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人心叵測
象被火灼痛了心,古悅己由一陣驚顫中醒過來,睜開眼才發覺自己居然趴在茶寮的桌子上睡著了。先前的那些事,都好似一場夢。那些真的發生過嗎?雙腿仍有些酸麻,他直起身,才看見坐在對面的谷尋崖,雙眉微蹙,似在沉思,見他醒來只是扭頭瞄了一眼,平淡地道:「你醒了。」
古悅己四下掃視,只見四周空闊,並無別人,忙問:「你怎麼在這兒?我大哥呢?」谷尋崖斜睨了他一眼,冷嘲道:「你這一覺睡得舒服得很,連發生過什麼事都忘了吧?」他這句話象一盆冷水當頭澆下,古悅己剎時完全清醒過來,讓起了所發生的事。
大哥!他記得最後一眼看見大哥,就是一把刀正朝他劈下去。然後……然後發生了什麼事?他記不起來了。古悅己跳起來,驚呼:「大哥!他們把大哥怎麼樣了?」他雙目圓瞪,氣勢洶洶地對著谷尋崖,好象他才是殺了大哥的兇手。
谷尋崖漫不經心地道:「我回來時,就沒見到其他人,只有你。和你現在看到一樣,收拾得乾乾淨淨。」他說得沒錯,整個茶寮打掃得纖塵不染,桌凳都擦得光亮如鏡,地面也掃得乾乾淨淨,好似從未有過人跡一般,更別說打鬥的痕迹了。
古悅己心一沉,一下坐回凳子上。那些人是什麼來歷?為何要找他們的麻煩?大哥現在生死如何?他是一點頭緒也摸不著,就連當時在場的人都消失不見了。他不知道他走了之後又發生了什麼事,可是他明明走了,昏倒在路上,又怎麼回來這裡的?
古悅己瞪著谷尋崖,道:「是你把我弄回來的?」谷尋崖道:「我回來時,你就在此,我還以為你被蒙翻了,丟在這邊的。」「胡扯!」古悅己氣惱地道:「大哥明明護著我逃出去了,我從馬上摔下來,昏倒在路上……」說著驚疑地望著谷尋崖:「你不是貪生怕死,臨陣脫逃了嗎?又跑回來做什麼?該不會是那伙人是你的同夥,你們聯起手來對付我們吧?還有,你為什麼既不喝茶,也不吃面,你其實早就知道裡面有蒙汗藥,對不對?」他越想越覺可疑。
谷尋崖冷笑著看他,道:「你真該去說書了。倘若我真是同他們是一路的,你這會兒還會在這兒嗎?早和你大哥骨肉團聚了。」古悅己也覺得有些說不通,但他生性粗枝大葉,遇事不夠沉穩,所以今日之事讓他始終摸不著頭腦。
谷尋崖看著他抓耳撓腮、惶急無措的樣子,頗為不屑,將一封信拋到他面前,道:「這是他們留給你的信。」古悅己抓起信,只見上面只有寥寥數語:「三日後,洛陽城外關帝廟,以谷尋崖首級換你大哥!」他看得似懂非懂,但至少明白了一件事:那些人要的是谷尋崖的人頭。他不及細想,抬手抽出桌上的劍,唰地一下架在谷尋崖脖子上。
谷尋崖既不躲也不反抗,只是靜靜地望著他,道:「看來,你真打算摘下我的人頭去換你大哥了?」古悅己凜然道:「只要能救大哥,他們就是要皇帝的人頭,我也會設法取來。要怪只能怪你運氣不好。」谷尋崖輕笑道:「當真手足情深,連我這外人都感動得很呢!」古悅己不理會他的明褒暗諷,道:「你還有何話說?現在不妨都說出來,有未了之事,我能做到的,自會儘力去替你完成。」
谷尋崖微哂。不知怎地,見到他的笑,古悅己心底就不由得一顫。「我只有一句話想說。」「你說。」「在下不是貪生怕死,只是你拿了我人頭,真能換回你大哥嗎?他們若言而無信,你又有幾分把握救出你大哥?」
古悅己一顆心沉了下去,這些他確實未想過,對方的來歷、目的,他絲毫不清楚,救大哥自是沒有半分把握。他做事向來是直來直去,懶得動心機,遇事從來都是大哥應對處理。現在大哥不在了,他就失了主心骨,沒了主意。谷尋崖早知他有勇無謀,只懂得打打殺殺,不懂得慎思權謀。今日之事,分明是有人設好局,誘他們入套,哪裡簡簡單單就能做罷了。
古悅己見他皺眉凝思的樣子,竟有幾分象大哥,他心念一動,反正目前別無他法,不如聽他有何高見。於是撤開長劍,在他身旁坐下來,小心翼翼地問:「你有什麼辦法?」
谷尋崖好笑地看著他,他做事倒是直截了當、乾脆俐落,想取別人的人頭時,他就刀劍相向,想要別人給他出主意時,劍一撤,就當什麼事也沒發生過,率真得可愛。
「你倒底有沒有辦法?」古悅己不滿地抱怨:「笑得怪裡怪氣的,讓人渾身不自在。」正因為他生性率直,才沒有裝腔作勢、低聲下氣的醜態。谷尋崖莞爾,道:「我現在還沒有好辦法,倘若你暫且留住我這條命,一齊去洛陽,到了那裡或許就有辦法了。」「要是到了那裡還想不出呢?」「就算到時還想不出辦法,我人就在你面前,你是要我的人頭,還是一齊救你大哥,全憑你高興。」古悅己想想,這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可是他總覺得有些事想不明白,一時又說不清究竟是哪裡不對。
「你為什麼要幫我?」在客棧住下后,古悅己終於問出心中疑惑。原本他是想一鼓作氣趕到洛陽,可他發覺谷尋崖強自支撐趕路——他畢竟傷未痊癒,雖未表露,神情總有些不自在。原本他不打算管他是否支撐得住,但心總是不爭氣地軟了。所以才在這家客棧住下來。
谷尋崖笑而不答,古悅己沒來由地厭惡他的笑,總覺得他笑得不懷好意,他寧願他拿劍指著自己,也不願看見他的笑。「在茶寮,你是怎麼知道那飯菜有問題的?你明明走了,為何還要回來?那些人明明已把我抓住了,偏偏把大哥帶走了,這又是為何?為何那裡的人轉眼就消失得無影無蹤?走就走了,還打掃得那麼乾淨?還有他們明明放你走了,為何又向我索要你的首級?」這一堆問題快讓他悶瘋了。
「你問了一大堆問題,只有最後一個問到點子上了。」谷尋崖淡淡地道,瞄了他一眼,道:「只要你想通最後一節,其他的就迎刃而解了。」「最後一節?」古悅己抓著後腦勺在房中踱步,冥思苦想。
這時,房門被人敲響了,是小二的聲音:「客官,您的酒菜備好了。」「送進來吧。」谷尋崖應道。小二推門進來,將手上的酒菜一樣樣擺在桌上。
「我明白了!」恍然大悟的古悅己驚喜地大叫。小二手中盤子差點掉在地上,驚慌地望著古悅己。谷尋崖沖他揮揮手,道:「沒你什麼事,下去吧。」那小二連聲應著,匆匆忙忙走出去,關上房門。
古悅己衝到桌邊,急切地問:「那些人原本就是沖你來的,對不對?」谷尋崖不緊不慢地斟上杯酒,呷了一口,細細品著,道:「不錯。」「所以,你才知道飯菜有問題,對不對?」「那倒不是。茶飯是先上的,人是後到的,我又不會未卜先知,怎知茶中有毒?」「那你為何碰都不碰?」「我只是不習慣吃外面的東西。」「那你現在還吃?」古悅己看著他挾了口菜放進嘴裡,肚子咕咕叫,只是怕飯菜中再有葯,不敢再動。
「那要看飯菜乾凈不幹凈。」谷尋崖慢條斯理地道,看著他饞誕欲滴的樣子,道:「你真不餓,還是怕這酒菜中有蒙汗藥?」「難道你就不怕?」古悅己被他說中心事,有些懊惱。谷尋崖道:「你以為他們真那麼笨,同樣的手段連用兩次?」「那他們萬一故技重施呢?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古悅己不服氣地道。「那就看你是不是夠蠢了。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說著,谷尋崖將一根銀針放在桌上,道:「放心吧。我早試過了,這酒菜沒有毒。」
古悅己瞪著那根銀光閃閃的銀針,思緒如潮:「你早就明白那是一個圈套?」谷尋崖若無其事地道:「那幾人若是沖你們而來,就不必說那些暗語。而且他們明目張胆、毫無顧及,他表面上忌憚我的身份,但目光灼灼,並無驚恐不定,最重要的一點,他們若真是做殺手,絕不會讓我空著手走——做這一行的,一聽到問心堂的名號,至少要送上三成酬金。」
「你們還真威風呢!」古悅己冷笑道:「你既早知道那些人是沖著你來的,我們只是受你牽連,為何臨陣脫逃,做起了縮頭烏龜?讓我們替你背黑鍋!」「你以為,就憑那五個人就能對付得了我嗎?他們只是馬前卒,厲害的角色還在後面呢!我不趁早離開,引開那些高手,你們還有命在嗎?」谷尋崖冷冷道:「他們失了手,必會回來對付你們,我才急忙趕回來。可惜還是晚了一步。」
古悅己盯著他,看不出他有何造作之處,但心裡仍有幾分疑惑:「你為何要回來?咱們跟你無親無故,你何必再回來?」谷尋崖輕笑道:「我失手被擒,你大哥不是也沒殺我嗎?一報還一報,我不想欠人人情。再者說,你們也是因我惹上麻煩,一人做事一人當,別人不負我,我也不負別人。這樣說,你滿意了吧?」古悅己覺得他說得頭頭是道,說起來他們倒是性情相投。
谷尋崖已經酒足飯飽,指著剩下的酒菜,問:「你真不吃?那我叫小二上來收拾了。」古悅己見他安然無恙,已放了心,腹中確實是餓了,也不再顧及太多,道:「不花錢的飯,不吃白不吃!」說著抓起筷子一陣風捲殘雲,一掃而光,只差沒摸著肚子打飽嗝了。
谷尋崖輕笑著問:「吃飽了?」古悅己不滿地道:「你笑得象只狐狸,好象沒安好心似的。」突然發現他已換了裝束,穿了一身黑色緊身衣,就如同那晚刺殺黃二叔的打扮一樣,不禁驚疑地道:「你要做什麼?」
谷尋崖將一塊黑巾扎在頭上,再緊緊扎腿,道:「你說呢?我穿成這樣不會是想睡覺吧。」「你要去哪兒?」古悅己猛地站起身,卻覺一陣天眩地轉,趕忙以手扶案,驚怒道:「這飯里有葯?!」谷尋崖不以為然地道:「我只是下了點蒙汗藥,睡上三、四個時辰就沒事了。」「你……」古悅己怒不可遏,道:「你為什麼要暗算我?好卑鄙,無恥!」
谷尋崖笑道:「要怪只能怪你自己蠢,我不是告訴過你『防人之心不可無』嘛!你放心,我不想害你,只想你別礙手礙腳的。」「你又想臨陣脫逃?你無情無義,貪生怕死,寡廉鮮恥!你……小人……混蛋……」古悅己氣得語無倫次,也覺得漸漸撐不住了,他拼盡全身氣力撲向谷尋崖,想要和他拚命。但身體四肢都不聽使呼,他整個人簡直是摔進谷尋崖懷裡的。
谷尋崖將他扶到床上,他模糊聽到他說了句什麼,又替他蓋上被子,然後就見他矯健的身影從後窗翻躍出去。之後,他就什麼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