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榮耀祖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她:昔年蘇杭南霸天的溫大小姐,現今也不過是個白髮蒼蒼的老嫗了。
「不知榮大人今日貴駕蒞臨,所為何事?」
溫老夫人端著架子,優雅大度地注視著他。
榮耀祖臉一沉。「溫老夫人,今兒還要勞動本官親自前來……你吃罪不輕啊!」
她心微微一驚,面上依舊鎮定。「大人,老身年邁體衰禁不得嚇,您有話直說即可,大可不必出言恫喝。」
「好利的一張口!」榮耀祖冷笑,厲聲道:
「溫姥,你可知蓄意抗稅不繳,罪加三等嗎?」
「抗稅……」她臉色變了,疾聲道:「榮大人此言差矣,「漱玉坊」向來年年上繳絲稅,自問盡心儘力,亦從未遺漏過一回,又何來抗稅之說?」
「你的意思是本官冤枉你「漱玉坊」了?」
他陰側惻一笑,隨即大暍:「諸師爺,攤上本年稅冊教溫老夫人瞧清楚,看看這絲稅有繳亦或沒繳?看看是不是本官存心刁難?」
「是,大人。」諸師爺攤開記錄得整整齊齊,清清楚楚的稅冊。
溫老夫人屏氣凝神地細細翻看,果然沒在上頭瞧見「漱玉坊」的號兒,臉色頓時慘白了起來。
「不,不可能……可、可我坊里的大掌柜明明說已經繳清了的,怎麼可能沒繳?」
「這是你家的事。」榮耀祖冷哼,斜睨著她。
「溫姥,你是本地巨富商家,怎可帶頭抗稅不繳呢?這事要是傳到了朝廷,你還有命在嗎?」
溫老夫人極力抑住驚跳如狂的心臟,「榮大人,既是我家掌柜忘了,補繳便是,這等小事又何須驚動朝廷?」
「小事?若是人人像你一樣抗稅,那麼朝廷稅收何處得來?國家征戰糧餉又何來?」榮耀祖不懷好意地盯著她,冷笑連連。「不過別說本官不通情理,只要你今日補繳一萬兩銀子,本官就可以幫你將這事壓下,如何?」
老季伯倒抽了口涼氣。
一萬兩銀子?
溫老夫人面色若紙,雙目恨恨地瞪視著他。
「榮大人,這是獅子大開口——」
「嘖嘖嘖,你想清楚自個兒嘴裡說出的話……你是在暗示本官恐嚇取財嗎?」
榮耀祖陡然翻臉,大暍一聲:「來人!」
「在!」數十名官差轟然應道。
「把這老婆子給我押回去,關入大牢!」
「是!」
老季伯驚得魂飛魄散,急忙跪了下來,哀哀懇求。「大人,求求您高抬貴手網開一面,我們家老夫人年事已高,禁不起這等折騰……」
「你又是什麼東西?」榮耀祖一腳將他踢翻了,高聲叫道:「一併拿下了!」溫老夫人臉色慘然若死,顫巍巍地後退了一步。「你們……你們敢?不就是錢罷了,我、我給你們便是了。」
榮耀祖止住左右,眉一挑,「好,一萬兩銀子。」
「我籌得到,但今兒不可能拿得出。」她喘息著,枯槁的老手緊緊壓著起伏劇烈的胸口。
「那就是沒有啰?」榮耀祖冷冷道:「拿下!」
「不——」溫老夫人驚恐地叫了起來。
「我給。」一個低沉冰冷的聲音響起。
剎那間,所有人全往聲音來處望去。
一個修長偉岸的身影緩緩走進來,大武和傳掌柜隨侍在側,雖然不若榮耀祖陣仗驚人,卻一出現便震懾了全場。
齊鳴鳳淡淡地環顧了眾人一眼,視線嘲諷地停頓在溫老夫人臉上。「一萬兩銀子,我給。」
他又出現在溫家這樣難堪的場面里了,溫老夫人面上雖然有點掛不住,卻還是如怠大赦般鬆了一口氣。
「鳳公子,」溫老夫人恢復了三分冷靜,甚至微笑得出來了。「你來得正好,不過老身是不會要你拿出一萬兩銀子代繳的,只勞你在這兒一同做個心證,你我有生意相與,不日即可……」
「溫老夫人。」齊鳴鳳神情冷漠地截住了她的話。「我很懷疑。」
她一僵。「懷疑什麼?」
「你「漱玉坊」能在三個月內趕得出絲貨。」
她瞪著他,好像沒有聽清楚他在說什麼。
榮耀祖像是接收到了訊息般,迫不及待笑了起來。「溫老夫人,聽見了吧?我瞧你這一萬兩銀子是成心不拿出來花錢消災了,是吧?」
她憤怒地瞪著榮耀祖,隨即勉強咽下尊嚴地對齊鳴鳳擠出一抹笑。「鳳公子,不知您是哪兒得來不實的消息?我們「漱玉坊」正在趕工,三個月內一定將所有絲綢盡數奉上。」
「「漱玉坊」里已停機多日,蠶繭欠收,紡娘盡去,時限已過半月,不知道只剩兩個半月的辰光,您到哪兒買得到繭子可紡紗織緞精綉?」
傳掌柜介面,朗聲細數。「又怎麼趕得及如期出貨?」
「不可能!」她顫抖了起來,「沒有這種事,你,你分明在胡說……你又是誰?」
「小姓傳。」傳掌柜微微一笑。
「我不管你姓什麼,你拿什麼身分站在這裡與我說話?」溫老夫人雖然備受一連串打擊,威嚴依舊,怒喝道。
齊鳴鳳挑了挑眉,驀地微笑了。
見他比冰還冷的笑容,溫老夫人不禁打了個寒顫。
「他是我的掌柜,您老有什麼意見嗎?」
溫老夫人一窒,頓時說不出話來,半晌后才不甘心地冷笑,「好,就算是鳳公子手頭上管事的掌柜,也不能造謠生事……不過,就算你們有這些個擔憂也無妨,我已讓人到陸州販絲繭去了,雖然路遠了些,但想必還不至於耽誤了正事,你們大可安了這條心。」
「哦?」齊鳴鳳似笑非笑,別過頭去瞥了榮耀祖一眼。
榮耀祖會意,馬上一擺手,「把人帶上來。」
溫老夫人心裡戒備了起來,微帶一絲迷惘。
兩個衣衫臟破、模樣狼狽的中年人踉踉蹌蹌被拉了過來,溫老夫人定睛一看,頓時驚呆了!
「大掌柜、二掌柜……你們……」她的心直直往下沉。
「老夫人……」他倆神色倉皇心虛,垂頭喪氣地囁嚅,身子拚命想往後縮躲。
「這是怎麼回事?」她憤怒地瞪視著他們——包括齊鳴鳳。「你們究竟在合計著什麼?為什麼把我商號里的掌柜全抓了起來我溫家?」難道你們官商勾結……蓄意要謀奪我溫家?
「溫家會衰敗至此連是敵是友都分不清,果然。」齊鳴鳳冷笑,英俊臉龐布滿了濃濃的快意。
「你還有資格在商場與人一較高下嗎?」
她就算再摸不透他深沉詭密的心思,此刻也總算察覺到了事情有異,怒道:「鳳公子,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的大掌柜、二掌柜沒告訴你,三天前他倆已將你名下產業全數套現納為已有,絲場蠶房綉坊三天前已易主,你溫家天下已風雲變色。」
跌坐在地上遲遲爬不起的老季伯怒睜雙眼,不敢置信地瞪著大掌柜、二掌柜。「你們這對狼心狗肺的傢伙,老夫人那麼信任你們——」
溫老夫人一陣暈眩,身子晃了晃,總算勉力撐住,可是那張老臉的血色早已褪得一乾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