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山山躲開他閃到一邊,對電話道:「媽,我這裡有點事,待會兒給你打過去!」掛了。
他還那樣笑!笑著,他問她:「不好說——是吧?拿不出手去——是吧?丟你臉了——是吧?」
山山終於怒了:「你這麼說話有意思嗎?!」
旭剛道:「別管有沒有意思,說得對不對吧?」
山山轉身就走。從小花園下去需要走一個簡陋的室外梯,鐵制,很陡,不能快走。山山小心地一步一個台階下,走得很慢,有足夠時間讓他追,他沒有追……
自此,二人再無聯繫。一天,鄧文宣讓山山有空來家談談這事——山山媽又給他打電話了。山山說:「噢,正想跟您說呢舅舅,我跟劉旭剛分了!」
聽說山山和劉旭剛分了,小可驚訝地對沈畫道:「真讓你說著了!你可真行!」沈畫好笑:「這算什麼『行』,這是常識!」
……
最後看一眼在電視節目《非誠勿擾》里侃侃而談的魏山山——錄這期節目時她跟劉旭剛還沒關係,待到播出,二人轉一大圈后回到了原點——不靠譜的愛情必須短命,沈畫一笑,轉身去自己屋,繼續為晚上的商務晚宴做準備。
下班后,山山回到小屋,從前溫馨生動的小屋變得清冷死寂。關好門背抵門站住,目光緩緩掃過,忽然一驚:窗台上的鳥巢蕨耷拉了頭!忙走過去看,盆土干成了龜背,這些天來完全把它忘在了腦後,一次水沒澆。試著撅一撅花枝,嘎巴一聲,斷了,死了!
山山眼淚刷一下子出來了,一秒鐘都沒耽誤,撥了劉旭剛電話。電話只響一聲他就接了,聽得出他很意外。山山不等他說話上來就問:「你在哪裡?」他說在小花園,在澆水,她說一聲「我馬上過去」,掛了電話。
旭剛收起電話半天沒動,喜悅在心裡膨脹,脹到了要炸。他不知如何宣洩,原地蹦了個高,如一隻氣打得過滿的球。旭剛繼續澆花,花園裡鮮花綠植蓬蓬勃勃,在夕陽的金輝下七彩流溢……他邊澆花邊在心裡不停地跟山山說話,說得最多的話是,對不起!男女鬧了矛盾,按說該男的主動,他卻仍做不到主動,如同當初的告白。從今後,從這次后,這樣的錯誤,他絕不再犯!他要相信山山,相信自己,相信愛情,相信未來……他要跟她戀愛結婚一起變老,像詩里說的,「我與你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
估摸著山山差不多該到了,旭剛收起管子,細心摳掉衣服上的泥點,洗手,在他對著花房玻璃用手理頭髮時,在玻璃里看到了山山!他迴轉身,看著從梯子口上來的山山,滿肚子的話,不知該說哪句,快步迎上去一迭聲道:「山山山山山山……」
二人走近,他拉她手帶她去坐,被她一把打開,她該生氣她有生氣的權利。旭剛滿面笑容低眉順眼,今天他決定了,罵不還口打不還手!
山山說:「我來拿花!」臉板得鐵塊一般。
旭剛作了各種設想,沒想到她會說這,一時不摸狀況有點發矇,機械地問了句:「拿花?什麼花?」
山山硬邦邦道:「鳥巢蕨!我的那盆死了!」
旭剛呆了一呆。那盆鳥巢蕨本身不值多少錢,卻是精心考慮后挑選出來的:耐陰,她的小屋窗子朝北;耐干,她事情多工作忙。當然,她可以不把他的心意放在心上——感情的事情勉強不來——但他不能容忍她讓它死了,多賤的花都是條命!冷冷地,他道:「花給你了你就該負責,死活是你的事跟我有關係嗎?」
山山愕然。兩人冷戰,作為男的他不僅一點姿態沒有,她巴巴地跑了來,他居然能為了盆花翻臉!「你,你怎麼能這麼說話?」
旭剛說:「我這麼說話是叫你們逼的!魏山山,請以後跟我說話客氣一點,不要衝著我指手畫腳吆三喝四!我就不明白了,你這種良好感覺從哪兒來的,就因為比別人多上了兩天學嗎?」
山山明白了,冷笑了:「說這麼多廢話總算最後一句說到了點子上,說清楚,說明白了!」
旭剛倒不清楚不明白了:「你明白什麼了?」
山山一字字地道:「我明白了你為什麼發火,不,為什麼惱羞成怒!因為你自卑!你瞧不起自己,瞧不起自己的工作,你的瀟洒超脫都是裝出來的!你對你沒上過大學耿耿於懷,所以,我來找你要盆花都能被你上綱上線扯到了學歷上!……還有,因為你瞧不起自己,你必然會以為只要學歷比你高的人就瞧不起你,你怕被人瞧不起,事先就擺出了一副進攻姿態,以攻為守!知道這種心態叫什麼嗎?羨慕嫉妒恨!」把這些天的怒氣怨氣一併發出來。
旭剛笑微微道:「羨慕?你特別希望我羨慕你,是吧?——自以為尖銳自以為戳到了別人痛處,你也太自負了魏老師!我還告訴你,這些話你擱十年前說,可能有點道理,擱現在——啊呸!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那是從前,時光不會倒流乾坤不能倒轉,活該你生在了現在!現在我發現我這輩子作的最英明的決定就是,沒考大學考了職高!怎麼講?人品好!趕上了!趕上了這個大學生多如牛毛,找工作都找不到的年代!這年頭,職高學生沒畢業就被預訂一空,多少大學生,畢了業就是失業!」
山山氣得笑:「對不起,讓你失望了,本老師學歷高專業好,畢了業不僅沒有失業,還有著很好的工作並且——工作得很好!」
「你工作得很好,我呢,很糟?」山山說不出話,旭剛一笑:「在你們眼裡肯定是糟,可惜啊,本工人感覺很好,天天沐浴著陽光,呼吸著新鮮空氣,與大自然打交道,那感覺真是好極了!……」
山山手機響了,她接電話:「舅媽。」看旭剛一眼,轉過身去小聲道:「啊,在家裡。」旭剛冷笑不已,不出所料,她早跟她家、她舅舅家說過他們的事了,他們不同意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她的態度,她迴避!山山接完后招呼也不打就要走,被旭剛攔住。
旭剛微笑著道:「為什麼要跟她撒謊,不敢說你在我這裡?」
山山尖叫:「走開!我有事!」旭剛擋在她面前,她動手推他,他不動,擋在她面前小牆似的,還是堵移動的牆。她走哪兒,他擋哪兒,他不相信她有事,認為她是賭氣。
殊不知山山是真的有事。惠涓讓她去喜爾登酒店看看沈畫,她不放心。下午,看著窗外西移的太陽,看看經過一系列沐浴更衣吹頭化妝越發光彩奪目的外甥女,她很擔心。曾勸沈畫別去了,她堅持要去,說陪吃陪喝現在很普遍,沒什麼了不起。惠涓急了:「他們是看你漂亮想利用你!」她說:「我又能損失什麼呢?充其量,給人免費當一次花瓶,幫了別人無損自己,很可能,會有好處!」惠涓攔不住,只能反覆叮囑:「注意安全啊……手機開著啊……不要喝太多啊……」沈畫到后發簡訊說到了,此後幾個小時,再沒音信。一個年輕女孩子,長這麼扎眼,大晚上的陪酒,萬一出點什麼事,她跟二姐怎麼交待!越想越放心不下,打她電話,不接;再打,還是不接。一直不接!考慮到了可能就餐環境嘈雜,電話在包里聽不到等因素,就是放心不下,想讓山山過去看看,山山出租屋距那個喜爾登很近,步行十分鐘。
山山無奈,跟旭剛說了惠涓所託之事。旭剛提出開車送她,她沒拒絕。一來,旭剛這裡離喜爾登酒店很遠;二來,更重要的,話說一半是非還沒說清楚就這麼走了,心裡頭堵得慌。
上車后,山山一時不知該怎麼接著說,話斷了再續上不那麼容易。不料她不說話他也不說——還這毛病!還不自知!還是不像個男人!山山生氣了,失望了,一路上再也無語。
到目的地,停車下車,山山一言不發向酒店走,旭剛遲疑一下,跟著她走,見她沒反對,悄悄鬆了口氣。
山山邊走邊打沈畫手機——惠涓只知在喜爾登不知具體地點——電話始終沒有人接,山山只得挨包間找。她走哪兒,旭剛跟哪兒。她不理他他也不在乎,現在,只要她允許他跟著她,他就很滿足了。
旭剛不是山山想的那樣不自知,他非常清楚他們的問題在哪裡,山山的批評直戳心裡,痛卻痛快。她家不同意他們的事在想象之中情理之中,這種情況下,他本應該和她站在一起,好好商量解決問題的辦法,他沒有。他首先想到的不是她是自己——如何保護好自己。她不找他,他不找她;她來找他,他不說就坡下驢反而借題發揮,只圖自己痛快全不管她能不能承受。作為男人,他自私了,怯懦了,殘忍了。一路上他一直期待山山再跟他說句什麼,哪怕罵他呢,她一言不發,他讓她失望了。
他們來到又一個包間,她推門進去,他在外面等。這個時間段,幾乎每個包間都會有個把或更多醉鬼,按說能參加商務晚宴的人都是體面人,但有前提,喝酒之前;喝了酒、喝多了后,人和人基本分不出高低貴賤。旭剛討厭包間里的烏煙瘴氣,他需要時間一個人待著想想事,他得在今天分手前,跟山山把他的懺悔他的決心說出來。
忽然,包間里傳出一聲女孩子的尖叫,旭剛不假思索推門沖了進去。迎面,山山被一個醉鬼摟在懷裡,一手端酒杯硬往她嘴裡灌,邊嘟囔:「這妞好,像李宇春……春哥,來來來,陪哥喝一杯……」
旭剛一個箭步過去,一手拉下摟山山肩的那隻爪子,一手拿過酒杯往他臉上嘩地一潑:「喝你妹喝!」
屋裡酒鬼們見狀陡然間興奮,一桌十來條漢子,對付這一男一女,將是場多麼有趣的遊戲!他們參差立起,動作快的,瞬間躥至旭剛跟前劈面就是一拳。說時遲那時快,旭剛一手把山山攬到身後,另一手接住了近在咫尺的拳頭,攥住一甩,來者飛出去踉蹌著後退,跌撞到身後另一個人身上,二人同時倒地疊了羅漢。包間里立時開鍋般沸騰,叫山山「春哥」的那人抹著臉上的酒水,倒地的二位爬了起來,余者不甘落後,一干人團結一心向旭剛逼近。這幫人酒喝得不少,心裡頭明白:眼前的年輕人不是善茬兒,須集團作戰。
旭剛把山山推至牆角,自己牆似的堵她前面,左右開弓手腳並用一下是一下扎紮實實,他練了七年的跆拳道,總算派上了用場!打到酣處,沒留意有人拎瓶酒悄悄從側面包抄過來,站定,舉起往他頭上砸下,山山嚇得一聲尖叫閉了下眼,睜開眼時,看到那人手拿酒瓶直擊自己頭頂,瓶落開花,那人應聲倒下——旭剛握住他小臂強使他改變了酒瓶落點。屋內霎時間靜寂,旭剛在靜寂中背護山山佇立,屋裡人被他的兇悍殺氣鎮得噤住,一分鐘前還喧鬧不堪的包間渾如死水。
110聞訊趕到,在服務員指證下,警察欲把這幫打架鬥毆的人帶走,山山擋在旭剛面前不讓他走,反覆向警察說明情況苦苦哀求。警察表示理解同時表示要秉公執法,無論為什麼,他不該拿酒瓶把人家腦袋開了。山山又要從頭解釋過程,警察不耐煩了:「這事是該你處理啊還是該我處理?」對旭剛一擺頭:「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