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上班第二天，詠美才剛把摩托車牽進黑鐵門，便見一穿著深藍工作服、體型微胖的中年女子朝她頷首。

「你是？」詠美問。

婦人指指自己的嘴，然後從圍裙口袋拿出紙板跟筆寫著──「我不會說話，但我會讀唇語。」

「你好。」詠美朝婦人點了點頭。「我是尹詠美，你──」

「我姓華。」婦人在紙板上寫下。「我負責幫梁先生打掃房子，一星期兩次。」

喔！難怪屋子始終保持這麼乾淨。

「華姨好。」詠美自小在菜市場長大，天生就知道該怎麼哄長輩開心。「我就說這麼大的宅子為什麼會保持得這麼乾淨，梁先生看起來又不像會拿掃帚掃地，原來是你的功勞。」

華姨先是搖搖手，帶點靦覥地笑了。

「噯華姨，我很好奇，那個──」詠美手指指樓上。「從以前就這麼難伺候嗎？」

華姨用力搖頭，在紙上寫下：「不要被梁先生脾氣嚇到，他人其實很好。」

「是喔！」

瞧詠美一臉不相信，華姨又寫：「真的，我當初隱瞞我沒辦法說話的缺陷來應徵，劉經理不想用我，但梁先生跟我談過之後，知道我經濟狀況不好，決定錄用我。」

想不到他還真是個好心人咧！詠美一臉不可思議地將菜拎進廚房，華姨走來幫忙。「謝謝華姨，對了，為什麼我平常沒看到你？」

「我只在白天過來，早上七點到十點，十一點我還有別的幫傭工作。」華姨放好菜蔬后寫。

「好辛苦。」華姨跟尹媽年紀相當，詠美一見她就像見到自個兒媽媽一樣親切。整理好菜后她主動拿起掃帚幫忙，一老一少也因此聊了不少話。

「還有啊，梁先生長這麼帥，應該有不少女朋友吧，但我來這兩天，好像也沒人打電話找他──」

「三樓工作室有梁先生專用的電話。女朋友我就不確定，我在這一年還沒見過梁先生帶哪個女人回家過夜──」寫到這華姨抬頭，見一旁詠美捂嘴竊笑，她頂頂她肘又寫了一句。「怎麼，你喜歡梁先生？」

詠美眼一瞠。「哪有？亂說！」不知怎麼搞的，說這話時，她竟然臉紅了！

眼一抬發現華姨盯著她直笑，詠美羞惱一瞪，抓起掃帚就往樓下跑。

沒有沒有，她絕對沒有喜歡那個脾氣壞又難伺候的男人──詠美一邊切著小黃瓜邊在心裡辯駁。她只是覺得他有點脆弱，所以才沒辦法丟下他不管，雖然他真的長得滿帥，偶爾不生氣微笑的樣子，還真的滿好看；還有他的嘴，好軟……想到這，詠美不自覺抬手輕碰自己嘴唇。從那日被梁睦月莫名其妙強吻，她一直不願仔細回想當時心頭的感覺，只怕多想一點，她就會發現自己──

「尹詠美。」

梁睦月聲音打斷詠美沉思，嚇了她一跳。她拍拍撲撲直跳的心口，奔出廚房。「我在這，什麼事？」

「半個小時后把早餐端上來。」梁睦月站在二樓要往三樓的樓梯口說道。

詠美點點頭，趕忙奔進廚房做最後一道菜。

整個三樓全是梁睦月私人工作空間，佔地近百坪，華姨剛才還特別提醒她注意，三樓工作室若沒梁睦月允許，絕對不得進入。

詠美手端著托盤分批將早餐端上三樓，然後再推著餐車去敲門。先前聽劉經理說梁睦月正是star－like的設計總監，她還有點不相信，想說這麼一個脾氣暴躁、動不動就要人滾的公子哥，怎麼會是那個號稱「東方manolo

得到裡頭允許，詠美推著餐車進門。工作室三面牆以木頭書架連接，但裡頭擺的不是書，而是成千上萬、雙雙不同的鞋款，高跟乎底楔型船型粗跟細跟，想得到的應有盡有，但裡頭最精彩的畫面不是這個，而是正前方背窗而坐的男人，梁睦月正坐在長桌後讀著手上傳真紙，那個氣勢跟專註度，真的是帥！不知該用什麼言語形容的帥氣好看。

聽見聲響的梁睦月抬頭，正好看見詠美捂胸歪頭，一臉若有所思。

「在想什麼？」他放下手裡紙卷，指指桌前，要她把早餐拿到他面前。

「沒有啊。」詠美四兩撥千斤。「我只是在想，這裡好多鞋子──」

梁睦月瞧她一眼，沒吭氣地拿起筷子撥了口米粥入嘴，還不錯。一早暖粥下肚情緒很好的他，難得沒下逐客令，任詠美站在他身邊左瞧右看。

「想想你真厲害，才三十歲就有那麼驚人的創作力，我讀過一些流行雜誌，很多外國女明星也喜歡穿你設計的鞋。」

她這幾句讚美讓梁睦月心情大好，他拿著筷子的手朝左右一點。「你自己去挑，我送你一雙。」

「送我？！」詠美本想回說她平常沒什麼機會穿這些高級鞋，不過一想到star－like鞋子的標價，到嘴的「不用」兩字立刻被她咽下──她沒機會穿，不代表外頭女生也跟她一樣沒機會啊！

「真的？我挑哪一雙都行？」

梁睦月還不知詠美心頭盤算，當然點頭。

「那我要這一雙。」詠美自架上取來一雙桃紅皮面，腳踝與鞋尖橫帶綴著水晶珠串的華麗鞋款。

她還記得它一雙售價兩萬八千八，定價這麼高，可一上市，仍舊不到幾日即被貴婦人搶購一空。她心裡算盤撥得滴答響，這一雙拿上網賣，少說也可以賣個兩萬七、兩萬八的……嘿嘿，賺翻了她！

見詠美挑好鞋后便沒了動作，梁睦月好奇地看著她問：「你不試穿？」

她又沒打算穿！她抬頭一瞧梁睦月狐疑表情，馬上找了張椅子坐下試穿，以免被他看穿她心頭打算，反悔不送她鞋了──不過就像灰姑娘故事裡的大姊，鞋小腳大，詠美腳塞不進去。

她苦惱地問：「沒再大一點的嗎？」

「就算有，那鞋也不適合你。」梁睦月難得起了興緻，他離開座位沿著長櫃走了一圈，拎來三雙鞋。「試試看。」他將鞋擺在詠美腳邊。

說真話，眼前三雙鞋不管哪一雙，她穿起來都比華麗的桃紅鞋適合，可是──詠美嘟嘟嘴巴，她挑桃紅鞋的用意本來就不是為了要穿。

「沒關係，我還是喜歡這雙桃紅鞋，當作紀念也好！」

她話說得好聽，但梁睦月卻覺得奇怪，像她這麼斤斤計較的人，怎麼會挑一個完全沒有實用價值的禮物？梁睦月腦里閃過一念，除非──她另有所圖？！

「想不到你這麼有心──好，既然要送就送得徹底，我要人送你的尺碼過來。」梁睦月走回桌邊，邊拿起電話說：「從明天開始，你就穿那雙鞋來工作吧。」

什麼？！詠美瞠目大驚。

梁睦月話已經接通。「劉經理，你等會兒帶廚子過來的時候，順便幫我拿個東西──」

梁睦月電話已經按通。一劉經理，你等會兒帶廚子過來的時候，順便幫我拿個東西──！」

「不不不用麻煩劉經理了！」不等梁睦月講完，詠美咚地跳到他身旁猛揮手。「我挑那三雙其中之一就好，我剛才想清楚了！」

「我等會兒再打電話給你。」梁睦月掛斷電話，轉頭瞪她。「你老實說，你挑那雙鞋，真的是為了留做紀念？」

被看穿了！詠美一雙大眼左看右看，就是不敢與他四目相對，一瞧就知她心裡有鬼。

「尹詠美！」

「對不起嘛！」人說「識時務者為俊傑」，自知理虧的她換上小可憐模樣解釋。「我知道我這樣不太好，你送我東西，我還打算拿去賣……可是你設計的鞋一雙那麼多錢，留下來我自己穿，它就只是一雙鞋，可是如果賣給別人……」說到這，她突然噤口不語。

梁睦月挑眉，示意要她繼續說。

詠美想了一下搖頭，不再說話。再說下去，她勢必得抖出臭舅舅騙老媽錢的事，又不是什麼好事，沒必要跟他說這些。「你早餐不吃了？那我要收嘍？」她扯開話題。

「鞋呢？你也不打算要？」梁睦月手環胸看她。

她小臉上儘是掙扎的神情。「算了。」她手指輕撥鞋面上的水晶珠串長長一嘆。「我拿回去，一定又會忍不住把它拿去網拍，如果不拿，至少可以偶爾看看它。」

看她的表情，梁睦月問：「你真的喜歡這雙鞋？」

「如果要說「真的喜歡」，那我會挑它。」詠美指向其中金縷鞋，鞋尖的花邊設計不但吻合她腳，更把她孩子氣的渾圓腳形修飾得較為秀氣，雖然詠美只穿了一會兒，可感覺跟眼睛不會說謊，她知道這四雙鞋裡，就這雙高跟金縷鞋最適合她。

眼光還不錯。梁睦月唇角微微一勾，抓起鞋往她懷裡一塞。「它是你的了。看你要賣要穿，隨便你。」

「啊？！」詠美驚訝地看著他。

梁睦月轉身走回長桌後邊，手將托盤往前一推。「等會兒劉經理會帶廚師過來，你以後就負責跟他溝通討論，還有──」他從抽屜拿出一疊發票。「整理好要李主任派人來拿。」

詠美取走梁睦月交代的東西，當然還有他送她的鞋，回到廚房后，她將鞋擺在桌子上反覆打量，依她以往習慣，有這等好物，當然是二話不說上網拍賣掉！但是這雙鞋不一樣，她喜歡它，而且它穿起來又好吻合她腳……

為了回味剛才感覺，詠美翻出膠帶貼住鞋底，雙腳一滑入鞋中，那種腳掌被牢牢捧住的感覺，讓她忍不住當場轉了三圈。之前有個香港名媛說穿manolo

她在廚房又走又跳，感覺還真是棒！穿這麼高的鞋子走起來竟然那麼穩，她表情開心地看著變得更加修長的小腿，難怪star－like鞋子總要標價上萬，果真一分錢一分貨！

「原來這就是當貴婦的感覺──」她對著冰箱門擺出多種姿勢，一會兒雙手環胸睥睨視人，一會兒頭仰五十度角斜眼瞪人，擺完還樂不可支拍手大笑，笑完，她突然面露沮喪坐下。

「唉呦！你幹麼不難穿一點咧！」她脫下金鞋捧起責備。它那麼好穿，害她捨不得拿去網拍了啦！

「你對我鞋子有意見？」

梁睦月聲音突然在她身後響起，嚇得她尖叫一聲。「啊！」

「叫什麼，見鬼啊你。」他瞪她一眼走向餐櫥，打開取下一包咖啡豆。「有沒有用過這機子？」他說的是美式咖啡壺。

詠美站在一旁點點頭。「在公司用過幾次。」

他將豆子磨好後退開，頷首要她接著做。「我習慣喝濃一點，兩杯份的咖啡豆加一杯又七分的水，記下來。」

詠美不敢怠慢，依言將磨好的粉放進暗門中。

「還有一個訣竅。」梁睦月手指滴漏口。「你注意看這裡，一見咖啡往下滴就馬上把開關關掉，等一分鐘之後再開。」

「為什麼？」

「咖啡要悶才會香。」梁睦月同時自架上取下馬克杯。「這是我專用的，不要拿錯。」

「知道了。」詠美拿筆在紙上記下，撕了一小段貼在咖啡機旁。

「你不是說等一下劉經里會帶廚師過來？所以就把方法寫下來，萬一哪天我剛好不在，你還可以請廚師幫你煮咖啡。」

梁睦月望著她的眸里多了幾分讚許，以往他要廚師幫他煮咖啡，廚師老自作主張幫他調配濃度，甚至還幫他擠奶油打奶泡，技巧好是好，但全然不顧他喜好的做法，當然惹惱了他。

「噯，梁先生──」詠美眼盯著咖啡壺邊說：「我發現你很重視香味，像我做的菜，只要裡面多放蔥啊香菜之類的，你就會吃很多。」

是嗎？他沒感覺……梁睦月皺起眉頭思索。

「像剛你吃的早餐，我裡面沒放香菜也沒放蔥花，你就只吃了一半──噯，那中午呢？有想到要吃什麼嗎？」

梁睦月白她一眼。她當他是豬啊，前不久剛吃完早餐，馬上又要他想午餐菜色？

「你目前重點是眼前這壺咖啡，出差錯，我一定要你整壺吞下去。」

那麼凶！詠美一縮脖子，眼睛再也不敢離開咖啡壺。「大概多久會滾？」

「快了。」

這樣啊！她一聽，突然舉起兩手在咖啡機旁邊上下移動，嘴裡還喃喃自語。

「你在幹麼？」梁睦月皺眉。

「告訴它要變得好喝啊！」她一邊做動作一邊解釋。「教我做菜的愛蓮阿姨說，東西要好吃，做的人心意很重要，所以我每次一邊做菜就會一邊說，你要變得好吃喔，你要變得好吃喔！」

無稽之談！梁睦月自鼻里哼氣。

「真的啦！」她轉頭看他。就在這時候，一滴帶點金光的液體冒出滴漏口，她「呀」一聲尖叫，關上開關，隨後開始她的祈求舞。「你要好喝喔……你要好喝喔……」

梁睦月在一旁看得頭暈，這真是他這輩子見過最可笑的畫面──

「你別不信邪，」她一邊祈求，一邊跟他嗆聲。「就等著看，經過我祈求的咖啡，一定比你之前煮的要好喝好幾倍！」

一分鐘過開關打開，當金褐色液緩緩注入底下玻璃壺時，她還提醒咖啡。「喂，我們說好了，你一定要好喝，絕對不可以讓我漏氣喔！」

誰跟她說好──他白她一眼，自動端起咖啡要喝，詠美連忙擋駕。

「要是真比以前好喝呢？」

怎麼可能──梁睦月大方回答：「真是這樣，條件隨你開。」

「一言為定。」詠美移開手。

梁睦月端起啜了一口，只見他表情從荒謬變成驚訝──他難以置信地瞪著馬克杯發愣。

「哇哈哈……」詠美開心地舉手歡呼。「怎麼樣，我沒說錯吧！經我祈求之後的咖啡，真的比較好喝吧！」

「這怎麼可能？為什麼？」

詠美驕傲極了。「愛蓮阿姨說，料理會反映一個人的內在。我們心裡對它有什麼期待，怎麼看它，它就會怎麼回報我們。」

他皺眉。「你是說不管我廚藝再爛，只要我是好人，我就能煮出一桌好吃料理？」

「亂講，我才沒這麼說。」詠美搖搖手指頭。「我是說做東西的人心意很重要，廚藝再好，沒那份想要人吃得開心的心情，煮出來的料理一樣不會好吃。」

這種話他才不相信。梁睦月也懶得跟她辯，願賭服輸，他承認這次是他看走眼。「說吧，你要什麼？」

詠美抓了抓頭。「可以保留嗎？」要她一下子回答這問題，她還真想不出來。

「隨你。」他端起馬克杯轉身走，突然想起什麼似地停下腳步。「四點再幫我燒一壺，煮好端上去。」

「一樣用我剛說的方法？」詠美變魔術似的舞著雙手。

梁睦月瞪她一眼，雖不太想被她逗笑，但最後還是忍俊不禁。「你要跳**也行。」

「誰要跳**啊！」她對著他背影嗔道。這討厭鬼，跟他說真的卻當她在開玩笑，早知道就不要告訴他秘方，管他咖啡好喝還不好喝……不過話說回來，她突然捂臉竊笑，他剛才笑的樣子，真的好帥喔！

眨個眼，一個月過去。

「真沒想到你能在這待足一個月。」趁著到梁宅拿發票，李主任親手把詠美薪水送來。

「這種感覺……這種感覺……」六萬大洋，新鮮鮮六十張大鈔入袋，才不管李主任還站在旁邊，手捧著大鈔的詠美直在客廳飛舞打轉。

「噯，說真的，尹詠美，你到底是怎麼馴服……」李主任指了指樓上。「我之前來過幾次，梁先生從來沒給我好臉色看過！」

「顧問費一千塊。」詠美停下腳步，手朝李主任面前一伸。

「我打你咧一千塊！」李主任用力打她掌心，詠美雪雪呼痛。

「快點告訴我訣竅，不然下回我就拖你薪水。」

李主任心頭算盤撥得響亮，這傢伙一討梁先生歡心，薪水就從兩萬五漲到了六萬……同理可證，只要他能討梁先生歡心，薪水一定也能從四萬塊升到六萬……六萬太少，最少也八萬！

「怎麼可以這樣？」

「為什麼不可以這樣？」李主任回嘴。

臭李主任，竟敢拿她可愛的薪水威脅她──詠美假裝要將錢收好離開客廳，嘴裡一邊嘟囔，她怎麼可能會因為這種事，就把她好不容易才摸出來的技巧告訴他，跟梁睦月相處得好，可是花她很多很多很多心思才做到這個程度的耶！

回客廳，她換上和顏悅色表情解說：「其實梁先生人很好，他是刀子口豆腐心，嘴巴倔罷了！」

「所以跟他說話，不需要特別技巧？」是這樣子嗎？李主任一臉不太相信。

她無辜一攤手。「你覺得我這個人，會想出什麼特別技巧嗎？」

也對！李主任想，沒道理這傢伙做得到的事他李某人做不到。

「噯，」李主任一頂詠美手肘。「我們打個商量，只要你想辦法讓我跟梁先生見面說個話，我就給你顧問費。」

「一千塊？！」詠美見錢眼開。

李主任現出大鈔一張，詠美「啪」地搶走，小心翼翼塞進襯衫口袋。她在這工作打扮仍跟在會計部上班一樣，白衣黑裙，中規中矩。

「喂，」李主任推她。「你別光摸錢，快點做點什麼啊！」

急什麼急！詠美回頭看了下時間，四點半多，梁先生今天午餐吃得早，說不定這會兒肚子餓了。「你等我一下！」

她一溜煙跑進廚房，央著大廚馬上烘個鬆餅，她嘴甜地說：「梁先生說你烤的鬆餅超好吃，世界無敵一級棒！」

站在廚房外頭偷聽的李主任聽得嘴歪眼斜。見鬼！梁先生怎麼可能會說這種話？一待大廚開火烘餅，李主任馬上現身將詠美拉到一旁。

「幹麼？我還得去煮咖啡耶。」

「我真的懷疑你說的梁先生，跟我認識的那個，是不是同一個人。」

「現在到底是問題重要，還是幫你引見梁先生重要？」詠美等他做決定。

「是是是──」李主任退開。

五分鐘后，詠美端著剛烤好的鬆餅跟咖啡上樓，李主任說什麼也要跟，沒辦法，她只好帶著他一塊敲門。

「梁先生。」

「我不記得有叫你上來。」門裡傳來梁睦月冷淡的聲音。

站詠美身後的李主任一聽冷汗直冒，這王八蛋尹詠美，竟敢唬他！

「我知道你沒叫我，但是今天你午飯吃得早，我怕你會餓，所以要大廚烘了份鬆餅，我還煮了一杯咖啡，很香很濃喔！」

「進來吧。」

yes！詠美暗自歡呼，也不先跟李主任打聲招呼，她打開門逕自將托盤端到梁睦月面前。

梁睦月抬頭，從未關起的門扉中瞧見躲也不是、走也不是的李主任。

「他是誰？」他端起咖啡同時問。

「李主任。」背對門的詠美朝他雙手合十。「他剛給我一千塊，要我想辦法讓他跟你說話，拜託，你隨便跟他講個兩句，這樣一千塊我就不用還他了！」

這傢伙，賺錢賺到他頭上來了！粱睦月低頭一瞟，懷疑起她上來打擾他的目的。「這咖啡跟鬆餅，該不會是為了賺你的一千塊才準備的？」

詠美聞言嘟嘴。「我怎麼可能這麼沒良心？一千塊跟你的健康，當然是你的健康重要──不然好嘛！我一千塊還李主任，但咖啡跟鬆餅，你一定要吃完。」說完，她作勢要走。

就像她跟李主任說的，梁睦月是刀子口豆腐心。雖然他脾氣壞了些嘴巴倔了點，可他心腸一點都不黑──尤其，他非常喜歡人家對他噓寒問暖，這是詠美一個月來的發現，雖然他嘴上不會承認。

「夠了，你回來。」粱睦月自盤上拿起刀叉切著鬆餅。

詠美一看就知道，等會兒他一定會照她拜託，張口跟李主任說上兩句。

果不其然！

「會計部李主任，找我有事？」

門外李主任一發現梁睦月在看他，開心到整個臉都紅了。天要下紅雨啊！老天爺！李主任心裡冒出無數歡呼吶喊。自梁先生接手star－like兩年來，從沒有一次正眼瞧過他，遑論用如此和顏悅色的口氣說話，他真是太高興、太感動──尤其，梁先生竟然知道他是會計部的「李主任」！

」沒有，沒事，」李主任用著最畢恭畢敬的態度說話。「李自強不敢打擾梁先生用餐，您、您慢用，我、我這就回去工作！」丟下這幾句，李主任眨眼不見人影。

那傢伙到底來幹什麼？梁睦月皺眉。

詠美走去關門，從她這個角度剛好看見李主任與大廚湊在一起說話，雖然聽不見他說什麼，不過從他揮舞雙手動作，不難猜出他在炫耀什麼。

「噗。」想起李主任剛才反應，她真覺得好好笑。「我發現你很受歡迎噯。」

梁睦月看她一眼，怎麼覺得她話里一點讚美的感覺也沒有？！

「你不覺得李主任看你的表情，很像外頭女粉絲看見男偶像登台演出？」詠美手擱胸前沖著他喊了聲：「偶像！」喊完還自個兒笑得前俯後仰。

「你好大膽子！」

一枝筆「咚」地射中她腦勺，詠美捂頭呼痛。「幹麼拿筆射我？我又沒說錯。」

梁睦月瞪她。全天下就這傢伙最有膽，利用他賺錢就算，還敢取笑他！

「你知道前一個取笑我的人的下場是什麼？」他手朝額上一比。「他墳墓上的芒草，已經長得比我額頭還高！」

這種話早個一個月聽，她一定嚇死，但現在──嘿嘿！詠美手環胸，一臉皮皮。「你不說我還不曉得，原來我們star－like設計總監平常閑著沒事，都會跑到墓地跟人家墓前芒草比高啊！」

還取笑！梁睦月手抓筆再丟。

「嘿嘿，沒丟到！」詠美及時接住。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一眨眼梁睦月已來到身前，手捏住她圓圓臉頰拉扯。

「啊啊啊──痛痛痛──」

這就是兩人的相處模式。如果說脾氣不好的梁睦月是石頭，那麼活潑淘氣的詠美就是摻蜜的糖，總是能想出辦法，軟化他稜稜刺刺的尖角。看見她，再多的寂寥空虛，也會被她無厘頭的言語跟笑容衝散。

自她出現，梁睦月發現自己好一陣子不再失眠，偶爾睡不著在屋裡亂走，一想到天亮她便會出現，心裡踏實，睡意也會跟著湧上。他希望每天都能精神奕奕地逗她玩笑，雖然至今仍不想賦予詠美太重要地位，但梁睦月心底明白，長長三十年，即使是他父母，也沒人能像詠美一樣，讓他如此另眼相待。

如果她能像這樣一直陪在他身邊──他想，這世界好像變得比較可以忍受了一點。

「哇！」

下午四點，梁睦月站在三樓隔著窗俯視在花園澆花的詠美，突然她大喊一聲。他緊張探頭，發現下頭她丟開手裡水管，大步大步往圍牆旁邊跑去。

怎麼回事？

抑不住心頭擔憂，梁睦月衝下樓探看，沒想到她竟抱了一隻小狗跑過來。

「啊！你要出門？」兩人遇見，詠美停步詢問。

梁睦月不說話，只是瞪著她懷裡的狗兒猛皺眉。「你哪抱來這條狗？」

「我剛澆花時發現的，它一直抓著牆壁哀嚎，大概是母狗搬家時它沒跟上，只好留在原地猛叫。」詠美邊答邊抓抓小狗頭上軟毛，小狗在她懷裡伸展四肢，一派安適地打起呵欠。

臭狗，竟敢在她懷裡露出這麼舒服的表情！惱怒念頭一自腦中閃過，梁睦月瞠大眼，訝然發現自己竟然在吃一隻狗的醋！

瞧見他表情，詠美還以為他討厭狗，忙退了一步抱著狗狗不放。「不可以傷害它！它是無辜的！」

「我沒事幹么傷害一條狗？」梁睦月怒視。

「你表情很兇嘛！我剛還以為你討厭狗。」詠美抱著狗往涼亭方向走。

「你要怎麼處理它？我先說，我不養狗。」

討厭！詠美嘟嘴。她本來還打算說服他養，結果他一開口就把話說死。

她為難地抓搔狗兒脖子，瞧它一臉舒服樣，梁睦月又嫉妒了起來。

「這麼小的狗丟著不管，它一定會餓死的……」她喃喃自語。「我看我還是把你帶回家，說不定我媽會看你可憐，願意養你也不一定……」

她真的打算照顧？！兩人目光相接，詠美聳聳肩。

「不然怎麼辦？好死不死就是被我遇上──」她偷偷在心裡接了一句──誰叫你不養！你不養！

她拉拉小狗前腳玩弄，狗兒興奮地舔著她指頭。「好了好了別舔了，我袖子都被你弄濕了……」說到這詠美一嗅，突然皺起眉頭。「喂，你好臭啊你！」她轉頭望著一臉不爽的梁睦月。「噯，跟你打個商量，你家浴室借我洗狗好不好？」

她剛才說什麼？！梁睦月瞪她。

「拜託嘛！你沒聽人家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出讓浴室讓我把它洗得香噴噴，這樣我媽心軟決定養它，你間接救了一條狗命，加加減減，大概也造了三級浮屠……」

歪理！梁睦月沒好氣揮揮手。「借可以，但是不準把浴室弄髒，你要負責善後。」

「耶！」詠美開心跳起，抓著小狗向他鞠了個躬。「來來來，小黃我跟你介紹，眼前這一個，就是天下最棒最棒的大好人……梁睦月！」

小黃很配合，還張嘴「汪」了一聲。

瘋瘋癲癲！望著詠美興高采烈的背影，梁睦月沒好氣地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