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危城十面(1)
有的人面臨死,很坦然。
樓蘭的老國主便是這樣的。其實他不必死的,因為以他的身份根本沒有必要在樓蘭城頭與邪人奮勇一戰。
但他還是去了,而且在死之前親手殺死的邪人竟然達到近百,就連樓蘭第一勇士察罕都有所不及。
可是老國主死的有些莫名其妙,誰都不敢相信,僅僅是一塊飛來的石磚便要了他的命。
他的死看起來很偶然,但只有察罕明白,這絕不偶然。
因為這場樓蘭的保衛戰中,老國主以他的歲數在拚命。
拚命有時候就是送命。老國主也是為了送命才去拚命的,因為他有一個秘密,這個秘密他不能說出來,但他又不能眼看著這秘密在自己有生的日子裡變成現實。
所以,他心安理得的,視死如歸地去送命。
落日等人趕到的時候,老國主已經閉上了眼睛。
察罕看著落日跪在老國主的身前久久不能起來,他什麼也沒有說,其他的人也什麼都沒說,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讓落日心中的那份自責慢慢地減輕。
但自責能減輕嗎?這不是每一個人都能辦到的事情,落日也不例外。
樓蘭內宮門大開,宮外站滿了百姓。
宮內廣場之上,正殿之前,搭起了一個高沖雲霄的石台,這個檯子是一夜之間建成的,十個面,梯形向上,正台上只有一塊空地,面積不足一丈,老國主的玉石靈柩就端端正正地擺在上面。
老國主任期以來,雖然沒有什麼豐功偉績,但他待人寬厚仁慈,深受百姓的愛戴,以至於宮外的百姓都是淚灑那兩條曾經流淌著鮮奶與美酒的水渠。
落日親自率領群臣站在石台之下,每一個人的手裡都捧著一壺上等的樓蘭美酒。
酒灑在石台的周圍,酒香飄出去多遠,順著那石台的斜坡慢慢地瀰漫上去,整個石台彷彿成了一個巨大的酒瓶一般。
落日灑完自己手中的那杯酒,對圍繞著的十名樓蘭弓箭手點了點頭。
石台的十面,十名手持火箭的弓手。
彷彿是流星,從地上升起,帶著濃酒的美麗,射在石台上面的靈柩之上。
霎時間,火光衝天而起。彷彿是樓蘭國中的火炬一般,耀眼,明亮。
在樓蘭宮的一座後宮之上,龍王妃倚欄而望,淚水從她的臉頰慢慢地滑落,一雙失神的眼睛中映著那火光,她自言自語地說:我一定會幫助他的,您放心吧。
說完這句話,她的眼神反倒炯炯放光。
城中的百姓都哭成了一片,那些石台下的眾臣將也暗自落淚。
察罕知道此時該自己說話了,他走近那石台,面沖著文武百官道:老國主臨終遺言,樓蘭國危在旦夕,請輔國王落日能帶我們共度難關。
說著,他從懷裡取出王杖雙手捧著舉到了落日的跟前。
落日怎麼也沒有想到老國主臨終會有這樣的遺言。要知道,執國與執軍是兩回事,這王杖所代表的並不是他所能擔當的。
落日不明白老國主為什麼會對自己如此器重,簡直遠遠過了對待他的兒子。
其實,落日對老國主的感激並不僅僅是將國權交到他的手裡,他更感動的是老國主的良苦用心。
要知道,雖然大敵當前,以他一個後輩小生做國主只是權宜之策,但人心絕不是眾望所歸的。在這種情況下,這任命國主的提議竟然是察罕當眾宣布的。
在樓蘭國中,沒有人不知道察罕的忠心,也沒有人不知道察罕與落日的貌合神離,但正由於這遺言轉述於察罕之口,無形中令落日這個國主之位坐得是穩如泰山,雖然不一定服眾,但絕不會有人反對的。
老國主似乎早有安排,這一切都是為了落日著想的。
落日想到這裡,伸手扶住了察罕手中的王杖,在那一瞬間,他不僅僅要為樓蘭戰鬥到底,更要為樓蘭而死。
落日眼看著眾人,大聲說道:殿下並不在,我暫時執掌此位,讓我們一起度過這個難關,打退邪人的進攻。老國主在天堂之中並未走遠,這熊熊燃燒的火焰便證明了這一切。這火將繼續燒下去,直到魔兵的潰敗。
說完,落日將王杖舉過了頭頂,王杖由上等樓蘭玉製成,更鑲有各種寶石,在天空中熊熊烈火的映襯下,顯得是格外地璀燦威嚴。
察罕並沒有起身,他叩拜了下去,在他的身後,眾大臣,還有城外的百姓都叩呼喊著。
樓蘭城中老國主用他的身體燃燒著英雄的火焰,那火光映紅了半壁的天空,讓所有的陰霾都躲藏得無影無蹤。
樓蘭城中英雄的誓言響徹雲霄,那火光之上,雄鷹在翱翔,竟然也出了氣壯山河般的叫聲。
這所有的一切,這光,這喊聲不但縈繞在樓蘭城的上空,也縈繞在整個西域,在邪人部隊的上空,在所有魔兵的耳中。
蒼茫大地,陰鬱的沉厚的氣氛中,彷彿一下子注入了來自於人界中永遠不屈的精神。
這精神傳到了天空中坐於木鳶之上的玫公子與無顏耳中,也傳到了山路中正在攀爬的席方平等人耳中,他們都是為之一振。
木鳶繼續衝破雲霧,席方平等三個人則加快了步伐。
但這種誓言般的呼喊同樣也傳到了一個人的耳朵里。
確切地說,他並不是人,而是一個邪人,是人界中最後一個變為邪人的人。
陳摶,一個曾經讓所有人界都敬仰的名字,但現在卻與魔,與邪惡連在了一起。
此時的陳摶站在終南山之顛,他的表情即謙卑,又有著一種不可捉摸的力量。
他抬起了頭,遠處那樓蘭國的火炬在若隱若現,在廣闊無邊的天空里,在陰沉濃厚的迷霧中,它是顯得那麼弱小卻又是那麼地有生命力。
突然,天空中響起一聲雕的呼喊,隱約中,陳摶看見了一隻大鳥,有力地扇動著翅膀,在烏雲中穿梭著。
波濤洶湧的層雲向那隻大鳥撲來,但它卻如箭一般沖了過去,沒有退縮,那雲在它翅膀的扇動下只能紛紛地避開。
木鳶,還有鳶上的人。漸漸地消失了,向著東方,向著遠不可及的地方飛去。
被魔性主宰的陳摶形似骷髏,他的眼睛冒出了火,赤紅的眼球傳達著一種不可捉摸的邪力,彷彿就是陰屠的附身。
他張開了雙臂,彷彿要將所有的陰雲擁抱在懷中,他大喊著:你還在等什麼,開始了。
聲音冷酷,但又彷彿是嚎叫,傳達到天上,讓烏雲騷動了起來。
它們相互磨擦著,相互擁擠著,終於將這力量變為一道道貫著天與地的厲閃,伴隨著驚天的炸雷。
大雨,在雨中的陳摶慢慢地變得模糊了,只有那聲狂笑在繼續著,在延續著。
他要讓人聽見,尤其是那個人。
那個強大無比的人,他的出面才是樓蘭國真正的災難。
死亡之漠,夜色的沙漠,紅月也沒有力量將這裡照亮,因為這裡有一種色彩比紅色更為耀眼。
亂石,沙丘,還有乾旱的植物也許並沒有什麼,但那片紫色的光卻令這一切顯得是異常的詭異可怖。
墳,三百六十一座墳,如滾動的沙丘一樣向著前方進著,無聲無息的,在這墳的後面則是一座移動的城市。
被紫色的光籠罩的城市,那城市中央是一頭巨大的蜈蚣,百足張揚,蜈蚣的頭上,在觸角的下面站著一個紫色皇袍的人。
陰森的面龐,蒼老而又邪惡,他睜著三隻似乎可以蔑視一切的眼睛。
魈皇,那個死去的魈皇,那個重生的魈皇,那個邪惡戰勝了正義的魈皇。
魈皇的眼睛毒辣地看著樓蘭國的方向,雖然那裡很遙遠,但眼神中的那種兇殘早已刺穿了所有的空間,越過茫茫的死亡之漠,亂石的戈壁,樓蘭城外的邪人們直達到城中的蠻蠻。
蠻蠻經過十巫醫的幫助,是魈族中唯一一個解除了魈冥符的人,他已不受魈皇的控制,但由於同族的原因,他自然能夠感受到魈皇的威力。
這威力彷彿就是一個警告,也是一種威脅,令蠻蠻一下子站在那裡,不由自主地渾身顫慄了一下:他們來了?
這個輕微的動作並沒有逃過身旁姬飛峰的眼睛,他也停了下來:怎麼了?誰來了?
蠻蠻雖然心有所感,但他並不能確定到底生了什麼事情,只好搖了搖頭道:沒事,也許我錯了。
姬飛峰知道蠻蠻從來不會說沒有把握的事情,所以也沒有再接著問下去。
蠻蠻與姬飛峰還有魏圖騰三個人此時正走在樓蘭城的街道之上。由於他們三個人的身份不同別人,落日並沒有要求他們做些什麼,但以姬飛峰的想法來說,樓蘭城的生死存亡關係到整個人界,他當然不放心,一定要親自視查一下。
落日下令將所有沒有戰鬥力的人都集中在樓蘭城的中心,因為這裡是相對安全一些的地方,邪人攻城的巨石根本就扔不到這裡,也就不會造成不必要的傷害。
這些沒有戰鬥力的人只是一些婦女與小孩,他們隨意地找了個角落坐在地上,尤其那些婦女懷中緊緊抱著的嬰兒,睜大著眼睛無助地看著眼前生的一切,彷彿要見證這幾天將要生的事情。
樓蘭城中的孩子婦女與老人的面部表情看起來很平靜,沒有笑容,也沒有懼意,但每一張不同的臉上卻傳達著一種相同的眼神,那種眼神令人心碎,是一種渴望,是一種對親人,對朋友的關心之情。
除了這些安靜的沒有戰鬥力的婦孺以外,城中到處是士兵。其實真正的士兵都在城牆上堅守著崗位,而這些士兵都是由百姓臨時充當起來的,大的已經是六十多歲了,小的也不過是十幾歲。
有些真正地軍士正組織著他們試穿鎧甲,試拿兵器,甚至說著一些激勵的話語。
城中最忙的只有一種人,鐵匠,他們忙著打造戰爭所必備的武器,火爐上的焰火被鼓風機吹得彌散著,火星四處風揚,煙霧嗆得人都睜不開眼睛,但這個時候,誰又能注意這些呢。
不遠處聽到房屋倒塌的聲音,在轟鳴之聲后是吆喝的聲音:快,快,把這些碎石搬到城頭上去。
這是落日的決定,由於防禦的武器太少,他不得不讓人將一些房子拆掉,將那些碎石以備戰需之用。
這一切顯得是那麼自然卻又是那麼地混亂。
樓蘭國從來沒有這樣過,這裡曾經是太陽的寵兒,到處是珠光寶器,到處充滿了五顏的色彩,音樂之聲從來就沒有斷過。
但此時,一切都變了,陰暗的天空下,整個樓蘭城的光彩也消失殆盡,到處是風化的牆壁,房屋拆倒后掀起的塵灰,火爐上升起的黑煙,一切顯得是那麼的壓抑與無助。
姬飛峰皺了下眉頭,他知道這樣的氣氛絕不是戰前應該具有的,但他卻無力更改這一切。
想想就在幾天前,無顏帶著他們幾個人闖入邪人軍隊中,殺得是痛快淋漓,還迎來了落日與察罕,百姓們是何等地歡快,在落日的婚禮之上,那煙花,那歡樂的舞蹈與現在的景象簡直有天壤之別。
但也就在那一晚,老國主死了,他的死雖然讓落日鼓舞起眾將士的殺敵之心,但那種視死如歸的表情下多少隱藏著一絲無奈,彷彿是困籠之獸,除了臨死前的猶斗以外,根本就不會去想象勝利。
想到這裡,姬飛峰的心更加沉重了,他改變不了眼前的一切,雖然他將希望寄托在這個英雄倍出的國家,但現實是如此地殘酷,危險與死亡就是那樣昭彰地擺在眼前,令人總有一種絕望的情緒。
突然,姬飛峰聽見刀劍相碰的聲音,原來是兩個剛剛武裝起來的少年各執彎刀在比劃著,他們身上的鎧甲明顯有些大,手中的刀使得也不是十分地熟練。
但姬飛峰看得出來,在拆招的過程中,兩個少年都十分地認真,雖然動作很慢,但一招一式中體顯著他們對敵的決心。
自古以來,女人與孩子應該遠離戰場的,但現在這種情況,一些少年不得不加入到對抗邪人的戰鬥之中,在他們身上是戰爭的殘酷,但從他們認真的樣子中卻有一種希望的力量。
無論如何,只要有希望,一切就好辦了。
蠻蠻飄到兩個少年跟前,從一個少年手中要過彎刀來,示範著比劃了一下。
姬飛峰與魏圖騰從來沒有見到過蠻蠻有如此的耐心,他們站在他的身後笑了。
誰說死亡能把人變得冷酷,在面臨死亡的時候,一個冷酷的人也會對開始關注身邊的人。
這時,前面道路上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姬飛峰等三個忙看這去,原來是落日與察罕騎著馬走了過來,那個墨羽凡也坐在馬上。
他們的馬走得並不快,一邊前行著,落日還與百姓說些什麼,顯然是在安撫百姓的心。
姬飛峰三個人便立在那裡等他們走過來。
落日的馬終於走到了跟前,他看見了姬飛峰等人說道:正好,你們三個都在,跟我到宮中去吧。有事相商!
姬飛峰點點頭,三個人跟在落日的身後。
一行人穿過人群來到了樓蘭宮前,這裡也呆著許許多多的百姓。
落日三個人下了馬與姬飛峰等人大踏步地走進宮裡。
宮中早有一些樓蘭將領在等候著。落日走到王位跟前卻沒有坐下,他轉過身來對站在王座前的眾人說道:剛才我檢查過了,各地方的工事基本上沒有問題,不知各位還有什麼問題,快快提出來。
沒有人回答,落日接著說:我們知道,城外的邪人數十倍於我們,殿下的救兵還沒有到,這一仗我們的勝算幾乎為零,也就是說在殿下請來救兵之前,我們必須死守,只要城不破,我們就有希望。但現在的問題是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因為今晚就要開戰了。
有將士奇怪地問道:今晚?與他們交戰過兩次,他們都沒有取到什麼便宜,不會這麼快就再進攻的吧?
落日搖了搖頭,對墨羽凡說:你來說吧。
墨羽凡點點頭道:不錯,就在今晚,因為今天是月食,月食之時是魔界最為強大的時候,他們一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
姬飛峰突然現墨羽凡並不咳嗽了,說話極為流利。
落日接著說:月食過後,樓蘭城如果能保持沒給邪人任何機會,我想今夜這一仗就算結束了,他們雖然勇猛但決不會蠻做的,但話說回來,只要樓蘭城被打開一個缺口,恐怕這一仗就會永遠無法休止了,直到他們成功……
落日眼睛環視眾人:所以,我希望各位無論採取什麼樣的措施,只要不死就不要離開自己的戰場,這一點很重要。這位道兄,這裡面只有你們知道龍人國的情況,如果他們能派兵,最快要幾天?
姬飛峰想了想當初龍人國的遭遇,想起那些惡龍侍者化龍而飛的本事,但他也知道其實真正的龍人根本就沒有這樣的本領,即使再快也要半個月左右才能趕到。
於是他回答道:最快也得十五天左右吧。
墨羽凡一聽,忙說:我的木鳶能三日內飛到東海。
落日點點頭:也就是說,我們最低限度就是二十天,在這二十天里,我們不能有一點閃失,但二十天一過,緩兵再不到的話……
說到這裡,落日嘆了口氣,誰都知道他想說些什麼,所以也就沒有人問。
當夜,紅月如鏡。古人說,逢天狗食月,天必將降災於民。此話錯誤。
但天狗食月時,魔界的兵士們必然藉此機會進攻,這確是絕對正確的。樓蘭真正的戰役終於在這個月食之夜開始了。
真正的黑暗慢慢地吞噬著整個人界,樓蘭城上,夜色的火把也隨著黑暗慢慢地熄滅了。
天地漆黑!樓蘭國,一座孤獨的危城。
在這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裡,樓蘭城彷彿就是一個死城,寂靜無聲。
樓牆之上,所有的士兵都伏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地,不敢出任何聲響,他們手裡的弓箭都是箭在弦上,稍遠的地方,有幾架木製的彈射炮架,炮身的後面堆滿了石頭,幾個士兵隨時都準備裝上石彈炮。
蠻蠻與落日站在一個垛口之處向城外看著,其實只是蠻蠻在看,這黑夜中,也只有他可以看得更遠。
落日低聲問道:還有多遠?
蠻蠻瞪大一雙銳利的夜眼向外看著。
越過城頭,護城的壕溝,陰冷堅硬的碎石地面,在不遠處,邪人的軍隊正向這邊走了過來。
密密麻麻的邪人,他們走得並不快,但人跟著人,腳跟著腳,邪刀拿在手裡豎在胸前,如林一般,這隊伍出奇地嚴整,每一個邪人都象上了條一樣,身體僵硬,氣勢洶洶,不可一勢的樣子。
這邪人數目之多簡直出乎了人們的想象,樓蘭城四面八方都是邪人,隊伍延伸得根本看不到邊際,若不是遠處還有些高大的山丘立在地平線上,提醒著大地的存在,人們一定會認為邪人簡直充斥了整個天與地。
蠻蠻用他那雙夜眼觀測著邪人的距離,對落日說:還有五百尺。
落日點了點頭,在他的身旁是一名弓箭手,他的箭在弦上,那支箭很奇特,前面並沒有尖,厚厚地包著一層不知是什麼東西。
這名弓箭手顯然很緊張,握著箭弦的手顯然在用力,那弦慢慢地張開了,在這戰前的寂靜之中,出極為輕微的吱吱聲。
落日聽見了,看看他,然後用手扶了一下這名弓箭手的肩頭。士兵的拈弦之手立即鬆弛了下來,箭弦慢慢地恢復了原狀。
在這名士兵的身後,許多士兵排著隊,每一個人的手裡拿著一柄強駑,駑上是早就上好的十支箭,每支箭的箭頭顯得鋒利異常。
邪人的軍隊越走越近,在城樓之上幾乎能聽見他們的腳步之聲,沉重,卻又極為可怕,大地開始慢慢地震顫了起來。
蠻蠻一動也不動,低沉的聲音說道:三百尺。
還在等待。
蠻蠻道:兩百五十尺。
落日對身邊那名弓箭手低聲吩咐:準備。
箭弦再一次被拉開,很滿。
蠻蠻突然道:兩百尺。
落日再也不猶豫了:射!
箭,疾如閃電,也許它就是閃電。
這是一支火箭,射出去后立即被空氣划著,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火球,一下子飛進了邪人的隊伍之中。
第一箭射出之後,樓蘭城高大的城牆之上,從每一個垛口都飛出一支這樣的火箭,頓時將樓蘭城外照得如同白晝相仿。
這白晝隨著箭一直飛行到邪人的隊伍之中,落在邪人身上,落在兵器之上,立即形成了一個燃燒的火團。
一瞬間,整個邪人的軍隊前沿就完全地暴露在樓蘭城眾士兵的眼中。
與此同時,樓蘭城火把立起,四面城牆彷彿成了一條盤起的巨大的火龍一樣。
在燈火的照耀之下,每一個垛口之處第二名士兵立即上來替下了第一名射火箭之人,手中的強駑向前搭起,扣動扳機,十支利箭向著城下的邪人直灑過去。
射完的士兵立即後退由后一名士兵替上,這替換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樓蘭城的利箭便如飛蝗一般地疾射向城下的邪人。
這一戰術運用得極為成功,那些邪人根本就沒有防範,頓時造成了巨大的傷亡。許多邪人死於箭下,也有許多邪人被身邊的火燒得失去了戰鬥的意識。
但邪人是根本不怕死亡的,看著同伴中箭倒下,然後死亡消失,對於他們來說根本就沒有任何的威懾,沒有死去的邪人開始向著樓蘭城起了進攻。
一部分邪人也開始向著城上射箭,更有許多的邪人扛著雲梯衝了上來。幾乎就是眨眼之間,大批的邪人已經衝到了護城壕溝的前面。
雲梯順勢便搭在了城牆上,蜂擁的邪人開始向著城頭攀爬。
樓蘭士兵開始動用所有的防禦手段。駑已經用不上了,根本就沒有時間裝上十支箭,替代的自然是平常的弓箭。
在面對如此多的敵人時,搭箭,拉弦,射出幾乎成為一種機械的動作,根本用不著瞄準,因為箭所到之處一定有邪人的存在。但邪人的箭在這方面就的確吃著虧,那樓蘭城堅厚的牆垛成了樓蘭士兵的盾牌。
但即便這樣,樓蘭士兵中箭的也不在少數。
與流箭一樣,那彈射炮將石頭彈向敵人,這東西雖然笨重,但殺傷力的確非同小可。許多奔跑的邪人都被石頭砸倒在地。
在飛石與流箭的籠罩之下,真正的肉搏戰也展開了。
滾木與擂石順著邪人搭起的雲梯落下,那些邪人雖然持有盾牌卻擋不住那巨大的衝力,紛紛地從梯上跌下,落在護城的壕溝之中,被裡面倒立著的鐵槍頭刺穿身體。
但即便這樣,還是有許多邪人衝上了城頭,與樓蘭士兵們交戰在一起。
邪刀與彎刀,讓鮮血流下,讓生命走完盡頭。
落日身先士足,他那根銀槍根本沒有拿,而是用老國主贈與他的幹將之劍。
此劍是化血而成,本來就有一種凜冽的悲憤之氣,現在落在落日的手中,落日想著老國主對待自己的情誼,那一腔熱血早已將這種悲憤之氣揮得淋漓盡致,邪人只要走到他的面前也就是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姬飛峰的松魔雙槍施展開來自不必說,招招直擊邪人的要害部位。
最興奮的當數蠻王魏圖騰了,他帶著手下的那些蠻人們,一條盤龍金棍送走了多少邪人的性命,尤其他是那種一旦打鬥起來,渾身野性便迸的人,是越戰越勇,越戰越有力,好象永遠也不知疲倦似的。
在城頭的混戰之中,最為瀟洒的自然就是蠻蠻了,他身影飄忽不定,邪人幾乎根本近不了他的身,一根判官冰筆曾是魈皇所用,在上古年間便殺魔無數,此時更是展現了它的威力。
身為樓蘭第一勇士的察罕向來是豪氣萬丈,其實他內心中對落日的武功頗有一些不服,當初在比武之時就不分勝負,如今面對邪人,他更是不甘落於落日之後,一柄圓月彎刀幾乎讓他砍得卷了刃,換了一把繼續戰鬥。
樓蘭城頭上戰鬥異常激烈,樓蘭城中那些百姓則相互依偎在一起,那喊殺之聲傳來,令人心驚膽顫,在他們的臉上充滿了恐懼,但同時也充滿了視死如歸的表情。
這兩種心態集合在每一個人的臉上,使得這些不能上戰場的婦孺們都彷彿成了一個個雕塑一樣,若大一個樓蘭宮前,沒有任何聲音,只能聽見老國主的石台之上,大火燃燒時與夜風交措出的聲響。
雖然沒有人說話,但從他們的眼神中,尤其是那些孩子們的透徹明亮的眼神里傳達著一種信仰,樓蘭國一定會勝利的。
其實這種信仰來得沒有半點緣由,確切地說,這是在祈禱,在虔誠地祈禱著勇士們的勝利,祈禱著所有人的平安。
龍王妃也在祈禱。
她跪在樓蘭宮中一座小樓的平台之上,這裡很高,可以望見石台之上那熊熊燃燒的火焰。
這火焰之中石棺的裡面躺著她死去的前夫,老國主。
而此時樓蘭的城牆之上也有火,在火光的映照之下,她現在的夫君落日正在浴血奮戰。
人類與妖族是不能結合的,龍王妃卻沒有想到自己竟然嫁給了兩個人,雖然都沒有夫妻之實,但他們畢竟不是妖族。
想到老國主,龍王妃心中充滿了愧疚,她並不愛老國主,當初答應做王妃也是絕望之念,與落日人妖之別不能結合的現實令她傷心絕望,索性尋個安身之所。老國主的確是個好人,她尊敬他,便就稀里糊塗的答應了。
她想為老國主做點事情,於是便答應老國主臨時執政,籠絡落日之心,保護樓蘭國。
沒想到無顏殿下回來了,龍王妃怕落日失寵,會有危險,才定下了假毒酒之計逼走落日,卻沒想到老國主並沒有因為兒子的歸來對落日有絲毫不屑之意,反而是自己多心了。
好在落日在察罕的引領下重歸樓蘭,龍王妃方覺得心裡好受一些。
但令龍王妃說什麼也想不到的是老國主竟然遣走無顏,並要自己嫁給落日。
想起那天老國主對自己說的話,直到現在龍王妃心下還是茫然一片。
其實老國主在那一天只給龍王妃講了一個故事,這是一個眾人皆知的故事。
老國主並不是一個善於講故事的人,所以他說起來顯得非常地平淡,但龍王妃隱隱地覺得老國主的聲音在顫抖著。
似乎他在極力地隱藏著內心的一種恐懼。
但這樣的一個故事怎麼能讓人恐懼呢?龍王妃直到聽完了也不明白。
她只想到一種感覺,悲慘。
一個悲慘的愛情故事,一個當年秦始皇親手締造出來的故事。
那天關外下著雪,漫天的飛雪,天冷得如同掉進了冰窖,就象現在的樓蘭城一樣,冷,但這是一種由於恐懼帶來的寒冷。
龍王妃感到了這種寒冷,感到了老國主故事中的寒冷,她彷彿看見一隊隊的工人在凜冽的寒風中穿著薄衣在搬運著巨大的石頭。
粗大的繩索磨破了他們的雙肩,滲出的鮮血與飄下的雪花融在了一起,化做一點點的冰晶,透著粉紅色,美麗卻又殘忍。
當年秦始皇為了抵禦外夷而將天下許多百姓奴役,從而造就了舉世聞名的萬里長城,但那個浩大的工程下面,卻也埋葬了許許多多的屍骨。
這些屍骨的身份各自不同,有父親,兄弟,更有情人。
孟姜女的情人便死在這項浩大的工程下面,他的死只能換來孟姜女無助的哭泣。
但那場哭的確驚動了天與地,的確令山河為之變色,長城也因此而倒。
萬里長城,秦始皇的驕傲,在女人的眼淚中倒掉了。
那是秦王朝的龍脈,雖然倒掉的只是長城很小一部分,但龍脈已斷,預示著秦朝將不久矣。
但在城牆轟然倒塌的那一刻,沒有人注意到這冥冥中的一切。
孟姜女哭倒長城的事情只是成為一則軼事傳揚開去,一直傳到了韓非子的那個後人耳朵里。他,便是樓蘭國的先祖,是他帶著許多的追隨者建立起樓蘭國的。
但實際上,他還有另一個身份,那就是孟姜女的情人。
在訛傳中,他已死在長城腳下,屍體被埋在長城之下,也正是這訛傳引來了孟姜女的哭泣,在那個年代,沒有人能澄清這一切。
孟姜女為了情人的死而哭倒了長城,而他的情人卻正在奔向修建阿房宮的路上。
樓蘭先祖聽到孟姜女哭倒長城的事情后,自然也是悲痛欲絕,他知道,長城一倒,情人一定也被埋葬在下面。
於是,他冒著生命的危險逃出了秦兵之手,在那片倒塌的長城之下終於用雙手挖出了孟姜女的屍骨。
樓蘭先祖逃跑的勇氣帶動了許多人,那些人當然不願意將自己的屍骨葬身於阿房宮下,於是他無意間有了大批的追隨者。
韓非子的後人本來隱姓埋名過了這許多年,但如今見到這麼多的追隨者,他那韓非子的血脈終於勃了,他要帶著這些人一齊逃出秦始皇那暴虐的魔爪。
於是,這些人從孟姜女哭倒的長城逃了出去,來到了西北,終於見到了一片神奇的土地,從而建起了樓蘭國。
老國主平平淡淡地講述了孟姜女的故事,龍王妃實在沒有想到,原來樓蘭國先祖曾是孟姜女的情人,但她實在不明白,老國主為什麼要跟她說這些事情。
龍王妃獃獃地看著老國主,老國主似乎陷入一種無盡的回憶中,久久不能醒過來,直到他身旁的察罕叫了一聲「國主」后,他才轉過頭來。
老國主問道:你不知道我為什麼講這個故事吧?
龍王妃搖了搖頭。
老國主嘆了口氣:因為這個故事與你有關。
龍王妃大吃一驚,她看著老國主,這時察罕叫手下抬來一隻箱子放在屋子的正中。
這個箱子做工十分考究,但看得出來年代已是十分地久遠了,顯然放在一個很隱密的地方,很少有人見過,上面不僅僅是灰塵,那灰塵已經被潮濕變成泥。
老國主用命令的口吻對龍王妃道:打開它。
龍王妃愣了一下,察罕忙說:我來吧。
老國主一擺手:不,一定得讓她親自打開。
龍王妃遲疑地走上前去,低下身子,手摸在箱子上。
這箱子雖然很臟,但突然之間,龍王妃感到從手心中傳來一股似曾相識的感覺,這感覺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龍王妃的記憶中了。
這熟悉是來自於何處,她一時竟然想不起來,手上不免遲疑了起來。
老國主低沉地聲音說:打開它。
龍王妃咬了咬牙,雙手用手,終於掀開了箱子的蓋,很澀,伴著吱吱的聲音,一片灰塵落了下來,落在王妃那潔白如玉的手腕之上。
箱子里是一堆骨頭,布滿了灰塵的骨頭,大概是由於年代的原因,這骨頭之間的關節早已松落,只是一根根地堆在這個並不太大的箱子之中。
骨頭沒有生氣,但即使這樣還是嚇了龍王妃一跳,她不由自主地驚叫一聲,縮回了手,那箱子的蓋一下子全部打開了,箱子中的一堆骨頭便暴露在三個人的眼中。
老國主接著說:拿起一個骨頭,去感覺它。
龍王妃根本就不明白老國主這種要求到底是為了什麼,她看了看察罕,察罕慢慢地閉上了眼睛,看來他似乎已經知道了一切,知道老國主到底要對龍王妃說些什麼。
龍王妃終於伸出手來,慢慢地,輕輕地伸進箱子之中。
老國主沒有象察罕一樣,他站在那裡,眼睛睜得大大地,看著龍王妃。
龍王妃終於大著膽子抓起一根骨頭,突然之間,她呆住了,她的雙眼看著這骨頭,臉上是一種難以置信的表情。
老國主一直看著龍王妃的表情變化,當他現龍王妃正在認真地體驗著骨頭中傳達出的一切時,他反而鬆了一口氣,問道:感覺到什麼了?
龍王妃睜大眼睛,慢慢地將視線移到了面前的老國主身上,痴痴地說:我看見了。
察罕立即睜開了眼睛,看著龍王妃。
老國主追問道:誰?
龍王妃慢慢地說:她,孟姜女。
老國主點了點頭,接著問:她是誰?
龍王妃一副難以置信地表情,她疑惑地說:龍人,她是龍人?
老國主臉上掛出了笑容:那骨頭呢?
龍王妃道:龍骨。
現在的龍王妃臉上只有疑問。
老國主滿意地點點頭:不錯,這是樓蘭先祖的秘密,他娶了一個龍人,也只有龍人才能認清秦王朝的龍脈所在,為了我們的先祖,孟姜女哭斷了秦始皇的江山。
人妖不能結合的事實令龍王妃一直心存疑慮,面對眼前的事情,她更加疑惑了。
老國主接著說:當年先祖的長輩韓非子遭李斯嫉忌慘死獄中,李斯要追殺韓非子的後人,只有先祖逃得性命,他隱姓埋名見到了這位龍人姑娘,兩人一見鍾情,龍人姑娘突破那句禁忌,嫁給了先祖,當時先祖並沒有相信龍人姑娘的身份,以為只是一句玩笑。後來抓壯丁修長城之時,先祖被抓了去,臨分手之時,那個龍人姑娘說如果先祖死了,她就要斷掉秦朝的龍脈,那些秦兵還嘲笑這女人是瘋子。後來已經是孟姜氏的龍人姑娘聽傳聞先祖已死,她果然哭斷了秦朝的龍脈,而自己也被倒塌的長城壓在下面。
龍王妃想不到自己國內一個民女竟然為愛能付出如此之多,老國主嘆了口氣:先祖冒死挖到了孟姜女的屍骨,現竟然是龍骨,這才相信龍人姑娘所說的一切,也知道龍脈一斷,秦朝將亡,不久之後中原便會有一場大戰,於是便帶著許多人逃了出來。後來楚漢相爭,秦朝果然滅亡了。
龍王妃唏噓不已,她為自己國內的一個民女而感到驕傲,雖然這種愛竟然毀滅了整個秦國,但這種愛卻是她所不能及的。
龍王妃小心翼翼地將手中的龍骨放回箱中,慢慢地蓋上了蓋子。
老國主話已說完,他一直看著龍王妃,直到龍王妃走到了他的眼前:你是不是有了新的選擇。
龍王妃點點頭,卻又搖了搖頭。
老國主笑了:不用擔心的,你應該這麼做,一直以來,我就把你當作女兒看待。
龍王妃終於忍不住了,她的淚水順著面頰流了下來,一下子投身在老國主的懷裡抽泣著。
這是他們第一次這樣相擁,但一切都變了,變得是那麼地自然,那麼地合乎道義。
老國主有些強忍著眼淚,慢慢地分開龍王妃,扶著她的雙肩道:答應我,一定要幫他,無論樓蘭到底變成什麼樣子。
龍王妃面對這個慈祥的老人,點了點頭。
老國主鬆開了手,對察罕說:你去傳旨吧,今天一定是個好天。
他的眼神中卻閃過一絲內疚與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