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小可的好消息是:免試進東京大學讀研。這確是個能稱之為「好」的消息,她可以鬆口氣歇歇了,這孩子近來瘦得厲害,小臉成一窄條,眼睛都變大了,但她的消瘦絕不是因為考研——鄧文宣實在忍不住,假裝不經意問了:「這事告訴海潮了嗎?」女兒登時小臉一沉,鄧文宣心隨之重重一沉,但再沒就此說一個字。他了解女兒,她想說的事不問也會說,不想說問了也不會說,她不說你硬問,只能讓她反感。
自此,從離開醫院到回家,父女二人的話題全是圍繞東京大學,一路歡聲笑語。「……東大教授看了我提出的研究課題,左想右想,前想后想,覺得能提出這課題的學生真的是太有才了,應該直接收下她,免得她花落別家!……」鄧文宣聽著小可朗聲大笑,心一陣陣痛:他眼睜睜看女兒受苦,一籌莫展!
沈畫錄製《非誠勿擾》回來了,春風得意。兩天錄了四期,四期二十個男嘉賓,二十個男嘉賓十三個選她做「心動女生」。錄最後一期時,她與上海某大公司一位年輕高管牽手成功。
夜深了,鄧文宣、惠涓關燈休息了,兩個女孩兒仍在小可屋裡嘰嘰咕咕說話。小可說:「你們倆一個北京一個上海,往下怎麼進行?」
沈畫說:「簡訊?電話?郵件?」想起什麼,笑,「跟他要QQ,人家說只用MSN!」
小可也笑:「說明人家有層次嘛!將來怎麼辦,你去上海還是他來北京?」沈畫道:「走著看吧。其實前面三期有幾個比他條件好,但我總想,往下會不會有更好的?他是最後一期最後一個。」
於是小可明白,沈畫對那人不是很滿意:「不滿意別選啊,再去錄嘛!」
沈畫搖頭一笑:「這個我想過,但想,再去還不是這結果?十全十美壓根不存在。」遠的不提,她周圍,媽媽一生最大遺憾是嫁了個窩囊丈夫;小姨嫁得很好,不幸福;魏山山和劉旭剛貌似幸福,那種幸福她不想要;如果小可和海潮成了,倒不失為金童玉女十全十美的經典,沒成。說明什麼?說明這事根本無章可循,只能走著瞧。你「走」了,可能不成;你不「走」,肯定不成。於是她決定:走。
小可聽出了沈畫的傷感,正尋思說點什麼,沈畫手機來簡訊,她拿起看,笑了。小可精神一振,當即湊過去,與沈畫頭對頭看。
簡訊里那上海男子對沈畫說:「不得不說,你對我來說已不僅僅是一個名字。我這個人不善言辭,浪漫的話不會說……」兩個女孩兒哈哈大笑,小可笑道:「這還叫不會說?太會說了!」
【第十六章】
向飛對沈畫上《非誠勿擾》相親背地裡咬牙切齒,面上什麼都說不出。沈畫去南京后他上網看了幾期這節目,發現裡面的男嘉賓真有條件不錯的,心裡頭五味雜陳,以酸為主。
看過幾期基本了解了這檔節目的規則:女嘉賓如未牽手成功,可以接著去錄。沈畫回來后一直沒再去過,沒再去意味著牽手成功,但看她的活動規律又不像,讓加班加班,讓應酬應酬,也從沒見男人來公司找她,沒有戀愛的基本跡象。
心裡怎麼嘀咕,絕不問沈畫。他有個原則:對問題答案拿不出明確態度時,不提問。比如他問了,沈畫說找到男朋友了,他反對還是祝賀?反對,現在不能;祝賀,絕無可能!
這天是周日,向飛出差半月回京,到家晚上十一點了。一下車就看到了家裡亮著的燈,兒子在家。前妻有了男友,平時兩人都忙,只周末有空一聚,逢要在家聚時,便會把兒子送他這裡,保姆跟著。
向飛開門進家,保姆在看電視,電視音樂聽著耳熟,保姆見向飛回來忙起身招呼同時把電視關了,音樂驟停的瞬間向飛突然想起來為什麼耳熟,是《非誠勿擾》男女嘉賓牽手成功時的音樂!
他衝過去把電視打開,趕上男女嘉賓談牽手成功后感想和打算的環節,女嘉賓是沈畫,男嘉賓是個三十歲上下的年輕人。年輕人生一張大眾臉,平淡得不值一提,因之硬體有可能格外硬——向飛了解沈畫——是一隻成長中的優質股。不像他,雖然優質但已達最高峰值,年齡在這兒,生物學規律不可抗拒。
節目組送牽手成功嘉賓夏威夷雙人游,電視里男子正談這事,操一口南方普通話:「……夏威夷肯定去的啊!自費都去,何況免費!」說罷,自以為幽默呵呵笑著看沈畫,沈畫溫柔微笑點頭。電視中她長發盤起,左耳側不經意似的垂下一綹,那一綹隨她點頭的動作微拂,幾分嬌嬈幾分慵懶,美艷得輕佻,向飛咬牙出聲罵:真他媽妖精!
電視里男子呆看妖精的臉,半張著嘴痴了。向飛以男人的眼睛斷定,此人已然中招,如果不是面對攝像機還有人,十有八九得直接撲她!沈畫感到了男人目光的吸吮吞噬力度,不僅不以為忤,反扭臉送去嬌媚一笑,耳邊那綹散漫青絲,隨之飄啊飄……
向飛再也受不了了,一伸手關死電視,又一伸手掏出手機,不假思索撥了她的號碼,最終,沒按下去——跟她說什麼?
向飛上樓去看兒子,跟兒子一塊兒玩了會兒賽車遊戲,問了他最近的學習,叮囑他再玩一會兒就睡,離開兒子房間沖澡換上睡衣,這工夫,冷靜下來。
他上網從頭至尾看了這期節目,看完明白了沈畫沒再去錄節目又沒戀愛跡象的原因:與她「牽手」的那個男子不在北京。沈畫一直以來給他的印象是要紮根北京,這印象影響、限制了他的思路。
次日到公司,沈畫見到他先是問候道辛苦,再拿來記事本彙報工作。他坐辦公桌后,她站他對面,他貌似專心聽她彙報,腦子裡卻時時在想:十多天沒見,她好像更水靈了,是愛情的滋潤嗎?
沈畫彙報完工作要走,向飛彷彿剛想起來似的叫住了她,笑說:「哎,昨天晚上的《非誠勿擾》我看了,你很上鏡啊!但還是不如本人,鏡頭上看不出皮膚質量,你皮膚好!」沈畫的回答是:謝謝向總。
自那次加班他命令她跟鄧文宣老婆回家后,她對他一直這態度:下級對上級的尊敬、服從、禮貌。沒了回味無窮的各種曖昧,沒了令人心旌搖蕩的激情暗涌。這變化外人是看不出的,外人眼中他們仍是一派好上級好下級的和諧默契。只是他清楚,他們現在的關係好比是,失了魂的美人。
向飛保持住微笑以掩飾漸生的怒氣:「你怎麼會看中那個上海男人?」馬上又放低聲音,推心置腹:「他是不錯,但明顯不如四號。」
沈畫說:「是嗎?」
向飛誠懇地說:「是。」
沈畫說:「噢。」
——讓人完全無法將這話題繼續下去。看著她的眼睛他想,她是負氣還是有了男人有了底氣?從前,他從那眼睛里能看到所有的喜怒哀樂,此刻,它們如幽谷深潭不見底……向飛突然感到了厭倦,把目光挪向電腦,伸手打開郵箱看郵件,同時擺頭示意她可以走了。
她便走,轉身,衣衫窸窣聲、腳步聲……他按捺不住抬頭目送。她腰很細,越顯其臀飽滿沉重,纖纖腰肢不勝負荷借腿支撐,於是,臀隨腿的交替前行左右搖擺……真是個妖精啊!而他,卻能在那樣一個夜裡,壓制住自己的渴望,與她一個樓上一個樓下分著睡——都這把歲數了還純情,枉活半生!
午餐為省時間,向飛讓沈畫給他訂了吉野家。沈畫送飯進來時,保潔阿姨正倒紙簍,一見沈畫驚喜大叫:「沈畫!」遂為自己的失態不好意思,笑笑糾正:「沈助理。」
向飛不解。一個公司的同事,抬頭不見低頭見,昨天沒見今天見,驚喜何來?保潔接下來的話回答了他這問題:「昨晚上又在《非誠勿擾》看到你了!大夥都說,你是那裡頭最漂亮的!」轉對向飛:「向總,沈助理現在是名人了!」
向飛看沈畫,她對他搖頭皺眉笑,帶著自嘲;手下一板一眼一停不停,把袋子里的午餐為他取出,打開,擺好。這份淡定讓向飛意外,才十幾天工夫沒見,她何以修鍊到這程度了?一副曾經滄海寵辱不驚的模樣,看她這樣兒你根本不會相信,半年多前,她連五星酒店的房間門都不會開!很想問問他不在的這些天里發生了什麼,沒問,沒法問。
沈畫錄製的《非誠勿擾》播出時,她與鄧家人一起看了。看之前有點緊張,早聽人說生活中好看的上了電視不一定,看到後放下心來。鄧家人也一致認為,她是二十四個女嘉賓里最出色的,不論長相氣質還是談吐。顯然電視台也這樣認為,給她的特寫鏡頭最多、最長。
第二天是星期天,惠涓讓她給山山送東西,山山懷孕先兆流產。山山媽曾電話商量可否讓女兒住鄧家保胎,鄧文宣、惠涓在醫院工作,有事招呼起來方便。保胎不是一兩天的事,保到生的都有,惠涓擔心山山久住會生矛盾,建議還是住劉旭剛那兒,真有需要,他們一腳油就過去了,鄧文宣同意了她的意見。出於歉意和責任,惠涓三天兩頭給山山送東西。這回送的是她從密雲農民家買的、宰好洗凈的「綠色老母雞」。「綠色」是惠涓語,惠涓對「綠色」的定義是個人直接從農村購得。除了「綠色老母雞」,還有一大袋「綠色水果」。
沈畫打車去山山那兒。出租司機四十來歲,后脖梗兩坨肉緊擠一起,渾身散發出胖人特有的重油體味。看到她他眼睛一亮:「咦,我在哪裡見過你?!」沈畫拉開後車門進去坐下,淡淡道:「您認錯人了。」女孩子希望被人搭訕,但如果搭訕她的那人條件太差,會讓她感覺受辱。
司機回頭又看,她把臉扭向一邊看窗外,順手開車窗放味兒。窗外走過一個引人注目的女孩兒,初冬的北京很冷了,她穿超短裙,臀以下的腿全部裸露,那腿極肥碩粗壯,橫肉連著肉渦,於腳踝處陡向里收——腳卻纖細小巧——如圓錐倒立。沈畫百思不解,為什麼要這樣穿呢?想引人注目嗎?引人注目不是目的啊!正思忖,聽到有人叫:「沈畫!」
是出租司機。沈畫下意識扭過臉去,未及開口,司機笑著點頭確定:「是沈畫!二號女嘉賓!當了五次『心動女生』!」沈畫頓時瞪大了眼睛,沒等她回過神來,司機興緻勃勃發問:「你真的是去相親嗎?」沈畫機械地點頭,他追著問:「你不是托兒?」
沈畫不解,反問:「為什麼是托兒?」
司機說:「我老婆說,漂亮的,肯定都是電視台找來的托兒,好提高他們的收視率。你呢,她說,是她看過的所有《非誠勿擾》,所有女嘉賓里,最漂亮的一個,所以認定了你是托兒!……」喋喋不休興奮不已。
沈畫完全沒應對經驗,只能連說「謝謝」,司機開著車高興地自語:「怪了,我這車,凈拉名人!哎,我還拉過宋丹丹呢!」沈畫不信,司機好像知道她想什麼:「不信是吧?……我老婆也不信!……但是,就是!千真萬確!她自己都承認了!——可能人想體驗一下老百姓的生活?到現在我都後悔,沒跟她照張相!」從鏡子里看一眼沈畫:「沈畫,等會兒咱倆照張相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