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海潮笑:「喲喲喲媽,我還沒受傷您先受傷了!」
媽媽不笑:「聽我說海潮,小可是不錯,但不錯的女孩兒絕不止她一個,我就不信我這麼優秀的兒子,會找不到滿意的!不去想她了,隨便她,總有一天她會後悔,明白她失去的是什麼!」
海潮道:「媽,咱得允許女孩子耍耍小脾氣小性子——」
媽媽說:「不是不允許,得分時候!你工作這麼忙壓力這麼大,你媽又病,她不知道嗎?!」
海潮很難過,他知道媽媽是在用這種方式安慰他、安慰她自己,她捨不得小可。從前,偶爾說起小可缺點,諸如過於單純、能力差之類,媽媽都不願意聽,都要為她辯護:她還小!其實,當年的陳佳比現在的小可小好幾歲,媽媽從未有過這樣的寬容。他在媽媽身邊坐下,抱起媽媽一隻胳膊,說:「媽,媽,媽!是誰說的來著?——她還小!」媽媽很快要走,他不想讓她背著這麼沉重的包袱。
聽他這樣說,媽媽的激烈情緒有了點鬆動,叮囑:「忙過這段,好好跟她談談?」
海潮說:「放心!」
這天,送媽媽走後海潮從機場直接去了光瑞葯業。迄今為止,「腦神寧」銷售量一直未達理想狀態,光瑞拿出了新方案,海潮與向飛約好面談。下午三點,海潮準時趕到,沈畫帶他去了向飛辦公室。
寒暄坐定,向飛說的頭一句話是:「聽沈畫說,你和鄧小可感情出問題了?」
海潮皺起眉頭:「沈畫怎麼這麼八卦!……談正事?」
向飛搖頭:「沈畫這不是八卦是職業敏感,你和鄧小可的事對我們來說,就是正事!」
海潮沉默了。他之所以遲遲沒找小可,「忙」是借口,光瑞上市才是他真正的心理障礙。小可最初曾認為過,他選擇她是因為她「有一個能給你媽治病的專家爸爸」,好不容易她相信了自己,因媽媽突然來京看病他的不當處理,令她重新開始了懷疑。光瑞上市與她爸爸之間的緊密聯繫她非常清楚,這時他若急於改善關係,只怕是會南轅北轍。
向飛坐旁邊哀嘆:「唉,一向認為你做事思路清晰方法可靠,怎麼一到感情上就糊塗?說到底還是年輕,容易為感情所困。」恨鐵不成鋼地,「無論如何都不該先道歉再求人啊!叫誰,都會覺得你道歉是為了利用!」
海潮也嘆:「事後想是這樣,可當時——唉,一個字:寸!正吵著架呢,我媽要來看病。我能跟我媽說我和鄧小可吵架了您過兩天再來?不能——」
向飛接道:「直接說你媽來看病行不行?你這種做法就像我們的銷售新手,以為賄賂就是一切——」提前把手掌擋對方臉前請他免開尊口,「感激和賄賂的區別在於,一個后給錢一個先給錢,你等於先給錢!在鄧家人的價值觀里,是對他們的侮辱……」
海潮不想再說這個,苦笑笑:「向總,我們談方案?」
向飛也苦笑:「好——談!」
海潮給出的意見具體中肯,向飛聽了很興奮,表示馬上根據他的意見讓項目組修改完善,爭取明天發他。海潮走後,向飛讓沈畫通知項目組開會並訂工作晚餐。沈畫抽空給小可電話說晚上公司加班,請她幫著轉告她媽。
惠涓下班回來,小可跟她說了沈畫要加班的事,她只「嗯」一聲沒說什麼,十點鐘,來到小可房間:「沈畫說沒說幾點回來?」小可搖頭,惠涓下頜一抬示意:「給她電話,十點半到家!」
小可道:「算了,媽,別難為她了。」
惠涓眉毛一揚:「怎麼是難為?我這是關心!」
小可說:「公司加班,她不可能想幾點走就幾點走——」
惠涓拖著長腔:「加什麼班啊?喝酒啊還是唱歌啊?跟什麼人在一塊兒啊?」小可語塞,惠涓氣哼哼地說:「不在我這兒,您愛怎麼做怎麼做;在我這兒,出了事就得我負責……」客廳座機響,她急轉去接電話,走前撂下一句:「你給她電話!」
小可沒理,遂埋頭看書,沒想到媽媽接完電話又回來了,一隻手揮著:「知道誰的電話嗎?沈畫她媽!問她閨女回來了沒有——不放心啊!不是我難為她吧?……跟她說了沒有,十點半回家?」
小可被攪得煩死了,放下書,身子向後一靠:「媽,你們到底擔心什麼呢?擔心——她和那個向飛?」
惠涓哼:「她要真能和向飛成了,倒好了呢!我擔心她一廂情願不顧一切不計後果!現在的女孩子太不自重,現在的社會風氣太糟!……哪天有空,得帶她去查個體!」
小可叫:「媽,您把人想得也太齷齪了吧!」
惠涓一字一頓:「但願是我『想』得齷齪!陪酒陪唱跟老闆回家過夜——小可,你和沈畫是活在兩個世界里!你不信我,自己上醫院婦產科問,現在未婚先孕的、得性病的女孩子,還有因為多次打胎一輩子不能懷孕的,有多少!」這一番話說下來,把自己說得都冒出了微汗:「給沈畫電話,馬上!」
小可實在不想打:「要不您打?」
惠涓急躁地:「你打!我不能跟她正面接觸,萬一鬧頂了,沒餘地了!」
小可電話打來時沈畫忙得不可開交,她身後,是同樣忙碌的項目組成員。沈畫手下忙著,歪頭聳肩將手機夾住,說十點半她肯定回不去。小可沒辦法,只得委婉說出惠涓不相信她在公司加班的那層意思,沈畫聽得心頭冒火,為顧全大局息事寧人,還是決定了忍。想想,她說:「要不這麼著,我發張加班的照片給你,你給她看?」
小可拿著手機到客廳,惠涓剛掛上沈畫媽四十分鐘內打來的第二個電話,氣得跟小可發牢騷:「你二姨也是,老給我打電話催我!自己閨女自己不敢管,逼著我管,我怎麼管?!」
小可趕緊把沈畫發來的工作照送上:「媽,您看!」惠涓眯細了眼看,小可解說:「沈畫怕您擔心,發了張工作照。這麼多人一塊兒,在公司,能有什麼事?哪方面的事都不可能有!我轉發給二姨看!哎,她手機能收彩信嗎?」
惠涓為女兒的天真輕信嘆氣:「小可,你知道她這是啥時候的照片?……這麼著,你跟她說再發張照片來,發張——右手摸後腦勺的,就這背景!」
小可叫:「媽!過了!」
惠涓道:「叫你說你就說!」
小可說:「沒法兒說!」
惠涓拿起電話:「我說!」
惠涓的無理徹底激怒了沈畫:她拿她當什麼了?她就是條流浪的狗,也有自尊!本意不想把事情鬧大,奈何情緒全不受意志所控,開口即爆發:「沒空沒空沒空!我忙著呢!」不待對方說話,用全身力氣按死了手機。
項目組工作的人們被沈畫突如其來的高聲嚇了一跳,紛紛扭頭向這邊看,向飛快步來到渾身哆嗦的沈畫身邊,未及開口,她掙扎著說句「我去趟洗手間」,抽身離去。
沈畫在洗手間隔斷里慟哭。遠離父母隻身來京,迄今為止,上當受騙艱難求職顛沛流離寄人籬下……她咽下了所有的苦,可是,人的承受力有限,這肆無忌憚的人格侮辱終於讓她崩潰。
恍惚間,聽到洗手間門開,有人進來,她生生壓住哭聲,伸手鎖上隔斷的門。
剛進來的那人嘩嘩地小解,小解畢,出去洗手,洗完手,又磨蹭了好一會兒——大概在理妝——方才離開。沈畫再次出聲慟哭,經過方才的壓抑,哭聲變成了深沉的嗚咽。
惠涓開車風馳電掣向光瑞葯業公司狂奔。路燈映照下她的臉一明一暗,那臉鐵青。跟她對罵摔她電話——她居然敢!放了電話拿上車鑰匙出家門,睡衣都沒換,誰也攔不住——她要去光瑞公司看看她到底在不在,不在,立馬從家裡滾蛋!走前,讓小可把她東西給收拾了。小可推託說萬一她在公司呢,惠涓話從牙縫擠出:「她要是在,」一指對面窗子,「我從這窗子跳下去!」
惠涓在公司門口被保安攔住,保安打電話給樓上找沈畫,接電話的人說沈畫在洗手間。惠涓聽后並不多說,微微一笑:「沒關係,我等。」她根本就認為「沈畫在洗手間」是事先串通好的託辭,捉賊捉贓,她等,哪怕等到天明!
沈畫在洗手間鏡子前看自己,眼睛用涼水敷過了,仍然紅腫;包不在身邊沒辦法補妝,只能先這麼出去,盡量躲開人拿上包找出化妝品來遮蓋。沒想到一出衛生間門就碰到了向飛,準確地說不是「碰上」,向飛已在這兒等了她一會兒。得知惠涓來到公司樓下,聯想適才沈畫接電話時的爆發,向飛大致明白了事情原委:沈畫和鄧文宣老婆鬧矛盾了。
沈畫的樣子讓向飛心疼。白中透藍的眼白布滿通紅的血絲,眼皮、鼻頭都是紅的,唇卻灰白。想問她到底因為什麼,想幫她,想安慰她,但知道都不是時候。不管因為什麼,她跟鄧文宣老婆翻了臉是基本事實,這種情況下儘快滿足鄧文宣老婆要求,乃當務之急。
沈畫跟向飛簡單說了事情經過,決意不跟惠涓回去,甚至不屑下樓見她以自證清白。向飛嚴厲道:「你必須跟她走!馬上!」緩和下口氣:「跟鄧家鬧頂了,對公司沒好處。」
沈畫蒙了。儘管向飛所言於他們二人是心照不宣的事實,但他如此直白說出,是第一次。好不容易她緩過點勁兒來,問了她一直想問一直沒敢問的那個問題:「那,您,您安排我去《非誠勿擾》,也為這個吧?」
向飛鎮定道:「這個是哪個?」
沈畫道:「向鄧家證明您的清白啊!」
向飛打哈哈:「清者自清,還用得著證什麼明!」沈畫張著腫脹的眼睛看他,幾秒後轉身走。向飛目送她走直到消失,一動不動。
沈畫乘電梯下樓,身體貼著光滑冰涼的電梯金屬壁,心隨著下降的電梯下沉,沉到極處反而沉靜,於沉靜中她冷冷地想:這個世界沒有上帝,你的上帝是你。
見到惠涓先感謝,后道歉,再解釋,把自己電話中的不冷靜歸咎於當時工作的忙碌。身段放得極低,誠懇到了謙卑。惠涓全沒思想準備,滿腦子滿肚子的狠詞兒怒火生生給頂在原處,大張著嘴愣好一會兒後方說出話來,喃喃著語無倫次:「主要是你媽……一晚上給我來三個電話,她不放心你,又夠不著你,只好找我……我跟她說了你加班,你不是也跟她說了嗎?不管用,她就是不放心!……我也是沒辦法,只好過來看看……」
沈畫說:「小姨,您是長輩,您怎麼說怎麼做都是為我好……不說這些了,咱們回家?」挽起惠涓胳膊走,邊道:「這麼晚了,還讓您來接!我來北京給您添了太多麻煩。我想好了,爭取儘快找個男朋友,搬出去住。」
惠涓天性吃軟不吃硬,聽沈畫如是說不僅消了氣,轉而為對方擔心憂慮:「找個合適的男朋友可不容易,別人咱不了解,小可我清楚——」
沈畫很快道:「我上《非誠勿擾》去找!」
小可看完書睡覺時快一點了,去衛生間洗澡發現沈畫屋燈還亮著,輕輕推門探頭進去,見沈畫抱著個筆記本電腦坐床上查《非誠勿擾》的報名流程。得知沈畫預備上節目相親,小可為她難過:「畫姐,我媽那人你還不了解?乾打雷不下雨刀子嘴豆腐心,你就踏踏實實住這兒,她不能把你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