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偏偏這桃花精又愛笑得很。原本左君常覺得於樂的笑容是開拓師門財源的利器,但經過劉舒的事件后,左君常覺得還是算了吧,能讓於樂一直開開心心的,就已經足夠了。
「小師叔,你能和我說說,這紅福酒樓的帳條是怎麼回事?小師叔那天是請了什麼客人嗎?」左君常強自穩住情緒,隔著圓桌遞給於樂一張天價的帳條。
他倒是很想知道,於樂才來熙城不到一個月,理應還人生地不熟,到底是請了什麼客人,和那位客人又是什麼關係?
於樂笑咪咪的接過帳條一看,應道:「喔,就那天自己一人去用晚膳,胃口不好,叫了盤干燒玉筍開胃,再來道他們廚子的拿手菜,沒什麼啊。」
左君常深深吸了口氣,然後問:「一盤干燒玉筍和一道拿手菜,就值這個價?小師叔真是豪氣啊。」
聽到於樂說是一個人用膳,左君常的怒火頓時消了一半。
但兩道菜拿這個價,都值一桌上好的酒席了,左君常不禁覺得,於樂真的很愛揮霍,而且這家酒樓擺明了是行搶啊!他臉色有點陰沉。
看出左君常正想著什麼,於樂笑了笑,說:「別誤會人家,是我吩咐筍要越嫩越好,所以那盤干燒玉筍全用最嫩的筍尖,可是足足挑了兩大蘿筐的筍呢。」
當然這兩大蘿筐的筍都算在帳上了,而且酒樓的掌柜看於樂是真正識貨的饕客,便向她推薦灶上的拿手菜,說剛好買到很好的鮮貨,於樂當然欣然地點了頭。
於是一直精心烹調的鮑魚包翅送上桌,分量不多,但用料精純,汁調味濃,價格自然也不菲。
聽了於樂的解釋,左君常無力地瞪著她。
他早聽說過師祖對飲食很講究,但竟然把一個小弟子的嘴也養得這麼刁。
左君常忍不住拍了額頭一記,覺得自己真是拿於樂沒辦法。
看到左君常的動作,於樂撲哧一聲笑出來。
瞧見那彎彎的月眸、燦爛無機心的笑顏,左君常便順手把其他的帳條都塞回袖子里,反正再問只會讓自己暗暗吐血而已,惹禍精一點愧意都沒有。
「師祖到底是收弟子還是供菩薩啊?」他還是忍不住發了聲牢騷。
從於樂平日的習性看來,根本是被寵溺大的,左君常能想象,古靈精怪又聰慧的於樂有多一么討老人家歡心。
世人都說父母偏疼么兒,看著於樂,左君常頗能體會師祖對小師叔特別栽培的原因,除了資質不差外,恐怕有一半以上是出自私心吧。
「哈哈哈……」聽到他的抱怨,於樂以袖掩口,笑得更加開懷。
阿爹可疼她了!她那雙勾人的星眸挑起,隱隱透出連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含情脈脈。
她抬頭對上左君常注視的目光,但在四目相會交的瞬間,她卻發現他竟然馬上避開視線,不願看她。
為什麼?剛剛他們不是還相處得很好嗎?
於樂感覺得出,左君常並未真的生她的氣,那麼,他為何會如此?
沒想到,接下來又發生讓她更不開心的事。
「沒事了,打擾了小師叔,師侄告辭。」左君常忽然站起來,轉身就要走。
於樂臉上露出驚愕中帶著點受傷的神色,一雙月眉深深撐起。
她好不容易才把人逼來,竟然和她說兩、三句話就要走?
「左君常!」她忍不住提高聲調,叫住那個打算逃跑的人。
左君常在房門前猛然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
他不敢回頭,因為他根本不敢看於樂現在臉上的表情。
應該說,他剛剛見到於樂以袖掩口,笑得樂不可支,那異常嬌艷的一神色,竟讓他感受到身上產生了某種奇怪的反應,還是和雄性本能有關的那種衝動。
在意會到的當下,左君常的心情宛如遭到萬雷轟擊。
這多麼不正常!他竟然會被吸引,覺得於樂很美,很動人,但那可是他的小師叔啊!
左君常不認為自己有這種癖好。
他心裡暗暗責怪,都是這個惹禍精男身女相,若換一套裝束說是女的,絕沒有人會懷疑。
瞬間,左君常心裡湧起某種被他壓抑很久的感覺。
他真的覺得於樂完全不像個男人,長相、動作、舉止、個性等種種,都跟男人大不相同。
但是,於樂是師祖收的小弟子,既然是被尊搞活神仙的師祖收的弟子,怎麼可能是女子?師祖從沒收過女弟子,左君常不認為於樂會是例外。
再說,如果於樂真是女子,師父又怎麼可能不在信里提及這一點?
可是,於樂確實成為他心上的一個魔障了。
這段日子,他越是避著不見於樂,竟然越會想見到人。
不然,他也不會在以為於樂設宴請那不知來歷的朋友時,心裡充滿奇怪的不悅,然後便立即前來找於樂對帳。
是對帳還是算帳?他發出一聲懊惱的低鳴,心裡責怪自己,他都在想些什麼!
左君常決定不再多想,欲迅速開門離去。
左君常毅然伸手要打開房門時,身後再度傳來略帶氣怒的叫喚聲。
「左君常!」
他臉上浮起苦笑,心想,小師叔動氣了,真是性子很沖的辣椒脾氣。
他深深吸了口氣,嗓音有些低沉地說:「不知道小師叔還有什麼事?沒事的話,師侄另有要事必須處理,恕不奉陪了。」
那低沉且帶著拒絕之意的聲音在房裡回蕩,於樂只覺得心口一揪,緊緊悶悶的,很難受。
她不想這樣看著左君常離開,想和他再多說幾句話。
不,她想和他再多說很多話,總之她不要他走!於樂感覺鼻子泛起莫名的酸楚。
「我還有事要問你,誰說沒事了?」她急急的思索著,究竟要問左君常什麼,他才會願意留下來?
突然,她腦中靈光一閃,對啊,問狐妖的事!
「小師叔?」左君常探詢的語氣里略帶無奈。
「你別忘了,大師兄說過,你都要聽我的!」情急之下,於樂連左君常的師父都搬出來了。她不知道自己的語氣裡帶著嗔怨,有點像撒嬌那般。
聽到於樂以一種讓他怎麼都硬不下心腸的口吻說話,還有那帶著哀怨,顯得可憐兮兮的模樣,左君常簡直想仰天哀號。
他明明最討厭於樂搬出師父來壓他,但此時此刻,他知道自己心中一點都不感到氣惱,只覺得淡淡的無奈。
左君常想,他真的慘了,未來一片黑暗啊。
「希望小師叔確實有要事相問。」生怕被於樂發現他心緒混亂,左君常刻意冷著臉,氣息有點陰沉地回到圓桌前坐下。
看到左君常一臉陰沉,分明是被逼著留下,於樂驀然眼眶一熱,心頭湧起說不出的委屈。
她這輩子可曾向誰擺出如此低的姿態?這個人竟然還不領情!
但於樂生性倔強,最是不服輸,只見她長長的羽睫如蝶翼拍飛,眨了好幾下,硬是將幾乎奪眶而出的淚水逼回去。
她心頭有股氣悶及說不出的難受,隱隱在心裡暗罵,可惡的孔雀精,拽什麼拽啊!
眼角餘光意外瞄到於樂一臉難過,左君常心頭不禁哀鳴連連。
小祖宗,拜託你,不要一臉幽怨,好像我是什麼十惡不赦大罪人,我不理你是為你好啊!
左君常心想,若於樂發現他心中有著奇怪的情憬,豈不嚇壞了?他直接聯想到之前於樂見到劉舒時被嚇壞的模樣。
但左君常並不知道,其實那晚於樂是氣他欺騙,覺得被他傷害,並不是被劉舒的無恥所驚嚇。
可是,發現於樂竟然這麼依賴、在意他,他心裡又有著些自己不願承認的舒坦。
五味雜陳,各種複雜的情緒在心頭賓士、衝撞,左君常覺得,再待下去,他真的要受內傷了。
他甚至覺得自己所坐的椅凳像長出了鋼刺般,讓他一刻也坐不住。
「我當然有事要問。」於樂見他一副不耐煩的樣子,恨恨地咬著下唇,星眸微眯,清麗的臉上透出不甘與氣憤。
見到於樂這個壞習慣,左君常忍不住說:「鬆口。」
怎麼這麼愛咬自己的唇啊?好好的紅嫩嘴唇都快咬得流血了。
發現自己在想些什麼,左君常突然蹙起眉,直想把腦中奇怪的想法統統清除,小師叔愛把嘴唇咬成怎麼樣,關他什麼事?
見左君常一臉不高興,還蹙起眉來,於樂鼓起臉頰,但也聽話的鬆開小嘴,沒再蹂躪自己的下唇。
「我、我問你,你打算怎麼處置侯府後花園的狐妖?」
於樂一雙靈動的墨瞳此時己蒙上一層迷濛的霧氣,她直勾勾地盯著左君常,臉上難掩幽怨之色。
「咦?」左君常沒料到於樂竟會問他這個問題。
他訝異地抬起頭,狹長的鳳眸探詢地飛快瞄了於樂一眼,然後更快地別開目光,心裡同時湧上無法控制的心疼與心窒。
可不可以別這麼哀怨啊?他真的拿這個小師叔一點辦法也沒有!
「沒打算怎麼處置,就放著啊。」他臉上浮起苦笑,應道。
於樂聽了,直覺左君常分明是敷衍她,不禁忿忿地想,你就這麼不想和我說話嗎?
她有些惱怒地說:「你耍我啊,就放著不管?」她才不信呢。
「我為什麼要耍你?」左君常仍然苦笑道,臉上的神情更無奈了。
他是認真回答的,就算要和於樂開玩笑,他也不會在這等正事上胡鬧。
「為什麼?忠勇侯請你來,不就是為了收妖嗎?」這下,於樂是真的覺得困惑,她提高音調再問。
「喔,原來忠勇侯請我來,是為了收妖?」左君常反問道,語氣微帶詫異。
他心想,此事涉及忠勇侯府的隱私,他真的不能和於樂說明清楚,以小師叔這愛玩鬧的性子,說不定會出什麼亂子,所以他故意岔開話題。
「左君常!」於樂惱怒地低喝了聲,覺得左君常是故意逗她。
看於樂因為動氣,清麗的臉上泛起淺淺的排紅,黑白分明的墨瞳里有著晶燦的光芒,緊抿的紅唇潤澤動人,他完全移不開目光。
察覺自己在想些什麼,左君常心裡倒拍了口涼氣。
偏偏這時,他又嗅到於樂身上傳來的淡淡幽香,不由自主的跟著心蕩神迷,猛然回神后,他覺得全身一陣栗然,心想,還是速戰速決吧。
「小師叔想知道,師侄豈敢隱瞞?師侄只能和小師叔說,後花園的狐妖確實與侯府老太君的病情無關,這事忠勇侯也已知曉。在府中作祟的另有鬼怪,這部分就不勞小師叔操心,師侄自會妥善處理,絕不讓師門要羞。」
左君常公事公辦的說到這兒便利落的起身,態度擺明了是事情交代完了,小師叔不必送,師侄這就告辭。
看到左君常又要離開,於樂心裡一陣惱火。
可惡的孔雀精,你就這麼不想見到我嗎?
於樂負氣的追問道:「你還是沒和我說清楚,在侯府作祟的到底是什麼!」
可是左君常態度竟異常堅持,就是不說。
「小師叔,這己涉及侯府隱私,恕師侄礙難奉告。」
於樂聞言,更是氣惱,為什麼不能和她說?是看不起她嗎?
「哼!你不告訴我,我自己去查。」
「小師叔,侯府之事乃師侄的責任,希望小師叔能夠尊重師侄的決定。還有,狐妖之事,也請小師叔不要再管,師侄已妥善安排,請小師叔見諒。」說完,左君常已迅速打開門,身子一側便竄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