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能不能放我下來?」一路都被他抱著,他是被人們看得不痛不癢,可她卻很不習慣。
「我正要帶夫人瞧瞧咱們今後的家。」
「我有腳。」
湛朗低聲向她請求,「我喜歡它在我手臂上休息的感覺,夫人能不能就小小的滿足我一下?」
「好吧。」小事而已,她很大度。
跟在後頭的花雕聽了他倆的對話后,不禁搖頭再搖頭,想不通她家小姐怎麼就這麼聽他的話和吃他那套。
斐凈在他走近那些大柱之前時,忽地要他停下腳步。
對於這座美輪美奐的城主府,她並不怎麼感興趣,她在意的是這幾根柱子,湊近一看后,這才發現它們之所以會發光的原因,竟是因上頭都貼滿了金箔。
原來諸國進貢給狼宗的金子……都被他給用在這裡?
「如何?」耐心等她研究完畢,湛朗這才開口。
「這麼浪費黃金,小皇帝會詛咒你的。」強盜這一行果然有錢途。
「那你呢?喜歡不?」這可是公孫狩根據斷皇爺府的富貴水準,依樣打造出來打算討她歡心的。
她攤攤兩掌,「都可以,我這人向來沒什麼追求。」
「這可不是個好習慣。」對於這點,湛朗似是有些不滿,但他依然繼續帶著她參觀這座特意為她打造的城主府。
走出了覆著琉璃瓦的屋檐,來到了府後一座龐大雄偉的建築,斐凈原以為這也是府中的住房,沒想到,在這兒住著的並不是人,而是馬。
二十來匹的各色戰馬。
斐凈熱血沸騰地問:「西苑戰馬?」
「知道你愛戰馬,所以我就自作主張為你選了幾匹。」聽出她語氣中的興奮,湛朗很高興終於有件事能投她所好了。
選了幾匹而已?這人到底有沒有金錢概念?
自古以來,因苑國所產的戰馬,因血統名貴且戰力強大,一直以來就是眾戰馬之首,價格也始終都是尋常人求而不得的天價。各國若是能求得一匹,則必將之視為國寶,如今西苑國國中僅剩不到四十匹,西苑國更是將它們視為國本來對待,可現下,卻有二十來匹在她家?
「你花了多少錢?」西苑皇帝是太缺錢,還是腦袋被石頭砸了?居然賣他這麼多匹傳家寶。
湛朗淡淡地道:「不要錢,白送的。」
白……白送的?
斐凈獃獃瞪著他,不禁傻愣了好半天都沒法回神。
待她清醒過來時,她不得不懷疑這位強盜頭子到底對西苑皇帝做了什麼。偏偏他笑得一臉無辜,而負責與西苑國交涉的公孫狩,更是笑得好不純良。
原來是遇到了強盜啊。
斐凈並未替西苑皇帝的遭遇哀悼太久,她扯扯湛朗的衣袖,掩不住欣喜地問。
「每匹都是我的?」這些馬兒都值幾座國庫了。
他寵溺地道:「都是你的。」
「你人真好。」
湛朗忍著笑意,「應該的。」
花雕一手掩著臉,決定從今日起她要開始自暴自棄,放開手什麼都不再管了,至於她家那個二愣子小姐?隨便她去,姑爺愛拐就拐吧。
可她想雖是這樣想,兄湛朗又抱著斐凈移動腳步,她的雨腳便又不由自主地趕緊跟上去。
「不放心?」同樣也跟在後頭的公孫狩,邊走邊瞥向身旁老母雞的化身。
花雕諷刺地挑挑眉,「換作你能放心?」
「也對。」攤上那種主子,擔心也是應該的。
繞過馬屋來到府中最大一座建筑後頭,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碧綠的草地。在這座庭院中,養著十隻被湛朗拿來看家護院的北荒大狼。
一隻只約有半個人高的大狼,在她被湛朗放下地后,集體朝她沖了過來,不待她閃避,每隻大狼便對她討好地搖起巨大的尾巴,甚至還有幾隻拿碩大的狼頭輕蹭著她的裙腳賣乖。
斐凈抬手輕輕撫上其中一隻大狼的腦袋,也不知在高興什麼的大狼馬上就地躺下,在草地上滾了一圈不說,還把白花花的肚子翻給她看。
她不解地問:「它們為何這麼喜歡我?」
「我對它們說過,要敢不對你好……」湛朗剛硬冷酷的視線朝它們掃過去,「殺掉剝皮上架烤!」
「……」她發誓她剛才看到那些狼集體抖了一下。
被湛朗帶著逛遍整座城主府後,才用完晚膳,斐凈就困得眼皮子開始打架,於是湛朗送她回新房命人安排她盥洗。
「今日開心不?」他將一直打呵欠的斐凈送至新房的床鋪上,看她直往被窩裡鑽。
她毫不猶豫地點頭,「開心。」
「趕了這麼多天的路你定也累了,今晚好好歇著。」他撥開她額際的發,輕輕在她眉心印下一吻。
「你也是。」
湛朗在走出內室來到外間時,看了一眼打算就睡在外間的花雕,也不對她防備的模樣說些什麼,只是替她關上了門。
本打算熄了燭火的斐凈,在起身時意外瞧見花雕映在牆上動也不動的身影。
「花花?」她幹嘛坐在床邊發獃?
「沒事,我正在自我反省中,小姐別理我。」
她第一個反應就是這個,「我又做錯了什麼?」
「小姐想多了,小姐當然不會有錯。」錯的全是他們皇爺府,以及那個為拐小姐花大錢不手軟的姑爺。
「喔。」
「小姐,我覺得……」在來到這兒后花雕不得不承認,「就目前來看,小姐嫁得不錯。」
「……」她怎麼只覺得她嫁到了強盜窩而已?
花雕也不指望她那顆怪異的腦袋能夠懂,「小姐不需明白,只要繼續有時不呆有時呆就成了。」
「這樣嗎?」這簡單。
「時候不早了,小姐睡吧。」
北方的氣候與原國的確有些差別,才夏末而已,夜晚就冷得需蓋上厚被不然會打顫。花雕在被裡翻了許久這才有了睡意,可她睡不到一會兒,就迅速抽出放在枕下的短刃自床上翻身跳起。
打從十年前沒能護住自家小姐起,這十年來,一直深感自責的花雕,每夜就從不曾熟睡過。在經歷納蘭先生的刻苦調教成為小姐的影衛后,為了小姐的安危,她更是不敢掉以輕心,即使小姐如今已是難有敵手的相級初階了,花雕卻仍不改這個護主的習慣。
她站在床邊渾身戒備地看著無聲侵入房中的湛朗,湛朗卻沒理會她,逕直走進內室來到床邊無聲地坐下,不說不動地低首看著已陷入熟睡的斐凈。
許久,他俯身親吻著斐凈的眉心,那神情那姿態,就像是失而復得,又像是迷失在大漠中的旅人,終於找到了魂牽夢縈的綠洲。
花雕怔愣在床邊不知該做何反應。
因為她發現,她竟在不意間看到了……燭光下湛朗眼中閃爍的淚光。
斐凈總算知道,為什麼先前和這些大漢他們一塊兒吃飯時,他們老是吃得一臉鬱結的原因了。
次日午膳時分,被湛朗領至城主府可供百人同時用餐的大飯堂后,斐凈坐在湛朗的身邊瞧了許久,總覺得這些人手拿碗筷的樣子很奇怪也很不自然,於是就對他們說了一句。
「不必仿效外頭的規矩了,你們平常怎麼吃,就照舊怎麼吃吧。」
「謝夫人!」如蒙大赦的眾人,響亮的應和聲差點掀翻房頂。
接下來她就看到,木製的長長飯桌上,原國精緻的各道美食迅速被撤走,身形壯碩的廚娘們捧來一盆又一盆的烤肉,再擺上幾大罐奶酒,然後那些大漢便齊齊扔了碗筷,撩起衣袖伸出兩手抓來大塊烤肉,敞開了肚皮唏哩呼嚕地開吃,在她面前上演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盛況。
沒在席上找到半根青菜的她,只能小口小口吃著湛朗以刀削薄后遞給她的肉片。
「要不要我另外給夫人開個小灶?」湛朗擔心地問,怕她不能習慣這種硬邦邦的烤肉。
「不必,反正我早晚都要適應這邊的飲食。」她現在已經不是原國人了,她有夫家的,納蘭先生說過,女子嫁人,就該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她覺得先生說得很有道理,所以她要遵循這個優良傳統。
「夫人說的是。」瞧她說得一板一眼的,湛朗忍不住好笑地揉揉她的發。
不久,湛朗臨時被公孫狩叫走離席,留下她孤單單坐在主位上,眾人見狀,便一個個搬過凳子坐在她的近處,好奇地看她拿著小刀切下一小塊烤肉,放到嘴裡嚼個半天,再切一小塊,再慢慢嚼嚼嚼……
不知怎地,他們就是覺得夫人的動作很像某種小動物,還格外有喜感。
被人盯著吃飯,這還是頭一回的新奇體驗,加上他們每個人又都對她笑呵呵的,斐凈突然很有心情與他們閑聊。
「你們家宗主上哪去了?」
阿提拉心直口快地道:「去想法子討夫人歡心了。」
「討我歡心?」他又想砸大錢還是想當強盜了?
「宗主對夫人可好了。」一想到這些年來宗主為她所做的事,木木西就不禁滿心感慨。
「就是。」深有同感的眾人紛紛點頭。
斐凈茫然地眨著眼,「湛朗對你們不好嗎?」
「當然好,宗主是大恩人啊!」左邊有人開始感恩戴德。
「不對,宗主是神明才對。」右方則有人在崇神。
「要不是有宗主在,我們早就全都餓死了。」木木西直接下了個結論。
「對!」全體一致同意。
「聽起來好像很偉大。」斐凈至今才知道她家夫君的形象在他們心中這麼高大光輝。
「嗯,宗主就是這麼偉大。」
「就因他偉大,所以你們才死心塌地的跟著他?」整個狼宗上下團結一心,不論湛朗要他們做什麼,他們都會盡全力達成他的要求,這可不是一般的君王都能擁有的領袖魅力。
「不是!」偏偏他們推翻了她的推論。
她被弄糊塗了,「那你們幹嘛跟著他?」
木木西放下手中的割肉刀,擦乾淨了油膩膩的嘴巴和雙手,然後正經八百地對她解釋。
「很簡單,跟著宗主有肉吃。」
「嗯嗯!」所有人齊齊點頭。
「……就這樣?」會不會太好收買了?
木木西一臉嚴肅,「夫人,您有所不知。」
「那你細細道來?」
自木木西的口中,斐凈這才知道如今她所見的狼宗,一開始,並不是這麼富裕與強大的。
早在七年前,這塊北方的土地上,根本就沒有狼宗這一族,他們只是這片草原上四處流浪的牧民。
因北方苦寒,土地又貧瘠得除了牧草外什麼都種不出來,他們就只能將希望寄托在放牧這一事上,牛羊馬匹就是他們最珍貴也僅有的財產。
而身為牧民,說穿了就是靠天吃飯,一年能不能吃飽,都得看老天的賞賜,若是風雪大了點,或是雪季的時間延長了,來年所有人和所飼養的牲畜就都得餓肚子。但這些情況,自他們祖先的時代起就已經存在了,所以他們也都能接受這種時常飽一年飢一年的景況。
直到鄰邊諸國開始擴張領地,他國的牧民們開始前來與他們爭地起,他們原本就已很艱困的日子更是過得像場噩夢。
倚仗著強國的威勢和龐大的兵力,他國的牧民們不但搶走了他們最肥美的草地,更強盜似的搶走了他們的牛羊馬匹,眼看所有人都要因此餓死了,這時,湛朗突然出現在他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