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沈畫說:「不光是因為你媽。主要因為我年紀大了,再不抓緊就真得剩家裡了!」態度認真,不像是在賭氣。
小可小心地問:「那,向飛呢?打算放棄了?」
沈畫一笑:「從來就沒得到,談什麼放棄。」
雖是笑著,難掩凄涼,小可進屋在床邊坐下,歪頭看著她臉:「畫姐,你對向飛感情那麼深了嗎?」
沈畫想想:「——有過『那麼深』的時刻。那天我喝醉了,他把我帶回家,從頭到尾,特別紳士,交談后,發現他知識面很廣,人很正……」
無端地,腦子裡冒出他們第一次相遇前後的情景,那情景她一直試圖從腦子裡刪除,一度刪除成功,此刻悠然浮出栩栩如生:孫景、主卧、浴缸、白紗簾上婆娑的樹影……耳邊甚至響起當時樓下傳來的向飛地呼喚:「小孫!」……她禁不住臉紅心跳,禁不住把頭埋進臂彎,彷彿這樣就能夠制止住大腦的運轉。她不得不正視她一直迴避的現實:他不相信她!之前她一直騙自己說,他的猶豫、他的保留、他的無情嚴厲不容置疑,是因為他是商人——商人重利輕別離,哪裡是!古往今來,男人征服世界很大一部分為征服女人,看多少成功人士——正直、不正直的——身後不都得有那麼一個、幾個女人?
小可以為她是難過,盡職盡責安慰:「哎呀,至於嘛!有什麼值得留戀的,他比你大那麼多,還結過婚還有孩子!……真不明白這人怎麼想的,你他都看不上,還想找什麼樣的?」
沈畫慢慢地說了:「他呀,不是看不上我,是不相信我,他怕我看上的是他的錢。」
小可不明就裡,順著她的話順嘴說:「不會的不會的!怎麼可能呢。」
不走心的安慰話很容易撮火,沈畫尖笑:「哈!怎麼可能——怎麼不可能!不說別人,鄭海潮,剛開始不也是在你面前裝窮?」
聞及「鄭海潮」小可臉霍然變色起身就走,沈畫慌忙從床上跳下將她攔住。只顧自己痛快全不管對方感受,或者不如說,潛意識裡,她就是要拿小可的痛苦來消解自己的痛苦——對別人她可以這樣,對小可,她不該!
好不容易把小可拖回來按坐床上,卻不知說點什麼好,想了想,到衣櫃那兒打開櫃門,歡快道:「幫我挑一下衣服?」小可沉著臉不吭氣,沈畫走過去,蹲跪她跟前仰看她的臉,一隻手扶著她的腿搖:「小可小可,看在我這麼倒霉的分兒上,原諒了唄?」
小可無可奈何苦笑,開腔道:「挑衣服幹嗎?」
沈畫自嘲道:「演出啊!上《非誠勿擾》!」用手划拉著掛在柜子里的衣服:「穿什麼好呢?」
小可道:「看你想給人什麼樣印象了,知性的、賢淑的,還是蘿莉的?」
沈畫辛辣笑:「都這把歲數了還蘿莉?就知性、賢淑中選吧!」
小可也笑了:「別那麼消極嘛,沒準真能釣回條大魚呢!」
沈畫卻不笑了:「大魚指什麼?……有錢人嗎?……在你們眼裡,我只愛錢?」小可顯然是這樣認為的,沒吭氣。沈畫也沒吭氣。
那晚向飛在公司加班到家已是凌晨。家裡頭乾淨整齊,顯然鐘點工來過了;鐘點工每周來三次,每次三小時。向飛單身五年,頭半年過得混亂不堪,後來漸漸形成了一套良好的單身秩序。要說這還得歸功於孫景。孫景毛病突出,優點也突出:腦瓜靈活、善解人意。是他提議向飛請鐘點工。鐘點工的好處在於,既可保證家務有人做,又可避免住家保姆給主人,尤其男主人帶來的種種不便。
向飛來到二層進卧室。雙人浴缸顯然剛剛刷洗過,燈光下白得放亮。這大浴缸是當年裝修時前妻堅持安的——她當時尚存復婚想頭,他很不以為然。安它做什麼?一個人泡澡,這麼大池子得多少水?水不值錢,但不該浪費。兩個人泡,誰和誰?他和她嗎?她的裸體他看都不忍多看,怎可能與之共浴!女人即使沒生過孩子,上了三十肌體都會變化,瘦的會鬆弛,胖的會出橫肉,不胖不瘦的也會筋肉凸凹分離。健身能保證的只是不長體重,屬於少女身體的流暢渾圓留不住。作為正當年的鑽石王老五向飛閱盡人間春色,尤其離婚之後,在這個問題上很有發言權。
他閱過的女人里不乏年輕女孩兒,奇怪的是,他竟沒跟其中的任何一位共過浴,究其原因還是沒有興趣。她們打動他的只是欲,沒有情。她們對他的興趣是錢,他對她們的興趣是性。不是沒想過好好遊戲一番玩他一番,往往事到臨頭便沒了整這些花樣的興緻。
如果不是第一次的相遇,向飛會無條件愛上沈畫。除了漂亮,他喜歡她的生動、聰穎、激情,還有頑強和努力。多少次了看著她他想,投入地愛一次吧!每每臨淵而退。一想她竟能和孫景勾搭成奸——這個「奸」屬意氣用詞——得知對方是司機立時棄如敝履,便生兔死狐悲之感。雖說從商多年,文人天性不改,隨著歲數漸長,更是有種玩不起了的緊迫感,越來越渴望一份穩定的感情,渴望能與一個他愛的、愛他的女子共同生活,共浴,共度餘生……
周末,向飛約海潮小坐,約在了家裡。再次修改後的「腦神寧」銷售方案得到有關各方認可,使他們緊繃的神經得以短暫鬆弛。他帶海潮參觀他的住宅,如所有來過的人一樣,海潮一下子為那隻與卧室相連的大浴缸所吸引。很少有人家會這樣裝修,此為向飛前妻從外國電影里得到的啟示。
海潮看著浴缸和正對著浴缸的大床,眼裡浮出自以為會心的笑。向飛不點破、不解釋,跟著笑,笑著道:「現在你也單身了,對成功男人來說,單身意味著絕對的選擇自由,滿園春色任你——」
如果擱從前,海潮會就這話題與向飛敷衍,女人是一個能迅速拉近男人關係的話題,此刻他不肯——此刻談這些彷彿是對小可的背叛——毫不客氣打斷對方,說:「是。可惜我沒這個福氣,不好這口。」
向飛問:「你好哪口?」
海潮簡潔回:「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吧。」
向飛沉默片刻后道:「其實我也是,」糾正補充,「感情上也是。」然後,他說了,關於沈畫。
沈畫去了南京,參加《非誠勿擾》錄製。雖然這事是他的提議,但他那不過是為表明心跡,見她一直遲遲沒動以為這事算過去了,沒想她不哼不哈完成了報名、面試等一系列手續,真的去了。此一去對向飛來說吉凶難卜,凶多吉少。沈畫這檔次的女孩兒一經《非誠勿擾》這個平台的強勢傳播,勢必如脫了線的風箏,扶搖直上離他遠去……
海潮不明白,既然愛,為什麼不能直抒胸臆?此時他們已在一層客廳坐定,茶几上是整套的工夫茶具。向飛燒水、沖茶、淋罐、燙杯……動作熟練流暢一氣呵成。他不嗜煙酒不愛咖啡,只好茶。海潮接過他遞來的半個乒乓球大小的茶杯,喝下,向飛期待地看著他問:「怎麼樣?」
海潮贊:「好!」他不懂茶,但懂得分析,看這喝茶的陣勢,說「好」斷然不會有錯。沒想到向飛接下來還有問題:「什麼茶?」
海潮只能猜了:「綠茶?紅茶?茉莉花茶?」
向飛不禁苦笑:「給你這種茶盲喝我這茶,簡直就是,暴殄天物!」
海潮大笑,先承認自己確是茶盲,后虛心求教:「這什麼茶?」
向飛斜他一眼:「武夷山大紅袍。」
海潮忙道:「聽說過!很有名!」
向飛皺眉一笑:「這茶,早年間,全國年產量,八兩。周恩來——」停住,「周恩來聽說過吧?」
海潮氣道:「沒有!」
向飛笑起來:「你們這些八〇后,有知識,沒文化。……周恩來拿它搞外交,1972年尼克松訪華時贈他四兩,謂之,送他了『半壁江山』!」
海潮再看那茶肅然起敬,捏杯尖嘴輕啜,努力品嘗后咽下,仍不得要領。向飛搖頭直嘆,起身拿瓶礦泉水放他面前:「你喝這個!」
海潮笑:「好,好好!對我來說確實區別不大——沒區別!」
向飛獨自品茶,徐徐咽下,說:「就這一口,百元不止!」海潮不信,餐廳、咖啡廳哪裡沒有大紅袍,一壺才不過幾百。向飛道:「能一樣嗎?……我這茶,500克,十萬!」
海潮搖頭:「炒作吧,炒作的結果!」
向飛也搖頭:「炒作只對外行管用,對內行——」不再說,不屑再說。海潮亦知趣地閉嘴。他固然不懂茶,卻懂得對陌生領域心存敬畏。
向飛自斟自飲:「這茶於你是,明珠暗投;於我是,」卡住,片刻找到了一個不那麼恰切的詞兒:「——珠聯璧合。」細細品茶,緩緩說道:「——人和人也是一樣。」
海潮笑:「向總所指,是不是沈畫?」
向飛不笑:「她上那節目,她那條件,肯定能找到一個硬體不錯的。如果那個人只硬體不錯,對她來說就是明珠暗投!」
海潮真覺得不解:「向總,鄧文宣完全構不成你倆之間的障礙,你只要跟她說清楚,等這段時間過去——」
向飛一笑:「我只是拿這事說事,欺人、自欺罷了!」
海潮道:「你真怕的還是,沈畫愛上了你的錢?」
向飛欠身拿起茶杯,卻不喝,凝視杯中那一小口昂貴的金黃色茶湯,說:「我不怕她愛上我的錢,怕她只愛錢。」真想跟海潮說一下孫景,咬著牙沒說,「北京有家女學館聽說過嗎?專收年輕女孩做學員,辦學宗旨是:如何跟成功男士打交道。這算含蓄的;直白的,成都,辦了個培訓班叫『如何嫁個千萬富翁』,四十個課時學費一萬,真有人報名!你說,現在的女孩子都怎麼了?」
海潮想起小可。第一次見,她坐他對面宣布:「我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我不想依附於任何人。」安靜清爽堅定,他一下子就喜歡上了她。而今,陰差陽錯二人誤會越來越深,關係岌岌可危,而在與向飛的合作結束前他實在沒辦法面對她。他必須抓緊時間面對,劉旭剛說,感情涼不得!
海潮果斷打斷向飛:「向總,我們說一說公司上市后的股值?」神情嚴肅。向飛愕然,不明白他態度、話題為什麼陡轉,一時拐不過彎,片刻后道:「今天我們能不能徹底放鬆一下?」海潮堅決搖頭。
小可坐鄧文宣辦公室等爸爸。門開,鄧文宣手術完回來,小可起身迎了過去,歡快地道:「爸爸,告訴你個好消息啊?」
自從有了海潮,小可很少專程跑醫院找他了。女兒有自己的感情歸宿固然讓他高興,同時難免失落。但開門看到女兒在時,他不僅沒有絲毫喜悅,相反,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她真的沒別的感情出口了嗎?她和海潮真的不行了嗎?他享受女兒對自己的依賴,但比這重要的,是女兒的幸福快樂,他要她過得比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