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路上的塵土能幻想得到太陽嗎?
「你很愛他嗎,姐姐?」沙拉德問洛麗塔道。
他正在給擺在涼台邊兒上的一排花盆裡的鮮花澆水。洛麗塔在茅舍旁的爐子前用鏟子翻炒著熱油鍋里的青菜。
「愛誰呀,沙拉德?」
「你的未婚夫,伊什瓦爾唄。」
洛麗塔不由沉思起來,沒有回答。
「你怎麼不說話呢?」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愛不愛他,沙拉德。」
「可阿里埃爾替你們提親時你幹嗎那麼高興呀?連我都看見當時你的眼睛閃閃發光了。」
洛麗塔又沉思起來。她的手很明顯在發抖。
「你還小呢,沙拉德,這種事你還不懂。伊什瓦爾是個好小夥子。我知道他愛我,雖然我們沒說過一兩句話。」
「為什麼?」
「他媽媽不許他到我們家來,不許他跟我說話,甚至連看看我都不行,怕受到玷污。但他還總是偷偷瞧我,我知道他愛我,只不過不敢明說罷了。」
「他不也是賤民嗎?」
「對,他也是賤民,但他家比我們要高一兩個等級……守一輩子寡是很難的,沙拉德。再說尼茲馬特爺爺眼看著自己家的香火就要斷,心裡非常發愁。他一天比一天老。活也干不動了。萬一尼茲馬特爺爺死了,剩下我一個人怎麼辦?那就只能跟我們這兒許多寡婦一樣,投水自盡去。」
沙拉德也沉思了一下。
「那你愛不愛阿里埃爾?」
「閉嘴,沙拉德!」洛麗塔恐懼地叫了一聲。嚇得臉上血色盡失,眉頭聳了起來。「這種事可是連想都不能想啊!」
「為什麼?」沙拉德不依不饒。
「路上千人踩萬人踏的塵土難道能夢想得到天上的太陽?」
「太陽既照耀蓮花,也照耀路上的塵土,」沙拉德一本正經地回答,狡黠地眯起了眼睛,「而阿里埃爾根本不是太陽,他是個跟我一樣的凡人。區別只是我不會飛,可他會,有人教會了他。」
尼茲馬特走了過來。沙拉德溜出涼台,往樹林跑去。他像只獵犬似的,在竹叢里東找西找,最後在一棵樹下見到了阿里埃爾,阿里埃爾正在躺在那裡想事呢。
「我有句話想告訴你,師兄!」沙拉德跪在阿里埃爾身邊,把自己跟洛麗塔說的全告訴了他。
雖說丹達拉特早就教會了阿里埃爾把自己的情感深藏不露,但這一次沙拉德還是發現自己這番話使朋友顯得有些心神不寧。
「現在咱們去吃早飯吧,師兄,尼茲馬特已經收工了。」
「走吧,沙拉德!」阿里埃爾慈愛地揪揪男孩的頭髮梢兒。
他們朝茅屋走去。
「老人家幹活,洛麗塔也幹活,可我躺在草地上待著,」阿里埃爾對沙拉德說,「拿他們有什麼辦法呢?我好幾次說要幫他們干點兒活,但尼茲馬特這話連聽都不想聽。」
老人跟往日一樣,興奮崇敬地迎接阿里埃爾。眼下尼茲馬特只盼著早日給孫女成親。
他窮歸窮,但婚禮辦得決不能比別家差。也要請吹鼓手,也要請唱送親歌的人,院子里還得用竹子搭一個掛滿花串的喜棚。沒有彩燈,就多點幾盞油燈。要是能請個管樂隊來,那就更好了。可惜太貴嘍。花串可以讓洛麗塔和沙拉德編。應該儘早把成親的日子定下來。
「能不能把婚禮推到肉孜節再辦?」阿里埃爾問。
「幹嗎要拖到秋天?」尼茲馬特不同意道。「這事辦得越快越好。您還沒有跟塔拉說過嗎,我的主人?」
「沒有……我明天就去說,」阿里埃爾回答道。他心神不寧,差不多什麼也沒吃,倒時不時地總瞅瞅洛麗塔,而她的目光卻始終死死地盯著地面。
吃罷早飯,阿里埃爾又到了樹林里。他每次散步都是越走離茅屋越遠。
有一天,他走出了樹林,猛然間就像生了根似的驚得目瞪口呆:在他眼前竟然出現了那樣意想不到的景觀。他的前面有一個方方正正的白石砌岸的大湖,湖面波光粼粼,看得人眼花繚亂。湖對岸有幾座巨大的白色城堡,就像山峰一樣拔地而起。真是玉樓瓊宇,金碧輝煌;雕樑畫棟,玲瓏剔透。其中一座巍然傍湖而立,白牆綠水相依;水中倒影恍如仙境,廊工塔巧,高低錯落,婀娜多姿直如夢中奇葩;亭台樓閣,目不暇接。
這一片宮殿當中有一座壯觀的拱門,同小巧玲瓏的圓頂鐘樓相接。建築物的上上下下都刻滿了線條靈動的花紋和阿拉伯圖飾,一如鬼斧神工而成。遍歷人間何處覓,此景只從夢中尋。
阿里埃爾把自己的奇遇告訴了尼茲馬特,老人大驚失色:
「瞧您去了哪兒呀,我的主人!這就是我們的拉甲大人拉賈古馬爾的宮殿呀。」
從這一天起,那些宮殿的迷人景色就讓阿里埃爾著了魔,像磁石一樣吸引著他。
雖說這個建築是頭一次把自己的魅力呈現在阿里埃爾眼前,就已深深打動了他的心靈。
他好幾次偷偷溜到禁止接近的宮殿跟前,隔著樹叢欣賞它們,猶如欣賞活色生香的美人。有時,柔和動聽的鑼聲和隱約可聞的說話聲傳到他耳畔。對他來說,這是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神秘禁區!……
這一天,他心潮起伏,思緒萬千,不知不覺地用手撥拉著樹枝朝著城堡方向信步走去。林中百鳥啁啾鳴囀,群猴你呼我應,尖叫聲聲,但他充耳不聞。
「難道她愛的是我?不是伊什瓦爾,而是我嗎?」想到這兒,阿里埃爾感到心兒甜蜜地收緊了,呼吸也急促起來。
應該和這些純樸可親的人留在一超,娶洛麗塔為妻,種地為生……
但是,「路上的塵土」能飛向高高的太陽嗎?為什麼她就不能憑藉愛情的力量展翅高飛呢?
……這樣伊什瓦爾會很不幸,但他一直是那麼不幸。
塔拉過去就反對他同洛麗塔結婚,現在雖說阿里埃爾可以勸勸她,但她未必就會同意。瞎子向來都多疑。
這該死的本事!弄得他不能跟常人一樣了,真是倒霉透頂!……也許,他能說服洛麗塔?但皮爾斯呢?皮爾斯不把他重新鎖到鎖鏈上是決不甘心的。這個皮爾斯就像個不祥的魔影。把他的生活弄得暗淡無光……
不行啊,他阿里埃爾是命中注定要一輩子東躲西藏,想過上好日子簡直就是做夢。離開吧……離開洛麗塔……
鳥兒啾啾叫,他聽上去就像洛麗塔皮膚黝黑的手腳上鐲子叮叮響;太陽灑落的點點光影,他看上去就是她明眸的閃光;花香襲人陣陣,他聞上去猶如她口吐芬芳……洛麗塔好象已經和大自然融為一體,宛如空氣一樣圍繞著他,包裹著他,擁抱著他。他飄然欲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