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春風起,秋葉落,光陰似水年年過。

距離和雷九州揮別之日轉眼過了一年。這段期間,梅鳳書致力於政事,使東莞國人民衣食豐足、學文知禮,雖然終日勞累,卻也聊感欣慰,只是偶爾不免對月幽嘆,懷思那名遠在北方的粗豪男子。

然而,宮廷權謀的魔掌,已漸漸伸向她……

東莞新帝歷二年,梅鳳書被按上「陰謀造反」的罪名,二度下獄。

「梅鳳書,你的詩作中有『朔風』二字,隱射朝政敗壞,是也不是?」

「嗄?」低柔的嗓音透著驚訝,顯然不太能相信,居然有人如此解詩,真是奇才!

「這只是一首寫景的詩啊。」雖然身陷囹圄,語氣仍一如往常的溫柔。

「還敢狡辯!給我打!」

大牢內,啪啪的鞭打聲凄厲的響起。

「你的詩中處處透露不軌之意,創立梅台詩會,目的就是要聚眾謀反,你老實招來,可免受苦刑!」

「我----我為何要承認沒做過的事?!」忍著痛楚的低柔語音中,充滿了憤慨。

「頑佞不招,來人,上夾棍!」

「啊!」慘叫聲在地牢中迴響著,令人不忍聞之,就遵守在門口的獄卒,臉上也露出不忍的神情。

「招不招?」

「我……我招……」虛弱的聲音,含著欲哭無淚的痛楚。

「在此處畫押,待王尚書看過後便會下判決。」

「王……王尚書,是他主審的嗎?」虛弱的聲音再度驚訝的揚起。王尚書可是功高德勛的朝廷蕾宿,一直對她頗為照顧的啊!

沒有回答,碰的一聲響,大刺刺的腳步聲已經離開了地牢。沉默了幾刻鐘之後,一個小心翼翼的聲音說道:「梅丞相、梅丞相,您老人家沒事吧?」

原本守在門口的獄卒,捧了一盆溫水,輕手輕腳的陰暗的牢房中,粗長的鐵鏈鎖著梅鳳書頹然坐倒的身影。清麗如玉的容顏沾滿了泥塵,雪白的衣袍上血跡斑斑,平日流盼靈動的秋水明眸,此刻正失神的望著牢房地面。

「梅丞相,您擦把臉吧,雖然不能止痛,至少會舒服-些。」獄卒見平素閑雅俊麗的「美男子」,今日如此落魄神態,不禁心下難過。

梅鳳書聞聲抬頭,蒼白麗容虛弱一笑,低聲道:「多謝這位大哥。」

獄卒見她此刻如此凄慘難過,仍然保持著一貫的溫文有禮,忍不住激動了起來!「我真不明自,梅丞相您是難得的好官哪!為何會受到這種對待?!」

「我也不明白。」梅鳳書薄唇微揚,自嘲的說道。第一次下獄,還可以解釋成公主的誤會;這一次,簡直就是天外飛來的罪名。「哈!『陰謀造反』這四字還真是好用!去年他們也是如此對付他的……。」

猛然想起雷九州,她心中湧起一陣酸楚。她還能活著出去和他聚首嗎?

一陣腳步聲響起,獄卒連忙離開她身邊,向著門口躬身說道:「尚書爺,您老來巡房了?」

此時,邁著徐緩官步走進來的,正是接替梅鳳書職位的王尚書。

明眸一瞬也不瞬的盯著那滿頭白髮、一直表現出愛護她的長者,梅鳳書沉聲問道:「我做錯了什麼嗎?!」心中鬱積多日的不平,終於爆發了出來。自她為官以來,造橋修路、築堤賑災,審理案件向來謹慎,只有救人、助人,沒冤枉過一個人,為何這種事會發生在她頭上?

「梅鳳書,你錯在是個好官,而且是個太能幹的好官。」王尚書好整以暇的輕撫著象徵」德高望重「的白須,以一副長者開解後輩的姿態說道。

「哈!做好官是錯的,難道人人都應該做貪官、黑官,或是拿錢不辦事的官么?」她語帶嘲諷的說道。

「荊河的水患,老夫任巡撫五年,一直治不好,你一上任,不到三個月就解決了。你說,相較之下,皇上會如何看待?」

梅鳳書聞言,眼前一黑,心中氣憤難抑!難道,只是因為這樣,王尚書就欲置她於死地嗎?「你居然味著良心坑害無辜之人,你----」梅鳳書氣得渾身顫抖!「你這樣還算滿肚子聖賢書、享有清譽的讀書人嗎?!」

「聖賢書不過是帝王用來馴良讀書人的手段,讓他們死心塌地的出力,誰會當真去做那種犧牲自己、成全他人的事?除了你這個天真的書呆。」滿是皺紋的老臉露出「年輕人就是天真、愚蠢」的自恃微笑。

「我不信。」梅鳳書搖頭。「難道朝中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為我說句公道話嗎?」

王尚書冷笑。「你瞧這是什麼?」

啪的一聲,一本奏招在她眼前攤開,上頭書著:「梅鳳書受先帝寵愛,卻不知感恩,包藏禍心,意圖不軌,吾等雖為其友,為了朝廷福祉,不得不忍痛揭發之」落款是以李御史為首,然後是一長串的署名。

梅鳳書不可置信的翻過那一直又一直的聯名,這裡頭有的是她的門生,有的受過她的幫助,有的不久前還親熱的向她要墨跡珍藏,而今……白紙黑字,不由得她不信。她的雙手顫抖著,臉上的神情灰敗如土。

「總共是兩百零八名。梅鳳書,你大概怎麼也想不到,這些平時交好的大人們會落阱下石吧?」

「請指教。」她無力的說道。

「你太出名、太響亮,一身絢麗文采,把所有人全比了下去。只要在你梅鳳書面前,所有的名詩都變成塗鴉,所有才子都成了文盲,你教他們能不趁機踩你一腳、過過癮嗎?」

梅鳳書低垂著頭,默然無言。這一本奏摺,將以往她所深信的「忠孝仁義」世界全部摧毀!她已經不敢去想----人性,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梅鳳書,你做事有長才,卻完全不懂得心術權謀,今天落到這步境地,全是咎由自取,你在牢里好好反省吧。」話說完,王尚書踏著有恃無恐的腳步離開。

咎由自取?反省?她應該深切反省,以往相信」投桃必得報李「是錯的?相信「朋友之義」是錯的?還有,她那將「公正」放在第一位的書獃子脾氣更是不可饒恕的罪惡?哈!原來,她到今日才認清真正的人心世界!以往奉為行為圭臬的聖賢書,全是胡說八道、狗屁不通!

「哈哈哈!莫怪中原的秦始皇要焚書坑儒!焚得對、坑得好啊!書上說的,全是騙人的!」她狂笑著,秀雅的容顏因這反常的神態而顯得詭異,笑聲中帶著凄涼的哭音。

「梅丞相……」獄卒一臉擔憂的看著她異常的神態。

梅鳳書正自狂笑之間,腦際突然浮現雷九州高大勇武的身影,她的笑聲嘎然而止。在這無情人間,曾有一名磊落男子,總是義無反顧的幫助她,不求回報。大哥,此刻你身在問處?可如你的鳳弟已然命不久矣?她哽咽著。

她回憶起雷九州大口飲酒的粗獷神態、他爽朗豪邁的大笑聲、他揮刀斬惡徒的威風凜凜、他睥睨天下的男兒傲氣。她想起兩人初識時彼此看不對眼,後來卻成為意氣相投、無所不談的「兄弟」。當她逐漸了解到雷九州豪氣之下的重情重義,慷慨果決之下的深思熟慮,不禁對他起了深深的戀慕,卻又說不出口。

體內傳來一陣抽痛,虛弱又難受的梅鳳書,突然了悟----她的大限到了。

她感覺自己如同燈油將枯,生命己走到了盡頭。這就是她的命嗎?為相七年,勤政兢業,處處為別人設想,自己卻和好友相隔萬里,不得見面;沒過過一天屬於姑娘家的、充滿幸福愛戀的生活……

這就是她所選擇的人生嗎?她最終落得孤獨死在大牢里么?而她對雷九州深藏的愛意,也將永遠的埋葬,成為墓碑下的秘密嗎?她的視線逐漸模糊,陷入黑暗之中。

「梅丞相!梅丞相你醒醒!俺帶雷哥哥來救你了!梅丞相……糟了!沒氣了……」

沒人敢再提起雷九州劫牢的事,因為,那是令人不寒而慄的一天!

當雷九州闖入大牢,解開梅鳳書手上的鐵鏈時,他觸摸到的是她冰冷的身軀。悲怒的吼聲響徹刑部大牢,雷九州紅著眼,提刀就砍,數百名身具武功的衙役都無法擋住他。一場大戰,戰得大牢里血流成河,牢役死傷無數,雄獅發怒的情景,令當時親眼目睹的人心寒膽碎,回想起來都不禁全身顫慄。

當雷九州和祝老三終於衝出重圍,抱著昏迷的梅鳳書上馬而走時,所有人都猶豫著不敢上前追趕,因為,他們所要面對的,可是全東莞國武功第一、戰略第一的「前」大將軍哪!

之後,東莞國就沒有人再聽到雷九州和梅鳳書的消息,直到----

東莞邊境。

崇山峻岭,茂林絕崖,這裡是東莞國人跡罕至的邊境。在翁郁茂林隱蔽的一處山洞中,傳出男子焦急的聲音:「快!把他衣服脫下!」

山洞裡,是剛從大牢劫人出來的雷九州和祝老三,兩人此刻正匆忙的將梅鳳書身上的書生袍脫下,欲檢視她身上的傷口。

大掌俐落的解開了梅鳳書腰上的玉帶環扣,雷九州脫下了她外穿的大袖長袍,見到原本雪白的衣袖上觸目是斑斑磚紅血漬。

他濃眉怒鎖,拳頭不自禁的緊握。這些該死的小人!竟然如此對待他溫文善良的鳳弟!

然而此刻梅鳳書命在旦夕,由不得他浪費時間生氣;他將外袍隨手扔在地上,大手繼續解著梅鳳書內穿的孺衣排扣。

「媽的!男人衣服哪來這麼長一排扣子!」祝老三邊幫忙解著孺衣上精巧的小扣,邊嘟嚷著:「文人就是文人,說話文謅謅,衣服也跟姑娘家一樣羅嗦……好了,最後一顆了……啊!雷哥哥,這----」祝老三突然間倒吸了一口氣,語音帶著不可置信。

梅鳳書身上的孺衣被掀開后,露出了一件水綠色的女子肚兜,上頭綉著一枝白梅,正對這兩名大漢展現它的素雅純潔。

「這----」饒是平日征戰妓院「所向無敵」的祝老三,這時也不禁停了手,呆楞望著那件秀氣的肚兜。老天!別說這是因為梅丞相有特殊嗜好!

就在祝老三猶豫著該不該剝除這件「不應該有的」衣物時,雷九州早已大掌一伸,毫不猶豫的扯下了梅鳳書的貼身褻衣。水綠色肚兜飄然落地,露出從未展現在任何男子面前、晶瑩如玉的白嫩胸脯----斬釘截鐵的說明了梅鳳書的性別。

「這----」祝老三瞪大了眼,直勾勾的望著那「無可置疑」的聳立雪丘。「他----梅丞相竟然是個女的!」

「管她是男是女,先救活了再說!」雷九州沉聲低化,聲音透著焦急。他將頭貼在梅鳳書胸口,聽見她微弱的心跳聲。「老三,馬上生火燒水!」

祝老三依言從隨身攜帶的行軍包袱中掏出了小鍋小碗,開始生火燒熱水。雷九州在祝老三準備熱水時,大手小心翼翼的將她赤裸的身軀翻了面,赫然見到白曾的背上交叉布滿了一條條青紫鞭痕。

「這些該死的傢伙!」雷九州忍著滿腔怒火,迅速的撕下一塊衣布來,在熱水中浸濕。

「老天!別說梅丞相是女人,就算是男人,也受不了這樣鞭打啊!」祝老三見了不禁連連搖頭,不忍的說道。

雷九州默不作聲,大掌中的濕布輕輕的、小心的擦著她瑩白粉嫩、卻是傷痕纍纍的背肌,洗凈她身上乾涸的血塊,以免傷口因臟污發炎而惡化。

昏迷中的梅鳳書,無意識的抽搐了一下。

「鳳弟,忍耐一下,馬上就好了。」雷九州大掌迅速而輕柔的將傷葯塗在她背上。

一旁的祝老三很想開口更正:「說錯了,是梅姑娘,不是什麼鳳弟。」卻在見到雷九州臉上沉肅的表情后,識相的閉嘴。

「她現下最需要的是水、食物和溫暖。老三,你馬上去打些野味回來。」

雷九州上完葯后,即刻為她穿好褻衣和內衫。他從懷裡掏出內服傷藥粉,倒入碗中,用清水和了一和,一手扶起梅鳳書虛弱的身軀,一手持碗就著她失去血色的唇。「鳳弟,你醒醒,喝下藥水吧!」

梅鳳書依然雙眸緊閉,藥水從她唇邊流溢出來。重傷又失去意識的她,這時完全無法自行吞下藥水。雷九州見狀,毫不猶豫的就碗含了一口,俯首貼著梅鳳書蒼白的唇,舌頭輕輕頂開她的牙關,將藥水灌入她口中。

「雷哥哥……」一旁的祝老三見了,很想提醒他:這下你可非娶梅丞相不可了。

雷九州依此餵了她幾次,才將那一碗藥水讓她盡數喝了下去。一轉頭,看見祝老三呆望著他,臉上最欲言又止的表情,他低叱一聲:「還杵在這兒做什麼?趕快去!」

「啊!是是是!」

在祝老三離去后,雷九州粗壯的手臂將梅鳳書嬌軀圈在懷中,單手解下身上的玄色大氅,手腕一抖,玄黑大氅揚起,隨即落下將兩人身軀覆蓋住。感覺懷中的嬌軀冰涼無暖意,雷九州鐵臂收緊,將梅鳳書緊密的擁住。

他溫熱厚實的胸膛燙貼著她冰涼、傷痕斑斑的背;大掌貼著她的心口,感覺她慢慢恢復的心跳,以及逐漸回復的體溫。

她是如此的纖弱嬌柔。此時此刻,雷九州比以往更鮮明的感受到梅風書的纖弱----當她除下那寬大的書生袍,他們兩人身軀如此緊密相貼。

「大哥……」微弱的呻吟聲逸出櫻唇,是無助、是孤獨,還有深刻的思念。

「放心睡吧,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雷九州大掌輕撫著她披散的秀髮,低沉哄慰著她。梅鳳書頭倚在他胸前,安心的入睡。

「放心吧。」低沉有力的聲音,在夢中安撫著她倉皇絕望的心。是夢嗎?她居然夢到遠在天涯的雷九州回到她身邊,安慰著她。

死前能見到雷九州一面,就算是在夢中,也好。梅鳳書微感悲哀的睜開眼,迷朦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山洞中跳動的火光。

「你醒來了嗎?」熟悉的、低沉渾厚的男聲,在她耳畔響起。

這不是夢。梅鳳書微轉頭,望進一雙深幽的墨瞳,盛滿濃濃的關心。「大哥……真是你么?」她不可置信的、如夢般的輕喚,縴手顫抖的伸向那張思念已久的深刻容顏。

「是我,貨真價實。」濃眉舒展,臉上擔憂神色褪去,眼底閃著如釋重負的笑意。七天七夜,終於將她從鬼門關前拉了回來!

梅鳳書一聲喜悅的輕呼,玉臂情不自禁的勾著他的後頸,將螓首埋在他的肩窩,啜泣著。這名雄獅般的男子,她盼了好久呵!

雷九州先是一楞,立即張開手臂將她抱住,大手,輕拍著她一起一代的背脊,粗曠的面容露出憐惜神色。

「大哥……」梅鳳書抽噎著。「那班人……」她在大牢里,憑著一股書生傲骨,沒掉半滴眼淚,如今卻偎在雷九州溫熱的杯中,哭濕了他的衣衫。

「那班可惡的佞臣小人,大哥幫你把他們抽筋剝皮!」雷九州恨恨的說道。

梅鳳書聽了,不禁破涕為笑。「我要他們的皮做什麼?」說到此處,忽然想到她的門生杜恆正因受牽連,被流放至邊關,生死不明,不禁悲從中來,又伏在他懷裡啜泣。

」好了好了,「雷九州低沉的笑聲在胸口震動著,大掌輕撫她的髮絲。「這麼愛哭,像個娘們似的……」他倏然醒悟,哈哈一笑!「我倒忘了,你本來就是個姑娘!」

「你本來就是個姑娘」這句話轟醒了哭泣中的梅鳳書,她猛然抬臉,神色驚慌!

「你……你怎知我……」她隨即發現,自己身上只著內衫,兩支皓白玉臂裸露,領口鬆動,春光微露。

「啊!」她低呼一聲,手慌亂的抵著雷九州厚實的胸膛,想從他強壯的杯中逃脫。

「你身上有傷,別亂動!」雷九州大手疾出,一把箍住她的纖腰。

梅鳳書被雷九州大手這麼一拉,不由自主的倒向他胸前,再度形成親昵的依偎姿勢,她低垂著頭不敢與他直視,羞不可抑。

「你究竟是怎麼了?」雷九州濃眉微皺,對她慌亂的反應絲毫不解。

「……」梅風書頭埋在他胸前,鼻端聞到他強烈的男子氣息,不禁雙頰火熱,身軀微顫。

雷九州感覺杯中嬌軀顫抖,以為她畏寒,強壯的雙臂收緊了一些,將她摟得更緊,溫和的說道:「我倆親如手足,有何難言之隱,不妨對大哥言明。」

老話一句,男女授受不親,你這魯男子!梅鳳書心中又羞又嗔,卻是羞澀得半句話也說不出來。東莞女子向來保守,何況是斯文秀雅的梅鳳書。雷九州是慣戰沙場的猛將,生活中充斥刀光劍影,往來都是慷慨英雄,怎知女兒家羞澀的心思?

他見梅鳳書垂著頭半晌不語,以為她仍疲累,不願開口,便說:「鳳弟,你再歇一晚吧,我們明日動身。」甫說完,他笑道:「我又糊塗了,現下該稱呼你『鳳妹』才是。」

梅鳳書偎在他懷中,耳邊聽到這一聲「鳳妹」,心中突然流過一股奇異的感覺。她聽見頭頂雷九州低沉的聲音續道:「明日帶你到北境療傷,有為兄的族人們在,東莞的追兵不敢進入。老三已經先行去通知我爹了。」

梅鳳書溫順的點了點頭,螓首倚在他寬闊的肩頭。北境位於東莞和西陵兩國邊界,那裡的民風剽悍,素來不受兩國管柬。況且,有雷九州在她身邊,她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梅鳳書安心的偎在他懷中,沉沉入睡。

真是沒什麼好擔心的嗎?她居然忘了,雷九州輕描淡寫的功夫天下第一。

「雷九州,速速交出欽犯梅鳳書,否則死無全屍!」李御史躲在眾兵士身後,得意洋洋的說道。

數百名東莞士兵手持戰斧,將山洞團團圍住。後排則布置著弓箭手,個個羽箭上弓,屏息瞄準了他們兩人,戒慎恐懼,絲毫不敢大意。只因為,在他們面前的,可是東莞第一戰神哪!

「瞧這陣仗,真合了『插翅難飛』這句話。「雷九州面臨生死關頭,猶仍一派輕鬆。」可惜,我雷某人天生好戰,越是不可能,就越要闖出去。」他停頓了一下,凝視著懷中的清麗人兒,柔聲說道:「鳳妹,你乖乖跟他們回去吧,也許有一線生機。大哥是武夫,戰死不屈是理所當然,而你----」

「不!」手握住他黝黑大掌,梅鳳書抬臉望著眼前戰意滿滿的男子。「大哥,小妹與你同生共死,咱倆來生再結緣。」她寧願死,也不要再和那班面善心惡的小人同處一室!

雷九州聽了,粗曠面容露出微笑,大掌一翻,輕輕包握住了她的柔荑,說:「還要等到來生么?我向來沒什麼耐性。」

他突然站起身來,搓唇呼嘯,只聽見嘯聲宏亮,從洞中傳了出去。「走吧!」雷九州沉聲說道,手抄起了倚在洞邊的大刀,大步而出。

唉!想不到她好好一個姑娘家,竟然會落得萬箭穿心的難看死法。梅鳳書有些哀怨的想著;卻毫不猶豫的跟著雷九州的腳步,踏出山洞。

「雷九州,你果然識時務!」李御史見雷、梅兩人神色自若的緩步而出,以為他們從命出降。

雷九州泛著冷笑,說:「可惜,雷某粗人一個,從來不知道『識時務』這三字怎麼寫。」

李御史看見他眼中的輕嘲之色,回想起往日同朝為官時,受他大將軍威風所壓,敢怒不敢言的情景,心中怒火陡生,吼道:「來人啊,放箭!給我射死這兩名逆賊!」

就在數百支箭鏃如雨點般朝雷九州和梅鳳書兩人飛射而來時,忽然間,兵士中傳出」啊啊哼哼「之聲,隨著一聲嘶鳴,一匹通體全黑的駿馬,鐵蹄踏過慌亂的兵士,如一陣旋風似的飛馳到兩人身前。

「上馬!」雷九州左手持刀,叮叮噹噹的擋下了飛來的羽箭,右手長臂一伸,將梅鳳書擁入懷中,足一蹬,兩人便安穩的落在馬背上。

「準頭夠、力道卻太弱!」馬上的雷九州,手臂護著懷中梅鳳書的頭臉,猶自從容的左格右擋,品評著:「枉費我調教你們也有些時日了,這麼弱的臂力,怎麼敵得過西陵紫龍的軍隊呢!」

這些兵士中,有不少曾跟隨雷九州四處征戰,聽到他此言,不禁羞愧的放下了弓箭。

「你們在幹什麼?!還不快射!」李御史氣急敗壞的說道。

眾兵土聞言,猶豫著。

雷九州哈哈大笑,手一揚,玄色大氅包覆住懷中人兒,一拉韁繩,胯下黑馬昂立長嘶,隨即舉蹄疾奔,瞬間便排眾出了重圍。

「還來得及,快射!給我射死他們!我要他們死無葬身之地!永世不得超生!」李御史望著那漸馳漸近的黑點,不甘心的嘶聲吼著。

眾兵土看見李御史的猙獰醜態,皆臉現鄙夷之色。他們不禁望著遠處已逝去的人影,心中感慨:失去了雷將軍和梅丞相的東莞國,會演變成如何呢?

「你還笑得出來!剛才真真嚇死我也!」梅鳳書麗容含嗔,不甘心的瞪著將她擁在懷中、昂首大笑的男子。

「害怕嗎?不是說要與我同生共死?」雷九州笑道。手中韁繩放緩,讓胯下黑馬信步而行。

聽到「同生共死」,梅鳳書雙頰暈紅了。適才以為絕無生路,才大膽的吐露心事。雷九州知她臉皮最薄,微微一笑,說道:「你那句『同生共死』也別收得大早,我們還有一關要闖。」

「你是說……」他們所要前往的北境,位在東莞、西陵兩國交界。他們已越過了東莞國境,接著要經過的,便是……梅鳳書想到可能會碰到的人,不禁憂心忡忡。

「如我料得不錯,此刻把關的,應該是西陵紫龍。」

梅鳳書聽了,櫻唇欲言,卻又即時收口,神情黯然,似有難言之隱。

「東莞雄獅和西陵紫龍,終於到了面對面交手的時刻了。」

梅鳳書聽見他語氣中躍躍欲試的男兒豪情,心情越加沉重。雷九州和紫龍,都是她生命中重要的人啊!她該如何是好呢?

此刻,踏踏的馬蹄聲,沉重的敲著她柔軟善感的心扉。

西陵邊界,紫雲關前。

「雷九州,你單騎闖關,也未免大小看西陵紫龍了。」較一般男子清脆的聲音說道。馬上踞著一名身穿青甲戰袍的武將,頭上的銀鳶盔遮住面容,只露出一雙精湛眼眸。

守關的西陵眾兵士早已聽聞雷九州的威名,現下從主將口中得知,東莞雄獅就是眼前這名神威凜凜的大漢,懷中還抱著一名纖弱清麗的女子,皆大感好奇的從盔縫偷覷著。

「要單挑,還是擺開大隊齊上?」雷九州勒馬橫刀,虎目睥睨,完全無懼於眼前的敵軍。

「敬你是條好漢,咱們三招見勝負,如何?」

「不愧是西陵名將,果然爽快!」雷九州一聲稱讚,隨即舉刀縱馬而上。

紫龍也反手抽出鞍中雙戟,拍馬迎上前。梅鳳書見狀,心急如焚,正欲呼喊住手,卻聽見「噹噹當」三聲急響,兩騎已然交錯而過。

「雷將軍天生神武,在下由衷佩服。」語氣含著由衷的稱讚。

「好說。」雷九州拱手。「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別了。」隨即一提韁,胯下黑驥緩緩踱出了西陵關口。

「保重。」紫龍忽然出聲,聽來是向雷九州道別,面盔下的眼睛卻望著他懷中的梅鳳書。

梅鳳書朝他點點頭,清麗容顏綻出一抹微笑----那是向好友道謝的微笑。

凝視著漸行漸遠的兩人,紫龍一聲輕嘆:「梅,我只能幫你至此了,希望在雄獅的護持下,你能夠平安。」伸手將頭上銀鳶盔取下,隨著一頭烏亮長發飛瀑而下,露出一張英氣勃發的女子容顏。

雷九州帶著梅鳳書通過了紫龍駐紮的領地,見「他」果然守諾沒有派兵追來,才放心找客棧住宿。店家見來了名魁梧大漢,身上戰袍血跡斑斑,手上抱了個秀美絕倫的……看那長發披散、怯生生的模樣,應該是個姑娘……不敢多問什麼,將店裡僅剩的兩間房派給他們。

「鳳妹,你好好梳洗一番。」雷九州將她輕輕放在床上坐好,便轉身出門,吩咐店小二送來熱水和女子衣衫。

梅鳳書小心的褪下衣衫,踏入浴桶中,身上傷口浸到熱水,不禁痛得地倒吸了一口氣。背上的灼痛,喚起了她在大牢中的不堪記憶。想起王尚書陰沉的表情,想起那一眾文臣聯名參她「陰謀造反」的奏摺,她的心,隱隱作痛。

沐浴完畢,她換上雷九州吩咐人新買來的女裝,端坐在銅鏡前梳理長發。

「你還是穿書生袍好看些。」低沉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雷九州高大身軀倚在門邊,深沉的黑眼凝望著她。

梅鳳書縴手握住長發,回眸對他微微一笑。那溫婉的笑意,比起平日男裝的她,平添了幾分嫵媚。雷九州見了,心中突然閃過過莫名錯覺,彷彿他是個倚門看妻子梳頭的丈夫。

這幻覺一閃即逝----英雄好漢的心中,通常裝不下大多的遐想。

他溫和的說道:「出了這個鎮,就進入北境,你今晚好好休息吧。」

梅鳳書溫順的點點頭,有些神思不寧。

雷九州交代完便轉身走出房門,臨去前瞥見梅鳳書坐在床前沉思的身影,黑瞳中透出關心。總覺得她沒什麼精神,是重傷初愈的關係嗎?

明天就要踏入北境,和雷九州的家人、族人見面了。不知為何,這想法完全不能振奮她的精神。若是從前,她一定是興奮又期待,同時懷抱著所有女子的忐忑不安----不知雷九州的父親對她有何看法?

現在的她,已不是對「人」充滿希望的梅鳳書。她甫從大牢里出來,從險惡的官場里出來,帶著傷痕纍纍的身軀,和被苦刑踐踏的心,她變得更冷靜,卻也更膽怯----情感上。

對於雷九州,蒙他不顧性命的相救,此生已值得了,她不敢多想什麼。何況,他們之間還夾著那名叫「綠雪」的女子。

梅鳳書不禁想起那件綉著雄獅的披風,那精巧的手藝、那可觀的時間付出,是她無法做到的啊!她清麗的容顏綻出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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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戀雄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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