。

有,傷得很重,她的自尊啊。

「你為什麼不是兔子?」

「……兔子?」和他有關嗎?

「我本來想捉兔子。」她沮喪地低道,懊惱地想挖個洞,把丟臉的自己給埋了。

「現在?」他忽然想笑,胸膛震動地一起一伏。

「不是,我剛才看見一隻小笨蛋從我面前跳過,我想有一就有二,看到草動,以為又有兔子送到我手中,」她怎麼也不願錯失良機,想起烤兔肉的美味,就讓她不顧一切想逮住送上門的獵物。

忍不住了,他真的輕笑出聲。

「顯然我不是肥兔,讓你失望了。」

「噢!別說了,我正在羞愧當中,友人比我還糊塗嗎?人和兔分不清,還一心想著這隻兔子這麼肥,一半火烤、一半生炒……」喔!天呀!她在說什麼,越說越自曝其短,把貪嘴的毛病全給說了。

巫青墨的笑臉變大了,幾乎闔不攏白牙外露的嘴巴。

「你還是可以吃了我,我不介意被烤炒兩吃。」

「嗄?!」她微微發怔,搞不清楚他是開玩笑還是取笑她的迷糊,竟擺了個大烏龍。

他咳了兩聲清清喉嚨,正色道:「玉夫人,你要不要先起身?你還壓著我。」

尤其是柔軟處貼著他的男性,比風刀刮肉還折磨人。

「我壓著你……啊!抱歉,我沒注意,只覺得怎麼一點也不痛……」原來是有人當墊背。

窘然的安璽玉心慌地想從他身上爬起來,可是她越急手腳越是笨拙,移了手腳又滑進他雙腿間,剛要抬腳手又滑了一下,整個人重重地跌壓在他的胸口。

她從沒這般笨手笨腳過,急得快哭了,心裡埋怨安玉兒的身體太遲鈍了,連累她這位宿主跟著丟人現眼,盡鬧笑話。

「別急,慢慢來,反正我濕動物差不多了,不差這一時半刻。」何況她並不重,柔馥嬌軀還散發沁人幽香。

薄嫩麵皮霎地紅如晚霞,「你……你的手不用扶著我的腰,我可以……呃,不會再壓著你。」

「你確定?」他根本不敢放手,因為再有一次碰觸,她會發覺他身體因她而起的異樣。

他已經很久不曾因為女子的靠近而失去控制,自以為自制力過人,再美的女人也如過眼雲煙,無法挑動他的心。

可是她什麼也沒做,只是不小心壓到他,如老僧般如止水的心忽地起了波瀾,清楚感受到她是擁有溫熱柔軟身軀的女人。

巫青墨沒發現他嘴角流露出真心的笑意,眼前直率的她讓他湧起想憐惜的心情。

安璽玉想嘆息了。

「相信我,平時的我不會這般醜態百出,我爬樹拿鳥蛋的技巧比誰都俐落。」

說完,她很慢、很慢地動著,慢到讓她很想滴兩滴淚。

嗚,她不想做人了,還有人比她更蠢嗎?居然跌在男人身上猶不自知,然後還爬不起來。

給她一把麵線讓她上吊自殺算了,她哪來顏面見人。

「不是你的錯,用不著自責,下過雨的地面一向濕滑,長年在山林中行走的獵戶都難免失足,對四周不熟的你更難行走。」末了,他語氣略微一重。

「你該慶幸碰到的人是我,而非毒蛇猛獸,或是居心叵測的歹人,女人獨身在外要更謹慎,不可疏忽自身的安危。」

她聽出關心,面上微微一赧。

「我睡不著,才想出來走一走。」

「睡不著……待會我開帖安神的葯,用三碗水煎服……」他沒多想地想為她把脈,看她哪裡不適。

一想到中藥的苦澀和難以入口,她閃得極快,沒讓他把話說完便從中截斷。

「不用了,我沒事,是到新的地方還不能適應,過個兩『三日便無妨。』」

「你怕吃藥?」瞧她眼神惶恐,巫青墨一眼便看出她對湯藥的抗拒,不免好笑。

「沒病沒痛吃它幹什麼,食補得當比吃什麼葯都強身,巫大夫不妨想想什麼食材更適合女子食用。」最好是能調經補血,把手腳虛寒的毛病給根除了。

他一聽,陷入深思,認真的思考食補的功效。

「對了,巫大夫,你一大清早躲在草叢裡做什麼,要嚇人也太早了,膽小的人不禁嚇啊。」像她,被他一嚇,心臟快跳出來了。

「雨蛙?!」

她想到一種生存在叢林里,有劇毒,毒液常被塗抹在箭頭上的蛙,是高度危險的生物,顏色越鮮艷越毒。

不過他口中所言的雨蛙應該不是她書本中認識的蛙類,不夠潮濕的氣候形態孕育不出殺人蛙。

「一種背上長兩條紅線的綠蛙,微毒,將它的膽晒乾磨細可治皮癖,蛙身火熏得干扁可入葯,以多種藥材混合對乾咳有極其顯著的療效。」可惜數量極少,非得大雨過後才有少少數只蛙影出沒。

「果然是干大夫的料,三句話不離本行。」安璽玉把話含在嘴裡,咕噥地說。

「嗄!你說什麼?」他微惑地望向她。

在別人背後說話還是得提防耳朵尖的,讓人聽見了可不妙。她在心裡os。

「行醫者都像你這般細心嗎?天未亮就冒雨尋找各類藥材,很辛苦吧!」

要是她絕對爬不起來,睡眠不足是女人的大忌,忙了一天還不能睡飽覺,這世間還有天理嗎?

她拼歸拼,還是非常愛惜自己的,能吃能睡保存體力,不然哪來的精力和姊妹淘一同出國遊玩,「過勞死」可是相當可怕,她寧可死在美好的事物上而非辦公桌上。

一想到生死不明的好朋友們,安璽玉的心情些許低落,不過她是樂觀的人,擁有正面能量,她相信吉人自有天相,若她能大難不死,她們應該也壞不到哪去,說不定同處一個時空暫時碰不上面,卻各自有不同的際遇。

這麼一想,她眉間的惆悵一掃而空,雨後的旭日東升帶著淡淡的詩情畫意,陽光灑在嫩白的臉上,彷佛瑩瑩發亮。

「不辛苦,心甘情願便怡然自得,踏雨而行也是美事一樁,雨幕成絲亦是不可多得的美景。」他說得自在,眼眸深處透著為醫者的豁達。

「藥鋪里買不到你要的藥材嗎?」她不好明說該不會是醫術太差,當了大夫卻賺不了幾文錢,於是採藥尋葯得自己來。

他嘴角一漾,笑意輕綻。

「雨蛙是極稀少的藥材,皇宮內院都不一定有,一般藥材商更是千金難得,因為用途不廣也少有人拿來入葯,我是一時興起才來尋一尋。不過,被當成肥兔還是頭一回,我身上這兩、三斤肉也是可烹煮,只要你不介意腥味重了些。」

聽到他不經意的取笑,無地自容的安璽玉面色潮紅。

「巫大夫原諒小女子的魯莽,我知錯了,以後絕對會三思而後行,不再莽撞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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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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