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連接早雲山與桃源台之間的空中纜車,是世界第二長的空中纜車,全長4035公尺,僅次於瑞士的KriensBahn。
纜車並不難等,每五分鐘發一班,一趟莫約三十分鐘。
上了纜車,貝君頤發現車廂意外的乾淨寬敞,大面積的玻璃,可360度環視美景。
車門關上后,纜車徐徐上升,視野逐漸遼闊起來。
今天是典型的春日,綠色的山稜在一望無際的藍天中展開,雖然天空晴朗無雲,但從地底冒出的地熱,似浮雲般繚繞在山間,有若人間仙境。
貝君頤跪在椅子上,握著纜車內的安全扶手,帶著赤子般的好奇,熱切地飽覽眼前的聖景。
纜車越升越高,沿途經過姥子與大涌谷,標高已至1044公尺,可鳥瞰蘆之湖。
蘆之湖有如群山環抱的一顆海水藍寶,如鏡面般的湖水映出富士山的倒影;再往上升去,與蘆之湖漸行漸遠,纜車下的林海綠毯般的鋪展開。
「好美,好寧靜的感覺……」她伏在椅背上,微微閉上眼,滿足的嘆息。
有多久不曾如此放鬆了?有多久不曾忘卻憂慮?
眼前這片自然美景,為她滌清了煩憂,使她的思緒清明。
忽然間,她覺得失戀之事,遙遠得像是前世的記憶,彷彿連殘餘在陰影都快要不復想起。
雷昀希唇邊噙著笑意,但他的目光卻始終望著貝君頤。
纜車終於來到最高處,纜車下是巨大的火山口,那壯觀的景象,令人不由讚歎起造物主的神奇。
「這裡是全程最高的地方。」
「真不可思議!昀希,我們竟在火山口上方!」
雷昀希驀地一震。
「昀希」,他聽得很清楚,這是第一次,她喚了他的名字。
貝君頤笑著轉頭,當她對上雷昀希的視線時,不知為何,唇邊的笑意消失了。
他的目光,帶著某種奇異的熾熱,讓她覺得自己彷彿快要融化。
纜車開始下降,這時纜車忽地前後一晃。
跪在椅子上的貝君頤重心不穩,一骨碌地撞進雷昀希懷中,他反射性的接住她,因為兩人的重量同在纜車的一端,晃動因此更加厲害。
她緊閉雙眼,縮起了肩頭,她完全沒有心裡準備,沒想到高空纜車的晃動是這麼可怕,生命懸之一線,一顆心像是毫無支點似地跌向萬丈深淵!
他一手抱著她,一手握住纜車內的扶手,將兩人挪回纜車中央的位置,漸漸穩住了晃動。
「君頤,沒事了。」雷昀希看見她蒼白的臉,意識到她是真的嚇壞了。
貝君頤睜開眼,發現纜車已平穩下來,不再晃得令人心驚,這才送了一口氣。
然後,她意識到自己竟橫陳在雷昀希懷裡。
她從來不知道,能在一個男人的眼中看見如此深刻的情感:深情、珍愛,以及深埋的渴望。
纜車這一傾,打破了某種存在於兩人之間的平衡,有某種壓抑許久的東西緩緩鬆動了。
我應該離開他的懷抱嗎?貝君頤問著自己。
不,我不想。她的心坦誠地回答。
她已是個成熟的女人,她知道自己要什麼,也知道自己是為何而來,在愛情面前,再無須嬌情或故作羞澀。
早在她來前,便已有了預感,他們之間的發展會朝向某個特定的結局,而那結局並非偶然,而是必然。
他俯下頭,兩人的鼻尖想碰,氣息親密到底迴旋在兩人之間。
「君頤……」他的低喚,彷彿是輕嘆,又像是在忍抑什麼。
電光火石間,她忽然明白,他在等待她的回應--除非她也要他,否則他不會對她採取進一步行動。
貝君頤伸出手,纜下他的頸項。
當兩人唇瓣相觸的剎那,世界彷彿失速了。
他的唇只熱且狂野,強烈地需索,他沒有踩剎車,從一開始就沒有,如同一隻終於被放出閘門的獸,貝君頤倒抽一口氣,她從來未有過這樣的吻,她暈眩得像是被捲入激情的漩渦中,他用他的嘴愛撫她、挑逗她、滿足她,她的背脊竄過一抹愉悅的戰慄,開始加入並回應他的吻。
她的回應觸發了另一波的激情,而後埋入她的頸窩,含入她的耳垂,使她不自覺發出輕嚀。
雷昀希幾乎就要在纜車裡要了她,但他忽然意識到此時置身何處,奮力抬起頭,中止了這個幾乎失控的吻。
「抱歉……地點不對。」
他劇烈地喘息,額頭抵住她的,極力穩住自己直至激情平復。
「嚇著你了嗎?」他望著她如醉的容顏,眼中帶著歉意。
「有一點……」她輕笑,「但沒關係。」
「痛不痛?」他注意到他將她的唇吻得紅腫。
「不會,我沒那麼嬌弱。」
他抱著她,兩人對望了許久。
他們彼此都有很多話想說,但一時間竟不知從何開始。
他對她,在許久之前,清根已深植。
她對他,還有許多未知需要探索。
貝君頤伸手,柔軟的掌心貼在他的臉頰,想說些什麼,最後卻什麼也沒有說。
像是感應到貝君頤的遲疑,他覆住她的手。
「不急,我們會有時間的。」
走下纜車,來到桃源台。
春和景明,山中最容易感受到春天的來臨,山邊的桃花初綻,在盎熱綠意中點綴了些許粉彩。
溫暖宜人的氣候,遊人如織,人人臉上都帶著輕鬆愉快的笑意。貝君頤挽著雷昀希信步走著,沒有設定目的地,不急著去哪裡。
這一帶的溫泉是硫磺泉,空氣中嗅得到一絲硫磺味,貝君頤看見有許多人在硫磺泉旁煮蛋,煮完后蛋殼變成淡黑色,雷昀希說那是「黑玉子」,日本人稱它為「長壽蛋」,吃了可延年益壽。
「請問,可以幫兩位拍張照片嗎?」一個扎著馬尾的女孩忽然走過來,舉起單眼數位相機,對他們友善地笑笑,「你們真是一對璧人!」
「她說什麼?」貝君頤問。
「她想幫我們拍照。」雷昀希笑著翻譯。
「我們好像不曾合照過?」
「嗯。」
「那麼,今天就來打破第一次吧!」
貝君頤對女孩比了個「OK」的手勢。
女孩高興地舉起相機:「請看這邊,笑一個~~」
「喀嚓」一聲,女孩的數位相機里,留下他們的第一張合影。
「麻煩你再幫我們拍一張。」雷昀希從牛仔褲中掏出手機,調成照相模式遞過去。
「沒問題。」女孩笑著幫他們拍了第二張照片,然後將手機遞還給雷昀希。「請問,可以留電子信箱給我嗎?我會把這張照片傳給你們。「
雷昀希留了電子信箱給她,女孩以手機記下后,對他們道了謝,笑著揮揮手跑開了。
「給我看!」
雷昀希拿給她,貝君頤看著那張照片--她微笑倚著雷昀希而立,而他的手伏在她的腰間,一切配合得那麼完美,他們看起來……就像對交往多年的戀人。
她在觸控螢幕上輕點,本想放大來看,卻不小心貼入相薄中。
然後,她忽然看見了自己的照片,而且不只一張。
「你有我的照片!」她驚呼。
雷昀希臉上瞬間湧起了可疑的暗紅,連忙把手機搶回去。
「你怎麼會有那些照片的?」她追問著,想不出他是何時替她拍了照片。
雷昀希尷尬得要命,別開了臉坦白道:「是從雜誌或網路翻拍的。」
貝君頤心頭一緊,不知道為什麼,知道他身邊一直帶著她的照片的這件事,讓她心跳得好快,並且莫名地揪疼著。
「昀希,把手機給我。」
他忽然僵住,抿著唇,不言不動,彷彿沉默地抗拒。
「把手機給我。」她堅定地重複。
他終究無法抗拒,只好不情願的把手機遞出。
「……不要刪掉。」他低啞地說。
他的話,令她有一瞬間的心痛。
她不發一語,低著頭在螢幕上快速地點了幾下,一手拉住他,一手舉高手機,按掣--
雷昀希這才發現,原來她不是要刪掉那些照片,而是想與他拍照。
「這邊,這邊風景也很漂亮,我們來合照。」貝君頤拉著他又拍了一張,「還有那裡,那裡也應該拍一張。」
雷昀希笑了,他摟著她,發揮最高的配合度,任她拍到高興。
近午時分,他們在附近的小店解決中餐,吃的是烏龍麵,路旁也有水果攤,貝君頤挑了一顆水梨,攤商立刻削皮去子切片,處理得乾乾淨淨遞迴給她。
「又甜又多汁,吃吃看!」她吃了一片后大為驚艷,遞了一片給他。
他搖頭,「不,我們不要『分梨』。」
雷昀希又挑了一顆,兩人各執一袋,對望一眼,相視而笑,一種暖暖的感覺在貝君頤心底漾開。
往前走去,經過一個音樂鍾館,裡面除了小紀念品外,主要販賣各式各樣的音樂盒。
「啊,好可愛,怡文和露琪一定喜歡!」
她站在音樂盒前,舉棋不定。
「給怡文的音樂……選『卡農』好了。昀希,給露琪的選什麼好?」
他想了想,拿起其中一個,臉上帶著玩童般的眼神。
「桑塔露琪亞?」
貝君頤聞言,靠在他肩上笑了起來。
貝君頤一口氣買了十多個店內最精緻的音樂盒,付了運費托店家寄回台灣,準備送給妹妹們與基金會的同事。
天色漸暗,山間氣溫也驟然下降,轉眼間已感覺寒意的侵襲。
搭了纜車下山,回到蘆之湖后,雷昀希從販賣機買了罐熱咖啡給她。
「你在這等我,我去停車場取車送你回旅館。」
貝君頤捧著咖啡點點頭。
此時,夜幕已落下。
她抬起頭,望著天空,注意到清澈的夜色開始泛白,天幕像是攏上了一層紗,就連街道兩旁的燈都消失了。
是濃霧?
貝君頤詫異。她在這裡只站了幾分鐘,等到發覺時四周一片乳白。
她轉頭望去,能見度不到三公尺。
她側耳傾聽,不知為什麼四下靜悄悄,全無人聲,偶爾吹來一陣風,將濃霧分開了些許,但很快地有被掩蓋。
不一會兒,霧更濃了,站在這裡,仰首看不見天,竟似被遺忘了般,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人間。
貝君頤開始擔心,霧太濃了,雷昀希會不會找不到路回來?
她急著去找他,但卻失去方向感,不辨東西,再往前走了幾步,四周景物不變,好似在原地踏步一般。
不行,要是她走錯方向,他們就會錯開。
貝君頤心慌的回頭,想要退回到原處--但,面對眼前一片白茫茫,她也不知道自己最初是站在什麼地方。
「君頤?」
隱約,她好似聽到雷昀希的聲音。
「我在這裡!」
「你再出聲,不然我找不到你。」
「我本想去找你,怕你困在路上,可是又怕走錯方向,我好擔心找不到你,萬一我們錯開了怎麼辦……」
這時,一抹人影破霧而來。
「昀希!」
她迎上去,被他狠狠地抱進懷裡。咖啡落在地上,滾了幾個滾后,不知所蹤。
「還好,找到你了!」他如釋重負地笑了,緊抱著她,將下巴緊貼在她的頰邊,「我走到一半,發現有濃霧,其實這霧再過不久就會散了,擔心你害怕,所以馬上就折回來了。
「我本來也想去找你,可是又怕在大霧中錯開……「
他握住她凍得冷冰冰的手放到唇邊輕吻,然後張開外套包住她。
「我們不會錯開的,因為我們沒有『分離』。」他在她耳邊低語。
說不出為什麼,貝君頤胸中湧起一種又想哭又想笑的情緒,她埋進他的胸膛,眼底有淚。
總是在差點失去時,才會明白一個人在自己心中的重要性。
這措手不及的意外,倏忽的別離,讓兩人的心變得好近好近。
在這一刻,他們多麼慶幸,對方就在自己的懷裡。
在兩人緊緊相擁中,濃霧一點一點散去。
夕霧館,牡丹房。
房間里,一燈煢然。
兩人一進入房間,雷昀希便將貝君頤抵在門上,狂野地吮吻。他一面吻著她,一面脫去她的大衣,然後甩開自己的外套,貝君頤仰起臉,承受他熱烈的吻。
他們都知道,這是回來后必然會發生的事。
纜車上的失控,濃霧中的緊擁,就像一場長長的前戲,一切都導向了這樣的終局。
他飛快地抱起她,放置在鋪好的床上。
他的大手在她的嬌軀游移,然後開始解開她的衣服,卸下的衣物如同層層綻開的牡丹,而她是花心深處最甜美的秘密,她在他的手中逐漸變得裸裎,雪白的肌膚由於動情而染上一層粉色艷澤。
雷昀希的瞳色變深了,喉中逸出渴望的嘆息。
當他再次傾身索吻,她柔順地分開了唇,他的舌探入她的口中,她輕嚀著回應,雙手攬住他的頸,加深兩人間的聯繫。
在纏綿廝磨中,他從頭上脫去毛衣,除去身上所有的遮蔽,她對他伸手,他無法抗拒她的召喚,立刻握住她的手,放到唇邊輕吻,沉重的胸膛隨即覆上她的嬌軀。
當他注視著她的眼眸進入她時,一種強烈的衝擊使得他停了下來。
那種感覺有若一種回歸,像是終於尋到了什麼,如此強烈,近乎痛楚。
雷昀希全身都繃緊了,一種噬人的慾望排山倒海地湧上,幾乎將他吞滅,他仰首喘息著,胸腔劇烈地起伏,如風箱般鼓動。
貝君頤也察覺到了那不尋常的張力,她深抽了一口氣,此生從未有過這樣的感受,強烈得心為之醉,神為之奪。
然後他開始移動,帶來強大的歡愉,與巨大的充實感。
「昀希……」她失聲喚著他的名字,完全被捲入純然的感官中,徹底迷醉--
過後。
貝君頤在有如覆滅般的狂潮中恢復了神志。
她睜開眼,雷昀希就對她微笑,手臂環著她的纖腰,形成一種亘古守護的姿態,兩人面對面地躺著,分享親密后的餘韻。
「昀希,」她遲疑了一下,還是小聲地問出口:「剛剛……那是什麼?」她相信,他一定也感覺到了。
彷彿是料定她會問,他微微一笑,貼著她的唇瓣低語:「或許是……天堂。」
「天堂……」她玩味著這兩個字。
她不知道他說得對不對,但剛剛的一切,是如此的接近靈魂,美好得令人嘆息。
她挪近他,埋入他寬闊的胸懷中,寧靜中,他的心跳是如此穩定、強健,給她一種安定的力量。
他輕撫她絲緞般的發,問出一個早已放在他心中許久的疑惑。
「君頤,你為什麼選擇來到日本?」
她沉默了片刻,這一次,她終於給了他答案。
「我來見你。」
雷昀希一愣。
他猜想過許多答案--療傷、散心……但卻未曾想到是這一個。
「我想來見你,並弄清楚我對你的感覺。」她抬起頭,望入他訝異的眼。「其實,我對你一直是有感覺的,只是長久以來,我的盲目使我忽略那種感覺,並且下意識的逃避你。」
「就像是,你總是連名帶姓地叫我,」他明確地指出,「還有,你一直很刻意避免和我單獨在一起。」
沒想到,他都發現了。
「對。」她略帶歉意地承認了。
「什麼時候起你開始正視這個感覺?」
「今年我生日的時候。那天和你吃完飯回家,怡文對我說,我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還說我很久不曾帶著笑意進門了,那時候我才第一次仔細思索我對你的感覺。昀希,我是在意你的,或許就是因為太在意了,所以過去才會格外防備。」
說到這裡,她忽然抬起頭,問:「我今年的生日,其實全是你安排的,對不對?」
「你怎麼知道的?」雷昀希有些意外。
他還以為,這件事她永遠不會知道。
「後來我曾去了三二行館度周末,從Jane口中得知,你為了我的生日是多麼大費周章,我想你哥是不可能會為我費這樣的心思的,可是,你卻為了不使我傷心,將功勞都推給了明彥。」當時,她還對他說了一句:「我還納悶,你怎麼會記得今天是我的生日,原來是明彥特別交代過啊!」現在回想起來,她都覺得自己好殘忍。這話聽在雷昀希耳里,一定更不好受吧?
「君頤,你還愛他嗎?」他問出心底最深的隱憂。
她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愛了他十年,對我而言,他已是我生命里的一部分,只是……這分感情已不會再往前,它已經過去了。」
他忽然捧起她的臉,給她已經野蠻、兇猛的深吻。
「就算你還愛著他,我也不會把你還給他!」他的口氣里充滿佔有慾。
「昀希……」她瞠眸。
「如果時間可以重來,我不會讓他。你們曾擁有過的那十年,我此生永遠也追不上。」他的聲音有一絲悔恨。
貝君頤微訝地看著他,像是察覺了什麼。
「難道你……」
他點點頭,「我想,我和雷明彥,是在同一天愛上你的。」
她低呼,翻身趴在他胸口上。「我一直不知道……」
「當時的你,就像是株向日葵,心思只繞著太陽轉;我明白,他就是你的太陽。」他以手指逡巡她絕美的容顏,留戀地以拇指撫過她的唇瓣。
「但……你以前對我總是愛理不理的,我還懷疑過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他乾笑了一聲,「我故意的,因為我得不到,所以就假裝不在乎。心理學有個名詞,稱這個叫『反向作用』,將自己的感受用相反的行為表現出來。」
「我的天,你好幼稚!」她指控。
「我承認。」他撫弄她的腰肢,舔吻她柔膩的下巴,甜美的唇角。「後來我發現,這麼做反而把你更推向雷明彥,我很後悔。」
在愛情面前,傲慢是莫大的罪,他以為此付出代價。
「如果你和他一直很幸福,我可以釋懷不能擁有你的遺憾,但後來,我發現你越來越不快樂,我不想再袖手旁觀,也不願在壓抑自己的感情……」
他的碰觸越來越火熱,令她的氣息開始不穩。
「天,昀希……」她的聲音微顫,「你該不會是想要……」
「對。」雷昀希邪氣一笑,仰首封住她的唇,以行動證明他對她的迷戀。
那一晚,雷昀希沒有回去。
他留宿在牡丹房中,躺在貝君頤身邊,整夜。
翌晨,他們吃了一頓很晚的早餐。
這一日,整個上午天氣雖晴朗,但氣溫卻遠比昨晚更低。
雷昀希先打了個電話到櫃檯,預約了一個獨立的「家族風呂」后,又打了個電話回工作站,確定沒有必須趕回去的事後,就與貝君頤留在旅館內。
預約了獨立溫泉后,雷昀希竟又將貝君頤拉回被窩中,與她耳鬢廝磨。
「不是要去泡湯嗎?」她忍不住問。
「對。」
「那還不走?」
「不急,再等一下……」
等什麼?貝君頤不懂他葫蘆里賣什麼葯。
忽然,門上傳來輕敲。
「總算來了。」雷昀希一笑,放開她起身。
服務人員送來兩件大包裹。
「這是什麼?」原來他在等包裹?
「呵,猜猜看。」雷昀希笑著從口袋裡掏出鑰匙,直接拿鑰匙打開封器,劃開箱子上的封箱膠帶。
雷昀希腦中的點子千奇百怪,她心中一點底也沒有。
「北海道帝王蟹?」她只能亂猜。
「哈哈哈~~答錯了,殘念。」他先打開一個DHL的箱子,取出一件長度及膝的珍珠色羽絨外套,遞給她。「穿穿看。」
她看了一眼衣服上表示的尺寸,不用試穿也知道很合身。
「你……買衣服給我?」
「你衣服帶得不夠,這附近也不好買衣服。」他接著打開另一隻較大的宅急便箱子,裡面也全是女性服裝,從外出服到圍巾手套,一應俱全。
貝君頤瞠目結舌地看著滿桌的衣服,她甚至注意到,那些服飾都是他長久以來常穿的品牌。
「你什麼時候買的?」
「你來日本的第一天。」
「你哪來的時間?」她非常清楚他那天有多忙!
「這並不難。」他神態輕鬆地道:「當晚把你安頓好后,我打電話給一個在銀座的百貨公司工作的朋友,她的職業就是『購物助理』,我給她你的身高和三圍,告訴她幾個你慣買的牌子,還傳了幾張你的照片到她的手機里,讓她更了解你的穿衣風格,請她幫我選幾套當季的衣服寄到旅館來,這要不了兩分鐘,一點也不花時間。」
她拿著衣服怔怔地望著他,沉默許久。
他說得那麼容易,可這當中需要花費多少心思,她很清楚。
「怎麼了?」他發現她的表情,看起來不像是高興的樣子,小心翼翼地問:「你不喜歡這些衣服?」
貝君頤搖搖頭,放下衣服,走過去抱住他。
「昀希,你不能這樣……」她悶在他懷中說。
「不能怎樣?不能買衣服給你嗎?」他回摟她,試圖搞懂她的情緒。
「你不懂……」她的聲音有些哽咽,心裡的感動滿溢著。「你要寵壞我了!
鬆了一口氣,他笑了。
「還沒,還差很遠。」他柔聲道。
聽他這麼說,貝君頤忍不住破顏而笑。
他吻了吻她的發心,將她摟得更緊。
一種強烈的幸福感淹沒了她,忽然間她明白,過去的種種,都是為了讓她在遇見雷昀希時,領悟什麼是真正的愛情。
在雷昀希身上,她看見愛的真諦。
雷昀希預約的是露天溫泉。
女侍送上他們點的一壺冰涼梅茶,並準備好毛巾後退下,將一方小天地留給兩人。
雖然這裡除了他們以外沒有別人,但貝君頤還是有些矜持,身上包著浴巾進入湯池泡湯。
雷昀希也在腰間圍上浴巾,雖說他一點也不介意露天這件事。
「好舒服!」她背靠在池邊,一面喝著冰涼的梅茶,一面隨意地拍擊溫泉水面。「在這裡天天都泡溫泉,回台灣后我一定會想念這些。」
這是雷昀希第一次聽到她提起「回台灣」。
「不是說要放自己一個長假?」
「基金會的事,也不能一直放著不管啊!」
「打算什麼時候回去?」
「嗯……這個周末。」她借著放杯子的動作,避開了他緊迫盯人的注視。
剩下不到四天。
這個認知,讓雷昀希臉色瞬間沉下來。
「我看了今年的賽程表,日本的下一站是義大利對嗎?」
「嗯。」
「你也會到義大利去對不對?」
「……對。」
他和車隊簽了一年的合約,這一年,他必須跟著車隊轉戰世界,從三月到十一月為止,總共要飛往十九個國家,而他若要與她再見,應是九個月之後的事了。
九個月……
分別這麼久,誰也不知道,這當中會不會有變數。
他驀地伸手,將她拉入懷中,緊緊擁住--他不想和她分開!
他忽然有種衝動,想要開口叫她跟他一起走,但隨即又痛斥自己的自私--他憑什麼要她捨棄她的生活來遷就他?
貝君頤察覺環在自己腰間的手那麼緊,緊得像是唯恐失去。他在害怕……他害怕分離。
她故意拍拍他的手臂,「昀希,我快不能呼吸了。」
「抱歉!」他馬上鬆開她,表情看起來既沮喪又自責。
她輕撫他的俊顏,吻吻他緊抿的唇角。
「我會在台灣等你回來。」她望著他的雙眼道。
「但是要九個月!」想到要分別那麼久,他都要發狂了,他不知道自己熬不熬得過那麼漫長的思念。
「不會那麼久,我會找個機會去和你見面的。」
「真的?」一陣暖意湧上心頭。
「真的,每隔一、兩個月我會去看你。」她笑,「順便突擊檢查,所以你可不要乘機拈花惹草!」
聽他這麼說,他的眼底開始有了笑意。
「我會為你守身如玉。」
「呵~~」她故意笑睨著他,以玉指刮著他的臉,「不會再有和一群辣妹在夜店被拍到的照片?」
「她們只是名不見經傳的小模特兒,需要炒點緋聞爭取見報率而已。」他撫摸她因為熱氣熏染而顯得嫣紅的粉頰,目光變得深濃,「我以為你不會介意這種事。」
「現在開始,我不打算這麼大方了,」她環住他的腰,仰首輕咬了下他的下巴,「我不許別的女人覬覦你!」
他輕輕一笑,抵住他的額頭低語:「別的女人對我沒有意義。」
這世上,並沒有一種顏色叫「戀」,然而,他的心卻已深深為其所染。
對他而言,只有貝君頤是心中的唯一。
兩人的浴巾無聲地滑入池中,許久,湯池內再無言語,只余水波蕩漾,與交織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