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夜裡,懷寧殿里點著五、六十盞燭火,幾如晝日明亮。
古曉霖彎伏在暖閣桌上,認真摹畫藥草,半時辰才畫妥一樣,接著她專註寫著註解,從葯形、葯色、藥性、產出時節、如何栽植、摘取、如何炮製,一一詳細記下。
阢爾夏命人在暖閣置了另一張桌案,與她兩桌案相併,各自忙著,偶爾抬頭瞧瞧她在明亮火光前,認真撰寫著葯書,額頭微微泌著汗。
酷夏夜裡,雖不似白日熱,但燒著多盞燭火,暖閣里仍舊悶熱。霖兒不曾抱怨過,她總是安靜著,專註寫著書……
霖兒說過,那些書……比自己的性命還重要……
阢爾夏擱下筆,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這段日子,宮裡傳著他夜夜寵幸古曉霖。
好幾個夜裡,他都想好好寵幸她,拿去她手上的鵝毛筆,讓她不再盯著羔羊皮紙,只看著他。
可他做不到,這段日子,他見她是真的開心,對他也不再淡漠,她望著他的眼漸漸有了熱度,同他談藥學院時眉眼飛揚、唇角含笑。
他喜歡看她開心,希望她能慢慢喜歡上他,他有多想寵幸她,就有多渴望她心甘情願獻身於他,他想看她在他身下情動的模樣,她若不對他動心,承寵那件事他便做不得,他再也不想聽她說出那句:陛下為難民女,民女只得受著。
那話太尖銳,刺得他心疼。
他不要她受著寵幸,而是要對自己動心、動情,所以哪怕他渴望她渴望得發痛了,他也要忍著。
暖閣內,他倆早已換上中衣,他長發也已解開,古曉霖的長發亦是。
他手越過兩張桌案,撈來她軟黑髮絲,湊在鼻間嗅,近來,他常這麼做,批閱奏摺累了,便擱下筆,把玩她的長發。
偶爾她寫得正起勁,會輕拍掉他的手,軟軟斥一聲「別鬧」又或者是乾脆任他嗅聞把玩。
今夜,古曉霖抬了眼,神情有些無奈,她忽然開口道:「再一刻鐘,我寫完這藥性,怎麼樣都隨你,成嗎?」
他笑了,才點下頭,雙眼驟亮,「我想怎樣都成?霖兒這樣說的嗎?」他笑得放肆。
古曉霖瞥了他一眼,默然不答,低頭繼續寫她的書。
阢爾夏挪到古曉霖身後,不重不輕的用手圈住她細腰,沒妨礙她寫字,姿勢卻是前所未有的親昵。
他胸膛貼緊了她後背,他低首,唇輕輕拂過她頸側,感受她光滑雪白的肌膚。
「這樣……也成嗎?」他沙啞探問。
「……嗯。」古曉霖模糊的應了應。
他手從她腰間游移而上,聲音更沙啞了,低聲道:「更不規矩也成嗎?」
「嗯……」
阢爾夏渾身彷彿著火,從沒有女人給他如此強烈的感受,他真想將她揉進身體里,那不僅是想與她交合的慾念,更是想永遠擁有她。
「霖兒,還要寫多久?!」
「再等等,快了。」她寫得飛快。
「快些……」他啞著聲催促。
「嗯。」她應,這回聲音清晰。
「霖兒,你可知道我有多想要你……」
「我知道,墨秋說過。」她低聲答,聲音微啞。
「當真可以嗎?」他深怕聽她說不肯。
「你別逼我當皇后,我便肯。」
他想了想,若她懷上孩子,到時她不肯也得肯吧。「好,不逼你。」
古曉霖擱下筆,回頭深看他一眼,認真道:「你別陰我,我總有辦法對付你。」
「有人這麼跟皇帝說話的嗎?換成是別人,十個腦袋都不夠砍。」他語氣十分寵溺,一絲責怪也沒。
「沒辦法,我不是別人,是入了你心魂的人。」
「誰告訴你,你是入了我心魂的人?」他笑問,不信這事是她自己想出來的。
「墨秋說的。」她淡淡道。
他大笑,好個奴才,找一日好好賞她。
「墨秋還說什麼?」他問。
「說我一個腦袋抵得上萬顆腦袋,換成別人,進宮這段日子,已足夠被拖出去殺過千萬次了。」她也笑,「墨秋還說,不管我想要什麼,你一定會替我找來。所以,我想問你一件事兒。」
「霖兒快問,我等不及了……」他低頭,輕輕咬住她耳垂,咬得她一臉嫣紅。
「六、七年後,待京都藥學院成熟,讓那些出師的葯童往大城裡開學堂,仿照京都模式,立縣城、鄉城藥學堂,可以嗎?」
「我的霖兒多聰明靈巧,能說出我的打算呢!」
「是嗎?」
「我確實有此打算。」
「謝陛下。」她掙脫他環抱,福身謝恩。
「就只有這事才懂謝我……」他一把拉她入懷。
【第五章】
就只有這事才懂謝我……
古曉霖本想再拾起鵝毛尖筆,他一句話卻讓她怔在他懷裡。
並不是這樣的。她其實想反駁,卻開不了口。
入宮這段日子,她並非沒有感受,知道為討她開心,他做了許多。
墨秋說,以往他極愛在春日午後,杏花開得烈時,在御花園的杏林里賞花,冬雪晨日便往梅林亭子煮茶,松柏林子則是他下朝後得空就愛繞繞走走的地方,如今那些樹他全讓人砍了,連養著甜菱的湖也填平,就為了讓她種葯。
葯田裡,那些她指名要的葯苗種子,有許多是連太醫院的太醫們都不認得的,他也命人照著她畫的,快馬加鞭的一一找來。
先前她是真不明白,後來也漸漸清楚,這個成了凡人的上聖者,對她動了凡人的心思。
墨秋跟著她在葯田裡忙活時說了許多,說他不曾對哪個女子花過這樣的心思,捧著、哄著、討好著。
近日裡,連她自己都不太明白,心裡怎會有種莫名的煩躁、一種說不明的情緒,是不是因為在這宮裡無法使動神能?是不是她也成了真正的凡人?
他每夜宿在懷寧殿,他們夜夜同榻而眠,初時,她不習慣,曾以為他要對她做那些她不喜歡的親昵,他卻只是淡淡說,不是她喜愛的,他絕不勉強。
一夜夜過去,她從不適應睡榻上多了他,到後來能夠上了睡榻沾枕即眠。
他不讓宮女內侍們在寢殿里服侍,每到入夜,便把人往外殿遣了。
寢殿里沒了外人,他更了中衣,要她也更中衣,說是這樣舒適,久而久之,她開始喜歡入夜的寢宮多些。
從前在村裡,煤燈火光不夠亮,她書寫不多,如今在寢宮,夜裡處處點了燭火,她能寫能畫,眼睛不容易疲累。
白日里在葯田裡忙,夜裡在寢宮暖閣上書寫,她盤算著秋分前便能開始製藥了。
他曾說,冬雪前藥學院可開始教授童子,他已在鄰近大城尋了數十名大夫子弟,這世代醫術仍以家傳為多。
數十名葯童呢,他做的,遠遠超過她所求的,這讓她心裡有種十分模糊的躁意困擾她,不知如何是好。
幾世為人,她情緒從沒有過如此強烈的波動,她不曾大笑、不曾大怒,對一切相逢的人事淡然以對。
每一世,她皆有神能,能讓一切維持在距離之外,她救治他人,只為研醫辯證,然而凡人壽促,女體又偏弱,因此她一世一世地來,葛烈安一世一世相護。
她用凡人的軀體受葯、驗葯,究竟花去幾世她未曾細數,累至今世她嚐過地土上萬千藥草,有益的、無益的、含毒卻有藥性的……林林總總去蕪存菁后,整理造冊共三百二十六味藥草。
她的使命至此將要圓滿了,往後凡人子民依她所書為基底弘揚擴展醫道,凡人壽數必緩慢增延,文明便能更快進展。
她對這世界,本該是無情無欲,圓滿后她與葛烈安能返回混沌,於無垠浩瀚的世界中來去自由。
本該是如此的,可他卻讓她有些難受……
葛烈安護她是至聖神能的命定,她與葛烈安曾在混沌里為一,正如成了凡人的上聖者亦曾與至聖神能為一,一剎倏然分生而出,撕裂的神能造出萬事萬物。
他被禁錮的神能,是所有曾在這片大地降世的上聖者望塵莫及且無法超越的,他的強大幾與至聖神能無異。
如今,他成了凡人,暫時忘卻永恆的開端、忘卻他的來處,忘卻他曾是萬物的初始點。
而他為她,單單就為她,而不是為了這片受眾神祝福的土地,做了許許多多事,他做的一切都教她感動。
她的心,讓他緩緩染入一個「情」字。
「我為許多事謝你,不只是藥學院,還有所有你為我做的事。夏,我真心感謝你。」
阢爾夏聽見她喊他的名,萬分動容,「這是你頭回喊我的名……我愛聽,往後就我們兩人時,你要時常喊我霖兒,你真願意給我?我不想你有絲毫勉強,你若不願,我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