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那麼……這位秋郡主後來呢?」關長風努力拚湊年幼時的模糊記憶,「那時母后返回奇峰縣探親,秋郡主是否同行?」

他依稀記起一張冷漠嚴厲,令年幼的他一靠近便感到害怕的臉孔……他怎會忘了這張臉,還有秋郡主這個人?!關長凰懊惱地想著。

提起那件奪走他幸福人生的意外,關元禎至今仍心痛不已,「當時,善堂傳來燕嬤嬤重病的消息,你母后急著回鄉探親,秋郡主理所當然陪同回去,就在燕嬤嬤過世后,傷心不已的阿蠻和秋郡主上奇蜂山憑弔,卻不慎失足,還好秋郡主及時出手相救,你母后撿回一條命,秋郡主卻墜落山崖,屍骨無存……」

他和阿蠻初次的親密接觸在那山崖,最隆卻成了傷心地,怎不令他感嘆人生無常?

關長風卻心存質疑:「這件意外的始末,是由誰稟告父皇的?」

「是陳坤,當年他是『宣儀宮』的當差太監。後來你母后將他撥去伺候秋郡主,回鄉探親之時他也隨侍在側;據陳坤所言,事故發生時只有他陪同身邊。」

事後阿蠻雖撿回一條命,但臉破相了,加上眼看好妹妹為了救自己而喪命,突如其來的劇變讓她無法接受事實,因此喪失過往的記憶——這都是從陳坤那邊得知的始末。

「這樣呀……」事故發生當時只有陳坤在場,而他又是秋郡主身邊的人,事後卻成了母后的親信,關長風感覺這中間似乎有著某種牽扯,卻又說不出哪裡不對勁。

「皇兒,怎麼啦?看你一副失神的模樣……」關元禎倒沒這麼多心思,因妻子發生意外后和他極為疏遠,不知該如何讓兩人關係回復過去的恩愛,他只能投入國事來轉移注意力。

關長風連忙為父皇再斟上一杯酒,「沒的事,兒臣只是和父皇一樣,好懷念出事以前的母后。」

「是呀,感覺好像很久以前的事了……」關元禎喝乾手中的酒,抬頭望向高掛天際的一輪明月,忽然想起在這兒見到的那個女人。

「皇兒,你可知宮裡有哪位夫人臉上是蒙著面紗?」關元禎知道這麼問有些唐突,尤其是在兒子面前,但這個問題已在腦中盤旋多日,如黏在心頭的疙瘩揮之不去。

「蒙著面紗的女人?兒臣沒在宮裡見過……」關長風努力回想著,忽然閃過這麼一個印象,「倒是聽說『馭奴館』的主事者燕嬤嬤終日紗巾覆面,前陣子皇弟大婚,她也受邀入宮,莫非父皇有見到她?」

「『馭奴館』的燕嬤嬤?」關元禎想起當年善堂的燕嬤嬤,不由自主想到其中的關聯。「她是何來歷?可有名有姓?」

不可能呀!善堂的燕嬤嬤早已往生了……

「無入知曉這位燕嬤嬤的來歷。不過,她有位師父人稱天機老人,是位久居天山的化外高人……」關長風對「馭奴館」所知極為薄弱,「根據長樂王妃所言,天機老人常以『燕子』稱呼燕嬤嬤,可能是她的小名。」

關霽遠大婚後,被封為長樂王,金絲變成了長樂王妃。

「燕子……」關元禎低喃著這個匿稱,思及那張被毀的面容,胸口又竄起難以理解的酸楚,如同乍見時的心情。

關長風見父皇一時恍砷,臉上的表情是他從未見過的,只覺極不尋常,「父皇,您何時在宮裡見著這位蒙面女子?」

「遠兒大婚當夜,就在這『戀蠻小築』……「當晚唐突了佳人,關元禎臉上竟流露些許羞色。

「既是皇弟大婚當日,那名女子極可能是燕嬤嬤……」

「而且,她那雙眼眸好像你母后……」關元禎如囈語般輕吟著,「且那率直的性子,好似少女時的阿蠻,好像啊……」被賞了巴掌的熱度似乎還停留臉頰上,如她身上的香氣鮮明地留在腦中。

父皇臉上不尋常的痴迷讓關長風詫異至極,那閃耀著矇矓光暈的眼神是他許久未見的,小時候他和母后總這麼凝望著彼此。

令他訝異的還有父皇所說的話,記得皇弟也曾如此描述燕嬤嬤;還有,金絲第一次見到母后,也直說她的眼眸和燕嬤嬤生得極為相似,如今父皇又這麼認為……

關長風只覺腦中一團混亂,好像什麼都纏繞在一起,亂中似又顯現出一絲線索,他卻還摸不清線頭在哪裡。

「如果有機會,父皇還真想再見見這位燕嬤嬤,畢竟朕的兒媳是她一手栽培的,金絲的主子純真而討人歡喜,朕還沒好好感謝她……」關元禎為自己找了個堂皇的借口,刻意說得淡然,關長風卻嗅出不一樣的氣味。

父皇從未蓄納任何妃子,也不曾對任何女人感興趣,現在卻主動想見個一面之緣的女子,表情又顯得不太自然……這模樣,顯然對燕嬤嬤極度感興趣。

「不如讓燕嬤嬤進宮見駕,甚或給她個封賞。」關長風應聲鼓吹著,樂見父皇重燃起熱情,這讓他看來年輕許多,臉上的線滌也不再繃緊。

「不妥!」關元禎很想這麼做,但隨即打消念頭,「你母后對『馭奴館』存有偏見,這麼做勢必節外生枝。」

他仍愛著自己的髮妻,對那女子只是心存好奇……關元禎在心裡這麼告訴自己。

關長風有預感燕嬤嬤將讓父皇的人生有所不同?於是繼續慫恿,「還是……改日讓兒臣陪您出宮見她?」

「不用了……」關元禎斂起不該有的心緒,決定將這件事放在心底,「這件事就當作沒發生,皇兒不需放在心上。」

他無法背著妻子去見另一個女人,再怎麼期盼也不能真的去做。

「兒臣遵旨。」關長風則是一臉惋惜。

但他不會放棄,心底某個聲音催促他勢必要讓父皇和燕嬤嬤相見,好似這麼做,一切都將有所不同。

關長風尚來不及為父皇鋪好路,自個兒的情路卻差點斷送在朱皇後手中。

他與同樣出自「馭奴館」的護衛冷香相戀,朱皇后怨妒之際,竟劫走冷香。

關長風再也顧不得禮儀,一進主廳便狂亂地嘶喊著:「快點交出冷香!」

「誰膽敢在這兒大聲嚷嚷,當本宮耳聾了嗎?」早料到關長風會找上門,朱皇后緩緩地步出后廳,冷冷地看著他,「原來是太子呀!怎麼這副狼狽的模樣?」

「快點交出冷香!為何要抓走她?」生怕朱皇后傷害冷香,關長風急著要人,對眼前陌生得不像母親的女人不再虛與委蛇。

「放肆!」朱皇后拍擊著茶几,怒目瞪視著他,「這是太子對本宮該有的態度嗎?你眼中還有我這個母后存在嗎?」

敏感的問話直擊著關長風的痛處,他瞪著眼前看來陌生的女人,眼底流露複雜的情緒。

現在還不是時候……念頭一轉,關長風很快恢復冷靜,卻不像以前的笑臉以對。「兒臣一時失控,請母后恕罪。」

「哼!一個區區賤奴居然有本事讓你忘形,真是紅顏禍水!」朱皇后輕斥著,「像這種妄想飛上枝頭的賤奴,根本不能讓她存在!」

「冷香不是賤奴……」緊握拳頭強忍憤怒,關長風不容任何人輕賤冷香。「她是我所愛的女人,不管現在還是以後,永遠都不會改變。」

他堅定地吐露心意,在朱皇后看來礙眼極了。「什麼愛不愛的?帝王之家沒有資格談愛,只有責任和權力。」

被他的言詞惹惱,朱皇后開始無法控制情緒,「你能做的就是立右丞相之女為太子妃,鞏固朝中擁戴你的勢力,別跟本宮談那些風花雪月!」

關長風看著幾近憤怒的朱皇后,靜靜地問了一句:「當初母后嫁給父皇,難道不是為了愛嗎?」

簡單的問題,卻讓朱皇后啞口無言。她頹然跌坐鳳座之上,眼眸無神地盯向遠方。「愛?呵呵……從來不曾輪到我呀!」

她的回答悖乎關長風所認知的故事,寫滿了悲傷無奈的眼神更讓他堅信自己的揣測不無可能。

他乘機試探問著:「那父皇愛的又是誰?」

朱皇后顯然失神了,不自覺吐露出一個名字,嫉妒之情溢於言表。「阿蠻……她總是擁有全部的幸福……」

阿蠻?那不是母后的小名嗎?沒有人會以這種嫉妒的語氣稱呼自己……

「那麼,阿蠻在哪裡?」關長風強忍心臟的狂跳,出言試探。

朱皇后沒有回答,手指緊抓著桌沿,恨恨地說著:「不可原諒……太不公平了!」她咆哮一聲,眼神幾近瘋狂,「我要她死!非死不可了……」

那個「她」不知指誰,但瞧見朱皇后咬牙切齒的摸樣,似乎對那人恨之入骨。

關長風心裡一驚,生怕她指的是冷香,跨前一步緊抓住朱皇后的肩膀逼問著:「她在哪裡?」

「死了!哈哈……她已經死了!」朱皇後仰頭狂笑,「你再也見不到她了……哈哈……」

「死了?!」腦中轟然一響,關長風以為她說的是冷香,頓時全身力氣像被抽干一般,難以置信地瞪著眼前的女人,恨不得掐死她。「你殺了她?」

「是的……是我親手殺了她……還在她臉上劃了一道一道刀痕……讓她做鬼也別想來找你……哈哈……」

「你……好狠!」關長風撫著心臟連退好幾步,跌坐椅子上。

「夠了!」威嚴的聲音由屋外傳來,皇帝關元禎快步進入正廳,嚴厲地斥責瀕臨瘋狂的朱皇后,「皇后,你何時變得如此狠心,竟然動用私刑?」

後頭跟著長樂王關霽遠和王妃金絲,兩人趕緊奔至關長風面前,試著喚回他的神智。

關元禎的指責讓朱皇后顯得慌亂,她抓著他的手急著解釋:「我這是為咱們倆好呀!我才是最適合你的女人……她不配成為母儀天下的皇后!」語無論次加上狂亂的眼神,顯然分不清今昔。

「阿蠻,你到底說些什麼?」關元禎被搞混了,他們之間並沒有另一個女人呀!

「別這麼喚我!」朱皇后激動地推開關元禎,指著他叫囂著,「我不是阿蠻,別這麼叫我!我不是!」

她接著雙手捂住耳朵,抱著頭喃喃自語,「我不是阿蠻……我不是……」

「阿蠻,冷靜點!你先告訴朕,你把那個孩子關在哪裡?」見妻子狂亂的模樣像是得了失心瘋,關元禎也慌了。

朱皇后卻突然抬起頭,眼睛里滿布血絲,發出尖細詭異的笑聲。「你永遠不會知道……哈哈……」她像是無法停止似地狂笑不停。

「冷香!我要找冷香!」細尖的笑聲刺激著關長風,他猛然驚醒,慌亂地沖入后廳,像只無頭蒼蠅住寬闊的後宮到處亂竄。

關元禎只得命人先將朱皇后帶回寢宮休養,並加派御林軍幫忙協尋冷香。

事後,關長風找著似是已然氣絕的冷香,萬念俱灰正想抱著她投湖之際,天機老人適時出現阻止。原來冷香沒死,老人為了考驗關長風,所以才喂她吃下「冷心丸」,證實了兩人的真情通過生死攸關的考驗。

關元禎正對天機老人感激之餘,老人卻丟下一句發人深省的話:「我看你這個皇帝還真胡塗,連枕邊人做了什麼都不知道,別只顧著治理國家大事,也該管管家務事了!」

語帶玄機弄得關元禎一頭霧水,老人卻要他問問兒子,關元禎無暇思考太多,知道皇兒和冷香安然無恙后,他便匆匆趕往「宣儀宮」。雖已命御醫隨侍照料,但朱皇后之前瘋狂的模樣仍令他憂心不已。

一踏進寢宮,遠遠便聽到朱皇后拔尖的叫聲。

「滾!你們統統給本宮滾出去!本宮沒病,不需要你們這些庸醫!」只見朱皇后披頭散髮,站在床前怒指著瘋狂咆哮,和平時冷凝嚴峻的姿態判若兩人,看得關元禎一陣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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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兒,勿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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