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妖族巨變(1)
陰鬱的天空中,濃雲滾滾。
一層層的,象一床床巨大的海綿,並不潔白,反而顯得是污晦,而又沉重。
木鳶如同一隻大雕一樣在這骯髒的海綿之中飛翔著,時而被海綿陷於其中,時而又浮在這些海綿之上。
無顏與玫公子正坐在這木鳶之上,眼看著蒼茫大地一片瘡痍景象,心中只盼著能早點到達龍人國,向龍人國的新任國王求得救兵。
這已經是離開樓蘭國的第三日了,無顏與玫公子一刻也沒有停息,連那木鳶也從來沒有停止過扇動翅膀。
墨羽凡所制的木鳶的確是件寶物,但再好的寶物也經不住這樣的磨損。無顏與玫公子已經聽見這木鳶的關節之處出吱吱的聲音。
那吱吱的聲音來自於翅膀之處,翅膀壞了,這木鳶也就完了,兩個人便有從萬丈高空墜下摔得粉身碎骨的可能。
但此時,想著樓蘭國的危險,兩個人已經顧不了許多了,只希望能趕在木鳶損壞之時達到龍人國。
但他們卻沒有想到,這木鳶的損壞比他們希望要早上許多。
因為木鳶碰上了雷電。
正飛行之時,玫公子突然間聞到一股潮濕的味道,這味道來得如此強烈,令他感到有些措手不及。
正要向無顏提及之時,眼前早已被一團黑暗籠罩。
烏雲,濃厚的烏雲,望不著邊際。
木鳶飛快地陷入這大片的烏雲之中,頓時迷失了方向。
無顏大喊:咱們什麼也看不見了。
玫公子道:不要動那個尾翼,方向不變,咱們就沒有錯的。
無顏道:好的……不好!
說道不好,只見前方一道利閃劈下,幾乎是迎著木鳶而來。在這潮濕的雲霧之中,木製的飛鳶若被劈中,那後果不堪設想。
但一切已經晚了,閃電無情地從木鳶的身旁掠過。
好險,只是差之毫厘,否則木鳶必毀無疑。
就這樣,玫公子與無顏駕著木鳶在這烏雲之中穿梭著,疾地向前飛去。
一道道閃電從身邊劃過,照亮了兩個身在黑暗中的人,生命一次次地遠離他們,但又一次次地驚險地回來了。
但命運不會永遠地眷顧他們,終於,一道擎天厲閃劈中了木鳶左側的翅膀。
那翅膀立即燃起了大火,這火在烏雲之中竟然沒有熄滅,迅地向整個木鳶的主體身上漫延過來。其實,在木鳶左翅著火的那個瞬間,木鳶便已經變成了一件廢品。
萬丈高空中的廢品,那結局只有一個,落下。
木鳶還有木鳶上面的兩個人早已失去了平衡,他們翻滾著,如火團一樣,在這個雷雨交加的天氣中直直地向下墜去。
這雷雨異常地兇猛,除了驚天的霹靂,暴急的雨點以外,還有狂風。
斜斜的雨滴伴隨著斜斜的那團火,向著下界直砸過來。
沒有人知道這是一場災難,這災難令人感到一種神聖,彷彿是在黑暗的大地中,突然間上蒼降下了一個火種,這火種在這黑暗之中顯得是異常地耀眼。
但火種卻被狂風吹亂了方向,於是火種中落下了兩個身影,在空中已經完全失去了重心的身影,四肢無助地張揚著,亂亂地抖動著。
玫公子與無顏從那麼高的空中跌落下來,他倆以為這一下是必死無疑了。兩個人都閉上了眼睛。壯志未酬,樓蘭國危在旦夕,但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死,真正要死去的人是沒有什麼不舍的。
但同樣也是命運的捉弄,他們兩人卻並沒有死。
他們二人同時落在了水中,由於慣性極大,這一落的下衝力使他們直向著水的深處而去。
在他們的身邊,氣泡股股地上躥著。
但不管怎麼說,兩個人是僥倖活命了,他們睜開了眼睛,四肢張揚著,努力地阻止身體下沉。
終於,那下落的慣性在水浮力地阻撓之下停了下來。
無顏與玫公子在這深水的黑暗中隱隱地能夠看見對方,兩個人睜大了眼睛,相互示意著,張開雙臂,便向上游去。
無顏的水性顯然不如玫公子,他雖然很努力了,還是落在玫公子身後很遠的地方。
漸漸地,他看見了水面的波紋,正待再加把勁的時候,突然間,他竟然被玫公子一把抱住了。
無顏驚駭地看著玫公子,要知道,他一直憋著氣的,再浮不出水面,這氣一盡,自己必然會嗆水的。這玫公子是怎麼了,為什麼突然做出這樣的舉動,他到底要幹什麼?
無顏想都不敢想,只是把這驚恐的疑問用眼睛傳達給玫公子。
玫公子似乎看出來了,他一手抱住無顏,另一隻手斜著向上指了指,無顏忙放眼看過去。
水面上似乎波濤洶湧,看起來並不平靜,還十分地黑暗。
但就在這個時候,無顏看到了鯊魚。
無數的鯊魚,貼著水面向他們這邊遊了過來。
那不是鯊魚,而是形似鯊魚的船。
一艘艘的,快地駛來,從玫公子與無顏的頭上駛過。
水面上是狂風暴雨,閃電還是不斷地,這樣反而將這些船的底板映得更加明顯,的確就象一條條鯊魚一樣,雖然不大,也不會擺動船身,但那划行的感覺中透著一種令人敬畏的霸氣。
沿著船弦而上,只見船的中間坐著幾個人,幾個面無表情的人,邪人,他們手裡拿著邪刀,光閃閃地映著雷電。
水面上果然是風浪巨大,但邪人們坐在這船中,卻很穩,沒有半點晃動。
一艘艘的邪人船隻就這樣有條不紊地向前駛去。
整個海面彷彿就在他們的控制之下,到處是這樣船,到處是邪人,到處是邪刀的光。
玫公子在水裡抬頭仔細地看著這個鯊魚群,密密麻麻的,根本就猜不出有多少,大片地就這樣駛了過去。
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覺得自己的手臂一沉,原來無顏在水下根本就呆不了這麼長的時間,被玫公子拽著,已吸水入肺暈了過去。
玫公子一見大吃一驚,忙晃了晃無顏,無顏毫無反應。
玫公子咬了咬牙,他從肋下抽出了承影劍。
必須浮上去,必須佔領一艘船,否則無顏就有可能真的命喪於此。
但玫公子並不是魯莽之人,他必須等時機,此時冒然鑽出水面,恐怕不但救不了無顏,就連自己也會死在邪刀之下。
必須等最後一隻船,但無顏的身體已經變得更沉了。
玫公子焦急地等待著,終於,他眼看著大批的邪人船隻過去了,最後一隻剛剛行駛到他的頭上。
此時刻不容緩,玫公子看了一眼臂彎處的無顏,一咬牙,鬆開了手,無顏向著水的深處墜去。
玫公子則雙腿一蹬,向上一躥,左手飛快地攀住了船弦,稍一用力,身子從水中一下子躍了出去,船中的邪人根本就沒有防備,玫公子的承影劍便已出手。
承影劍掃處,正適一道電閃,一劍六命,船上的邪人還有邪刀,均斷為兩截。說是遲那是快,一招得手,玫公子並未落在船上,身子已從船的另一頭躍入水面。
這一招已是盡了玫公子的全力,從一側船弦出水,身子躍在空中,在那船之上,承影劍一揮,連人帶劍,奪了六命,便又從另一側船弦落下,若不是那道電閃,根本就看不清他的出招。
劍快,人比劍還快,玫公子從另一側落水后,劍已入鞘,身子便如箭一樣射向下沉的無顏。
而此時那船上的六名邪人卻是命已亡,邪刀仍在,但船已是不動了。
東海,夜,有狂風暴雨。
一葉邪人的快舟遠離了隊伍,孤零零地隨著風浪激蕩著,在海面上搖擺不定。儘管如此,但這快舟卻彷彿貼在了水面似的,任有多大的浪頭,它竟然沒有一絲傾覆的跡象。
快舟里的平躺著的無顏吐了幾口海水,慢慢地才蘇醒了過來。
剛才,若不是玫公子,無顏恐怕真要喪身海底了。但由於沉溺時間過長,他還是昏迷了一陣子,所以玫公子也來不及行舟,只能先救人再說。
看著玫公子的關切的表情,無顏睜開眼睛的第一句話是:這裡是龍人國嗎?
玫公子笑了:還沒有到,快了。
無顏坐起身來:謝謝你。
玫公子搖了搖頭,岔開話題:龍人國的情況可能不太好,咱們必須快點。
無顏瞪大了眼睛:那些船是……
玫公子:魔界的,龍人國與妖仙島沒有這樣的船。
他並沒有說自己手刃了六個邪人的事情。
無顏點點頭:在這裡我幫不上你的忙,怎麼能讓這船走得更快呢?
玫公子看了看遠方,那裡依舊是一片黑暗,只能聽見海風暴雨的狂嘯:你只要躺好了就行。
無顏對妖族十分地好奇,他想起了第一次與玫公子相見時的情景。
那葉扁舟隨風盪來,玫公子立於船上,舟行隨風,人卻沒有動得半身,好似舟身的下面有人推著一般,的確令他十分地詫異。
現在的情況還是這樣,無顏躺在船中,玫公子則立於船頭,這艘快船卻彷彿有種看不見的動力,飛快的向前駛去。
無顏只覺得那狂風在耳邊掠過,那暴雨點點都落在了身後。雖然船身起伏不斷,但彷彿是一張極為綿軟的床,沒有一絲驚險,只是舒坦。
看來這場狂風暴雨根本就沒有停下來的可能,無顏與玫公子的船就在這風浪中持續前進著。
突然間,閃電不見了,只有轟轟的雷聲從遠處滾滾而來,而這聲音彷彿也受到了某種阻斷,聽起來並不真切。
抬眼望時,一座龐然大物赫然地立於前面。
黑暗之中,那彷彿是海上的一座山,就是它將閃電的光茫藏於身後,也就是它阻隔了雷聲的傳遞。
但在這無窮的海面上,不僅僅是黑暗的夜,還有那止不住的海嘯與狂風聚雨。
這一切驚心動魄的聲響,這種不得安生的氣勢令這座山在海中顯得異常的詭異與莫名其妙。
但玫公子與無顏卻都十分清楚,這山意味著什麼。
龍人國,他們的目的所在。
龍人國已近在咫尺了,但玫公子與無顏的心卻似這大海一樣無法平靜。
東海龍都,那是多麼雄偉壯觀的都市,是龍人國的傑作,是一座能夠移動的島嶼,更是龍人們生息的地方。
但在這黑暗的夜風夜雨中,它當初給人留下的所有感覺都已不存在了,剩下的只有一種寧靜,在外界狂嘯中的安靜。
無顏看了一眼玫公子:不對勁。
玫公子點點頭:的確,整個龍人國好象沒有了一點生氣,所有的龍人好象都不在了。
無顏道:你說那些是邪人的快船?
玫公子回頭看了看無顏:肯定是。
無顏道:但它們不在這裡。
玫公子終於搖了搖頭:對,它們沒有進攻龍人國,就算他們進攻龍人國,龍人國也不可能變成這樣,他們沒有那個本事。
無顏點頭道:這一定是東海龍都?
玫公子沒有再說話,他們腳下的船如箭般射向前面風雨中的這座黑山。
這裡不是龍人國,卻是東海龍都的廢墟。
龍人國毀了,至於它怎麼毀掉的,玫公子與無顏根本就想象不出來。
他們只記得在他們八個人一齊離開的時候,也就是龍人國經歷了一場由於惡龍侍者冷血而引的變故后,龍人國顯出一絲戰後的疲態。
那一仗,龍人國與妖仙島都有所損失,更重要的是龍公主用自己的鮮血解除了龍人的詛咒。
玫公子為此心痛,現在故地重遊,令他更為心痛的是,龍人國已經完全失去了它本該擁有的景色,這裡到處是破敗。
破敗得令人難以置信。
屈指算來,他們離開龍人國已有一年有餘,在中原大6,人界與魔界奮戰之時,也應該正是龍人國休養生息的時刻,但休養生息的結果卻是這樣,這裡到底生了什麼事情?
那些龐大宏偉的建築早已不復存在,那曾經戰鬥過的城牆更是蕩然無存,觸目所見的只是塵石,看不出任何規則的塵石。
東海龍都,一艘舉世無比的巨船變成了一個島,一個無法移動的島,沒有人煙,沒有文明的島。
這一切似乎都不能證明它就是當初那個龍人國,但玫公子卻堅信自己的直覺,因為在這裡,他能感受到龍公主的氣息。
一個死氣沉沉的,被海嘯風浪衝擊的島嶼上,只有一點點的生命之息,而這氣息卻是來自於一個玫公子曾熱戀的業已死去的女子。
他感到一陣玄暈,彷彿一種莫名其妙的聲音在他的耳邊輕聲地呼喚:來吧,回家吧。
於是,他向前走著,向這座荒島的深處走去。
無顏被玫公子的舉動嚇了一跳。
突然之間,玫公子彷彿變了一個人,他的長散開在海風之中,狂亂地張揚飛舞著,遠處閃電雖然看不真切,但總有一點點的熒藍色的光掠過。
卻只掠過玫公子的眼睛,海一樣的眼睛,深邃的,卻沒有靈魂的眼睛。
玫公子慢慢地抽出了肋下的承影劍,轉向無顏,聲音彷彿從地獄中傳來似的,陰沉沉,冷冰冰地:你不屬於這裡,走吧。
無顏完全呆住了,他根本就不相信面前的一切。
為什麼會是這樣,在他們棄舟踏上這個島的那個瞬間,他就感到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毛骨悚然,但現在他終於明白了。
這種恐懼正是來自於身邊這個和他曾經一起戰鬥過的朋友。
走吧,到哪裡去?
無顏沒有問出來,他知道既然上了這個島,他就沒有選擇。即使走,也必須跟著玫公子走。但這已經不是他所認識的玫公子了。
那個曾經儒雅清俊的玫公子在這狂風暴雨的夜裡,在這個無人哭泣的荒島之上,突然間變成了一個惡魔。
好在這個惡魔似乎受到什麼引誘,他並沒有在乎無顏的存在,說完那句話后,他便向著島的深處走去。
沒有回頭,步履堅定地走去,只有那狂舞的長與絞動的綠色長袍彷彿是向無顏伸出招喚的手。
無顏沒有說話,他跟在玫公子的身後,他要知道玫公子為什麼突然變成了這個樣子,一時間,關於龍人國借兵之事也只好暫放一邊了。
路是山路,泥濘的山路,島上的不平之路。
踩上去,腳下無根,就象是前面的那個玫公子一樣,看起來他的步伐有力而堅毅,但那是一種毫無目的的行走。
一個個腳印驟然印在地上,轉瞬間便被暴雨清理乾淨了。
無顏的雙眼緊緊地盯著前面這個綠色的身影,生怕他走失了,也生怕他遇到什麼危險。
蘭玉弓早就拿在手裡了,蘭玉箭已然上弦。
但在這黑暗中,無顏卻已經失去了信心,他根本就不知道箭尖應該所指的方向,因為他竟然感受到更大的一種危險。
這危險無處不在,充滿了這黑暗,使他的箭根本就找不到方向。
突然間,無顏眼前一花,他竟然失去了前面那個綠衣人的身影,他看見的竟然是一個身穿白衣的老者。
老者從風雨中來,蹣跚著,右手裡一柄彎刀,垂在腿邊,刀在流血,如這雨滴一樣,不斷地向下流著,一滴一滴地,終於連成了一條血線。
父親,無顏的眼睛突然睜大了。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父親會在這裡出現。無顏剛想撲向前去,但突然之間,他現父親彎刀上的血線有些怪異。
順著血線,在暴雨之中,無顏看到的是一隻染著血的手,手臂,肩頭,臉。
父親的臉在流血,額頭之處顯然是被某個鈍物砸傷。
無顏一下子就急了,他大叫:父王。
聲未落,父親變成了玫公子那蒼白的臉,獰笑的臉,無顏一見大驚。
手指頓時鬆動,箭,蘭玉箭向著玫公子的額頭射去。
遠處閃電的微光反著蘭玉箭的美,又直又疾的流星的美,穿過狂風,擊碎了無數的雨滴。
海水如箭,從無顏的口中噴了出來,他的嗓子中終於出了陣陣的聲響。
無顏睜開眼睛看見的玫公子的臉,這並不是一張獰笑的臉,卻顯得極為難看。雖然難看,但看起來還是十分的正常,此時的無顏也終於明白了,剛才那只是一場夢,一個十分不好的夢。
無顏的心終於放了下來,玫公子滿臉的疑惑問道:你醒了?
說這話的時候,無顏突然覺得玫公子的那張臉有些不同之處,隨即,他的心沉下去了,沉得很深。
無顏驚恐地問道:你的額頭?
玫公子愣了一下,伸手一摸,血。
玫公子的額頭出現一道血痕,那血並沒有流下,只是慢慢地滲在那裡。看到血,玫公子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慘無血色。
但無顏卻想到了自己那一箭。夢中射向無顏的箭,難道這是一種預言?可為什麼玫公子的臉色卻是如此難看呢?他看到了什麼?
玫公子獃獃地問道:你做夢了?
現在是不是夢呢?無顏不禁咬了一下自己的舌頭,很疼,然後點點頭道:不錯,我的確做夢了。
玫公子雙眼緊緊地盯著他問道:夢中你落水后看見了邪人的船?
無顏聞聽大吃一驚,他點了點頭。
玫公子繼續問道:你父親死了,你射了我一箭?
無顏不再說話了,他睜大一雙驚恐的眼睛,也緊緊地盯著玫公子。他怎麼會知道夢中的一切?
玫公子的眼神慢慢地緩和了下來,他一字一句地說道:咱們做了一個同樣的夢,換句話說,你進到了我的夢裡,我也進到了你的夢裡。
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它可怕的原因因為根本就不知道為什麼會生這樣的事情,夢,只屬於自己的,但此時,夢卻被兩個人共同分享。
這是絕難解釋的,但它卻實實在在地生了。難道這是一種暗示?
無顏與玫公子相互望著,誰也說不出話來。半晌,玫公子才慢慢地說道:看來此行絕不簡單。
無顏點了點頭,他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他的心為那個夢所困擾著,玫公子難道能逃脫那個夢嗎?
此時,無顏這才現自己原來躺在木鳶的一支斷翼之上,不遠處,那木鳶的其它殘骸在海面上飄動著。
不用問,那木鳶被雷電擊中后,他們一齊落了下來,落水的一剎那,兩個人都被那巨大的衝力所擊昏,便同時做了相同的夢,後來肯定是玫公子先醒了過來,他水性好,將自己救了,放在這斷翼之上。
無顏輕輕地問道:這是東海?
玫公子點點頭:沒錯,夢中的東海也是現實的東海。
無顏的心更加緊張了,那夢中父親的死是不是也是現實中的翻版呢?
斷翼如舟,向著東海的深處飛駛而去。
此時的海面上早已是風平浪靜,但夜色茫茫,遠處的景色都沉沉的,看來這場風暴只是一個暫息,因為恍惚間,總會有一道閃亮劃破夜空,短暫,也不是很明亮,有種暖昧的感覺。
玫公子說,出漁的人最怕的是看到這樣的景象,因為這是海上風暴的前兆,看那閃電也許很遠,但興許在片刻之間,它就來到了你的身邊,度之快是無法想象的。大凡出漁的人看到這樣的景象,就會立即收網,全程駛向回家的路。
無顏看著天邊的閃電,雖然聽不見雷聲,但他的心卻似在打擂。夢中的感覺隨時在羈擾著他。他想到的是風暴中那邪人的快艇,還有風暴中龍人國的破敗以及風暴中父親的憔悴及玫公子狂如魔的樣子。
這一幕幕也如這天邊的閃電一樣在無顏的眼前浮現,隱隱約約的,看不真切卻又揮之不去。
他真希望這一切只是一個夢,一個永遠無法變成現實的夢。
玫公子同樣地思索著,兩個人都沒有過多的話,他們現在想的只有一點,到達龍人國,看一看夢與現實的差距。
但無顏終於失去了信心,因為玫公子突然現在海平面上飄來一艘殘船。
船如鯊形,倒扣在海面之上,在船的中部有一個圓圓的洞,正由於是倒扣著,所以海水未進艙中,它也沒有下沉。
看到這艘殘船,無顏立即想起了夢中那大批從海面上掠過的邪人之船。他看了看身旁的玫公子。
玫公子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不用問,他想的與無顏一般無二。
龍人國一定生了戰勢,邪人一定已經對龍人國下手了。
但現在的海面上風靜無聲,甚至連戰火的聲音都沒有,那意味著什麼呢?
海仗果然已經結束了,隨著斷翼的飛駛,海面上的殘船越來越多,破敗的甲板,木槳,船桅飄散在海面之上。
玫公子與無顏靜靜無語,兩個人的心都沉到了極點。
終於,斷翼前行,看見了那久違的東海龍都。
離開東人國已經有一年光景,這一年中,中原大半江山已被陰屠所控,無顏等人踏千山萬水終於走到了樓蘭國。
樓蘭國卻又被邪兵包圍,為了解救樓蘭,玫公子與無顏準備借兵龍人國。
但他們出之時卻都忘記了一件事,他們不知道龍人國在這一年中到底生了什麼,這一年中是否龍人國正如所願的休養生息著。
現在,他們終於明白了,龍人國不但沒有休養生息,更可怕的是,龍人國竟然早樓蘭國而破亡了。
當年那個雄偉的東海龍都已經不存在了,那個海上最了不起的戰艦已成了傳說。
玫公子與無顏的斷翼行到的是龍艦之身,顯然,這龍艦似乎變了方位,當初進攻妖仙島停下之時是頭東尾西的。而現在它則是橫在海面之上,頭指北,尾追南,彷彿成了一個巨大無比的海上指北針。
針是沒有邊沿的,那曾經渾厚無比的城牆早已破敗了。
失去了城牆之險的東海龍都現在看來真的彷彿就是一個島嶼,也許它本身就是一個島嶼,一個沉於東海的島嶼,被龍人改造成一個國家,一個龍都。現在它又恢復了它本來的樣子。
但這種恢復的代價的確令人惋惜,因為龍人似乎永遠地消失了。
離開斷翼,踏上這個龍人國的時候,展目望去,不但城牆早已破敗,就連城內的那許許多多宏偉建築都不復存在了,取而代之的竟然是山地。
抬眼之處,面前就橫著一座山脈,在夜色中,雖然看起來並不是十分地高大,但想到以前龍人國的景象,這座山脈無疑顯得異常的詭異。
玫公子看到這裡,回頭看著無顏,苦笑著說道:東海龍都本來就是一座浮島。龍人國是在這浮島的基礎之上建立起來的,現在它只不過恢復了它原有的面貌。
無顏看著玫公子,不知道玫公子此時說這樣的話是什麼意思,因為面前的一切正是他們夢中所看見的,是否定那個夢,還是另有其它的意思?
玫公子知道此時說這些話無顏是不肯信的,他擠出笑容道:我說的是事實。此島本是中原一部分,後來由於各種自然原因與6地分開了,成了浮島,龍人正無處可去,便在這個浮島之上建起了東海龍都。
無顏點了點頭,說道:但龍人與它們所有的建築都沒了,難道他們搬走了嗎?這島的旁邊是無數的邪人殘船,你又怎麼解釋呢?
玫公子愣了一下,沒有回答,他不知道應該怎樣回答。
無顏看著他,突然又問道:你會變瘋嗎?
玫公子的心一下子如同掉進了冰窖一般,他搖了搖頭:你不相信我?
無顏苦笑道:眼看著夢中的一切都變成了現實,我怎麼能相信你?
玫公子搖了搖頭:你認為你父親會死在我的手裡?
無顏無語,因為這是絕不可能的事情,父親現在樓蘭,玫公子與自己卻在這裡,父親怎麼能死在他的手裡呢?但那個夢又是如何解釋呢?
玫公子繼續問道:你為什麼要相信這個夢?
無顏再次無語,為什麼要相信這個夢呢,他也說不清楚。
玫公子點了點頭說道:我曾信誓旦旦保證過,來龍人國搬救兵以解樓蘭之圍,此時的龍人國是這個樣子,沒有救兵,你的父親也許……
無顏嘆了口氣:我不是在怪你,也許這就是樓蘭國的命運。
玫公子沒有說話,無顏卻接著說:你走吧,也許還來得及。
玫公子愣了一下:我?
無顏點點頭:對,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的父親。他雖然回了妖仙島,但龍人國遭此巨變,他絕不會袖手旁觀的,你想見他。
玫公子感激地看著無顏,然後問道:那你呢?
無顏想了想道:木鳶已壞,趕回樓蘭國……
他頓了一下,玫公子知道,他們的腳程再快,恐怕回到樓蘭國時也是一副可怕的景象,無顏當然無法說下去,但無顏卻轉了話題道:也許情況並不是那麼糟,我記得路奇軒與魏圖騰則說過,在龍人國的宮殿下有一個玄道,可通終南山的金華洞,那樣咱們能很快回去,我倒要找找看。
玫公子搖了搖頭:龍人國都毀了,那玄道怎麼可能還存在呢?再說那金華洞極有可能被封了。
無顏看著玫公子,沒有再說話。
此時的玫公子知道無顏只能賭上一把了,他一定要找到那條玄道,只有這樣,他才能以最快的度回來終南山,再由終南山到達樓蘭。
但這一切都是一個未知的數,玄道是否存在,無人知曉,當初路奇軒也曾說過,終南山被邪人攻下後山體崩塌,那個金華洞已經被封閉了起來,也就是說既使到了終南山,也許只會在山洞之中,暗無天日,是否能走出去前往樓蘭也是一個未知數。
但玫公子此時正如無顏所說的,他想得更多的是他的父親,也許見到了父親,他就能知道一切,知道龍人國的去向,知道這場邪人進攻的結局到底是如何的。
但父親,妖皇真的還在妖仙島嗎,龍人國已消失,妖仙島的命運又是如何呢?
他最後看了一眼無顏,便扭過頭去向著東方跑去,漸漸地,那身影消失在夜色的山脈之中。
無顏閉上了眼睛,他為玫公子祝福,更為妖皇,那位上古僅存的英雄祝福。
無顏曾兩次到過龍人國,第一次是隨著龍公主解救路奇軒等人,第二次則是那場由於詛咒而引的妖族之間戰鬥。
當時的龍人國里街巷橫布,龍宮所在更是明顯,但現在一切都變了,這裡已經是山地,若想找到龍宮所在,那隻能憑藉著記憶中的方位。
無顏在這黑夜中憑著回憶慢慢地走著。
前面是一個山脈,如果記憶沒有錯誤的話,當初的龍宮應該就在這座山脈的後面。
玫公子向東而行,想必也是爬過此山的,無顏這樣想著已經到了山頂。但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山下卻是一個湖。
龍人國的都城的確很大,當初無顏便有這樣的感慨,但他怎麼也不會想到遭到變故的龍人國中竟然會出現一個湖。
無顏站于山頂之處,俯看下去。
夜色之中,這個湖看得並不真切,恍惚之中可以見到水面上閃著金光,粼粼的波紋,顯出這個湖的形狀,似圓非圓,湖中似乎有一個梭形的湖中之島,將此湖一分為二,左右半邊彷彿是兩個月牙相扣在一起。
在湖的那邊又是一座山脈,看起來要比無顏所處的這座山高上一些,此山在夜色中還顯出一種銀玉色,想必是山勢的確很高,山峰之上竟然會留有著積雪了。
這如玉般的山與湖水中的金光相應成輝,竟然構成了一道說不盡的美景。
但無顏突然間有一絲驚詫,那山玉之色可想是積雪所成,但這水的金光又是從何而來呢。
此時,遠處的天邊似乎還不時地有閃電,若隱若現,但那光極為黯淡遙遠,絕不可能越過那高山將光亮照到這湖水之中。
無顏想到玫公子,想必他也看到了此景,只是由於戀父心切,無暇顧及,大概此時已在前往妖仙島的海面上了。
那湖面的金色在這夜色中雖然不明亮,但閃閃之間卻極為引人注意,無顏不禁放眼尋找那光源的所在。
夜色正在淡去,遠處閃電變得越來越弱,晨暮慢慢地爬上了天空,雖然沒有明亮的霞光,但眼前的所有景物還是被這晨暮鍍上一層灰色。
這灰色之中,對面的那座如玉的山脈顯得是十分寂靜,蜿延起伏著,象一條卧著的長龍。
長龍,無顏的心驟然間一震。
他仔細看過去,不禁大吃一驚,對面的山脈的確就是一條龍,其形狀與當初在冥魈府外所見的長龍簡直是一模一樣。
龍在北方,南方是龍尾,但遠看那龍卻似低垂著。
龍人國破敗之後,化龍形而存在,無顏想到這裡不禁感嘆。
但令他更為驚奇的是,那兩山間的湖水是由一條也象龍一樣的溪流注入的。那條溪夾於兩山之中,同樣的曲徑綿長,遠處由於山勢所擋雖然看不太清楚,但無顏心中相信那也是一條龍形。
想到這裡,無顏突然間看了看自己的腳下,初上這個龍島之時並未在意,難道腳下這座山脈同樣也是一條蟄伏的龍嗎?
龍人國由一座龐大的都城變成了一個島已經是令人意想不到了,但此島之上這樣南北的伏著的龍形更是令人匪夷所思。
無顏一時間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了,這真的就是龍人國嗎?也許他們走錯了,但身為妖族的玫公子怎麼會帶著他走錯呢?這決不可能,但面前的變化的確令人難以置信。
無顏憑藉在西部戈壁練就的那種方位及距離感判定當初那個龍宮便是這湖中的長島,於是他便跑了下去。
天光已亮,無顏來到湖旁竟然現這湖水中的金色更加明亮了,甚至有些奪人的眼目,也不知這湖水中到底藏著什麼東西,能放出如此耀眼的光茫。
遠遠望去,只見那湖中島上除了一棵大樹以外什麼都沒有,光禿禿的,難道那裡真是當初的龍宮所在嗎?
無顏並不敢肯定,只好游過去看個究竟了。
無顏的水性只局限於會游,昨夜從木鳶之上墜到海中,下沖之勢過大,一下子嗆到水了,若不是玫公子,他真就險些喪命。
所以現在想到游過去,他不免還心有餘悸。但時間緊迫,找木扎筏是決計不可的,也只好硬著頭皮游過去了。
無顏深吸了一口氣,躍入湖中。
這湖水原來是海水的貫入,想必那如龍般的溪流上游一定是接到海邊的,可想而知,龍人國遭此大變,整個國都被裂為兩半了。所謂成島,也極有可能是兩島合一的。
無顏游得並不快,好不容易在嗆了幾口海湖水之後登上了湖中的小島。
此島狹長,如梭一般,恰將此圓湖一分為二,面積雖然也不算小,但島上似乎什麼都沒有,到處是白沙。
令無顏想不到的是,這島上的唯一的那棵樹竟然是一株檜木,形體極為高大,從葉繁葉茂上看來少說也有上千年的歷史。
這不能不說又是一個奇怪的事情。
無顏自從昨夜登上這個所謂的龍人國后,就根本沒有看到過任何植物,這當然也在情理之中。龍人國原來就沉於海下上千丈的地方,本來就沒有什麼植物,此次遭逢巨變,萬物皆毀,雖然變得有山有水了,但恐怕還未到植物生長的時機。
但正是這個原因,無顏突然在此島的中心看到一棵千年的古樹,他能不感到奇怪嗎?
雖然此樹令無顏感到萬分的神秘,但島上卻一無所獲,他看了半天也查不出龍宮的跡象,這令他十分地沮喪。
正當他心灰意冷之時,他突然間感到大地彷彿騷動了起來,確切地說是震動了起來。
腳下地震,無顏的第一個反應。
但他第二個反應卻是這絕不可能。
龍人國是東海龍都,懸於海面之上,與海底有著幾千丈的水域之隔,就象一艘巨大無比的船。
而船是不可能地震,唯一的解釋就是地震使海水衝擊著這個船,才使它動起來的。
無顏相信只有地震才有如此巨力衝擊著這個浮島。
在身形隨著腳下晃動之時,無顏突然看見東邊,在那高高的山脈之上竟然升起了一片紅色,映得天空彷彿瞬間擺脫了一直的陰霾。
但這紅色來得太過突然,也太過劇烈,伴著腳下的震勢。
無顏突然明白了,這巨大的力量並不是地震,而是火山的噴,他的心沉了下去,因為那火山噴的方向正是龍人國更東方的妖仙島。
玫公子此時到底在什麼地方呢?
無顏卻再也無法為玫公子擔心了,平靜的湖面早已不平靜,掀起了如山般的浪頭,將他一下子就打進了湖水之中。
無顏看到了一片金色,來自於湖底的金色,之後,他便失去了知覺。
離開了無顏,玫公子全力向著東邊奔跑,在他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儘快地見到自己的父親,妖皇。
他要知道父親的安危,更要知道龍人國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在他們離開的日子裡到底生了什麼,是一種什麼樣的力量讓整個龍人國消失了,還是摧毀了。
玫公子翻過山,也看到了那個奇特的湖,還有湖中的小島,及島上的那棵怪異的樹,但這一切都彷彿不存在一樣,他的心早已飛回了妖仙島,只有那裡是最重要的,比什麼都重要。
如玉般的山的確很高,高得山頂之處真的積上了雪。
玫公子腳下飛快地登上了山頂,他知道,過了這座山,就可以看見妖仙島了,過了這座山也就走出了龍人國,再游片刻就能回家了。
但當他站在這山峰之上的時候,眼前的一切令人目瞪口呆,整個身體一下子便僵在那裡了。
正如他所想的,妖仙三島就在前面,還有那座妖仙島的標誌,鎮妖塔。
鎮妖塔,這本是妖族中最具有威嚴的建築,現在卻失去了昔日的美麗,被鍍上一種黯淡的感覺。
塔尖之上,蒼穹之下,七條黑龍飛騰盤旋。
圍著一個蒼老的人,一個帶著面具的人,他端坐在鎮妖塔的頂端,穩穩的,彷彿他就是這鎮妖塔的一部分似的。
如此遠的距離,玫公子根本看不清這老人的身材衣著,但他卻知道那是誰。
玫公子心中有一個人,他有鎮定自若的眼神,就如那面具后的眼神一樣。
只有這個人可以心閑氣定地面對危險的到來。
而且這危險不僅僅是七條囂張的惡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