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幾個內侍與宮女安靜立在一旁,僅有午膳他們能在食廳里伺候,早晚膳禮安守食廳門外,餘下宮人皆退至殿外候著,兩個月來,無一日例外。
「陛下,何時可為民女尋得合適葯童?」古曉霖從墨秋那兒得知,他為這事正煩著。
「霖兒,尋常未凈身的童子無法入宮,禮安有些許天分,你能否考慮?」阢爾夏並非隨口敷衍,古曉霖知曉禮安確實通曉幾分醫理,她也曾考慮過,然而禮安是凈了身的宮人,出不了宮。
「禮安出不了宮,恐怕民女盡授一身醫術,也絲毫無益天下百姓。」古曉霖淡淡道。
阢爾夏一時無語,兩個月相處,他明白了霖兒為何尋葯童,她良善心慈,想將一身醫術傳給更多適合當大夫的人,收個葯童教授是她唯一能行的路。
這段時日,他聽著霖兒講解,認識了上百種葯,藥性、各類葯產出時節,她清清楚楚,甚至有許多新葯是連太醫院裡的太醫都不認得的,藥性如何,他不知,但他相信霖兒不會有錯。
他見過她在烈日下細心照拂葯田裡剛發的葯苗,那種認真撼動了他,也真心地想為她尋來一個,同霖兒一樣心慈良善的童子,調教得當,日後確實能有益天下。
醫者治病救命也,病得治則命得以延續,民壽長則國力長,如今三、四十歲壽促之民仍占天下大半,皆因病不得治。
目光長遠的阢爾夏何嘗不讚賞此事?然而尋常童子未凈身就入宮城,實是不可行,何況認葯習醫非一蹴可幾,沒熬七、八載出不得師,那時童子已然成年,更是宮規大忌。
「陛下何不允民女三日出宮一趟?陛下尋個葯童,讓他在宮城大街上安住,民女三日一回,出宮教他識葯、種葯、醫術,習醫這事需要時日,急不來,三日一趟,對有天分的童子來說也夠了。尋常日子裡,若陛下恩准,也可安排太醫院的方太醫為葯童講講醫案。」
夏帝仔細思量了好半刻,一個念頭成形,他笑道:「不如寡人在宮城大街上成立藥學院,尋二三十個有志從醫的童子,統一教授,豈不更好?寡人讓你三日一回出宮授課,你慢慢調教,總會有幾個出挑的葯童,這要比你單單找一個來得好。」
聞言,古曉霖一下笑眯了眼,自入宮來,這是她第一回笑得開心。
她離了位,端正地謝了皇恩。「謝陛下恩典,民女感激不盡。」
「是寡人該謝謝霖兒,子民壽促,非一國之福,三、四十餘歲才是智慧正要得果之年,壽歲卻不得延,一代代智慧難以積累深傳。子民壽長,才是一國之福,智慧得以積累,國力自然富強。」阢爾夏出手扶她,執緊她的手不願放。
古曉霖說不清心裡的滋味,他是成了凡人的上聖者,仍有上聖者的遠見智慧,此時她有模糊感覺,或許入宮城,失了神能,才是至聖神能要她走的路。
她最後一世使命,或許能寫出光輝燦亮。
兩個月余,古曉霖獨佔夏帝恩寵,西宮區滿心不平與嫉妒已升到最高點,連素來在人前端莊有度的蕙儀妃也掩不住焦急,早在上個月前就往宮外給父親國輔大人遞了信,讓人去查古曉霖來歷。
十日前,國輔大人派出的探子傳迴音訊,她平凡無奇的身家背景立即在宮中傳了個遍。
不說各宮妃子,哪怕是個服侍宮女,家世來頭也比古曉霖響亮,直白說,古曉霖就只是個默默無名的野丫頭。
嬪妃們聽了打蕙儀妃處傳出的消息,妒火燒得更烈了。
昨日,古曉霖身邊服侍的白月給蕙儀妃的內侍田三遞信,說是夏帝決意立古曉霖為後,消息很快傳遍,西宮區鬧了一整日。
妃子佳人們哪裡受得了?讓一個毫無家世功勛的野丫頭入主懷寧殿,後宮大權全落到她手裡,那股氣無論如何也壓不下去。
因此這天一早,所有嬪妃全進了蕙儀妃的宜芳殿。
兩個月余,夏帝不曾踏入西宮區一步,夜夜宿在懷寧殿,這已然破壞了後宮向來維持的平衡,眾人吵吵嚷嚷了個把時辰,坐在主位的蕙儀妃卻始終未發一語,端靜的喝著熱茶。
「蕙儀姐姐,你倒是說句話啊。」德馨妃在夏帝未繼大統前,同淑惠妃一起被抬進府成了側妃,在夏帝身邊服侍的時間不比蕙儀妃短。
「是啊,蕙儀姐姐,你說個話,好讓妹妹們心裡有個數。」淑惠妃也開了口。蕙儀妃掮攝長睫,明眸掃了圈內廳里的妃子們,氣氛沉默凝重,她輕輕擱下瓷杯,長長纖指來回滑著杯緣。
「妹妹們心裡應有數,眼前陛下專寵誰是再明白不過的了。要姐姐我說,各位妹妹該是仔細替自個兒盤算,往日姐姐對妹妹們好生周全,哪個妹妹少得了陛下寵召?姐姐得陛下憐愛時,也不敢日日佔著陛下恩寵……那位鄉村來的妹妹到底不像咱們自小受教,難免不知輕重,這會兒姐姐也沒什麼法子讓陛下再像往昔那樣。
「說來不怕妹妹們笑話,各位妹妹也知道,陛下自有了她,這宜芳殿是再沒踏進來過,就連小皇子……唉,最可憐的是小皇子,他是陛下第一個皇兒,陛下卻只讓嬤嬤抱去見了兩回……」
眾妃子靜默一片,沒人發聲,各懷著心思,恐慌有之、惶然有之、妒恨則最烈。
古曉霖未入宮前,陛下偏寵蕙儀妃,雖說其他人也對蕙儀妃有怨妒,但到底也如她方才說的,姐妹們還是能得陛下臨幸。
講難聽些,往日再不濟還有些湯水可喝,如今,陛下連西宮區都不來,像是要整個把西宮區當成了冷宮,這才最讓她們心驚。
已經多少日過去了?陛下仍夜夜宿在懷寧殿。最教人吃驚的是入了夜,陛下不準任何宮女內侍在寢殿里伺候,按規矩該在寢殿內隨侍的全被遣出,守在外殿門外,寢殿門外僅許陛下隨身內侍禮安守夜。
禮安口風緊,向來得陛下信任,想打禮安嘴裡問出消息,是絕無可能的。
然而禮安倒是透出一件事兒,更讓所有妃子們慌張——古曉霖入宮頭一日,惹得陛下盛怒,陛下動手掀翻砸碎十六個精瓷食盤,回頭非但不怪罪古曉霖,反倒好聲好氣哄著、求著。
鬧到最後,陛下竟允諾日日用膳時刻往懷寧殿去,陪古曉霖進膳,這是後宮從沒有過的事。
誰都沒讓陛下這樣哄過,連一向受寵的蕙儀妃也沒有,後宮妃子們誰不是掏空心思討陛下歡心,哪裡敢惹龍顏發怒?
樁樁件件事兒連著想,古曉霖真真成了後宮大患。
好一陣靜默后,蕙儀妃語重心長道:「如今姐姐已是自身難保,給不成好建議。諸位妹妹,要不你們給自家父兄遞個信兒,人多想法也多,說不定能有好法子
讓那位妹妹懂點道理……妹妹們都回去吧,姐姐去陪會兒小皇子。」
不消多時,妃子們全離開宜芳殿,轉眼內廳變得安靜。
自小服侍蕙儀妃的婢子青鈺靠過來,細聲問:「主子,真沒辦法可想?就算不為主子自己,也要為小皇子謀算啊。」
「放心,總會有人耐不住動手的,不用急。」說罷,蕙儀妃淺嘆口氣。她萬萬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
不用急……哪可能不急?
陛下告捷歸來,卻連著七日沒進宜芳殿時,她就急壞了。
父兄差人傳家書安慰她,要她別急,耐住性子等,說陛下是一時貪鮮罷了。
可她等了三十日、四十日……如今已是七十六個日子過去,陛下竟連差人問她一聲也沒,她還能不急嗎?
向來被捧在雲端的她,頭回嚐到重重摔落的痛苦。
她絕對不能讓古曉霖搶了懷寧殿的位置,懷寧殿應該是她的,必須是、也一定會是她的!
「青鈺,你給白月傳信,要她帶古曉霖到西宮區轉轉。」
古曉霖入宮好一段時日了,她都沒能見到人,聽說那女人生得花容月貌、肌膚賽雪,她真想親眼見見她究竟美到了什麼程度?真能美得過她?
「是,奴婢立刻去辦。」青鈺應聲。
「仔細點,別讓人發覺了。」
「奴婢知道。」
蕙儀妃端起白玉瓷杯,這杯是一對的,一隻陛下用,一隻她用,是她初知有孕時,陛下特讓工匠趕製賞她的。
那時,陛下還將她捧在掌心疼寵,出發前一夜摟著她說了許多話……她當時有多幸福,現下就有多難熬。
古曉霖總會有人收拾,她絕不能先髒了自個兒的手,她還盼著陛下的寵。而藉著別人動手並不難,只要一點心思,後宮多的是人,一人一盆髒水,淹也能淹死她,她倒想瞧瞧那古曉霖怎麼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