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殞

**的雙腳沾滿了泥濘，飛速地抬起落下，帶起一片片的枯葉。腳下被不知名的東西絆了一下，少年整個身體飛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十足一個狗啃泥。少年掙扎著想爬起來，背上卻被踩上了一隻腳。他想抬起頭來，吐出嘴裡的爛泥和腐爛的樹葉，感覺後腦勺上被一個冰涼梆硬的東西頂住。

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不想死的，就別動。。。你是誰？」

少年劇烈地咳嗽著，可是背上的腳卻沒有放鬆半點，反而加重了一些力道。後腦勺上的東西也往前送了送，那個聲音狠狠地催促道：「快說！」

「我。。。我叫肖雷，我是個放羊的小工。那天刮好大好大的風，我躲在地洞裡面不敢出來。。。後來才發現人和羊群全部被不見了。我很害怕，一個人走啊走，就走到這裡來了。」

「給我說實話，不然我一槍打死你！」那隻腳一下子把少年踩到了腐葉混合的泥土裡。

少年聞言嚇的渾身顫抖起來：「別！！！別殺我啊！！！那些叔叔都死的好慘啊，不要啊！我不要變成那個樣子啊。。。不要殺我啊！！！」

一隻大手猛地抓住少年後脖子的衣領，將他使勁地提了起來，又一把翻過來丟在了地上。少年坐在地上，兩隻手扒住身後的泥土，努力地將上身支起來，只看見一隻黑洞洞的槍口指著自己的額頭，一雙粗糙的大手端著它，手的主人一身灰色的衣服，衣服上深深淺淺的顏色，到處沾滿了血跡。一雙冷酷憤怒的眼神惡狠狠地瞪著自己，彷彿想一口將自己吞下去的樣子。

「你都看到了？」

少年點了點頭，帶著哭腔地說道：「我剛進樹林沒多久就看到了。」

咔嚓一聲，槍栓上膛，那雙眼睛依然很專心地瞄準著。

少年害怕地哭了出來，兩隻手肘支撐著身體拚命地向後退去，好像這樣就可以逃脫自己的命運一般。碰的一聲，他已經退到一棵枯樹的樹榦上，再也沒有後路。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流淌著，少年哀求著：「不要殺我啊。。。求求你了！」

依然冷酷的眼神，「說，你的東家叫什麼名字？你們在哪個區域放牧？你們的羊一共有多少只？你的牧羊犬叫什麼名字？」

「嗚嗚~~我的東家叫卓瑪，我們在薩格爾草原放牧，本來是在冬布里拉的，那邊的草越來越少了，羊都吃不飽，我們就到薩格爾來了。我們一共有七百五十九隻羊，在冬布里拉有八百多隻的，後來草太少了，死了好多羊。。。那個。。。什麼叫做牧羊犬？」少年啜泣著，斷斷續續地回答。

「就是你們養的狗，用來防狼的。」

「噢。。。現在已經沒有什麼狼了，我們養了兩條狗，大黑和小兔子。」

「小兔子？」

「是啊它的膽子跟兔子一樣小，成天被大黑欺負的。。。」少年的天性讓他暫時忘記了眼下自己的處境，向著眼前威脅他生命的陌生人聊起了自己往日的生活。

劉振興仔細地端詳著眼前開始眉飛色舞的男孩，嘴裡有一句沒一句地跟他搭著話，誘導著他描述自己平日的種種。慢慢地他心裡有了數，端著槍的手也放了下來。

「我是個士兵。士兵你懂么？」

少年眼睛亮了一下，「解放軍叔叔么？」

劉振興嘴角抽動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算是笑。多少年過去了，多少個世紀過去了，解放軍這個詞還是深深地刻在大家的腦子裡面，雖然早已經無所謂什麼解放不解放了。但是他還是重重地點了點頭。

少年翻了翻眼睛，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嚇死我了啊~~！」他用羨慕的眼光上上下下看了看劉振興的裝備，吧嗒著嘴說：「解放軍叔叔好帥。」

劉振興被他看的很不好意思，訕訕地說道：「其實我是一個逃兵，丟人的逃兵。。。」一直低著頭看那少年，劉振興感覺挺彆扭的，就拽了拽褲子，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屁股下面凸起來一塊格了他一下，劉振興伸手一摸是塊石頭，撿了起來用力地扔了出去，嘴裡咬著牙擠出幾個字：「一個丟下自己兄弟獨自逃命的懦夫。。。」說著說著居然鼻子酸了一下。

一股莫名的情緒忽地涌了上來，充滿了他的心頭。。。

年幼的肖雷看著眼前的這個像發了神經一樣的兵，一會哭，一會笑，一會放聲怒吼。他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有些恐懼地縮在那樹狀旁邊，偷偷地看著那曾經堅強冷酷的男人盡情地釋放著自己的感情。

劉振興的心裡在流血，狠狠地流血。。。

那個他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夜晚，弟兄們的慘叫此起彼伏，聲聲地撕裂著他的心。當時他根據情況做出了判斷，遭遇的敵人不是當前自己小隊可以應付的，下達了分散撤退的命令。

可撤退的途中，他的羅盤出了問題，跑錯了方向。等到發現的時候，已經是很久之後了。他悄悄摸索著返回，卻只看到滿地的碎肉。

搜索的直升飛機和空降的士兵出現的時候，他躲在很遠的地方看著，卻沒有勇氣出去。這叫個什麼事情，全隊陣亡，就剩下他自己一個。他劉振興丟不起這個人，這說出去有誰會相信他？內疚和羞愧讓他鬼使神差地繼續潛伏，直到所有部隊都撤退。

不知道何去何從的劉振興漫無目的地在林中穿梭，想發現些什麼。就算再遭遇敵人，大不了跟著自己的兄弟們一起去算了，他這樣想著。

猛然間，他發現了一處嶄新的痕迹，彷彿剛剛有人從這裡跑過不久。他迅速地跟隨著這些痕迹，終於發現了沒命奔逃著的少年肖雷。劉振興從懷裡掏出撿回來的輻射探測器，對著肖雷打開了開關，可是連顯示電源的綠燈都不亮，翻手一看，探測器背後凹下去一個坑，不知道是被什麼砸到了。將探測器塞回背包，劉振興迂迴上去，一舉制服了他，這才開始逼問情況。

本以為可以發現點什麼，做點什麼。結果到頭來發現，對方只是一個小小的牧羊小工。頓時，失望、愧疚、自責、無奈。。。種種的負面情緒一下子將他推到了崩潰的邊緣。

劉振興哭的很傷心，自打當上兵，他就沒怎麼流過淚。上次哭是什麼時候？好像是以前的老班長退伍時的送別會。想起那些跟著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變成了焦炭一樣的存在，劉振興感覺好像兄弟的魂魄正在背後的上空，冷冷地看著自己，一個個地在說著：隊長，咋就你自個兒一個活著呢？兄弟們都死的好慘啊，連個全屍都沒有。隊長，你就帶著我們來這裡送死啊？我們連敵人長的啥樣都沒看見就這麼光榮了，兄弟們心裡怨氣啊。隊長，你現在算是逃兵了，部隊里也回不去了，以後也沒啥地方好去，不如乾脆就下來陪兄弟們吧。下來一起喝酒，我們還是好兄弟！

劉振興長嚎了一嗓子，叫了聲：「***我是個丟下自己兄弟逃跑的，孬兵！」咔嚓一聲，槍栓拉開，劉振興倒轉了懷裡的A53，就要把槍口塞進自己的嘴裡。

少年肖雷被他嚇了一跳，大聲叫道：「你要幹嘛？」他不知哪裡來的勇氣，撲了上去，一把將劉振興抱住。

劉振興肩膀用力一抖，想要把肖雷從自己身上摔出去。不想試了好幾下，卻無法甩開弔在自己背後的少年。

劉振興火上來了，跟一頭髮怒的獅子一般。他本來是坐在地上被肖雷緊緊地抱住，發了一聲喊，就那麼背後吊了個人站了起來，用勁猛地一轉，肖雷感覺一股大力傳來，整個人就飛了開去。

A53比較長，劉振興只能再次坐了下去，將槍口頂住自己的嘴巴，決絕地閉上眼睛，心裡默念一聲：「兄弟們我來了。。。」大拇指按住扳機用力往下一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