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進來的時候就沒看到任何人,只除了你。」他搖搖頭。
「走得還真快!我話都還沒來得及跟他說完呢!」她噘了噘嫩唇,回頭才想對喬允揚說清楚,就見到他拉沉了一副打算與她算帳的臉色,急忙道:「我不是故意要讓你們找不到的,而且怎麽可能有兩個時辰?我才跟他……跟那藥師說了幾句話,才幾句話而已,不可能會有兩個時辰啦!」
殿閣內,只聽得見她急著想解釋的聲音,偌大的卧佛,依然是一貫的闋靜無聲,彷彿置身化外,卻又似乎很仔細在聽著她說話。
他那低斂的眼眉,微揚的唇角,彷彿是淡淡的笑,笑她明明有理,卻苦於說不清……
「大鷂谷軍營鬧兵亂了!」
回然不同於早上時候的歌舞昇平,當夏侯容容被帶回「龍揚鎮」時,雖近傍晚,但天還大亮著,人們慌張地奔走,互傳著這個剛傳來的消息。
喬允揚沒讓她騎上灰毛馬,而是將她帶在一起,與自己共乘在高大的黑馬上,她回過眸,知道他一定也有聽到人們在喊的話,只是,他的臉色十分平靜,沒有一絲毫的驚訝。
「你想問我什麽?」他對上她詢問的目光,笑問道。「那大鷂谷是朝廷駐紮在西北的大軍營,離這兒似乎不遠?」
「嗯。」
「那你不擔心嗎?」
「不。」
見他一派輕鬆的神情,她笑撇了撇唇,「要是那些流逃的官兵逃竄到『龍揚鎮』,只怕這裡會受波及,我們不需要做一點防範嗎?」
「我只想知道,你怕嗎?」
她沒想到會被他如此反問,略頓思考,最後搖搖頭,「不怕,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大不了同歸於盡,做什麽要怕他們?」
喬允揚一語不發地瞅著她,聽她說得豪氣千雲,唇畔的笑意加深,湊首在她的發頂上輕吻了下,「好一個同歸於盡,那就讓咱們靜觀其變,不急,這一切才剛要開始而已。」
聞言,夏侯容容心裡有一瞬的怔愣,他所說的話,與剛才藥師告訴她的話相差無幾,明明是不同的兩個人,口吻卻都同樣的篤定。
「風爺。」
這一道男人的呼喚嗓音,讓夏侯容容回過頭,循著聲音的來源望去,她看見幾個從未見過面的男人,其中為首之人的眼眉,讓她想到了裴意。
她曾說裴意的眉目有三分酷似她的夫君,但是,有七八分相似那個男人,他才是裴意的親生父親!
他們來到「懷風庄」總號的門口,喬允揚翻身下馬,回頭將容容給抱下來,見她美眸一刻也沒離開過與裴意相似的男人臉上,他忍不住失笑。
「我告訴過你了,如果你見到我大哥,就會知道裴意像我,更像他。」說完,他執住她的縴手,轉眸對幾個男人說道:「你們都跟我來吧!容容,你也一起,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
說完,他沒待她回答,已經牽著她的手往裡頭步去,幾個男人追隨在他們身後,也一起跟著進門。
「就是這些圖嗎?」
喬允揚緩慢地攤開幾張卷在一起的大張圖紙,這些紙張不似尋常,觸感略硬,表面塗過防水的油膜,所以異常光滑,每一張圖紙上所畫的樣式皆不同,有幾張看起來是兵圖,而有幾張則是機關圖。
站在一旁的夏侯容容雖然滿心好奇,但是她只是定定站在原地,不爭著想要看圖,心裡總覺得只要看了那些圖,就會被牽扯進去。
不過,就在這時,喬允揚揚起一抹淺笑,將圖遞到她面前。
「記下來。」他低沉的嗓音帶著笑意,聽起來無比溫柔。
「不要把我當成是你默記東西的工具。」
「你做得到的,不是嗎?」
她在「銀來客棧」默下了一整本手記給老西他們以為交換條件,這是他親眼所見,容不得她抵賴不認。
夏侯容容在心裡與他想到同樣的事,知道他當時是在場的,那時候,她總以為他是不相干的陌生人,所以從未想過要防他!
「那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為什麽他是你大哥,卻喊你風爺?」
「這個問題由我來回答吧!」端王搶先一步站出來,打斷了喬允揚正要開口說的話,轉眸笑視她,「我喊風爺,是因為他如今的身分,風之一字,既有鳳之意,也意指為龍,所以要說我喊的是『龍爺』,也是可以的。」
聞言,夏侯容容半晌沒作聲,這一刻,每個人的眼光都落在她身上,而她的視線則是停在喬允揚沉靜的臉龐上。
「把圖給我。」
她沒讓自己流露出任何內心的情緒,不讓自己在這一刻思考那男人所說的話,只知道自個兒要說話算話,既然他答了她,她就要默圖。
喬允揚走上前,將幾張圖交到她手裡,命人加亮了燭火,讓她可以將圖看得更加仔細,只見她將圖攤在桌案上,垂斂美眸,一張翻過一張,總共七張圖,用了不到一刻鐘的時間。
「全都記下了。」
她抬起美眸,直視著喬允揚,在場的人除了他之外,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是不敢置信,有人甚至於暗暗倒抽了口冷息,彷彿見到了一樁可怕的事。
「很好。」他讚賞地看了她一眼,轉頭對手下說道:「搬火盆來。」
「是。」兩名手下端來了火盆,擱在主子的面前。
盆子里燃燒著通紅的菊炭,熱度雖高,卻無煙,直到喬允揚將手裡的圖丟進火里,一瞬間,紅火吞噬了圖面,才眨眼間,七張圖盡被燒成灰燼。
「好不容易才得到這些圖,為什麽要把它們燒掉?」
端王看不明白,他不能不承認這位名義上是兄弟,但實則為堂兄弟的男人聰明才智都勝過自己,但眼前燒圖的舉動,卻令他覺得納悶,因為那些從大鷂谷軍營里沆出的圖中,甚至於有朝廷現在最強大的兵器構造圖,若能如法炮製,必定能令朱蜃國的兵力更加強大才對!
喬允揚笑著搖頭,「眼下,朝廷必定急著想追回這些圖,留在咱們手裡,只是徒增後患罷了!」
說完,他轉頭看著夏侯容容,而她在見到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敢把圖給燒掉,是因為信她已經將圖給默得一清二楚了!
「需要把我圖默抄下來嗎?」她輕聲地問,此刻,把圖默下來對她而言是再簡單不過的事,對她而言最困難的,是逼自己去想通眼前所見到的一切,究竟代表了什麽含意。
生平第一次,她覺得自己的膽子小得像老鼠。
「不必,你只需要記在腦海里就好,這些圖不過是我拿來試探一些事情的證據,我用不上。」
他只是想藉由得到這些圖,知道他所安排在朝野之中的姦細究竟滲得多深,能否在他需要的時候,給他最有力的援助,其中,當然包括了在必要時,給檠天帝與鳳雛皇后不能防範的破壞。
「既然——?!」她生氣地想說既然他用不上,為什麽要叫她默下來,可是話才想出口,她看見他沉定的眸色,那眼神令她有一種感覺,那就是他讓她默圖,是因為日後她極有可能派上用場!
「既然用不上我了,那我出去了!」說完,她才不管他答應與否,拉開門扉,頭也不回地大步跑開。
「難怪夏姬對我說,你對她的寄望大得不切實際。」端王見她像是夾著尾巴逃掉的膽小鬼,忍不住笑嗤了聲。
喬允揚對於他的說法不怒反笑,深沉的眸光從容容遠去的背影,轉到他大哥帶著笑的瞼上,唇畔的一抹淺淺笑痕,顯得像刀刻般銳利,「不要看不起她,日後,她能起的作用,說不定比你們都還大多了!」
夏侯容容脫去長靴,抱著蜷起的雙腿,坐在「知風堂」的寢院床榻中央,楊上沒有棉被枕頭,整個屋子裡除了基本的家私之外,餘下的,都隨著她與喬允揚成親,搬進了「昊風院」里,如今的這個寢院,早沒了人住的氣息。
不知怎地,她怱然想念起自己住在這院里的時光,成天跟喬允揚唱反調,打定了主意絕對不嫁他,只要能令他覺得苦惱,她就快樂得像孩子一樣。
她將下頷擱在兩膝之間,垂斂的美眸有若一絲淡淡的悵然,她忘記自己究竟有多久沒想起自個兒的身世。
似乎是從太爺爺打定主意,非讓她嫁喬允揚不可開始吧!
因為成天忙著跟老人家吵鬧,想著軟硬兼施,威脅利誘要他打消念頭,花去了她太多的心力,所以才會忘記去想自個兒不詳的身世。
她是個父不詳的孩子,一出生就剋死了親娘,雖然有太爺爺的疼愛,大舅與舅母待她宛若親生,還有胤哥哥總是百般退讓,不與她爭寵,再加上聰明與美貌,這些條件已經遠勝過一般人太多、太多了!
但是,她可以從每個人疼愛她的眼光之中,看見憐憫,總以為她是個可憐的孩子,沒了爹娘,需要多一點疼愛!
就連崔容蓮,事事要與她爭,爭不過她了,便拿出一副凡事讓她順她,不過是因為她是個沒爹沒娘的孩子,更別說,在老奴僕的說法里,她的親爹是個惡名昭彰的盜梟頭子,她娘是被玷污清白,才生下了她這孩子!
所以,她曾聽崔嬤嬤在私底下對人說,她驚人的美貌與過分的聰明,與她醜陋的身世對比起來,倒像是一種諷刺了,
所以,她從不以為自己生得有多美,所以,她凡人、凡事都看得特別仔細,才讓她太爺爺總笑說,要騙她,比登天還難!
相較之下,胤哥哥就很容易被人蒙蔽,她想,若非當初她威脅說要把嫂嫂嫁給別人,他不知道要到何時才願意去段家挽回自己心愛的女人呢?
只要能見到他們過得好,她不介意當壞人,就算她其實真的有想過,嫂嫂說不定再嫁別的男人,可以過得更幸福呢!
夏侯容容掐指數了數日子,算起來,她嫂嫂應該已經臨盆了吧!不知道生的是小侄子或小侄女?
一抹淺淺的微笑噙上她的唇畔,往後,要有人喊她「容姑姑」了呢!
「小姐,原來你在這裡!姑爺在找你呢!」婉菊進來見到她,明顯鬆了口氣,似乎已經找了她好一段時間。
夏侯容容抬起美眸,看的卻是在婉菊之後進來的喬允揚,他揚揚手,示意婉菊退下,一個人走到她面前。
「容容。」
他喊她的嗓音好溫柔,彷彿最輕軟的羽毛拂在她的心上,但她現在不想聽,雙腳落床,用最快的速度套上靴子,越過他的身邊,朝門口走去。
「你不想知道嗎?」他喊住她,「那一日,在我們有了夫妻之實的隔日,你曾經說想要知道自己的男人究竟瞞了你什麽,是吧!」
「我現在忽然不想知道了,你不必勉強自己跟我說,我還有事要忙,先不陪你了!」說完,她再度提步要走。
「這不像你的個性,容容!」他再度喊住她,「你不是凡事最愛追根究底,不弄個清楚明白絕對不善罷干休的嗎?」
「我是嗎?好吧!可能以前是,現在,我當了人家娘子了,這一點倔脾氣要改改,我改了,所以現在我不喜歡追根究底了,你想說的話都說完了吧!那我先出去了!」說完,她搖搖手,低著頭:心慌著只想逃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