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你不是那種人,你有野心,寫在你的眼裡。」湛天動目光高深莫測的看著西太瀞,彷彿要探進她的靈魂深處。

「你今年幾歲了?」

她怔了下,「虛歲十四了。」

「實歲只有十三。」

「能識備字?」

「自然?」

能識文斷字,口才便給,這傢伙總能出人意料啊!

「我可以相信你是有能力的,你以後也必須向我證明這一點,才能得到我的全力支持,但是經商,現下的你,還無法說服任何人。」這傢伙裝得再成熟、再像,還是一個毛頭小子,不論真實能力為何,就算整個漕幫給他當靠山,所謂「嘴上無毛,辦事不牢」,他再有才情,再有本事,也說服不了那些精明的商西太瀞捏緊了拳頭,心馳電轉,但無話可說。

「最後一個問題。」初見時,這小子反應機智,後來發現他對妹妹溫暖重情;剛才說話擲地有聲,知進退,明是非,即便處於弱勢也不忮不求,到底哪個是真的他?又或者這些,全都是他?湛天動心裡已有決定。

老實說,他並非要知道西太瀞有多能幹不可,但是想留在他身邊,他可不接受敷衍,這小子最好想清楚再說。

「大當家請說。」

「你是男是女?」

如果坦白承認自己是女人,情況會變得很複雜吧,但是繼續隱瞞也沒必要,連府的人追來,她是男是女已經很清楚,他要是也像天下所有的男子一樣,不願與女子為伍,覺得女子不應該拋頭露面,大不了拼個魚死網破,她帶著春水離開漕船就是了。

「我在你面前會一直是男人的裝扮,這一點你儘管放心。」換言之,「他」是個女子。

這幾個字鑽進腦海,湛天動已經不知道如何反應是好。

在方才,還是更早以前,他以為西太瀞會一口咬定自己是男兒身……他這二十幾年受過的驚嚇都不會比今天得到的更多了。

西太靜是女子!

她怎麼可能是女子?!她每天在他眼皮子下面晃,言談舉止和一般男人沒兩樣……不,其實她有很多不同,她不粗鄙,不說話的時候一整個人秀秀氣氣的,那時候的她總會讓他覺得漂亮得不像話。她總是讓他一而再的好奇,因此就算她常常沒大沒小,老是頂嘴,他也沒較真過,一再的縱著她。

他從來沒有細想過,這是為什麼?

西太瀞是女子,震驚后,他心裡一陣莫名的興奮和如釋重負。對,如釋重負。

她為男子曾讓他迷惑,讓他坐立不安,讓他幾乎要以為自己是龍陽之癖,前方等著他的是一條不歸路。如今,不用再擔心她是男子,也不用擔心自己是否真的有問題,女子就女子,起碼弄清楚了一件事,他沒有斷袖癖好。

但是對於他為什麼要那麼在意她是男是女,被一點一點滲透的心底深處,有什麼不敢貿然翻上來審視的,他還沒想過要去正視。

他眼睛不看西太瀞,但一下又忍不住瞟過去。「你下去整理、整理吧,其他的事,過幾天再說。」他自己的思緒也需要整理。

經過先前一番折騰,回到船上又挨到現在,她的臉色白得幾乎透明,溫潤的唇瓣看起來乾澀泛白,她的身子一定受了傷,粗心如他卻沒發覺,見她一臉僬悴,竟柔弱得讓人心跳加他的意思是她能留下來了?還是有待觀察?

反正這會兒船還在河道上,他今日要是沒趕她下船,她留下來的機會就很大了。

西太瀞行了半禮,靜靜離開。

湛天動看著她悠悠轉過去的側臉,心裡打起鼓來,他以後要怎麼和她相處?把她當成女子照顧憐惜,她應該不願意,把她當男人,繼續將她呼來喝去,他做不到。

這一天開始,湛天動多了一件不為人知,苦惱的事情。

自從那天以後,西太瀞再也沒有見過湛天動。

她還是住在艙房的外間,張渤和炎成輪流送來傷葯和關懷,至於春水則像只小母雞似的護著她,張羅這,張羅那,嘻笑聲比較起湛天動艙房裡的冷清,她的小房間熱鬧得像春天。

他們不會知道,幾個隔間之外的湛天動經常氣得磨牙,但摸著良心說,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氣什麼?

就這樣一直到了揚州。

船一過鈔關,直入城內小秦淮河大碼頭,就見大河遼闊,千船南來北往,競發爭流,那種磅礴氣象,叫人嘆為觀止。碼頭出去就是一條林立的街肆,只見萬頭攢動,車馬熙來攘往,小秦淮河烏篷帆船爭道,沿岸歌樓酒館,燈影箏聲不斷,來來往往的人有金髮碧眼的海外商人,有波斯大食胡商、新羅人,帶著異國風味的人種比比皆是,建築宏大,景色優美,一派通都大邑氣象。

西太瀞聽說揚州繁華,卻沒想到這漕河要埠大城奢侈華靡到這種程度。

「太尹行」放在京城,絕對算得上是人人知名的行號,可是再知名、再有錢,也沒能飛出京城,如今腳踏實地踩在這裡,西太瀞覺得以前的自己根本是井底青蛙。

沿路,林園到處有,四月時節,大片雪白、淡紫的瓊花正當盛開,花香撲鼻,蜂蝶飛舞,美不勝收。

湛天動的私宅,位在離小秦淮河有一段路,居城中,坐北朝南,大門出乎西太瀞意外的樸素,黑檀木門門楣上掛著一塊梨花木匾,濃墨重彩,遒勁有力的書著「江蘇湛幫」四字。繞過雪白的影壁,兩尺見方的青磚鋪設直抵正廳,無花的綠葉植物擺設兩邊,地面邊角還有相對先進的排水設備,大堂的材料用的全是楠樟這類的硬木,八扇樟木正門大開大闔,面闊五間,深進兩間,連綿的花牆游廊連接外宅與內院。

大堂左右放有數把楠木寬椅,一看就知道是湛天動議事的地方,偌大的廳堂里,這會兒就他們一行幾個人。

「娉婷。」湛天動低喊了聲。

「大爺,您回來了,二爺。」一個窈窕女子掀了帘子出來,一身薔薇色衫子、花綾裙,頭簪流蘇金釵,頸子上戴著一圈瓔輅,水目彎眉,秀外慧中的江南美人。「這回京里行,一切可順利?」盈盈見禮后,從言談,從衣著,西太瀞看出這位娉婷姑娘在府中的地位肯定不低。

「小娉婷,俺呢?你怎麼就不問問俺過得怎樣?」張渤就是個不甘寂寞的,忙著來打趣一下也好。

只見娉婷嫣然一笑,露出一排貝齒。「這可輪不到婢子操心,二爺家的幾個姐姐們可是早在家裡叨念著了呢。二爺出門在外,耳朵都不癢嗎?」她說得輕快俏皮,給人好感。

果然,張渤哈哈大笑,「她們會惦記的,不就是俺有沒有從京裡帶新式的胭脂水粉、布料頭面……」揮揮手,逕自去了。

湛天動也不以為意,他坐在首位楠木大椅上,喝著家僕沏好的茶。「這是京里來的客人,給他們兄妹安排一個院子。」

「同一個院子嗎?」娉婷不解,按理說,妹妹住內院,哥哥是男人自然住外宅,哪可能同住一個院子?

湛天動壓根沒想到這裡,內院的事都由娉婷管著,經她一提醒,驀然想到西太瀞的身分,他瞪了她一眼--你就是個找麻煩的!

西太瀞聳肩,又不是她願意的。

外宅都是男人,他哪能將西太瀞放到男人堆里?f記她住東南角的縹緲樓。」

「縹緲樓嗎?婢子立即讓人整理出來。」娉婷微愣,不由得多看西太瀞兩眼。

縹緲樓離主子的波光閣不遠,一個獨立的院落,從來不曾用來待客,想不到這未及弱冠的少年竟有資格進住。

但是她也知道通常能讓大爺帶回來的客人都不是普通人,望向面目清俊、淺淺帶笑的西太瀞和春水,心中不免有些疑惑。說是兄妹,還真沒幾分像,衣著也普通,可雖然心中疑惑,也不敢怠慢,轉頭招來一個二十齣頭歲的大丫鬟,吩咐下去,讓她帶人用最快的速度將縹緲樓整理出來待客。

那大丫鬟也不含糊,點點頭隨即下去辦事。

可見湛天動這私宅常有客人留宿,丫鬟們對這些事已經司空見慣。

隨後,娉婷領著兩人,便往後頭去了。

她們前腳剛走,一名男子未經通報,進了正廳,扎著紅腰巾的兩名手下皆認得這個人,無須通報就讓他進了門。

「屬下拜見幫主。」

「不必多禮。」

「謝幫主。」男子恭敬道。

「如何?」

「屬下已將那人的身分查清楚了,據屬下調查,這錦娘年十三,個性柔弱,父親原是漕河的縴夫,因為閘口坍塌,折了一條腿,為了父親和弟弟的醫藥費,被娘親賣給人牙子,最後落到了連朝塵的手中,如今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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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袖東家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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