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耳熟的聲音讓秦悠萊心裡一抖,他怎麼會在這裡?看到卓烈桀,她不由得想到昨天晚上他的所作所為。
師父說不能讓男子碰自己的身子,那要是自己碰男子的身子呢?因此她整個晚上輾轉反側、不安至極,卻無處可訴。
慧遠師太並不是一個不講理的人,並未聽信他人一面之詞,她溫和地低頭看著秦悠萊,「悠萊,告訴為師,他說的可是真的?」
秦悠萊咬著唇無法言語。
卓烈桀笑著看她為難的模樣,心中的鬱悶總算散開了,她昨日說要當真正的出家人,他本不為意,卻多此一舉地留了人看著她,沒想到被自己料到了。
好一個小尼姑,他昨日說的話,她權當是一個屁!
「哎,真的世事難料,悠萊,你與世俗之緣未斷。」慧遠師太放開手中的黑髮,「你……」
話未說完,外頭一陣吵雜,水月庵中的人開始不安地竊竊私語。
「無為。」慧遠師太叫道。
「師父。」
「讓外頭的人等等,為師會給他們一個交代的。」慧遠師太似乎早已料到來者是誰,她又低頭看著秦悠萊,「悠萊,隨為師來吧。」
秦悠萊低著頭乖乖地站起來,跟在慧遠師太的身後。
她們的人影剛一消失,一批官兵便走了進來,將庵中的人團團圍住。
「你們都不許動!」帶頭的官兵大喊。
全場一片安靜,官兵滿意地看著自己製造出的效果,他點點頭地回過身,眼睛差點被他自己瞪了出來,「五、五王爺!」
「本王也不能動?」卓烈桀談笑風生地說,臉上儘是愜意的笑容。
「屬下、屬下知錯了。」官兵腿一軟,順勢跪在了地上。
「錯?哼,知錯就給本王磕頭認錯。」卓烈桀冷道。
安靜的氛圍里隨即響起了規律的咚咚聲,一旁的尼姑們也跪了下來,她們是出家人,可她們多少也耳聞過五王爺的事情,當今的五王爺無人不知吶,只是沒人知道那惡劣性子的五王爺會是這麼一個俊俏的書生模樣,活脫脫就像書里走出來似的。
可除去那好看的皮囊,據說五王爺的性子只能用狠毒來形容,稍稍不順他的意,他便讓那人求死不得、痛不欲生。
有什麼證據嗎?沒有,人人都見識過他的壞脾氣,可沒有人知道誰真的被他玩死過,所以民間另有一個說法,五王爺府中機關重重,閑置多年的房間里說不定就藏著證據。
卓烈桀傲然地挺立在那兒,無視那可憐地磕得頭破血流的官兵,他輕哼一聲,追著秦悠萊消失的方向離開了。
儘管慧遠師太的意思是要跟秦悠萊獨處,可卓烈桀是誰?他壓根不把別人的話當一回事。
跟在慧遠師太的身後,秦悠萊忐忑不安。
慧遠師太一直未開口,直到她們停在了院子里的綠樹之下。
綠蔭替她們遮掩了烈陽、消了暑氣,可昨日種種加上今日未能順利出家,這綠蔭逐漸成了她心影。
「悠萊。」慧遠師太語重心長地說:「師父之前問過你想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你說不想,但現在不得不說。」
秦悠萊恭敬地立在一邊,靜靜地聆聽。
秦悠萊是京城有名望的秦御史之女,秦御史是一名高風亮節的清官,唯有一名正妻,人人皆知秦御史之妻乃是無鹽女,但秦御史對其寵愛有加,兩人恩愛多年,沒想到一次醉酒秦御史碰了一個丫鬟,有了秦悠萊。
秦御史愧對妻子,秦夫人寬宏大量地要他納了丫鬟為妾,只是那丫鬟命薄,生下秦悠萊之後便去世了。
此後秦夫人也有了孩子,於是秦御史便將秦悠萊託付給慧遠師太。
「悠萊,這便是你的身世。」
秦悠萊這才想起,每月都會有一位氣質溫和的夫人來水月庵,那位夫人每次都會好心地分她好吃的點心。
「悠萊,夫人是一個好人,你應該知道,只是你該知道你的身分不適合生活在秦府中。」慧遠師太溫柔地說。
她是一個不受人期待的人,秦悠萊揚起一抹惆悵的笑,「師父,我懂的,悠萊很幸運,一直快快樂樂地在水月庵里長大,有師父和師姐們的疼愛。」
慧遠師太一嘆,「只是你不該被牽扯的。」
一個月前,秦御史因意圖勾結異黨被捕,關入大牢,十日之前秦御史不堪受辱,自縊而亡,秦夫人也懸樑自盡,兩人之子被流放邊境。
「所以外面的人是來抓我的?」秦悠萊不安地問道。
「為師本想替你剃度,你成了佛門弟子與世無爭,他們也奈何不了你,畢竟你跟秦家的關係實在是淺薄。」
「師父。」淚光在秦悠萊的眼中泛濫著,她沒想到師父竟為了她會出此下策,若是以師父原本的性子,一定會要她坦然面對。
十幾年的朝夕相處,師父對她也有私心,這樣的恩情怎能讓秦悠萊不感動,秦悠萊一把跪在了地上,情不自禁地哭訴道:「師父,徒弟錯了,是徒弟不好,徒兒破戒,吃了肉、喝了酒。」
「你……」慧遠師太一聽,「你真的做了。」
「師父,徒兒錯了。」秦悠萊也沒有過多的解釋,直接扛下所有的罪。
「果然是無緣吶。」慧遠師太搖搖頭,「你好自為之吧。」
「師父……」好聽的聲音摻雜了破碎的哭音,讓她清脆的聲音變得如烏鴉般的難聽。
慧遠師太失望地轉身離開了,秦悠萊跪在地上未起身,她對著離去的身影輕聲道:「謝謝師父的養育之恩。」語畢她慎重地磕了三個頭。
她以為水月庵是她長大的地方,也將是她終老的地方,而今她該何去何從?
她的額抵在冰涼的地上,淚輕輕地從她的臉頰上滑落,淚水在土黃色的泥土上暈開,染深了土地的顏色。
一道陰影籠罩在她的頭頂,她擡起頭,臉上布滿了淚珠。
「真可憐,被師父拋棄了呢。」卓烈桀低語著,伸手執起她的下顎,「怎麼辦,那些官兵又要來抓你,真的是禍不單行呢。」
秦悠萊倔強地把臉一歪,低著頭,肩膀微微抖動著。
如果不是他,她不會破戒,如果不是他,她現在已經落髮為尼,他為什麼壞了她平靜的生活?但那時他要是沒有救她的話,她焉有命哉,豈會有現在的她。
有因便有果,是她種下的因,這果便得她自己來擔。
「小尼姑。」她的動作惹得卓烈桀臉色一暗,不悅地低聲道:「我是來幫你的,你就這態度?」
他沒想到小尼姑的身世如此坎坷,更沒想到她碰到了這麼一個大麻煩,不過任何麻煩對他來說,不過是輕而易舉便可以解決的,端看他願不願意。
「幫?」他亦正亦邪,第一次見面時他是一文雅書生,結果下一瞬他成了欺侮她的大壞蛋,這樣的他,讓她怎麼相信他是一個好人?
「嗯,只要我願意。」他淡笑著。
秦悠萊沉默不語。
他靜靜地等著她開口,只是她沒有說話,只是跪在那兒。
卓烈桀眼睛一眯,沉不住氣地先開口了,「我幫你,小尼姑你拿什麼還?」
院子安靜得可以聽見樹葉飄落在地,秦悠萊垂著頭咬著下唇,心想他真的是一個壞人。
「謝謝公子的好意。」秦悠萊用力地咬下下唇,淡淡的血腥味在她的嘴裡散開,「不過我不需要。」
卓烈桀有生以來從來沒有此刻的憤怒。他的好心被人毫不猶豫地拒絕,就好像有人搧了他一巴掌,他生氣地一拂袖,「哼,不識好歹。」
「悠萊謝謝公子的救命之恩。」秦悠萊低頭輕磕頭。
她的舉動讓卓烈桀氣得瞬間眼紅了,他身為高貴的王爺,多少人見了他都要磕頭,可她的磕頭謝恩,他不屑。
他蠕動著薄唇正慾開口,秦悠萊從地上站了起來,她起身時因跪太久而晃了晃身子,他見狀伸手想要扶她,沒想到她身子一側,避開了他的手。
男人的鳳眼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她始終用她的發漩兒對著他。
怒火中燒的卓烈桀重重地放下手,收回放在她身上的目光。
不用抬頭,不用去看,她也知道他走了,他踩著憤怒的步伐,怒然而去。
秦御史之子被流放,那麼身為他血脈之一的秦悠萊也該被流放。
她雙手虔誠交握,父債子還,她沒有一絲抱怨,即使她對那個父親陌生得很,她也從來沒有享受過身為秦御史之女的待遇,但她無怨無悔,誰讓她是秦御史的女兒,無可奈何卻不得不面對。
秦悠萊低著頭站了一會兒,便想離開院子,誰知她的腳才踏上長廊的階梯上,一個人影赫然出現在她面前,是去而復返的卓烈桀。
「你……」她嚇得倒抽一口氣。
「秦悠萊,你說不要,我憑什麼要聽你的?我就要救你,我看你怎麼還我這份情。」卓烈桀一把抓住她的手,斷了她想後退的念頭,「你越是要逃,我偏不讓你逃。」
秦悠萊沒見過這麼霸道的男人,也沒有人告訴過她男人的劣根性,越得不到的,男人越要得到。
「你到底想怎麼樣?」秦悠萊忽然意識到自己惹上了一個不好惹的人。
「哼,你可知道被官兵抓住之後會怎麼樣?」
他的俊臉不斷靠近,她屏住氣息,搖搖頭。
「要嘛當官奴,被皇室貴族欺壓,要嘛被流放,永世不得回來。」他恫嚇道。
沒料到秦悠萊鬆了一口氣,「就這樣?」也沒有太可憐呢。
「你……」她生在水月庵,未遇到壞人,卓烈桀不承認自己是她遇到的第一個壞人,她的性子單純了一點,可現在他只覺得她是沒腦子。
「當官奴要被各種方式折磨,你有沒有因為做錯事而被打過五十大板?」
五十大板?秦悠萊嚇得下意識地護住自己的臀部。
卓烈桀隱忍著笑,因為她直覺的行徑實在是太可愛了。
「那流放呢?」秦悠萊小心翼翼地問道。
「流放更慘,客死他鄉不說,要是遇上起了色心的人,你清白不保,還有可能被淩虐致死。」卓烈桀冷冷地說。
「淩虐?」秦悠萊重複著他的話,兩眼帶著朦朧。
知道她不解,卓烈桀殘酷地笑了,「便是玩弄你的身子,一個人或者好幾個人將你玩得殘花敗柳,再將你賣給人販子。」
一抹恐懼摻入她黑白分明的大眼中,她的身子如風中的葉子抖動得厲害。
「怕了?」他玩味地說,她還知道怕,而不是真正的傻瓜,他多少欣慰了。
「嗯。」她沉重地點點頭。
「既是如此,不如跟我走,你方能保全。」卓烈桀望著她烏黑光亮的黑髮,右手不由得摸了上去,玩弄著她的發梢。
他的動作讓她稍稍分心,秦悠萊用力扯回自己的發,「多謝公子了。」
他又將她的發給拉回來,繼續挑弄著,「既然如此便隨我走吧。」
她臉皮薄地嘆氣,側過頭,「公子誤會了,我謝謝公子的好意,只是我不願承公子的情。」
秦悠萊簡單地想,他不是一個好心人,她隨官兵走也不會是好事,但兩者都不好的情況下,她情願選擇後者。
跟著他,她性命無虞,但她不要欠他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