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她也說不上來。「可能是這幾天氣溫變化大了些,不過又不像著涼,只是有些不太舒服,應該沒什麼……」既然相公出門去了,就趁這機會去找三弟妹,然後一起去找大嫂,多了解一下大嫂的為人,也是有好處的。
才這麼想,綉眉就聽見門上傳來輕敲,把心思拉了回來。
婢女去應了門,見到來人,口氣有些驚訝地問:「玉疆少爺怎麼來了?」
「哼!我不能來嗎?」小小身影已經大方地登堂入室,走到綉眉的面前,昂高小臉。「我這次可是有記得敲門。」
「二嬸聽到了……」綉眉嫣然一笑。「不過你二叔剛出門,不在這兒。」
「我剛剛有聽奴才說了。」玉疆逕自在桌旁的凳子上坐下,可不會說就算二叔不在,還有二嬸,這句話絕對不會說出來。
「怎麼臉這麼紅?」她注意到玉疆泛著不尋常紅暈的小小臉蛋。
他撇了撇小嘴,不想承認自己好像生病了。「大概是因為剛剛用跑的……我要吃二嬸上回做的五香糕。」
「二嬸今天沒有做五香糕,不過有生糖糕……小月,你去廚房端來。」綉眉朝婢女吩咐一聲,還是有些不太放心地看著面前的孩子。「有沒有哪兒不舒服?會不會咳嗽?還是……」
「都沒有。」玉疆否認得很快。
綉眉不再猶豫,立刻把玉手探向他的額頭,眉心蹙得更緊。「額頭有點燙……該不會是著涼了?」
「我沒事……」他粗魯地揮開二嬸的手。
想到玉疆可是風家的長孫,公婆的心肝寶貝,可不能有半點閃失,綉眉當機立斷地表示。「二嬸現在就帶你回去找你娘,再請大夫來府里。」
玉疆著急地嚷著:「二嬸不要說出去……要是讓娘看到我生病了,她會很難過的,我真的不想讓娘擔心……」
「就算你沒有生病,只是不小心跌了一跤,每個當娘的都會很難過,要是不讓你娘知道,她會更難過的。」綉眉用自己的經驗來開導他。「這也是二嬸小時候,死去的娘說的話。」
「可是……」他不想看到娘又哭了。
這時婢女端著點心進門,綉眉馬上要她找人去請大夫。「……就說玉疆少爺病了,要快一點把人請來。」
婢女不敢耽擱,立刻轉身出去。
「二嬸……」玉疆開始覺得頭昏昏的。
綉眉又探了探他的額頭。「來,先到榻上躺著……待會兒二嬸讓人去通知你娘,還是要讓她知道才行。」
「好啦……」這次他沒有拒絕,自己爬到榻上躺好。
先幫玉疆蓋好被子,綉眉接著又摸了摸他的脖子和小手,已經有著明顯的熱度。「真的很燙……」
玉疆看得出二嬸是真的關心自己,於是安心地閉上眼皮,想要先睡上一覺,說不定就會好了。
接著,綉眉便出去叫來其他的婢女,讓她去通知大少夫人這件事。
而在等候大夫來到的同時,綉眉不斷擰著濕面巾,覆在玉疆發燙的額頭上,希望可以降低溫度。
「大夫還沒來嗎?」她轉頭問著去而復返的貼身婢女。
婢女也很心急。「應該快到了,奴婢再去看看……」
「玉疆……」就在這當口,李氏慌亂地呼喚著兒子的聲音從外頭傳了進來。
綉眉連忙站起身來,走向房門口,見到李氏讓兩個婢女攙扶著過來,想要說明經過。「大嫂……」
「我兒子呢?」李氏心急如焚地越過她身邊,直接往房裡走。「玉疆……」當她見到躺在榻上的玉疆,想要喚醒兒子。「玉疆,娘來了……」
「大嫂先別慌,大夫就快到了……」綉眉才這麼說,馬上被接下來的話給堵得無話可說。
李氏掩不住心中的憤怒。「玉疆不是你兒子,你當然不會慌了……」這個女人搶走了小叔,現在連兒子都要一起搶走,實在無法控制不去這麼想,兒子是自己唯一的依靠,絕對不會交給任何人。
「我……」她語塞了。
「玉疆,娘在這兒……娘馬上帶你回去……」說著,李氏便要身邊的婢女抱起兒子,就往房門口走,臨出門之前,忍不住又回過頭,一改平日柔弱溫婉的姿態,冷冷地丟下一句話。「他是我的親生兒子,不需要你來關心,以後請二弟妹不要再接近玉疆了。」
綉眉馬上感受到她身上的那股強烈敵意以及妒火,只得把到了舌尖的話都咽回去。
直到李氏走遠,綉眉才折回房內,神情凝重地坐下來。
她可以理解李氏的想法,一個寡婦帶著兒子在婆家生活,自然是相依為命,也是活下去的動力,更害怕被人奪走這僅有的希望,加上相公娶了自己,自然更加排斥,她知道往後就算想要保持妯娌關係,只怕也很難。
玉疆生病在風家可是大事,用不了多久,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了,不只奴僕們個個擔憂,就連剛回府的風大人更是立刻趕來關心。
「大夫,怎麼樣了?」風大人急問。
被請來的老大夫一面捻著白鬍,一面仔細地幫病人望聞問切,好半晌才將把脈的手指移開。「大人不用過於擔心,孫少爺只不過是得了風寒,只要餵了湯藥就會沒事的。」
李氏對兒子的狀況依舊無法放寬心來。「可是他的額頭燙得嚇人……會不會……會不會……」想到夫婿當年就是在一場突來的急病中過世,就怕玉疆也是一樣,那她也不想活了。
「大少夫人莫慌。」老大夫用穩定的嗓音安撫道:「先讓孫少爺把葯喝了,好好地休息,到了明天早上這燒應該就會退了。」
龐氏在嘴裡不斷念著佛號,聽了大夫的話,捂著心口,呼出了一口氣。「阿彌陀佛,如果是這樣就太好了。」
「那大夫就快點開藥方子,我好命人去抓藥。」風大人催促地說。
於是,老大夫取出文房四寶,仔細地將所需的藥材和分量,以及煎煮的方法一一寫下,交給了風大人,風大人馬上遞給管事。
「我明天一早再過來。」老大夫說著便往外走。
風大人則喚來奴才領他出去。
「玉疆……」李氏坐在床沿看著臉上因為發燒而通紅的兒子,不禁淚眼婆娑了。「你可不能有事,娘這輩子就靠你了……」
「你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玉疆他爹在天之靈,一定會保佑他平安無事的。」龐氏在旁邊安慰著。
「婆婆……」她含淚地喚道。
見她們婆媳倆就光是會哭哭啼啼的,風大人不禁數落兩句:「大夫既然說玉疆不會有事,咱們就要有信心。」
李氏連忙擦乾眼淚。「是,公公。」
而在眾人的忐忑不安中,風煜深和三弟煜棠從外頭回來,還來不及回到居住的院落,就聽奴才說了玉疆生病的事,馬上往另一頭走來。
待風煜深走進侄子的寢房,見到雙親也在,不由得焦急地問:「玉疆怎麼樣了?」
「大夫說是得了風寒,這幾天的天氣忽冷忽熱地,本來就容易著涼……」風大人轉述說。「葯就快煎好了,只要喝了就應該沒事了。」
龐氏略帶指責地問:「聽奴才說你不在府里,是上哪兒去了?」
「我跟煜棠出去走走……」風煜深簡單地...帶過,接著走到床榻邊,輕撫著侄子的額頭。「玉疆,二叔在這兒,要快點好起來……」
「你們兄弟倆什麼時候這麼要好了?」龐氏不滿地問。
風大人不是不知曉元配的心結,也只能在心中輕嘆。「夫人,他們到底是親兄弟,本來就該多親近些。」
「哼!」龐氏還是無法釋懷。
「爹、娘,玉疆由我來照顧就好了,你們先去歇著吧。」風煜深回頭對雙親這麼說道。
「好吧,我和你娘晚一點再過來。」心想那麼多人待在這兒也幫不上忙,風大人於是偕同妻子出去了。
李氏送公婆到房門口,才折了回來。「煩勞小叔了。」
「玉疆是我的侄子,照顧他也是應該的。」風煜深接過婢女遞來的濕面巾,覆在侄子的額頭上。「人是吃五穀雜糧的,不可能不會生病,何況還是個這麼小的孩子,大嫂也不必過於憂心。」
聽見小叔這麼說,李氏不禁吁了口氣,語氣中對他的依賴更是溢於言表。「只要有小叔在這兒,我也就放心多了,不然真怕玉疆跟他爹一樣,那我……」
這麼多年來,也多虧了有這個小叔處處為他們母子著想,照料他們的生活起居,所以在不知不覺中對他的感情也變了質,即便清楚兩人的輩分關係,不可能有任何結果,還是忍不住幻想。
李氏哀怨地望著注意力全在兒子身上的高大男子,真的好希望……好希望當初嫁的人是他,這句禁忌的話只能在心裡想,卻不能說出口。
聞言,風煜深把目光調向淚光瑩瑩的大嫂身上。「大哥從小身子骨就不是很硬朗,才會熬不過去,玉疆可比他強多了,所以不會有事的。」
「嗯……」她攥著巾帕,點了點頭。
原本昏睡中的玉疆發出囈語。「娘……」
李氏連忙撲到兒子身邊,哽聲地回道:「玉疆,娘在這兒……」
「嗯……娘……」玉疆沒有醒來,閉著眼皮低喃。
風煜深站起身來,讓李氏可以坐在床沿看顧。「大嫂,我先回房跟綉眉說一聲,待會兒再過來……」
聽到小叔開口說要走,李氏不禁心慌意亂地找了個藉口,只想要留下他。「萬一玉疆待會兒醒來,見不到你的話,一定會很失望的。」
李氏真的好希望他能多陪他們母子倆一會兒,不要這麼快就離開,也只有這種時候,小叔才不會為了避嫌,不便停留太久,自己也能名正言順地多看他幾眼,還有多說幾句話。
聞言,風煜深看了一眼呼吸急促的侄子,心也跟著一軟,只得頷首答允,然後轉頭交代小廝,要他回去跟妻子轉達今晚要留在這兒的事。
見小叔不走了,李氏垂下眼眸,悄悄掩飾眼底的喜色。
「大少夫人,葯煎好了。」過了一會兒,婢女端著湯藥進入房內。
風煜深伸手接過。「我來喂玉疆吧。」
「那就麻煩小叔了。」李氏輕聲地道。
就這樣,她在旁邊看著風煜深扶起玉疆,再讓玉疆靠在自己身上,這才一面哄著,一面將湯藥一匙一匙地喂進兒子口中,李氏被眼前這一幕溫馨的畫面所感動了,就算是親生父子也不過如此。
李氏含情脈脈的目光不由得睇向小叔,想到嫁進風家之後,和自己的相公始終聊不上話,更談不上有感情,婚姻生活只能說是平淡無奇,更沒想到不過半年,她就成了寡婦,要不是已經懷了孩子,只怕連個寄託都沒有了,而在她旁徨無措之際,更是小叔的關懷給了自己勇氣和希望。
「玉疆乖……把葯吞下去,這樣病才會好……」風煜深低聲哄著將苦澀的湯藥吐出來的侄子。
她不禁幽幽地凝睇著,想到六年前,小叔的半邊臉不幸毀了,對於婚姻大事則是能拖就拖,也不讓任何人接近,其實心裡多少有些竊喜,因為這麼一來,就沒有女子可以把他搶走。
李氏知道這種想法太自私了,可是像小叔這麼溫柔體貼的好男子,既然不可能屬於自己,也不想讓給別人,只不過……他終究還是娶妻了,而且對方不只美貌勝於自己,還讓小叔願意敞開心胸,出現在眾人面前,也不再因為臉部的殘缺而繼續閃躲逃避,她不禁掄緊袖中的拳頭,只因為看過小叔望著二弟妹的眼神,充滿了愛戀,心真的好痛,痛到快要無法呼吸了。
此刻的她真的好恨,好恨自己只是他的大嫂。
就在這當口,綉眉也從小廝口中得知大嫂那邊的情況。
「……所以二少爺說今晚會留下來照顧玉疆少爺。」小廝將主子交代的話原原本本地說完。
綉眉輕頷螓首。「如果只是得到風寒,應該很快就會好了。」
「大夫是這麼說沒錯。」他用力點頭。
「我知道了。」她暫時安心了。
小廝躬了下身便回自己的主子身邊去了。
待寢房裡只剩綉眉一個人,不禁望向窗外,看到天色已經黑了,還是決定待會兒親自去探望一下,免得公婆以為她不關心玉疆,只是想到大嫂對自己的敵視和排斥,只怕也不會領情。
婢女在這時端著飯菜進來。「二少夫人該用膳了。」
「我吃不下。」綉眉心事重重地說。
「二少夫人要是不吃點東西,餓壞了身子,讓二少爺知道了,奴婢可是會挨罵的,說不定還會把奴婢趕出府去。」婢女將白飯擱在主子面前,兩手合十,可憐兮兮地說:「拜託二少夫人多少吃一點……」
綉眉不禁失笑。「好,我吃一點就是了。」
「這才對。」婢女轉憂為喜地說。
她才端起碗,吃了兩口。「小月,我看你現在到大少夫人那兒去打聽一下,看看玉疆的情況怎麼樣了,再回來跟我說。」
婢女回了聲「是」便去辦了。
「我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這樣心神不寧的?」綉眉不免自我解嘲。「我應該要相信相公對我的真心,更要相信他的為人……」
無論大嫂是不是對相公有情,那都無關緊要,因為她必須去相信風煜深,要相信他對自己的心意,綉眉定了定心神,不要再胡思亂想。
綉眉吃了幾口飯,然後喝了半碗湯,就把筷子擱下,實在沒什麼胃口,在等待婢女回來之際,便倚在床頭上,閉目假寐。
等了好一會兒,就在綉眉快睡著時,婢女總算回來了。
「情況怎麼樣了?」她馬上睜開雙眼問。
婢女將問來的事說了。「聽常福說玉疆少爺剛喝下了湯藥,人還在昏睡,大概要到快天亮才知道燒退了沒有。」
「是嗎?」綉眉又吶吶地問:「那……二少爺和大少夫人他們……」
「他們都守在玉疆少爺的寢房內。」婢女不疑有他地回道。
「嗯。」綉眉心口有些沈甸甸的。
雖然不斷地告訴自己要信任相公,房裡也還有小廝和伺候的婢女在,不可能獨處,可是想到兩人要這樣面對面一個晚上,就是無法不去在意,她終究只是個心胸狹窄的女人,想要完全獨佔自己的相公,綉眉苦笑地思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