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冷旭民受學長提拔,成為大哥身邊的保鑣,四、五年來掌握不少犯罪證據。舉凡黑道角頭毒品供應鏈、東南亞走私毒品路線、沿海秘密制毒工廠,販毒后累積的巨款,有些轉向投資酒店、按摩店等色情行業,有些非法收購政府土地,違法標建政府各大建案,中部、北部幾個重大建案皆扯出官商、黑道互相糾結的弊案。
冷旭民將這些重大弊案敘述得巨細靡遺,除了走私毒品、販售、違法色情行業以外,光政府弊案少說就有五、六起,涉案索賄的官員、立法委員等至少五、六人,難怪梁主任會以大案來形容。
原本冷旭民有意繼續埋伏,然而前幾天他和學長偷偷侵入財務室管帳的電腦,下載牽涉索賄、收賄官員記錄,不小心被發現。
當時引發激烈槍戰,冷旭民為了保住學長身分不致曝光,身中兩槍,腹部、左大腿各中一槍,情況危急;他身分既然已泄露,只好調請附近警力支援,他上級長官立刻調派警力包圍現場。
沒多久,大批警力支援,其他人瞬間一鬨而散,包括學長為了不讓身分曝光,也逃了。警方最後攻堅成功,順利把他救出;身分一旦暴露,他只能重回警界。
冷旭民前後講了近兩小時,梁主任每一項問題他都答得非常清楚。何昭穎埋頭記下筆記,有時起身察看錄影機運作情況,整個過程她不發一語,仔細聆聽。
其實,好幾次何昭穎對他描述的細節感到觸目驚心,愈聽,面色愈慘白,忍不住深深蹙眉,猛盯著他,沒料到他消失期間竟過著如此危險的生活。
有些經歷相當臟穢不堪,除了角頭擁槍互斗,還有色情、毒品泛濫等問題。冷旭民倒是神色平靜,不以為意;他那雙黑眸太深沉,表面已看不出他對這類案件有何看法,似乎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假如是別人的遭遇,卧底探員以身涉險,只為瓦解黑道惡勢力,何昭穎絕對對他佩服不已;偏是冷旭民,她對他仍舊又氣又恨,陷入矛盾情結。
這次,檢方目的要先瓦解販毒組織,冷旭民握有多項證據,已列為檢方重要證人,至於其它牽連甚廣的案件,將會一一分它案進行,包括揭發官員涉及的弊案。
最後,詢問告一段落,梁主任鬆口氣,說:「冷警官,辛苦了,好好休息吧。昭穎,東西收一收,我在外面等你,先抽根煙透口氣。」
何昭穎淺頷首,關掉錄影機,默默收拾儀器。此時病房裡只剩他們倆獨處,剛講太多話,冷旭民真的累了,他側過身要拿水杯,動作遲緩許多。
幾步上前,何昭穎拿起水杯遞給他,他接了過去,低聲稱謝。
她沒吭聲,美眸半掩,靜靜偷覷幾眼。他看來變壯不少,神色疲倦憔悴。
她內心氣也好、恨也好,見他這受傷模樣還是會不忍心,一時消氣,卻難掩惆悵。
她順手取下冷旭民胸口的麥克風,手指捲起電線;他伸手悄悄輕觸她手臂,她怔了一下,目光輕淺移向他,很短暫,他收回手。
四面白牆,靜悄悄無聲息,只有他們輕柔的呼吸、閃熠不定的視線,空氣彷彿微微振動,隔了一會兒,他低嗓劃破靜寂:
「昭穎,你還好嗎?」
「你記得我?」唇邊有抹冷嘲微笑,冷淡回應,收起麥克風,將電線捲成一團后,放進包包里。
冷旭民黑眸深邃,唇角微揚,自討沒趣地無奈笑了一下。
見他沒出聲,何昭穎垂眼輕瞄指間訂婚鑽戒,忽抬眼,凝視他說:「我訂婚了。」
說完,她忽然好想哭,剋制著,強忍一陣鼻酸,轉身背對他。
「喔。」輕應了一聲,他表情沒有顯示錯愕。倒是去了很遠的地方,回來后總是那麼滄桑疲憊,對現實缺乏適當反應,表情空茫遲鈍,好久,才終究回了一聲:「那恭喜了。」
不說其實也就是心酸而已,那聲恭喜害她開始生悶氣,下一秒,她忽然轉身,很野蠻地橫瞪他一眼。
「恭喜什麼?你毀了一切,我恨你!還敢跟我恭喜?!我才要向你恭喜,一個人破這麼多案,冷警官,你很厲害,該叫你大英雄,不是嗎?」
她冷言譏諷,他黑眸冷縮一下,俊顏深沉,沒出聲回應。氣氛一度僵滯,後來,她收拾好東西,連再見都沒說,就離開了。
擋風玻璃映照窗外台北夏日街景,白日的陽光金燦耀眼,高樓、路樹、馬路全令他感到陌生。
這幾年來他很少在這時段活動,接觸的事物和他人日常生活截然不同,他活在另外一個世界,紙醉金迷的夜生活,藏污納垢,那裡讓他像溝渠的老鼠,黑暗骯髒。
下車之後,冷旭民身後跟著兩名員警保護,他戴著警帽,身穿警官制服,拄著拐杖,徐緩走上法院階梯。
離開醫院兩個月,前兩天,他才終於去理髮院剪掉過長的頭髮,還把發色染回來,重新回到俐落短髮。卧底期間,他的髮型過度花稍。
冷旭民進入刑事法庭內部,隨即看見梁主任和何昭穎站在走廊上等候他,他立刻走上前。
她那雙漂亮的眼睛一瞬不瞬盯著他的跛腳,神情冷艷自製,害他有些緊張。
「等一下輪到你作證出席,別緊張,就照你之前據實作答就可以了。」梁主任目光平穩,輕拍他肩膀。
冷旭民試著放鬆心情,徐緩深吸氣,輕輕頷首。
後來,出席作證過程堪稱順利,對方律師並沒有出言刁難,法官一度不斷詢問他身分來歷,他如實說了好幾遍。
他們這批卧底幹員都很年輕,單身、沒家累,而且曾受過半年特訓,家庭背景相較其他警官複雜,相對的容易深入黑社會生活。
這些內容何昭穎採證過程聽他說過一遍,再聽一遍,她還是不明白當初他為何會同意接受這危險的任務。
後來,離開證人席,冷旭民在警方護送下步出法院;目前他依舊住在飯店內,等這些案子告一段落,他會先被分發到警務內勤的工作,按照規定接受心理治療,通過程序檢查后,他才能申請調派外勤單位。
兩名員警護送冷旭民回飯店,在車上,聽他們聊起何昭穎,,果然不管到哪,她始終吸引異性的注意。
「何檢察官好正!」
「嗯,別想了啦,名花有主,已經訂婚了。沒看她手上婚戒,又大又亮,聽說比一棟房子還貴。」
「她家有錢人,未婚夫也是有錢人咩。」
「唉,望塵莫及。」
聽他們這樣提起他前女友,並不是真的沒感覺;冷旭民有感覺,而且感到很不舒服;但如今他已是局外人,沒有立場阻止他們談論下去,只能冷淡將目光移向窗外,望著不斷倒退、消逝如流光的街景,和玻璃窗上自己模糊臉孔的映像,相互重迭。
後來,回到飯店,冷旭民獨自留在房間內回憶過去——這麼多年後再度遇見何昭穎,如今,已是物換星移、滄海桑田了。
當年他沒辦法無條件包容她的任性、接受她的叛逆,說穿了,他真的沒自信能永遠保護她、寵溺她、給她幸福。
如今,兩人甜蜜的愛情、曾擁有的山盟海誓,想來有些諷刺;這些倒像故意在嘲笑他,讓他在她面前自慚形穢、無地自容。
最好她能幸福,忘掉他也罷,要不然,他不知要如何是好。
見到冷旭民,何昭穎的情緒一次一次大受影響。其實,近兩個月,他們見面次數屈指可數,不是為了採證、錄口供,要不就是上法院,全為公事,身邊也不乏一堆人,但——
她就是沒辦法做到完全淡定、無動於衷。
心情波濤起伏、上下震蕩就算了,猛想起兩人現在一點關係都沒有,總是又氣又恨。
說到底,何昭穎愛太深、自尊心太強,沒辦法輕易放過冷旭民。
夏天結束,九月初,何家積極安排何昭穎和璩季穎的婚事,時間訂在明年一月,籌備工作很多,項目繁瑣,首先要挑婚紗,拍攝一系列婚紗照。
「地點選巴黎怎麼樣?那裡有很多唯美浪漫的場景,一生一次值得紀念。」婚紗公司經理向何母、何昭穎熱情推薦。
何昭穎提不起精神,輕搖頭。「唉,我沒意見。」
「還是要去希臘,可以到小島拍希臘海洋,攝影風格浪漫,還可以去拍雅典古迹,照片會有千年以上的歷史感。」
見何昭穎表情一片空白、若有所思,經理開始向璩季穎大力推薦,然後問:「璩先生,你覺得呢?」
「我沒意見,女方決定。」手機響了,璩季穎忙著應付他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