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喬允揚伸出長臂,從背後摟住她纖細的腰肢,將她給摟貼在懷裡,「你不必改,我允許自己的娘子可以一輩子喜歡追根究底。」

「但我現在不要了啊!」她捂住耳朵,大聲的嚷道,「你這個人很奇怪,怎麽老是喜歡強人所難啊?我不想知道,不想!不想!」

他不管她的拒絕,不管她的掙扎,低沉的嗓音就附在她捂住的耳畔,一字一句,沉聲有力地說道:「你沒有選擇的餘地,因為我已經要離開這裡,回朱蜃國去繼承汗位,容容,我們能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了。」

「什麽?!」

她吃了一大驚,回頭瞪著他,不敢置信自己剛才親耳所聞。

「你終於肯回頭看我了!」他揚起笑,俯首啄吻了下她潔白的額心。

夏侯容容捂住被他吻過的地方,抬起美眸,氣忿地瞪著他,深吸了幾口氣,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氣我騙了你嗎?」他含笑道。

「你——?!」不要擅自做我肚子里的蛔蟲!她好想這樣大聲對他喊,可是這一刻,她覺得自己的舌頭像是被貓給咬掉了,說不出話來。

「那天,我對你所提過的可汗與可敦,就是我的父汗與母妃,我向你說過了,我的娘親是個身分很尊貴的女人,在我父汗死後。她為了成全大局,再嫁給我王叔,在朱蜃國,可敦也擁有自己的城池與軍隊,她就帶著我這個獨子居住在那城裡,到她死前,未曾再踏出那座城池半步。」

夏侯容容閉上美眸,不看他盯視著她的銳利眼光,在心裡覺得他狡猾,挑在她說不出話的時候,把事情全坦白了!

「容容。」

再聽見他溫柔的呼喚,她閉著眼睛用力搖頭,不想再繼續聽下去,她覺得好可怕,她想要叫他住口,可是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幾年,王叔的耽溺安逸,讓朱蜃國成為中原的屬國,事事要看中原皇帝的臉色,甚至於在榷場的談判,就連一點力都使不上,只能任由中原的官員宰割,當年,我的母妃給了父汗最好的交代,如今,他的兒子也必須給他交代,這場局,我整整布了十年,不能功虧一簣,所以,我不能有後顧之憂,容容。」他喚她的名字,俯首輕吻她的粉頰,「如果你真的害怕,我讓你回去,回去京城再做你的容小姐,這個『龍揚鎮』我另外擇人託付。」

「給誰?」她睜開美眸,終於找回了聲音,顫著聲問。

「夏姬。」喬允揚笑視著她瞳眸里不服輸的火光,曲起長指,輕撫過她的臉頰下緣,一直到她柔軟的耳垂,「你應該可以猜出,她是我拿來牽制住大哥的籌碼,也是我母妃的外甥女,我需要有人在這裡替我牽制住朝廷在此地的布局,她是個很適合的人選,所以,你只管放心回京城去吧!」

聽他一口一聲趕她回京,再聽他說起別的女人好話,好像她是變成了多餘,夏侯容容再也忍不住火大,抬起腳狠狠地往他的小腿正中央踢下去,讓他一時吃痛不住,放開了她。

「既然你都決定好了,何必還告訴我?我不回京城,我不回去!我自個兒的去處,我自個兒安排!」說完,她氣呼呼地轉身就要離開,頗有豪氣萬千,打算一鼓作氣離家出走的魄力。

喬允揚再顧不得被她踢痛的腳脛,箭步上前,伸出長臂揪抱住她,大步地往外走去,揚聲喊道:「來人,備馬車,上乾糧酒水,我與夫人要出遠門!」

「你放開我,我才不要跟你出遠門!」她捶打他挾持自己的健臂,卻發現他根本就無動於衷,讓她只能負氣呼呼,任他擺布!

卑鄙!下流!無恥!

夏侯容容在心裡用了所有能罵人的字眼,罵自個兒的夫君,因為他看準了她還未學會一個人在西域旅行移動,所以故意把她帶出門,到人煙罕至之地,讓她就算想要離開,也沒法子屨車找熟手!

她會學的!

這趟回去之後,她一定要用傾全力,用自己學什麽都快的聰明腦袋,學得比他更加厲害,讓他再也不能用這伎倆要脅她!

不過,她的心裡氣歸氣,卻忘不掉他帶她到一座位於兩山之間的海神廟,西望「零海」,水色濃綠如濯錦,到了夕陽西落,水映霞光,宛若金蛇萬道,海心島嶼若隱若現,縹緲宛若仙境。

她不能不承認,他知道她的脾性,知道她一怒之下跑了,勢必要鬧得人仰馬翻,到時候,也絕對不會乖乖聽他說話。

他也一直沒說要帶她去哪裡,只說過,他們其實一直就圍繞在「零海」的周邊地帶,但光是如此,每天他們所見的各色奇景已經是美不勝收。

但她才不要對他承認,說其實她玩上癮了!雖然與他賭氣,每天與他說不上兩句話,但她喜歡與他在一起坐著馬車旅行的感覺,無論天地再大,只要是在他身邊,她就覺得心裡踏實。

每天,她都會趁他準備過夜的營火時,偷偷在他的身後看著,偶爾被他逮到了眼光,她就會假裝若無其事地轉開,然後聽見他嘲弄的低笑聲。

偶爾,當天空有大雁飛過,不是成群,而是三兩隻,他就會知道有人在附近,他說,那些大雁是行旅帶在身邊的活命工具,因為大雁天性就會隨季節遷徙,是逐水草而飛,所以,一旦人迷了路途,或是找不到河流泉水,就把大雁放飛上天,追隨大雁,就能找到活命的水源。

就像我家的小喬弟弟一樣,識毒的猴子以及能逐水草的大雁,是長程跋涉的商隊會隨身攜帶的兩樣寶貝。

在他笑著說這些話時,她只是靜靜地注視著他,想起那天老譚悲傷「虎落平陽被犬欺」,只以為老僕人是在為主子不值,卻沒想到,這位主子的身分如此顯赫,被她強迫與猴子當兄弟,也難怪老僕人要掬一把清淚了!

「容容。」喬允揚將馬車停在一座阻風的岩石旁,山凹處正適合他們今晚避風歇息,而他知道就在不遠處,有一棵老朽的胡楊木,雖然倒落多年,但樹根處至今都還會冒出間歇的清泉,「下車吧!坐了整天車,你也該累了。」

他朝打開的車門伸出大掌,想要扶她下車,不過,從車子里探出的女子纖荑卻是不客氣地把他的手掌給揮開,然後身手俐落地一躍而下,兀自地踱開腳步,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喬允揚轉頭看著她纖細的背影,不由得失笑,自從她換穿胡服之後,就甚少見到她再穿回漢女子的衣飾,她尤其酷愛一般男人才會穿著的長靴,說穿著靴子方便上馬,活動起來不拖泥帶水。

可是,即便一舉一動都稱不上婉約細膩,但她的一顰一笑,仍舊教人驚嘆,這世上怎麽可能有如此美人兒?!

這時,他的眼角餘光注意到遠方有動靜,而她也注意到了,美眸一瞬也不瞬地看著遠方的沙塵之中,明顯有人影在移動,看起來像是牧羊人。

「那是什麽地方?」她掙扎了好半晌,終於還是回頭問他。

「那不是地方,是漠市。」

說著,他走到她的身後,高大的身形讓他的視線越過她的頭頂,與她一起看著幻影一幕幕在移動。

「漠市?」她喃念了一遍,心裡覺得納悶,因為自己明明就看見人了,他卻說那不是「地方」。

「在我們面前的遠方,是『零海』邊緣的沙漠,那附近較大的沙漠共有三處,而你所看的那一座沙漠,東西兩三百里,南北亦有數百里寬,無論是人或牲畜進入其中,都是茫然不分南北,猶如在風沙大海之間,風晴日暖時,遠望沙中,會看見城牆樓台,甚至於是皇宮殿宇,有人看過旌旗刀劍,有人見過牛羊獅豹,男男女女,無分中原漢人或是塞外的胡人,可是待到了那個地方,又一切化為烏有,我們都說那叫漠市。」

他轉眸笑視著她,見她聽得十分認真,半晌,才又說道:「古書上說崑侖山上有五城十二樓,所說的就是相同的雲氣,有人說那是神佛顯靈,卻有人以為不是,但是,這些景象從何而來,卻沒人知道,有人甚至見到已經去世好多年的親人,在那漠市裡還活得好好的,我聽說有些老人家推斷,雲氣會把已經發生過的場面,再度帶到人的面前,不過,我說過了沒人知道這些景象從何而來,當然,也不是想見什麽就能強求得了。」

夏侯容容安靜地聽著,回眸見「漢市」的牧羊人開始變得飄怱,轉瞬間竟然出現了海島與樓船,那湛藍的海面讓人不敢相信那只是幻象。

這一瞬間,她想起了從前的自己,倘若,她留在京城繼續當「容小姐」,對眼前這奇景沒有親眼目睹,只怕是窮畢生也幻想不出來。

她能再回去嗎?

不!即便是再回去夏侯家,她也變不回從前的夏侯容容。

從前的夏侯容容,不想嫁喬允揚,如今的她,卻只想當他的妻子!

「我不回去。」她的目光,望著變幻莫測的漠市,柔軟的嗓音,彷彿無心的呢喃,但神情看起來卻是無比的堅定,因為誰也改變不了她的心意,「我不怕,只要你回答我,在你布了十年的局裡,我算是什麽?」

她沒回頭,不敢回頭,所以沒見到那一瞬間,沉澱在他眸里的黝黯,隨即被一抹淺笑給取而代之。

「一個意外。」

「就只是個意外?」她不滿意這答覆,轉過身瞪他。

「對,一個令我又愛又恨的意外。」話落,他俯首輕吻她抬起的額心,「你知道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才多大嗎?」

「不知道。」她搖搖頭。

「那時,我十歲,你還在你娘肚子里。」

「你見過我娘?!」她驀然瞪圓美眸,不敢相信自己親耳所聞。

「嗯。」他笑著點頭,揚起頗得意能嚇她一跳的淺笑,「咱們這門婚事,是我母妃與你娘指腹為婚訂下的親,那時,你娘才懷你不到四個月,身子還不顯重,在要回京城的途中差點小產,趕車的馬夫向路過的商隊求救,其實,那是要護送我從都城回可敦城的軍隊,我看你娘的臉色蒼白,就決定把她帶回我母妃的可敦城,經過大半個月的療養,等胎象穩了,我母妃才送你娘回京,臨走之前,她給了我一隻隨身的金鎖片,與我母妃一起訂下我們的婚事。」

「就這樣隨隨便便,把還在肚子里的我許給你了?」以她的個性,光想到這樣讓人擺布,心裡就火大,就算那時她還在娘胎也一樣!

「我娘心血來潮,怎麽你聰明過人的母妃也跟著她胡鬧?你呢?就沒意見嗎?」

「其實也不算胡鬧。」他笑聳了聳肩,「如果你見過我母妃,就會知道你和她有點相像,她沒反對,樂見其成,笑著對我說,你娘親是個大美人,想必肚子里的孩子要是女娃,姿色也一定不差,說起來,是她的兒子佔便宜了!如果我不心懷感激,會遭天譴的。」

聞言,夏侯容容哭笑不得,頗有想親眼見見他母妃的衝動念頭,想她不只是個奇女子,性格還頗古怪,難怪會教出喬允揚這種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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